蘋果論壇 - Powered by Discuz! Board

標題: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打印本頁]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17 PM 標題: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姚夜書

楔子

其實，我並不叫這名字，甚至我不姓姚。
& H- N3 h4 k1 u$ ?  t) h; E
姚夜書是我的筆名，而需要筆名的，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 e/ J# z7 M" z2 C
% I, E% n! j. B# A3 F. F
是的，我是小說家，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還是半紅4 a0 C, v$ W- m4 y
不黑、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
. p3 ]# m: D2 C4 O
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出版社，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
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我的讀者
非常多，海內外都有，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 q( N& p7 @" o! Q

編輯也不懂，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算是一種奇蹟。
! H, D8 @- i! J. V- p) z
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他還是義無反顧. Z% X$ ]1 L" u; T; W( J9 t
的幫我出書，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 G( u2 I, l/ O3 C. x9 y8 a0 G
" G# Z0 P4 R8 {8 I* F  f( d- v/ z
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鬱鬱寡歡，才會發生那些事情。

但是我很認真、也很誠摯的告訴你，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我可以告訴
你，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 F3 t1 ?, ^- d9 q9 L) G

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
的，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
9 E1 |$ h4 X' G- f5 _- k3 J  Z
被我吸引來的讀者，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
大作家的唯一要素。- {* D7 i+ T% M) h. G
- P8 W' C7 Y4 `( C6 d
我太正常，太平凡了。網路上的要求低，我才能夠有片天空。不然那些充滿愛、" Q9 i* _6 v, |# X: D7 }$ q
希望與勇氣的作品，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

當然，我的讀者很多，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 n( ]% z# _$ r$ W4 k& C
，即使時間很短，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 Y5 M- q' n) F- \. ^6 g/ I1 v& k

分手不為什麼，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 ]( L( e4 B1 d: j
樣炫耀，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 z9 p- B, p# i7 K+ o2 C
了。0 W3 ?! l! e' a* V) T( y' l. C& [
& a' n3 F/ x" a0 h' u0 l. I6 P
我的確是個宅男，長得其貌不揚，而且有點胖，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但6 [( X/ q$ `3 t  o2 L
即使是宅男，我也有自尊，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 x; N: S3 R& }* N" H9 d+ W; d, ~) q
7 y) e' H* m$ m* u4 Q# c
很乾脆的，我和她分手了。我知道她又哭又鬧，到處說我負心。但是她也只能說: J1 H5 a1 ?4 v; [5 W
我負心，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我並沒有碰她。她會哭鬧，只是為了面子掛不# z9 u$ b6 S6 _  _: I3 d
住。
( b& y5 E/ b) ?1 s3 m" q- C$ `  }
我沈默了，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0 r! G8 _1 T0 A
。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
生人。

更讓我心冷的是，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
1 i( E; |0 U0 f/ S$ a
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

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沈默的封閉自己。我漸漸2 V& f& w1 s4 }, S6 [! g+ F! c
的越來越像個修士，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

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我也沒有想到，這樣的變化，會出現在我身上，甚至變, H* z/ ~+ m! p6 ^3 {
成現在的我。

第一個變化是，住了好幾年的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

第二個變化是…
" ?& o9 j  q1 X4 ]
我遇到了鬼。

[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2-2 11:01 PM 編輯 ]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17 PM

第一部瘋狂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心灰。「我會死在這個精神, G/ r( U1 K; L
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w8 U5 o) J# \
$ a2 D5 R" E2 z; B3 D% t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 w1 }5 I- v  {& F

' g+ c" D  u! L! R, t8 F  ?9 K
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又再三抱歉，我也知道兒子要成7 t) G8 o1 r. Y
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
! W, h+ h# c9 {/ V, R# n/ |4 R
我運氣好，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雖然房間不大，但是收拾的很乾淨9 B! S% O  F0 D" W
，又有冷氣電視冰箱，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1 a: a0 H/ C) c0 M
3 Y9 Y2 Y# s& Q2 B8 F
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入住率很低。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不跟人碰面. |9 e; w2 z0 L
是最好的。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這些年磕磕碰碰，我越來越怕人群。以前. V. n& K! y% W4 b# ?* m% y
住的那兒，管理員熱心得過分，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讓我很窘，我也知道他背
後笑我很娘，跟男人說話也臉紅。- t" J4 P1 p% ]0 v% {

沒辦法，我個性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我
不想讓別人不舒服。9 b, `  s$ [, ?7 ]: T9 q% V0 p. C. D" b

剛住進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剛拿到鑰匙，走進來4 `- P5 n) k: V" T, ~. h
的時候，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很冷。
. L( X% M9 q$ n! P) b6 [
不知道為什麼，落地窗大開著，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 c% \( T1 z/ p
# h# |+ u  W2 @. X
將窗戶關好，一切就正常了。

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陽光嘩笑，非常晴朗的
初秋。( Q5 ?& s  C  j" u+ N, L* P
& {; _: m0 m0 r  H9 U
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我卻生病了。, x+ O! b6 Q9 O: h7 L
+ L  N( W+ t# s
生病只是兩個字，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我發起高燒，身體滾燙- y; n" f  t  M
，但是卻覺得這樣冷，不斷的發抖。
8 q% t. a. Q5 X; u# a
這並不是誇飾法，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像是躺在冰箱裡。我喉嚨非常痛，痛
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但是我好冷、非常非常冷。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 w, F/ {; ?1 Y: v, g3 I& v! e
，去吃點什麼，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2 e9 q% o% z- k8 W  W, [
3 G' Z5 ~% d. I$ ?( v: p
我看了醫生，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但是我依舊冷. f; a6 f: G0 w9 ]" P1 @
，非常冷。冷到一種地步…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
下，喝著熱騰騰的茶，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 H+ G- }' _& U# J

不正常？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但是我很相信醫學，或者說，這時候的我，還很. a& y# L4 Z- [: X
相信理性。- H$ }. L$ E  L  i& S
! L6 I5 y: d5 v" U
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哭了- C3 t$ b: a7 t9 O/ @4 q
出來。% f8 Z8 O2 I% j  {, R
6 O2 H9 i$ ?) D, \
男人哭很好笑對吧？但是當你額頭如炭，身體如冰的時候，誰管好不好笑呢？尤4 d) D. y# b1 q, ^
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身邊沒個人照應，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

「媽媽！」

喊完我就清醒了，突然覺得非常悲哀。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其實也能
夠理解，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大學畢
業以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父母親會因為憤怒、絕望，不要我這個兒子，
也是理所當然的。0 i. Q6 G; E$ n

只是，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脫口而出的，還是媽媽。0 f/ s9 Y4 C8 d

回首這一生，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又一事無成，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我這人，0 M+ {; E- q$ L/ M. a# r% W
真像個害蟲似的，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
, Q3 K) V+ j9 A. d/ j4 ]( g
不如就這麼死了吧。5 ]9 ?8 @) n: ~7 W) h# B0 {
6 o" W( _3 L, j1 W8 g  t  A
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開始去浴室拿毛巾。不過毛巾上
傳來的冰涼溼潤，讓我清醒了一下。' A3 K3 v" M! B$ D
+ N0 O8 M& |' r, [1 h
我想死？為什麼？我小說還沒寫完呢。我還那麼多構想…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
死啊。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我想寫…我太想寫了。還有: B& L$ O( b# m( o6 E' z
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我就是想寫完啊！
" K- G, x7 Z2 Y. _+ r
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拿回去
掛好。: n, w6 Z8 g' ]
" O! |5 a4 F+ \; }4 d/ ^
反正睡不著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拼命寫作。當我寫作的時候，根本什麼也看不
到、聽不到。所以我不知道…' v* R% b! l1 ?

靠近浴室的牆壁，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 j3 Z5 U% \  v4 r

直到天亮，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浸溼了我的拖鞋。, S4 i, @$ ~. g3 B

這時候的我，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甚至讓我7 d# _) t: r( R* {
的燒燒得更高，但是我堅信，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

熬著虛弱，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打電話給房東。房東乾笑兩聲，要我去找
人修理，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 U) p3 |7 u) |& {
1 V! k9 {6 `" |7 g) J
「如果不夠。」他的聲音有點顫抖，「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

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我也相信修好了。的確，修理好了以後，牆壁不在滲3 C- B# j% \( C/ i) `0 ]
水，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6 o# I. }6 B* Y3 r% T7 L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 w1 n0 Q2 x3 T8 v9 W
因為我衝到車道上…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我只是擦傷。

當然也被罵個半死。$ v: O" G" U+ E$ ?

其實我真的很歉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L1 K' e$ u7 n+ i9 ]5 w3 h1 b

我說過，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那是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寫作。雖然不至於整
個白天都在睡覺，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中午十二點起來。

剩下的時間，都在寫，不然就在看書。# F! e6 S( X0 ?, L
/ \. n; F/ I2 W; M
這段生病的時間，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 b* W* r3 Y. I8 i7 v* j5 ]& e
的寫，起初是趕稿，後來是為了躲避…隔壁的竊竊私語。

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發5 B7 s4 y: a' M4 ]
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 t  J7 L- C; w5 Y) A; l
$ ]1 p9 U  l& Y( o& ]( w
他們說我是老處男、變態，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好像是小偷似的。這對我，真
的是很大的侮辱。

我說過，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我這樣遠離人群，潔身自愛，就是因為7 `- @7 I0 t; x5 I2 g' w5 L
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 d7 v" ^3 A/ a) h8 o8 H

除了逃避到寫作裡，我還能怎麼辦？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
響了起來。我瘋狂的寫作，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 h( d) A2 ]( I' L. Q% ^' ]) L, B
我瘋狂了，終於有一天，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 }+ {) u5 p! }1 a; A
7 b# P1 Z  [: T9 }4 n! b
我突然清醒過來。
' S  }. p- w' H8 G* R5 u
我在幹嘛？我是最邊間呢，這面牆外面，是空蕩蕩的馬路。我在做什麼？居然拿; J, e) W6 q0 k( j7 S
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1 I; `" |3 Y; Q4 C, J: r

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趕緊插上電源，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一一檢查之後，- J1 [; x9 H$ q4 y2 ~3 u$ Y, i( T! a
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

是不是神經衰弱？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我深深自責，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8 j8 {8 l  C7 B/ t7 N' I
草稿，然後趁著記憶還在，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

事後我想，或許是我太愛寫作、太想說故事了，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
正常了，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
! N- l7 R9 L* C4 _
不過我不知道，這樣算是幸運，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
4 s/ N1 b2 q2 B* G- d
姚夜書第一部（二）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但是我相信，那只是精神衰弱。用理性就知; m7 z+ g. G/ z
道了，牆那邊根本沒人，除了精神衰弱，還能是什麼？" k1 c1 y" U1 r! e  b

我早晚會去看醫生，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 g6 V, v8 P$ t$ Q! g! A% i
不合理，我現在沒有空，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 A4 L; H& Q1 r6 Y& I5 F/ O' G6 g
% h1 N+ Q! h/ T7 E) @, G
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醫生告訴我，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
時間，我相信了。甚至…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
感受，包括精神衰弱。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我不能夠放過。8 ?% }8 S8 w# q7 b% d! H
* e" C* m7 \7 v4 E9 O
漸漸的，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別人的午餐，呵呵），在日正當中時，我
會覺得舒服一點，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很溫柔。
2 W, M$ l* s' A5 ^6 Q
我吃完了三明治，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我想要抓住。亂丟紙屑不太好吧？我在
護欄旁邊抓到它。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1 ]" P% S1 L& P  f

坦白說，我突然看到的時候，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直到我被往下
一拖，我才正確的看清楚。

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大概是嘴巴的地方
裂到耳根，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
，掉了出來。+ H) X' X9 n$ U, W

「下來…下來…」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像是指甲刮著玻璃。( A, R5 j+ m; s" V

怕不怕呢？我是個人，當然是嚇個半死。但是你不要忘記，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
家。我勉強用力撐住，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

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5 d5 Z+ m" o- b( W- V+ D3 T
說，要怎麼描寫她，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 h; f" x$ G$ Z  k2 X
9 D. I1 o* B- Y1 U/ U
「下來！」她的尖叫非常淒慘，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  [' K- h% A8 b6 G
( ?% C/ L6 P5 e" w$ n
「我不要！」我把她看清楚了，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我還要寫小說呢！」- k' T! |. ^# J; }1 s* ~( g

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我急出滿身的汗。我不要死，我還要寫小說呢，我還有那4 [" i  C, f* o- Y1 ~' G
麼多小說要寫…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別鬧了，我不要被燒催稿單。那些無$ Q; Z& u8 r' O
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死了還要收催稿
單，有沒有那麼倒楣？有沒有？
- J  Y1 b# h' ^/ o4 c
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1 D- m9 E  _" O( V6 A; A0 J, R
6 X& \; {# o& C# s/ E
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就哀叫著消失了1 c. x# L4 e/ w& W
。9 g9 f0 [2 a; [6 m" C" e% g4 W, B

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
7 T# `' W$ I0 t, n
發了一會兒的呆，我跳起來，趕著跑回自己房間。雖然我頭發昏，太陽穴一陣陣6 H1 X- t& q+ f/ [' X
的痛，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

好不容易敲完鍵盤，我的手機響了。

「弟弟呀，我是媽媽…」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你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好( s! {3 Z8 }: x# T: y5 I' ~& A
好睡呀？」9 T# x9 L. g, m2 l; g# c- r

我吃了一驚，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但是媽媽是文盲，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
識，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

「媽…」吃了這麼多苦頭，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

「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他還在氣你呢。」媽媽喘了一下，「你要照顧自己; [" r5 i) D2 J% e5 f3 w5 m4 M
，台北壞人多…」! S( n0 W# s2 |1 Y. b
5 @, Z( q. K/ c6 e. E1 U
「我知道。」哽咽了一下，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

「媽媽不認識字，你的書都看不懂。」媽媽還在哭，「但是你同學說，你寫的很
好看。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 t4 U; @6 D% e. P& @3 Y
9 c7 f) o; x. ]( h, N/ O; Y
「好…」' A# }6 B$ r% U

「弟弟啊，媽媽真捨不得你。」媽媽越哭越傷心，「你爸爸牛，你也牛。我也不! [7 l3 U9 r* A
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我好想去看你，好想去照顧你啊
…」

「媽，我去接妳來台北！」雖然我賺的錢不多，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 X+ [# H* @* l$ ~6 U* p; s6 ?* |
。" F$ f3 j3 O5 V" J

「別傻了，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媽媽啜泣，「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知3 r% \$ T* D/ Z: z- `- |
道嗎？弟弟呀…」
$ P1 @5 k8 n# ~2 ^
掛了電話，我摀著臉，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她是
溫順的傳統婦女，爸爸就是她的天。不知道為什麼，離家這麼久，我第一次這樣4 V! \) K2 ~7 f( T9 H4 G0 }
想念她。5 k! e% b. q- w; a
) g7 m; ]9 ]2 T# [& ^6 n
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所以才想念起她吧？

等我平靜一點，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我的確無可救藥，而且根本不6 c) }' |; a8 z" J
像個人。再怎麼憂傷痛苦，我都會化為文字，設法融入小說中。然後就像是封印) y+ K# N- y/ ]3 K# z% A7 o
了這種情緒，不再難過。

為了寫作，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也說不定為了寫作，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 t7 H# y( s" Q) ]- D0 e# N

" r8 _" A5 F7 q( d- j( f
姚夜書第一部（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說不定她還出現過，只是我不知道。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 S. t% e+ o- w5 w3 P4 r8 e
最後階段，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
/ B/ ], `; T" f4 j
幾乎都沒有睡覺，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還流膿。! [7 d# s' r$ r5 U# U

在電腦前苦惱，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累到一個程度，我還是昏
沈過去，也說不定我昏倒了。4 B: z! l& `) v; A. M* X

等我醒來，手溼溼的，指甲縫也很髒。

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 M  D- A7 `7 K" ~* G5 W( B
清楚了。7 s' r# i1 l4 u/ R. Q
) n) A1 c/ k* ?/ ]
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煙抽太多了，我搖頭
。牙刷一片烏黑，我漱口很久，刷了好幾次，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洗澡的時候
，身上一道道的污痕。

真糟糕，把自己搞成這樣。

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爬出浴缸的時候，頭昏眼花，差點跌了一跤。更糟糕的
是，我開始拉肚子。1 b& C$ {. X6 C7 y9 \$ p
7 S! s. ^6 [# |
唉，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4 F7 U, }7 ~3 n" A+ b( w

到了醫院，醫生看診了一會兒，「好像是食物中毒。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 }/ F. o7 y, Y' V+ f, V
」; J  z/ b9 G* v$ `9 H/ M" V% j
, L- Y: a: [. B! E
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
6 S( {$ n4 [3 u- i3 H' k
醫生開了藥給我，囑咐我讓腸胃休息。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我的大腦也得2 |8 z7 m7 L7 ?$ o! E. F
休息一陣子。當然我想趕緊寫完，但是我也明白，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5 h5 M$ c4 h  l
  ^  O, s4 ~, J7 Z5 g
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
% V# E! s. h5 r" q" u
那天我早早的睡了。但是我睡得不太好。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吵死了。: `+ n! ?1 h3 S2 F0 p) k/ Z

醒來我牙關很酸，嘴巴好像破了。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我刷了好久。壓力
太大磨牙？很有可能。但是我又拉肚子了。
+ v; E4 v& b' c! {$ Q3 ?
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真的非常痛苦。我把煙戒了，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我
自己聞到都犯噁心。出門看醫生的時候，我得戴上三層口罩，省得薰到別人。2 }, p! M! L$ Y* L

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6 S) J' z0 f" e: `7 [

身體越來越弱，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我真的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很恍惚的，就從心裡掠過。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
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 I& }, S+ Z9 s2 T7 ?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我驚醒過來，
迷惘的看著他。我回眸，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我嚇得馬上扔下來，6 _; g8 C" W1 s  Y
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5 n/ b% s! \( X1 w! Z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超過了那個強度，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4 g3 B3 u6 t+ I3 q" J3 Q( O; V
我昏了過去。
- Y6 x2 A# H& v, R
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在狂笑，發
出奇怪的聲音，對著別人吐口水，並且失禁。我想我是瘋了。

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
子，想著怎麼寫小說。$ S7 @$ I  M6 U1 S
3 K6 u- @' q0 M6 Q4 e& N
說不定，我早就瘋了。, x# }/ g2 s  N8 R

只是好奇怪，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
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5 t2 I! U0 u: l7 i
感，我不想告訴你。
4 `/ d. i' L; D& F: q9 w
我只記得，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受到很大的折磨。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也不能- T- }. m! f* i% J0 s6 U
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但是我只記得痛苦，卻不! B6 w4 e8 n. Q9 d+ ]3 v
記得過程。6 _) S+ q3 c- ?; D: y# P- \, F
* y# l) \" J, W. s- ]
這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2 e9 ?$ P' }  v8 p) `9 |
角落都沒有。
9 ^5 Q4 G; ?6 j7 z' O" u2 S% j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有一顆光亮的微塵，融入我要喝; x  t3 Q! ~& V9 y! S7 b2 I8 ]
的水杯裡。+ w* X2 p3 ]  r# g. N

我喝了。+ y. [+ W$ j9 e1 e; i
  ?8 P/ C- h' b8 T$ p4 V& V
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喝完以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一直籠
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而且，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4 i' n, x+ e: m: @
女鬼。$ b  N( S) x# ^. [  f& x6 a

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
」她的低語這樣怨恨，這樣惡毒，「你根本不是人！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為
什麼還沒瘋還沒死？」

我不是真的瘋了嗎？我就知道，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 O1 U5 U! Q3 N0 i

「我媽不在台北。」好久了，我好久沒說話了。但是能夠說話，是多麼棒的事情
。
9 z7 J) z! L9 i$ o4 ]8 S# f
女鬼趴在我身上，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她陰惻惻的笑，「你媽來台北治病，死
掉了。」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2 x/ F5 g& y+ A& E( s( f2 D

我搖了搖頭。能躲我也想躲，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
* ~; F' Z. B7 K: z0 Z7 s2 @- u
「因為她昏迷的時候，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她，是你間接害死的。」腐爛的味3 M6 s2 i+ h% `! E# f
道刺激著鼻腔，我沒有表情。- D* a' K1 Y. w4 z

也說不定，我早就習慣了。「哦？」
$ ^: o) [; @# p+ B1 d4 G! m+ |
「她住的醫院，也是這個醫院。」女鬼歡欣的笑起來，「她過世的第二天，終於7 r5 }! ^( `+ w: k% L# J# c- X
讓我弄瘋了你。」輕輕的，她殘忍的笑起來，「在你等待轉診時，我附了你的身
，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1 }0 f) V& I. E6 V/ x
  s5 E  r* N) W+ k: ~
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被兒子吃掉，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 x6 y, j+ M: K6 d7 Y4 q7 o+ E- B
…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 q. E* `% ~  y+ y4 o( G/ s1 O: i

我也笑了，淡淡的。「為什麼呢？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
: i( K0 s% `9 x! B3 w" S; Z/ S
「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女鬼咬牙切齒的，啃掉了自己的唇肉，「但是你的
祖先害死了我！我要你們絕子絕孫，不得好死！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
我等好久啊～」
! g$ L8 r8 }# Y* W2 A
個人造業個人擔。為什麼要害死我？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這關$ p) h  f7 k7 l* [, S# j
我什麼事情，關我媽媽什麼事情？# E* c" I/ e, c; |
+ V2 J; n6 E! d! ]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
手的吧。

打得好，老爸。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3 |% O( n7 L: H0 S
6 C; ]3 \# k9 n; L% ~, U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我寫得很雜，什麼題材都寫。而且，我還寫' e8 j& m) T- R; D2 q' T# Z* \! M
過這個故事，這篇叫做「瘋狂」的故事。

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我還沒寫完。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平靜，心灰的平靜。「我會死1 ]* n* U( b: O4 d5 g' i
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 V8 K8 b/ ^0 n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2 f! V& z1 i' ^+ C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3 z& g8 Y4 O* b2 J1 {

我想，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9 M  d) p5 B" a3 T
，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

或者是鬼的目光。0 ]* ^3 {- y4 d( F
: }6 L9 X3 [! Z7 P
我說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我不$ e5 ~. W1 Z) F% e" g
知道說了多久，白天或夜晚，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把我逼瘋的女鬼，我也要2 J; f2 f$ e- H8 {# Z5 c/ x
把故事說完。

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和女鬼對話的部份。接下來，我還沒寫。
' ?" `1 I" D* h: x' }. K0 t6 t" m
「後來呢？」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卻寫滿了狂熱。和一般的讀者沒兩& W7 P+ g# m, n' F6 g' G8 _1 w) L- e
樣。「繼續說！你若說得好，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

後來嗎？我笑了一下。咯咯的笑，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很像是鬼的哭聲。& O! ~& C' G( n: s9 C9 J1 q" _8 a4 @( [
# q" ]# o, N5 B/ q  J4 _6 ]

8 {0 f! y+ u; A; [% X  z- K
姚夜書第一部（四）啖食母親的屍身，是很大的罪孽。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但是在神智昏亂/ U# k8 Q- e% ^5 f8 K
的時候，陰差找不到罪魂。) K: a3 z$ ]8 j: L6 Y
/ y; C3 ]; t% b' }) t' b8 ~9 k8 V5 k2 j1 l. T
直到罪魂清醒，陰差才找到了路，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9 B+ X0 k. J8 [7 b" K8 {; e
# P. S* {& y: ?- e
「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速速隨我前往！」/ f- ^9 b2 H) K

7 b- b9 i; X4 Z2 E
/ P! q! T+ J  l( G0 F* X
我停住。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如雷的問了同樣
的話。

我微笑著，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就是她。」
  i& V/ ]& K2 s; J/ N$ r( D9 S
「然後，」我越來越開心，朗聲笑出來，「陰差將妳帶走了。」
' m# @$ Q; H1 t- x2 J' u! J) ~
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慘叫著消失在虛空。但是她慘叫著的是，「我還想4 K% ~: K" j% L
知道後面！後面怎麼樣了～別抓我，別抓我～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
1 }+ U% D# f3 j. `; B' t8 M6 w
我不斷的笑，越笑越大聲，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一個瘋子。雖然我笑到最後, X; F* v' {# w
掉下眼淚，甚至嗚咽了起來，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6 r6 O0 B9 x+ s: z, r( Y
( j3 x0 e/ D7 Z  X
媽媽，對不起。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但是我的心裡，只有寫小說而已。甚
至現在，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寫進小說裡。
1 Y0 N) V, ~) _5 h' A! w
遠在女鬼附身之前，我就已經瘋了。: A1 y4 s& ~) |6 k: v  D
/ U2 J5 f7 Y/ g
終身背負的罪孽，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

我早就已經瘋了。
/ K8 j2 l2 X1 e  H' `1 d, v7 e5 }. I
我不斷的流淚，但是我還在笑。若我真的感到痛苦，那是因為…我居然不為母親# O, J% Y6 Z& E. F2 B; X; F5 s
過世而痛苦。
5 N  X5 Y1 L& l' J' B+ w
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只剩下姚夜書。
- ]) K" d! e+ g: t: v# j
＊＊＊
2 n6 V2 c# c& j  N
「夜書啊，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要讓你出院。」我的編輯來探望我，小心- Y2 I+ v! D9 X) G2 d
翼翼的，「你就當作是重感冒，別想太多。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你終於轉! M- e4 L- I  k: e. ]
運啦，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老闆說，他會幫你打理住處，只要你好好寫…」

「我寫，但是我不要出院。」我咯咯的笑，「這裡幽靜。」( _  Q& _) l! v% W6 [- `

編輯有點為難。但是我想，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應該是棵
閃亮亮的搖錢樹。他不會放棄我，老闆也不會。

他們都中了我的毒，小說的毒。" X. j# c  X9 A& m6 d/ ~

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卻難以治癒。% i& d1 g* D9 }' g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我在醫院裡有了一
部筆記型電腦，甚至有條網路線，還有個個人房。
9 J, E/ a' {1 a( W- L6 {; y
我繼續寫故事。不只寫給人類看，也寫給鬼魅、妖怪，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 H4 r* Q- n8 R9 ~
的眾生看。0 E$ s$ B% Y- t& [) {6 U; c! h6 L
" U7 ]7 H0 @8 n3 `$ h) f
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
+ k. N8 I; y0 @
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很像鬼的哭聲。
& X% a+ Q. ~& g6 z+ s
我想也是。
% S9 ]( W/ @* ~; @& |  ]# T
（第一部完）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28 PM

第二部食肉" Y" T/ ]: T5 x4 S$ R' M
0 q( Q1 Y+ ^6 T8 H2 }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6 r4 v6 O' U6 |3 y/ T; L+ X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3 A9 ]) c; N7 W  }0 K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v1 F& s7 F8 W) ?# y" [3 }* I
( p/ i2 |9 e3 i8 x2 O3 s, S9 `4 L6 Y

很逼真的夢境。* X  {9 h$ [6 a
; }7 ^$ G6 S0 J" w/ x
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真的好大，很像是什/ A0 z& C) f4 q% L5 _- I4 N, |
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重看好幾遍食神。! g& A6 x0 w: x- I

有人在剁著什麼，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
。
* ~: L- o6 u. f" r& h
剁剁剁，剁剁剁。很俐落的聲音。是不是要包餃子？我的廚藝很差勁，只能做出
這麼淺顯的推論。

到底在煮什麼？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啊，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 [0 S, i8 v, X8 y- g! U. f
種，專門熬高湯的。* g1 d+ s4 a# f" Y3 P

旁邊有個大勺子，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 i# v. a# j' h& _
$ |. ~: ~( \6 c2 ^
撈起了一個彎彎的，還黏著一點肉的「肘子」。花了一點時間，我才從「肘子」8 {1 `8 j3 m# p
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這是一節熟爛的、人的手臂。; H5 e; o" S; S  k+ P9 J. O7 g1 B

默默的讓手臂「入湯為安」，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
, H2 X. k- W# e) h  H- f$ r- j
剁剁剁，剁剁剁。

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其實剁碎了也# i1 B* w* n1 N4 b7 ^  L! u
看不出來是什麼肉，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讓頭顱、腳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 a7 u, d" W$ y) q& d/ ?" S
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1 O+ A0 Z+ c, D5 U
" B* q8 d7 j7 q* `/ Z: z8 q
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老王常吹的「天下第一牛肉麵」也; k$ P* q/ A- `/ O3 ?  F
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顯得頗有說服力。1 m+ w* r1 T/ j- ?- \9 P5 g
- K' \) K* y9 E: y
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
9 k% n9 x& A0 B9 ~& p; T$ L
可能是震動，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和
我四目相對。

「…吳大夫？」我輕呼。3 E4 o" i' Y* E. h2 n3 O" U

「我吵醒你了嗎？」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

眨了眨眼睛，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我望著吳大夫，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
，又詭異的分歧。
$ W2 N- }+ Q# [9 V4 {
是夢。發出一聲呻吟，我想轉身繼續睡。這是完稿症候群，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 H$ @9 Z. C% }
，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你怎
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一週七天，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
* C3 e  y& T- k/ H, `8 r
等寫完燈盡油枯，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
% x0 R$ J6 J0 v6 ^9 {
你來試試看好了，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
. e0 D5 c8 Y2 i1 Q7 o( z( s
「你已經睡兩天了。」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吃; `8 W4 G4 V5 I
點什麼？」# X+ E  k; \! U1 S+ N( P4 ~
3 `2 p+ O. `6 R  y6 T3 g5 ^+ g
如果是其他的醫生，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
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長長的嘆口氣，我不甘不願的起床。! O% a" F( ~! U( M
8 S; V& x" G/ b: O
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還有一個饅頭。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一樣
樣的聞過去，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胡亂咬了幾口。

「我飽了。」放下那個饅頭，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順便回憶一下夢境，可以寫
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 W7 ]+ F) i; {8 y, A
4 l8 l/ c% e: x% z4 V9 u( d& V& Q
「你吃太少了。」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這是我特別
去買的鹹粥呢！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

很苦惱，真的很苦惱。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
神科大夫就好了。可惜他還這麼年輕、血還滾燙著，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
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
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 i* l$ ~: ?% B$ ]0 u7 i
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7 w4 _1 g: o- R8 `! A9 t; t
4 F* z. P9 t# Q
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我捧起鹹粥，喝了一口6 ~& |# j: u; F& ]
。1 j) Z4 ]+ }4 w1 f8 f) T

………

然後我馬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真是掏心抖肺，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 a3 A; r: \' {# |
來那種用力法。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 V- K- H+ W4 J) L7 F
翹…嗓眼一陣陣甜腥，我喉嚨好痛…2 e* [7 v6 I5 R+ E1 s' V* E

吳大夫整個慌掉，只是一聲聲叫喚，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還一遍遍的拍: p/ B5 @1 C" O+ E
我的背。% |& c' a* _& Q8 i( o/ R3 l, A

「…大夫，別拍了。」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當然我知道# f& y$ @' `9 |" q6 B$ B. q& C& J; L
，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你拍得我更想吐，再吐只能內出血了…」2 F# s5 C' L; u7 t( C: E' a

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我還沒看到他，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
; Q! A6 P1 W0 x. ?8 P/ g& J/ M4 g. e
唔…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我知道他姓楊$ }3 z' O! Y1 \
，楊大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很奇怪的，我不是很喜歡他…卻不自覺得* u- ?0 h' G' R5 w" ?
願意信賴。

「楊學長…」吳大夫滿臉想哭，皺著臉扶我出去。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又不是$ }' R- Q1 h! r
我要出殯了。, F4 R& k4 Z( O

聞了聞我的食物，楊大夫皺眉，「還是沒辦法吃肉？」; P* b/ E" o( P$ c

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又衝進洗手間。1 w# u; ]" T* e

「這是素的呀。」吳大夫更惶恐了，「夜書這樣不行的，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
」
/ J1 w& ]& h6 B
「鍋子沒有刷乾淨。」楊大夫搖了搖頭，「學弟，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 J8 X' i* f" U7 Z. k
先去巡房吧，我跟他談一下。」9 Q7 ^; m" @; f' V1 g  k

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我趴在馬桶上，坦白說，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我
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

他拿下眼鏡，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且有種
強烈的不適感。- P" ~0 k7 y0 L+ D1 D0 L- H1 w

「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你的傷還沒好嗎？」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我卻聽懂、
並且發寒。0 i: b: E# S2 O' E! V# C+ W
9 {" k- G: C! ?
「…幾秒鐘的經過，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我冷下臉，開始刷牙，洗臉。洗$ v- g' a& K& n3 v, W
掉嘴裡的苦味，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我才能夠安下心來。, ~  C9 [; V4 o9 C$ ]  B/ b% Z
$ P" U3 D3 x" n& M! \& U- V6 I/ i
走出去和他相對，他望著我，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5 c1 r1 O- \" T
$ D# W5 e* w' F
「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他長歎一聲。$ }  z" r# c3 c' N. x  l$ w6 K
( l* F! r& A* n6 r2 W3 \/ {) M; I
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你怎麼不說，我被她侵蝕的太深？深到連容貌都變了？0 w. [" X9 i( H# S5 k1 }
」

楊大夫看著我，莫測高深的。「…我會交代廚房，你的飲食特別做，絕對不會有
葷。」' P( c1 q; g. g

真奇妙，他刻意避開「肉」這個字。「咯咯咯咯…」我突然笑起來。+ r0 O; S. E+ `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怕他收拾我？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
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也拿他沒辦法。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他走了出去，帶上門。$ C4 z4 P1 Z/ F# n

真是輕鬆的一句話。跨越？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上面
滾著蛆的屍體看看？

啃上一口，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 w& ~7 F% W" i9 @0 Z; h
$ S4 }9 e* e# s: d
「咯咯咯咯…」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

% C. W1 w. G$ Z) T/ i9 U9 D
我知道，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被厲鬼纏這麼久，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
還深，我還想寫作。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刻」  y/ O$ e/ b) B- i7 `) m
在我這兒。# G, S1 y3 \) n1 l3 `3 I
. W9 u- d9 @' N2 r
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但是皮膚越來越細，五官越來越柔和，/ I2 u  L1 o! D) t
照鏡子的時候，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H; M6 \4 ^% n0 j7 k# S8 Z

長什麼樣子不重要，我的手指還在，眼睛還看得見，我還能寫。) m* B- @# D9 |5 W8 d
0 z- o# M. ?+ {! _2 ~: T9 [: d( \& y6 {
當然我知道，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但是她留下的
「禮物」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 V/ X* l( V( j2 L  {# }. `* n) I* M
2 s) s* o" O- r) i3 u, X
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從樓上走下來，經過普通病房，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
突然安靜下來。張著驚恐的眼睛，畏縮的等我經過。

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 u) B" a( `/ X! ]7 _8 L
4 A( o3 {" [  p. Y, A+ ]
他們本能的會害怕，會恐懼。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
" K' o) ?( D& r9 A, c6 d; u
雖然他們也是。即使心靈破碎，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知道要避開、要躲。我真
的能夠體諒。所以，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走入花園，享受一下陽光，不會去2 u0 A( U; |; v1 H: a
找誰交談。
: f/ t6 N5 C( }
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可以自己打理生活。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
者，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很少有激動的病人，頂多就是喃喃自語，規律的轉0 G$ {* h: K6 p  E" s
來轉去，搖晃身體。' A0 b  a( b/ J$ d

當然，還有那種完全正常，靠家裡有幾個錢，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渡假」
的公子哥兒。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也跟我一樣，  ~+ f% Y! Z$ [: w( x& r4 i
擁有自己的個人房，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不過也只是聽說，我沒- [3 b) h. x, v1 @" V( o
去參觀過。5 D- I' R+ _" V% p

他們不敢惹我，我不想管他們。" Q5 m. c+ _0 D

瞇著眼睛，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我卻看到了一個不! l" a+ a. Z7 Z& I- u" R- p
該出現的人。" L4 Q) S: f8 @
* D% N/ R+ |, C9 F4 ?6 k
詫異的看著他。他很輕鬆的獨處，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指甲修剪得整齊，頭
髮一絲不紊，很有條理。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

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哪些人又是4 W+ }& s( b0 `% @, x9 G
正常人－－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
0 h+ D* B' c  b
他並沒有發瘋。
& R, l' ?! I6 S: C* ^
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
0 {; e6 ~6 u/ Q4 s5 E
這意思是…其他人也看得到他？這怎麼可能？$ ]( n; e3 O! B: G- `  y, e
6 k! e6 \* {7 U! w) K% v: P
因為，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

＊＊＊" W; y9 U6 _/ \& l% L& D+ G9 ?1 ?
. T. I6 o( [  M" r; h! ~1 `, ]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新鄰居，住我隔壁。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他剛好搬進
來。
( b% X& i1 X5 B' O) `
很巧？

其實還有更巧的。
: t5 a* M4 l4 o& z( ^
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是因為…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發生山難，為了維生+ n0 z$ a8 c9 m) l, P; \' B+ x% K
，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經過訴訟，他因為精神鑑定，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0 Y. b6 d2 T. u. r( `+ M  T
弱，無行為能力，住院治療。

當然，這是表面的消息。你問我信不信呢…？

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 x% {! ^! t9 s' s, `
黑忽忽的影子，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
' w  d" Z, c8 ]! N0 C- R; E
啊？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對，鬼魅不行，但是倀鬼可以啊。你不會連這個都& g% E% {# N" C; ]
不知道吧？
0 G! y- e  ^" Q8 I2 k/ R
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他看了我幾眼，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
…1 S+ b. z- G, J! O+ O% _! K4 ]4 k
' ~8 N" ?* V0 m4 \( t  H
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笑也沒關係，當初地基主（
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教我這個辦法時，我也捧腹大笑。% g  c1 ~2 o1 D1 z& R8 q' F/ R

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 n# j4 J  {+ B9 W
8 x. X0 b( a6 ]% x2 ~
理性和秩序，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 A2 b- G0 L: U9 V9 S& L4 c/ D

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我也微笑著瞅著他。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
/ j. z! d8 {  T
只是很不幸，現實可以避免，夢境實在無法控制。
- V3 b5 Z: i3 }% z$ C
我又做了相同的夢，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還是吳大夫的腦袋。我陷入深深的
思考。( h) b. W" q7 k8 s2 g' N+ {
6 v7 b) ]# k: [5 q! D4 r$ h
我相信，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他很清醒、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看他身上帶, x3 x# N( f8 e
著五個倀鬼，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 c( z, ]& e3 q3 R2 D, ?! Z

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我不曉得。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我會
不舒服。. R3 }) O  H3 [, j) K' I/ V; ^
; [9 s0 x: Q& b2 C4 Q
你知道的，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 [- S+ h5 V# L5 v. Q! d; v- c$ @
了倀鬼，卻天天來盯我吃飯。

我伸手，摸著那個頭顱。嗯，改成我的模樣吧。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 H8 W# X, L6 ?" l# N' B

那顆頭顱很聽話的，變成我的模樣。$ i% ^; \0 z8 o
- K# A/ g& C, d/ N. A0 c" m) Q6 u

清醒以後，他眨了眨眼，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

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其實遇到我
，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但是她很奇怪的，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而且被折7 G6 O( j1 y  U  Y
磨的歡天喜地。

「走開點！」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擋著光！」
5 J) r% ]1 D/ w/ h  o4 Q$ Z: l& `
她悲傷的垂下眼睛，一步一蹭的，蹲到牆角發出鬼火。% j( k% ]! [2 W

幹嘛呢？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
麼樣子，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人間四月天」，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7 `- T8 K& l) t% q. `6 O& Q
4 `4 L+ q/ I8 n
好吧，五四女青年。" s. k' Z- ~9 D1 Z

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神格再怎麼不高，也是個榮
譽職的地基主啊！/ S& O$ v* J% q0 h
* P; i/ W. z( t4 |; V5 Q
不想理她，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來吧，告訴我。」喃喃自語
著，「那天山難的真相。」! P6 Q* G2 Q2 Y/ S
( D1 O/ V) T, ^, w3 G% {
腦海翻騰、洶湧。在空白中，影像連結。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x) [: G0 `* O) K) k* E9 Q: X: ~, ]
，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

她的臉頰，帶著羞赧的紅暈。卻不知道，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9 Q* m9 F( L3 S, Z$ t: K# f% ?

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她驚愕8 R+ K$ K* t, @# Y; w
的表情凝固，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汨汨的流出血。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 L: C1 ~8 `8 w+ r2 q# v
邊，接著。, y& ~+ @( `$ s5 t

很可能不怎麼痛苦。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
; ^$ w3 Y( m/ y; N. P
她被支解的很乾淨，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那1 O) |/ ]; x9 l5 D
個廚師…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動作那樣的熟練。) B$ b7 k% G' h9 f- w5 `) D
+ Z: i. ~- D5 \$ R. l$ Z+ ]

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當然，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
了謾罵和侮辱，我向來保持沈默。替我辯護的，我也不會表示感激。0 O! s9 |2 k3 p: R$ e, ~

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 ^+ i: K' w; u' [8 v" P. T2 B: y: S6 A- l

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也是挑釁。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這樣轟動的大  V, c' L4 G# s( Z4 a
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
資料。) h1 q+ N5 x$ t1 O! @9 H8 Y' s

而且，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n8 Q1 P& W! ]- m
2 {) y, l- P) q9 K$ _+ ]( w
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然後等。; x0 {6 j5 K5 F2 ~; ]7 S" U4 ^1 j. w' e
: r; l% P( N0 z$ d) \
挑釁很成功，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半仇恨半食
物的打量我。我想，他看到了我的小說，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9 J7 O% l8 f- E

我忍不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他的倀鬼，居然發顫了。$ x+ [# P( a1 J5 O" O/ e

而我的網，也被觸動了。

許久沒有訪客的我，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 G: |$ ?, }' U, g6 K0 u
1 U7 _6 I) @: s$ W3 Z
她皮膚很白，神情憔悴，但還是很美。我不是說五官，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
但不外露。一身的黑，我想是喪服。
1 Y& N; d9 S! T8 R! e, r6 {
「你…」她遲疑了片刻，「你是姚夜書？」

我斜斜的看著她。瘋狂宛如洪水，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
不大正常。5 |" J# ?! n; \- @. y3 _1 o
# J. \: ^( n* Q4 P( A
「對。」
. H' f; V, J/ g* u/ O8 Q
「我…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她強忍住淚水，「你知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1 a$ r( }# G& d9 ~9 Y
8 j  ^% _) l; Q0 [  q5 ]
「巧合。」* E0 Y7 K  ]; N) E
6 J- |7 A# E7 H8 K8 `  C' d$ f
「那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知道…她的腿…摔斷了？」9 @' ~4 i' w9 {3 f& S; T& s
  C; b# ?- `) B- a. _# S# O+ j* T
「也是巧合。」其實我比她還訝異。
& |" ]4 m/ G  {7 C4 V0 F
「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這也是巧合嗎？」她的聲調變尖，「沒有一家報
紙刊登，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你怎麼知道的呢？！據我所知，你自
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3 @( \( R4 u5 v( ~2 _' C) Y- v

很聰明。我暗暗的稱讚。在來之前，她應該做過功課。

「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咯咯的笑起來，「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 ?+ x/ I: R$ S5 F1 x4 x4 u7 L
$ Q1 e& O/ E7 B6 n5 W
「這是真相嗎？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她痛苦莫名，再也忍不住眼淚
，「她還那麼小…她才剛上大學…」; j' A8 {* I! p# s$ ~9 U. Z
* Q& s0 I& o1 n/ f
思考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坦承，「不過，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沒% ]. K, F" f0 G0 X
辦法，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

「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不自覺的，啃著指甲。「我要一份名單。他身邊一( V. y* S6 L2 k4 E1 b0 \6 ~
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我比了比，「除了妳妹妹，還有四個。從小到大，我8 ]/ ^+ W1 |6 ^$ B
都要。」* \" B( v4 P' g, g- ]
& C/ W3 G- o" F+ c0 n* x1 {
「誰？」她停住哭泣，「曹錚然？」

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文字、名字，都有種奇怪的魔力。! \0 H& U5 q5 P4 C9 `* D* S6 X: m
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
4 N* F& }: y6 Z# C, @; y
錚然。) R/ n8 v, ?. ~- }) F5 I" k

「對，就是他。」幽幽的笑著，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被吃掉的' A+ Y- O6 E% o8 |' H+ A
人臣服於啖食者，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尋找食物。0 f+ e5 ]' [9 [0 i1 t
3 E4 ~6 {4 @4 F+ [
「我要他們的名字。」
( j( i$ I! O4 M
7 |8 f  z! @" v) \  z
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到一個禮拜，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  m0 `$ u- M) h- Y! Y

一個名字，一條命。

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有他的兒時鄰居，一個國中同學，一個大學同學，還有一
個很特別的，曹家的廚師。
$ N: D9 y/ ]$ d# W
廚師？哦，原來如此。$ x2 E* [$ p- C  h- ?' V7 T, S0 Y

第一個失蹤的，是廚師。然後兒時鄰居，小學老師、國中同學，最後是大學同學
。$ j8 G2 r( Q- u
: L; {' S3 @/ [; ^
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厚4 r" w( E% \. Z) r7 ]9 y0 ?
厚一大疊，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

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實在也不關心。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

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個性太害羞了，沒有娶妻。稍微對照一下就
明白了，曹家產業極多，注意，產業，不是事業。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但和
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可能富裕些，但也就這樣而已。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
生，雖然是獨子，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
$ p$ D" h+ d4 [* \2 e" y. |
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頂多請個菲佣
。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
4 j) ?2 P& u% |4 ^0 {9 M# ]
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

誰下廚？
) r) e( l6 t$ z' D5 q" K7 X
很意外的，居然是家裡的獨子。

看起來不太合理。但這個「貼心」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算是他繁忙課業. _8 Y6 ~1 L5 ]! N' z" I- w
外的一個小小嗜好。
" u5 y9 L% A" P( b
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我敲了敲桌子。應該不知道。! d" M$ e9 J' p6 ~$ q. {

這個聰明的傢伙，每步後路都想到了。若是父母知情，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 [: t% r% y) |! c( r# j9 F. S
不是乾脆？幹嘛去荒山？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

如果沒人知覺，最好。被發現了，可以說是山難。他算得滿精細的，只是沒想到) X" j# }- K# B! z! u4 W: b  s
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來了一批外景隊。不是不能遮掩，只是比較難。

資優生的「殼」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但是他也沒算到…

這個精神病院，還有我。! ^4 B' T8 a$ Q2 ?8 l9 D0 D# _4 e* S
" \) t' V& o& F6 M  M
這裡可能是個監牢。托著腮，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
，更是煉獄。3 x+ Y; y, P+ n) @5 N& n0 u. ~
. W& r4 f7 h% C3 T
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這裡都不是屠宰場。

再說，我在這兒取材。還沒見過食人魔呢，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寫進
小說裡。

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我知道我在笑。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慌慌張5 F, b" c5 T3 Y2 {
張的跑過去。/ U" v, H" }+ u- k4 i
$ U3 r. T$ T- }! m+ b& T
是的，我知道。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這樣的笑聲，很恐怖。
6 p% T8 |0 i* R3 s8 ^' \, f
＊＊＊; P- Y1 c+ F' n3 [$ R
; R4 p) g* O" U8 q* k! r5 Q; k" c
四個名字，四條命，也是四個故事。

一個禮拜寫一篇，編輯的臉都綠了。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無法出版。
1 r4 w& ^+ f/ g5 u) g
「我寫好玩的。」輕描淡寫。

的確只是為了有趣。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越來越狠毒。我知道他7 Y/ Y. y5 r7 ?# M
被我逼得很緊，緊得神經要斷裂了。

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在這個監牢裡，
他打算怎麼做。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他
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但是頂多傳遞消息，通報「食物」的去向。

或者迷惑「食物」。3 Q. i7 l) W* [/ {+ c0 e$ R7 w7 U
& J& Z; h  r4 z
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怎麼迷惑呢？7 f+ u5 c) r5 |  W4 N' o! S
; Z; c" x4 }; Y9 @0 ?6 F/ P
他在等，我也在等。

我的訪客變多了。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他們從各種管道，直接或間接的來0 \3 t6 y6 j4 ~
找我。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
1 B$ C) T# @8 u
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倀鬼也越來越弱。
4 X+ ~: `; F. s+ x: s$ [; Z
到這種地步了，我什麼也不怕。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 q! j; a$ W1 C4 }* ^6 a7 ]& B

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而曹錚然，他沒經過這種痛苦，所以他不堪折磨。

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第二天的自由活動，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

他望著我很久很久，走了過來。「…我們不該是敵人。」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
「我知道你。我們是同類。」

「不對。」我瞇細了眼睛，笑笑的，「我是瘋子，你不是。」

「瘋子是別人的定義。」他不耐煩了。

「我承認這點，我的心靈的確破碎。」我盯著他的眼睛，「但我是生物，你不是$ I7 C; O/ Y* l
。」
, Z7 p* `) h7 q+ R3 \* @6 B
他沈下臉。「什麼意思？」
' D/ [( t# E" `. Y2 {: `& A
「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生物要維護種族
的繁衍，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
& Q% t3 M2 _$ R- E' T1 I0 c5 ]
離他遠一些，斜著眼睛看他，「你連草履蟲都不如。」5 `3 ?6 @" c6 r- [$ q
; g! o4 W  z# a5 ~: d% t5 T
他看著我，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帶著聞不到的惡臭。「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 p- @) D% U" g+ A) d
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吃人很酷？」我並沒有被打擊到，反而咯咯笑起來，「表示你高人一等？」
6 r. x0 V  R9 I% w- }, W3 E0 Q
「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他帶著冷漠的厭惡，「我以為你會了解我。」9 C+ A- A" w2 h4 Y5 j- k

「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何必呢？」

「你不懂…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他冷笑，眼中有種狂熱，「你不懂的。」
2 l  O* \% h" F0 D& O2 R" N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轉身，「沒有你的廚房。」

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

當然這次的「談判」，等於是破裂了。

8 E3 S( J: q6 d& W' B( N& W
人為什麼要吃人？
- R8 v4 i4 m# s1 s
翻著網頁，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當然有很多緣故。比方說是飢餓，刑罰…珍7 L2 t$ n* h1 J0 f. j+ B
奇或誇耀。; Y6 F9 W& x8 j
$ X: ?! {5 W* m3 ?* o' E( ?
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很殘忍，卻也很無奈。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吃
人，理性沒辦法消化，但是可以諒解。但是我想到的卻是…
  |0 h  s- @) A$ r: @4 V/ f1 i6 R
易牙烹兒。
# {2 ]1 H6 B, ^7 k' o8 x1 ?& z& P
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為什麼？那不是飢餓所致。
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

在沒有飢饉的世代，人的生命很沈重。不僅僅是人的個體，而是人的執念、社會0 M' ]1 b: u0 }$ b# n
關係親屬表、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一重重、一疊疊，取走一條命，就要
負擔悲哀。! ?; c& o2 n1 B, a( R0 n& `0 f, _1 ]

太重了。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
。% i5 m* t7 p6 E! [5 x$ s* e
, `, b4 f3 W% |. @4 y0 N
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 Y4 Y' S2 c  }; G
- A0 }$ o2 l6 n2 W2 l, O" q# Q
再怎麼瘋，我還是個人。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 z3 y/ ~' ]! i+ T" D" ~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地基主哀叫起來，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
* V3 T3 m  ^4 x* Q7 K
「我昨天才寫新的，今天就要催稿？」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快要三個禮拜沒
有好好睡，腦袋嗡嗡叫。「我玩得太久了，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妳得讓我
想想…」

「歷史」就寫在時間裡，召喚很容易。但是虛幻的「靈感」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
西，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6 Y5 y% N9 U, c- P! b

「誰跟你講要催稿呀！」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你快出院去吧，別在這兒
了。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戾氣有多重…」她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冷顫" Q0 s$ m. W; Q+ l' ^
，「你不想出院，也請個假躲躲。反正他快轉院了…」; d2 @) Z% A0 }  l/ w1 j! H3 P
* Q: S5 w$ U/ [( _/ c
「他要轉院？」我睜大眼睛，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在轉院之前，一定會鬧點事
情。「那我更不能出院了。」8 b: w" ~' @( j( ]9 \
+ z% \, l5 A, [% h* m
「你…」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我的姚大，求求你…鬥什麼氣呢？他這個人$ V3 d: K# y4 \
邪門的很，犯得著跟他鬥嗎？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

「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我漫應著，「決定就是妳了，上吧！地基主！」' C; A! _# H. H! ?( `
5 m1 X) |" X8 d% D; ?# ]6 |
她氣得發噎，叫了起來，「我修行不到百年，你要我去對付誰呀？老實告訴你，8 ^% P' h. o( t. }
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破碎的心靈容
易召鬼魅，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
& Y  K1 I5 E8 v8 E6 X2 s8 x, ~
越說越傷心，她乾脆哭起來，「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是四方鬼神經過' ?3 r( {, W7 s  S5 D& N# F* {$ Z
加減照應，才沒鬧出大亂子。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加上那五隻倀鬼
，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我怎麼保得住你？」7 F# {  ~) r9 }2 m2 S

橫豎不就怕我不寫？我寫就是了，值得哭麼？「萬一我掛了，剛好天天沒事寫給
你們看，那不更好。」

「哎唷，我的姚大。」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還記, Q, B0 x( f" D. i# o
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留著命，就還有故事看，你若真的掛了，雞飛蛋8 R/ ?6 A# M; [3 v: Q& H
打，何苦金石俱焚哪…」- M  U& ^6 O; }

…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我還是滿感動的。
- x8 D) P! |1 m, N7 f
「妳還沒嫁人呢，我又不想冥婚。先下來好嗎？」我很無奈，「我知道了，該請9 a" ^9 r6 }" G& Z- L  Z; O1 r6 S8 o) ~* [
假我會請假…」- f- D% U2 N, j4 ?2 V$ d$ f5 ]
( L$ O3 Z4 ~" d3 J4 |3 |  C
當然，我在敷衍她。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對吧？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1 ~; c, G1 d0 ]2 ]5 V' F
活現呢？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那也是命。
2 |6 T& r! C( r! I, N
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

＊＊＊

說也奇怪，要轉院的曹錚然，安分得有點過頭。這段時間相安無事，甚至恢復那+ }0 {1 J8 m3 ~
種泰然自若的模樣。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
？

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他去了別的地方，那就沒機會了。

也罷。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誰又是救世主，管得著天下事？那是神明的範圍
，我管不了那麼遠。' W& v7 Q) s' n/ j) L% `' T4 [
& r: \% k0 G1 h* }9 S
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也好，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7 f, C. i2 \! n3 [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地基主呢？她成天聒噪個沒完，難- k# h3 p$ d) f
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
" J; i. E1 Y8 o
門戶一響，我轉頭，是吳大夫。1 O+ Z) V0 _% h

都幾點了，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晚餐我可是吃了，你別逼我吃。」經過那幾
秒的驚駭，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今天值班嗎？幹嘛跑來？」

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坐在我床沿，低著頭。「…剛有急診。」' x& K6 l- x. s' F/ O" u
2 N. m7 m8 b0 Y: u) ~
看他的神情，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我不想扯這話題，「忙完了？忙完早點回去
睡吧。」
; c( |0 k6 r' ]/ }2 S) `
「夜書，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在黑暗中，他嗚咽起來。「我好怕你也
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

「我有進食好嗎？」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快回去休息…」9 L4 B# w" Y' Y5 M* S6 _% Y; M
/ n( |* H1 ~/ i$ L3 l
躺在黑暗中很久了，我的視力已經適應。望著他模糊的身影，我突然有種違和感. f9 ]5 e' l! a7 T
。他有點怪怪的…
6 F. w/ K  t# i# U* G: f5 A6 d9 F
仔細端詳，從臉到肩膀、到手臂…撈了一把，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那是空的。6 l2 I. Y7 t0 ^" j
% Y3 o- I# V% a+ l. ~5 G8 w. [
輕輕的開了檯燈。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滲出一圈血
跡。
5 R+ H5 t2 t9 \6 O+ Y
嚥了嚥口水，我覺得嗓眼發乾。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自$ H' |- t0 v1 w
顧自的說，「夜書，我要把你醫好。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因為嚼起來像肉3 r+ u; x) W4 G7 m! n$ a
。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就跟那個1 j! \/ H" k3 W# l
可憐的女孩一樣。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最少她不會死…」$ D8 t6 S- G5 ~; d8 p1 w

我想喚醒他，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用古怪; z+ q: h1 b0 J( }; v6 p
的惡意看著我。

該死的。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結果吳) w0 w# t2 j# S- U# Y5 w
大夫還是中招了。
! B9 Q8 ~/ }3 N% c6 u3 r
他被倀鬼附身。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所以沒有大出血。一醒過來…
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
6 X) ^% L8 e) F' R" h
「然後呢？」我接腔了。8 c( x, E. c/ u7 X8 B: f
/ z# p$ K' H6 U, S+ o
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他說可2 n+ E  B- _7 N1 m; a/ r
以治好你的厭食症。」( Z' O/ X4 N* }2 I/ }3 ~( a
7 y& @, D, `! {2 M* V, ^3 t
「那好。」我穿上拖鞋，「我們這就去找他吧。」

出來混的，早晚都要還。% ?- R1 P. {6 l

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我本來以為不會讓
吳大夫下鍋，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卻下了一隻手臂。- S5 I5 Y& P6 j1 a

太托大了。

畢竟我不是道士，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斜斜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在碎碎念，
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我是小說家，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我對止血和應付
休克實在沒皮條。
2 j$ b, Z1 c% O/ W2 D; Z; g
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樹影一陣陣嘩然。映在窗上，像是許多手臂。( C) J7 Z  b% N7 M

怕？我不怕。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清醒的瘋子。* ^( `% y0 x6 ?$ Z" J$ s0 l
秩序和反秩序，都讓鬼魅不能理解，不理解就會怕。! L$ F4 w/ A) T% I6 a7 z/ l, v
/ O1 l* x& F7 [: o- R
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
( Z% C3 E5 \% p" l$ P1 \/ N6 {
穿越整個醫院，靜悄悄的。這很不尋常…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還1 g1 g- Q5 A, w; b
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 q1 K/ q, |9 o, G; j+ i* R
; \- O& e) }* c/ d
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

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自然不小。有個爐子開著火，正在熬一鍋湯。我
聞到味道，卻沒有吐。
  Z% x7 N8 x4 \! r9 i- S
這是取材的一部份，我在取材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
- H# e- U2 u! J' t4 y! V  C
「大廚會治好你的。」吳大夫喃喃著，帶著夢遊似的恍惚。9 h3 z6 |" n. o( _

我看著正在喝湯的「大廚」。曹錚然俊秀的臉孔，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
7 K. ]& l6 t1 t5 a4 }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5 m0 X" y- C/ s. v  x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2 \+ X# {% e7 X/ E, J% a  ?- e
8 ?* i$ q! u8 Z' o, M6 l. J: g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2 A% ^5 v( b, Q" q6 |4 X8 ~# [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3 U" @$ P0 a; E0 N

他笑了笑，「其實我不想吃你。」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感覺上就是很難吃
。」

我也對他笑了笑。

「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我的氣不會平。」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其實我比較/ a* l4 B8 B4 Y( E# x; I. q9 M
想吃他。」2 U! O, K" G0 q- k

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將我捆了起來。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但是不重要
。# V' H6 J4 E" A8 j5 a

「喂，曹錚然。」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8 z7 o! B1 K( i5 R9 q" J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喜歡吃乾淨的人。」

「我可是天天洗澡。」我咯咯的笑起來。「聊聊吧。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 B1 p- W7 ]' H
？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
; x1 z4 L% v0 {' h4 B$ j; |, X
曹錚然踱過來，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你想拖延？」他讓我看著一個0 P$ F: ~7 ]% ?  e# G
供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4 ]; U5 F4 ^1 I0 h. V( g

我說呢，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原來被拘在這裡。

「你博學甚廣。」由衷的稱讚一句，「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這世界上的人這麼
多，你怎麼挑你的對象？方便？順手？」; f( x( ^( s- d  ?

「聰明的腦袋，純潔的靈魂。」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
，壞了。」
& {$ U# O; E% T8 x
「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我笑瞇眼睛，「先吃廚師的腦漿？」6 O7 T2 C/ D3 t+ Z" J

「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他舔了舔嘴唇，牙齒閃閃發亮。2 ~; ^) l7 k" p$ K

他的齒列很整齊。「不會腥了點嗎？」3 v# ~& o( u( _4 M

「加點酒去腥。」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
! l3 k: l) g; w8 Z( u) h9 T
「一開始，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我是真的很想知道。3 B* X# z5 c' }7 l8 B

「其實呀，我一直有個疑惑。既然什麼都能吃，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他很
認真的跟我討論。我猜他憋很久了，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 w6 |4 v0 r# Y! i
! @1 d7 @: L8 v( i4 U
「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你可以看看歷史。軍人吃百姓，貴族吃平民。吃人不是/ q+ `$ g% X5 A
什麼特別的事情，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現代卻用什
麼道德壓制，不是很可笑？這無關道德吧？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真要講道
德，連植物都是生命，我們不能剝奪喔。」- d( z0 I' ]4 ]. R  C# q5 w
- s. e7 Z7 R& ]
他果然滿聰明的。我點點頭。6 s% l8 Z( I1 r7 `( D

「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他拿起大勺子，撈出燒爛的手臂，「瞧，落到我的; ~9 U7 h$ }+ }' S6 {, `4 Y6 G
鍋裡，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而是…」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一蹄。」5 o; `' `  G5 o% l
9 |  Y# m4 h# t9 e! r
我看了他一會兒，咯咯的笑了起來。6 }4 s5 u) P7 P6 o& j

「我說得不對？」8 \% q, X3 d7 m* x6 A8 e

「因為，會痛啊。」我望著虛空，「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我看了就痛了。」3 d5 i2 r( v, ]( j+ a2 I8 d. V

「真娘。」他輕蔑的撇嘴，把手臂扔回湯鍋裡。/ u, e; f# Q. b4 e. B* G
& l0 ?$ N5 U) T1 u+ S% @! ?1 P% K
「我想大概會下鍋吧。」輕嘆一聲，「不過，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
' H6 [  K) ~  b$ N  Z, e6 ~
曹錚然收起笑容，狐疑的望著我。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 W2 [9 ~' P0 o  Z+ f& u0 b8 J
夫。又低頭想了想。「…什麼願望？」
7 O1 }/ x* I' s% i! O" G8 N
「我想說故事。小說斷頭不舒服。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 u, l+ Y0 w$ Y  k# K: t
. Z  V! M; T' G, s$ ~+ c
「給你十分鐘。」他警戒的退後一點。3 f5 {8 n9 j# ^4 K6 `

微微笑了笑，「徐阿明，不要動！」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我
說個故事給你聽。」  Y0 |, @8 a& E8 c
8 u/ O6 K7 s# ~/ i: H( |, X
其實，是五個故事，說給五個倀鬼聽。故事都很短，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幾百
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

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

說完了五個故事，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曹錚然呆呆的，他幾次動唇想說話，
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 J  `. K# V- O7 ]) ?
# @/ h* |. ]* W8 U6 D( a) r
我將頭轉向他，柔和的喊，「曹錚然，不要動！」他這樣聰明的人，我該說什麼5 L1 S1 r4 o% H( M5 `
故事給他聽呢？5 U' \8 V$ B8 p2 r; \  B  c

真的、真的很值得興奮。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
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
) z# p, K  a( M' d
「這是專屬於你的，只為你說的故事。」我睜開眼睛，溫柔的看著他。「你知道
嗎？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
: q) A+ z/ g  g% W8 l0 W
他呆滯了一下，馴服而狂熱。
8 B0 D+ z; ~0 K) p6 n9 L/ C2 `
9 n' k7 |2 v3 n* d2 t
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他們呆滯的變成那& ]- n* v- @( [7 x) y5 m8 q0 X: l/ P
個人的鬼僕，馴服而乖順，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4 k8 }1 W% U; b$ e! Z: U5 \* H
6 g. v7 r+ B) C7 u7 k
「但是倀鬼有個罩門。」我低低的說著，「很致命的罩門。」

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他無力的掙扎起來，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像是被捆起來! U7 l( `% s) c3 L5 W
的，是他，不是我。& G! T  ^6 Z. @

「倀鬼不能有名字。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是個金石交鳴，驅邪鎮妖的名字。
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很不巧的…一個發了瘋的小說1 c, f$ K* f8 K! M' V' g
家，在他的面前…」我頓了頓，「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

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因為會痛。因為別個人
，是你這個人的鏡子。別人的痛楚，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感同身受2 I( N% s! F& b7 I1 N1 {6 |- g
』。」5 j7 m* T! E2 ^, c- q
5 X2 R& z( |" C" ^
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
。

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0 W& r0 ^- d/ ]1 M: D
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根本沒有刀刃砍他、沒有沸湯燙他，但是他卻必須承受, R0 W7 C. r3 N3 O% t
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
: I9 Z3 F* M6 Y+ y/ @( ?; k5 O8 u
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9 k! c& O$ F( ?

對這個社會來說，倒算是好事一件。9 Z$ e/ [8 M% f8 V% Q# Y( P; S

「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我殘忍的加了一句，「直到陽壽盡了為止。」  F3 P7 p  O& Y

我沒算錯，是四個倀鬼。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笨拙的幫我解繩子，沒有
加入混亂中。
, {9 B1 {1 H7 k  g1 U: [
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我也陪他蹲著。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 t/ r- @8 |7 w; k
+ M1 k/ e6 c8 q- y- ]  P! {3 {2 y
他的手已經燒爛了，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當然我也想過，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
樣的故事，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很煩躁，非常煩躁。2 N/ W( x9 F2 i0 y* I2 \
: e9 k1 W5 `. s4 u7 w$ K! A! z
少了一隻手，他將來怎麼辦呢？醫師是當不成了，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他還這9 C3 R2 B* `& E9 N0 z- D4 e/ \
麼年輕，就少了一隻手臂…我連看都不敢看。
* f. r& R, H, [( X6 Y" I" r
因為痛，非常痛。9 c: d' Y7 |8 D# n- y1 @8 f( l2 A$ g

非要有個結局不可。天要亮了，他一定要有個結局…
# ]; [- ^9 E4 v, `( G
「…車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失去了你的# O8 t9 J' [3 }) q7 u9 L0 ~0 W% A
左手臂。但是，你失去了一隻手臂，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我很認真的，一字
一句的磨出故事。
  b! w- F, ?2 V) E" s' F" O
「你還年輕，血還很熱。一切都還來得及。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你也能夠攀住. R# A8 L+ Z7 U5 S
青鳥的翅膀，得到真正的幸福。」/ S3 }! O; m, i$ g4 T

這是我能力所及，損失最低的結局了。5 Y: m2 U: r  ~; ~
" i% p: [7 E& I3 t0 ]  {
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有些焦慮。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夜書，多6 g) v( y7 {# f" C; u
少吃一點。你…」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你也要幸福喔。」
8 U; F# [7 g. {2 e# |
在倀鬼的扶持下，搖搖晃晃宛如酒醉，他走出了醫院。
( B& X$ {- Y. Y+ A# ]: ]
又蹲了半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
4 m& w) |' l* A9 d7 j$ \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倒在床上，幾乎是立刻睡著。你可以說我在逃避，這
個時候，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9 P; n; u, ]5 `2 \0 l% ^& N+ E

＊＊＊# c+ |3 y5 V7 s- \, F9 x' O
5 g( |' `: L, v- {/ o* l
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睡醒的時候，我知道了本來9 f4 a- E0 \  j9 a) g
就知道的事情：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吳大夫車禍，失去了左臂。! @3 B. Z; E' m4 B3 J9 ?+ _+ q
0 d3 }7 j8 x' o/ e- A
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什麼都不想管。5 k. v+ ?; x7 f* g" R; ^$ c

「…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等他百年之後，還他4 a- g/ \- E9 S) F  W2 Q% P
個全屍。」
! F; A( Y" J4 q0 Q# U
「哦。」我不大感興趣。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 m& D) a- S% }$ r9 j9 _
0 i" |& ^" }" P8 j9 ^, g
活著沒了手臂，那就沒有了。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8 {: f4 c! @8 j# B, a+ O! V
# C; |; l. o( C7 |/ b6 ~; U$ x
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影緩緩移動。寫太
多，說太多，我把所有都耗完了，整個人都是空的。4 H, s# }  {# U" X
# O6 Y6 Q: q% `6 C: P3 \. h; g
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 ?7 q4 W4 [3 W# ^
! G4 ]$ _- B" A3 e9 F, f
等我快復原的時候，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 ?& z& F# f; r7 o" x  ~

很意外的，是吳大夫。他裝了一隻義手，我依舊覺得痛。7 W0 Q1 L8 M9 _, o- ?' b' o

「這個？」他舉了舉義手，「還好啦，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還是滿臉傻瓜似
的笑，「夜書，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A! R* v6 U2 q( j4 H: o" ?
6 c$ a4 K3 y3 K
「管你自己就好啦！」我突然暴怒起來，「你管我吃不吃飯！」* U; R5 \% s+ x6 D

「會生氣了呢。」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老是$ J1 Q  f. z: ?5 g1 l
面無表情。這樣，不算是痊癒啊…」

我真是他媽的可恥，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

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
心理輔導老師，日子還滿好的。" s  T% j/ O) U" I; l) D
+ f% U% {. ?7 |+ w; b) j; r
「其實，手斷掉的時候，我突然鬆了口氣呢。」他微笑著，眼神朦朧，「這樣也
是不錯的結局。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但是繼續待在這兒，我早晚會變成那+ y8 D5 k( U* R# h/ {
樣吧？在變成那樣之前，逼我畢業，也算是轉捩點吧…」/ Z5 z! I7 o" H; o

…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但我就是…停不下來。4 D2 ^; Z# f) y8 y6 f

$ _1 R4 i# T. i1 u
後來，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挖出了一堆* c. A2 }  E4 b% C! w
碎骨。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

後來怎麼樣了，我不知道。畢竟我被關在這裡，消息不太靈通。
3 {8 @7 G+ |6 ]+ U2 H* @; T1 |$ y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聽著- C/ ]( ?2 a: T- K5 {1 h, h1 h  [
聲音，有些像曹錚然。

咯咯咯咯。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 ?6 i+ I5 E. L2 E4 p  I

（第二部完）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29 PM

第三部陰差

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J, \6 `8 p$ c2 G

「我來帶你走。」

這也是一種必然。* H2 L' m% V% C6 _; n0 h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f/ w/ I+ ]& L- J, N) q
! C9 t  p3 w* m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發呆。我媽覺得很憂慮，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或
許是年紀太小了，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 ~1 @* h: ]1 ?6 W0 p7 z% C, h! z
，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
( E9 p2 I" W' i2 Y% _
等我上了幼稚園，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閱
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3 M; Z- K: z* d* K
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 q( C/ l7 c2 Z& E4 W) N% ~
9 s# m1 v  X! U/ a5 {" |' T3 ^( e( ?
我還是常常發呆，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
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

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0 `' _5 `# N8 L3 t
- e# U8 V$ J2 s4 X3 Z
當然，現在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簡單說，我發了瘋。6 U) ?$ B% h' f' A6 i9 L: I: R
這些破碎的縫隙，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
實互相窺看。* n, w& @0 _- N9 F# A
! [5 P- D4 s  J
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2 C" r% f/ R) D  [! [. f4 l0 |: E

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也有幾十戶人家，幾乎都是親戚。輩分早就糾纏不清
，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可以從村
頭跑到村尾。陽光嫻靜的相隨著，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 ~5 R: E4 ^+ N2 `

陽光，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直到現在，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0 H( o& F$ s9 L5 X& ]( L
覺得愉快。
) A% P! d% e6 V2 k+ A$ a3 L
但是夜晚，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
。那時我幾歲？三歲？五歲？我記不清了。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
鍊的聲音？9 H1 ~8 P. d3 \% X  A# l  [% ^
7 R4 ^: p; K% Q: n# R5 c4 q
和歡快的陽光相反，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村犬憂戚; \5 U9 e% m, h- V# g$ ~* f9 C( b3 ]
的吹著狗螺，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

我聽了一會兒，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悄悄的
走出去。真奇怪…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知識來不及保護我，原本夜晚也該有人9 [3 I8 R# C5 v
逛蕩的山村，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
/ ?$ h' X5 j$ k; n3 m
只有狗兒紅著眼睛，低低吠著。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在蒼白的月光下，一陣陣
的吹著狗螺。1 g, L' }( C& E, ?

站在門檻上，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人」。$ L% x+ c2 ^; a7 k) R

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翻飛著。一隻手拿著奇怪的「扇子」，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  o8 {5 h1 L$ k# @
方又小小的扇子呢。另一隻手，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嘩啦啦，嘩啦啦。- x) v# Y: B: u6 P) N$ B( q
3 b" F/ C& D" c7 ]
看到我他頓了一下。背著月光，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笑了. _9 T" [  k( H+ l8 _! [3 x
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B" [: y  b# n8 y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輕輕的噗了一聲。我跑過去，
撿起來，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但是書上還縫著線，很奇怪。# N  `% e/ A0 c  D1 _# ?

「叔叔！」我追上去，「你的書掉了！」: O6 X) v1 l# F- Y' Y; g1 M
, Y. F3 ?. f7 Q9 k* ^7 ^0 B4 `
他似乎吃了一驚，轉過頭來望我，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
的在眼眶裡，臉也很平滑。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剛看就覺
得好痛，真的會嚇到我。+ f' a  f( b, {

他只是白了些，眼睛是綠色的而已。) X5 O* u: d9 V9 F, ^- L. W& q
/ Y% P+ y- q: `; l+ R1 `3 S4 }3 G
這個「叔叔」接過我手上的書，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翻開那本黑黑的書，
指給我看那一行。( w9 X' Q) [+ G

「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0 {* P' O! v. e" a# g1 v1 V# b

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那時候的我，還沒上幼稚園，還不識字。但是我卻看懂了
這一行。
$ J, x# ?/ B/ m$ p/ g: f
姚夜書是誰？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2 A. h6 r0 J5 q

「叔叔」收了這本書，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然後拖著鐵鍊，繼續往前走，走到, g2 @4 Y* I0 q
舅公家裡去了。
" v$ i; l2 i) O! t0 y8 E5 j9 U
我回去睡覺，第二天，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
1 Y' A  z7 A8 x
＊＊＊
5 y  B3 F: i5 @. }
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彎了彎嘴角。

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

夏老說，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就算寫出頭了。我也算是寫出頭了，
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而是錄我的筆名。我該感到榮耀才是。
& G! t7 _# k& l! ?0 E3 O* @) @# g
我猜，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 I& L; E# |& Q7 g: f7 A6 Z
。很安心的，閉上眼睛。
3 M  d" e1 |2 c+ _2 C$ f
但我並不知道，凡事都有意外。許多意外的起因，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
: z' c5 m( t- E6 B% |0 g$ ]+ {
( J' s, K7 t1 n0 C

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 V! {0 W3 M6 n+ G# ]. D

連日陰雨，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很可惜
，我不能。雖然在她的地盤上，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4 N8 `$ M) ?3 T; }: @, c0 v
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
% y! ], J: w2 C
幹什麼？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 L3 G4 G- [& {  `: C+ o
1 ?6 w; }# k" j2 d: u9 v
沈著臉，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
4 w8 z9 e, Y/ M4 Z  p1 p
「姚大…」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姚大啊～」6 k( {4 b! t4 R; Z

「沒小說！」我快氣瘋了…雖然早瘋了。「有沒有一點良心？有沒有？！寫不出8 {; t+ s/ c' g4 l# C* h
來我就夠煩了，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8 v  o/ e, S: q- l
4 O( h/ N: N! ]  [3 Z( {
「誰跟你催稿啊？」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姚大，你怎麼這麼短命啊…」! f& v0 K7 Z& f( [4 a
' K, a( v( B8 k
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真是地動天搖，陰風慘慘。/ F1 W& u, j7 Z
0 h* O0 E7 L2 o  g# Q  h
「我會活到七十四歲。」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哪裡短？' C5 w  b- W( f
0 n2 [4 z: h8 a
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城隍轉* R' g2 J$ R! Y  V, C$ ^% q) v
交當地土地，土地分發給地基主。

狐疑的拿過來看，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沈印生
卒年二十五歲」。. F7 k" F( V) b- t9 y% P) T5 d5 G7 G

看著很面熟，這是誰啊…？

「哎唷，我的姚大，」地基主擤著鼻涕，「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 m# E/ y3 T9 J  B, |! `
; S/ _8 N% L# D( ?' D+ r
可不是？這是我的本名嘛。

我的心猛然一沈。我壽終了？但是這怎麼對呢？我看過生死簿，上面有我的名字
（哪怕是筆名），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
  T2 W$ A; ]7 W
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這個時候，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
疏失怎麼折衝。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

我現在的煩惱是，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

「我不會死的。」思考了一會兒，「小說沒寫完，哪兒我都不去。」

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
- u8 N" a* V; K9 ^
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把門用力一關，然
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因4 N$ A7 }$ v1 u9 j
為她一路哭著「有鬼啊～有鬼啊～」. A' F! X6 A; {" ~8 }9 q

這是精神病院，鬼當然很多，難道你不知道嗎？/ Q/ W5 }0 c- U
* O) ?5 H; Y( K
精神病有很多因素，心理生理什麼都有。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
債主…就像我這個倒楣鬼。

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到1 G. V' o) R5 I! b7 d4 c
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心靈一但破碎，發了瘋，就可以隔絕冤親債* A( X' ~* E( \! A+ g
主的傷害。捨又不捨得走，留下來又無聊。3 |* A1 Y, I# ^- q! m; j. c
# X4 }8 L9 C3 S3 a
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
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2 M! W; H6 t. o+ |

然後一個報一個，好康到相報，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要不是我脾氣差，趕& p# U* ^) D8 f5 r
人（？）毫不留情，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寧願腦子裡編，這些讀者才給我
點安寧。
0 T7 Z# F: F8 s% ~; ?: S* X4 a
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 q" I: ?: \- n: [
間要小說。' T2 X' Z1 C: K$ g0 N
$ d- y2 }6 w" C# _5 E# \2 \
「我看，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一個老鬼建議，「老爹修行比我們久，過百年
了。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天天催我呢。我想他肯幫忙吧。」
$ x0 m, h! K2 {8 n' R3 a9 B. Q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 n- q' ^3 C& k+ j+ y0 p2 v
$ b+ O9 S( x2 m8 I( }( }' o
「沒這事兒。例外多著呢。」老鬼忙著說，「雞蛋再密也有縫，我就聽說過這類
的事情。瞞過七天，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得趕著回去受罰。下回再來，也就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 U5 a& K- Z$ [/ `5 X% O
! F( [3 L9 b" g5 K+ P1 y  x$ W# z6 _/ V
仔細想想，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雖然可能白費心。

但是心意最重要，對吧？我沈重的爬起床，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開始啪啦啦的! ]0 b' l; X0 U1 D8 X5 E* R
打字。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 W* }# |8 j+ f7 A- K8 n6 ^/ Z

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擠什麼擠？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該請7 y3 R- r5 Y# H( i3 v: a
人的去請人，該找人助拳的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真要鬧到雞飛蛋打
？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還不快去呢…」

我的心裡微微一動，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但是想想不禁啞然，我倒成了產柴的
青山了…7 _1 P5 b) |7 A3 |( w0 G" T
1 [% E5 V$ q5 _$ c, F8 ?
咯咯咯咯…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5 ^: A+ z( _: b' ]

＊＊＊
3 w  |7 q/ l' C5 n, i
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他在我房裡鬼畫符9 S) k$ Q- X2 G! h/ m; _% n+ D
，還在我身上亂畫，一路畫到樓梯口。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畢竟心意最重要。
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我也沒說話，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
的書致謝。
, z; s. M, q* }
他看起來頗羞，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

我說，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碾也碾死。這
樣口口聲聲稱姚大，講話還戰戰兢兢，到底是何必又何苦？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5 _. @3 H+ d2 k7 x( A) G5 H
的，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 j- D' m, N/ {4 b5 Y# U' r& j

「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我跟地基主說。其實我也想開了，我這人就算
成灰了，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死就死吧，反正跟死掉比起來，只多一口氣。天
命如此，真的被拘走了，推薦幾個好作家，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 R0 t+ O& l0 i! T9 a
$ r2 g) t  [3 ?. ^4 r4 [
「不要！」地基主尖叫起來。「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對我們來說，你的小說是' z7 i# w' Y: [$ c4 \
癮、是咒。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別害我們了你。」9 k8 m; ?4 |- }5 Z/ ?# k5 V2 K
9 v& U. O' M# R( N( O
我無聲的嘆息。這是一種錯愛吧？
; q0 `) }6 e  C/ c  B0 D
咯咯咯咯…; Q# m. S$ Y, O2 [$ D
% f) r  j! M$ x5 F
  Z5 e- K! q* a, V
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真令人意外。. L. S( p) z; r' n- U
" `. r3 \! q; Z. W& c$ |
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
鬼團結一致，眾手遮天，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 l5 s3 Y4 u9 t  P3 H  j
9 `* \' @9 X- z$ I6 @/ q/ s% V
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3 x$ [4 M  `" J& U! c0 E3 k
頓官腔。

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
  u' G+ J( ^: B* j! {
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著魔似的0 X. |/ |+ x" T9 E% Z9 A" W8 ^
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說，化給他的話，他就閉關修
煉去。

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

她得意洋洋的回報，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7 V2 Y) ~! R" J" C
…我真的狂笑很久。8 ~9 J( g; L8 Q2 I
! o% @7 O, R* v
據說呢，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人家閉關修煉，好去拖出來？氣得直跳2 f" w- F- R! B7 ]3 @# F- S
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他老人家
收了我的書，居然裝聾作啞，要陰差加把勁兒。% X# h# V3 d! b. e) l5 Z/ j: I

我真的會活活笑死。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這算是搞
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
4 z  w* d* D7 ]+ d, o0 ~0 N( ~! v
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就缺了我。回
去有沒有挨板子，這我就不知道了。
' L. Z' S$ j3 @% X2 C
＊＊＊. k) A* b! d1 L: \, s% [

「奇怪，奇怪…」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我埋首打字，沒時間理睬她。她也3 Q! q0 q4 W* v; f* E
是發著呆，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9 m% _, P* d" H% K; y7 m

等我打了個段落，停手喝水，她還在發呆。
3 c) p/ [8 m- }3 Y5 Z. j6 t( V
「怎了？」今天初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她吃了酒菜回來，做
什麼魂不守舍？

「今天呢，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這可是從來沒有的  J% c! l! f& I" l0 @
事情。」

「要書沒有。」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若要稿子，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有# i0 V6 M, M1 I
什麼關係？」: c9 O* J2 e3 n8 @& ?

「這不打緊，他不耐煩我手腳慢，自己去弄了部電腦。」她漫不經心的回答，「
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跟我說過，你小時候% T$ {& d; G" s3 T
見過陰差？」
4 y2 I( W- e; S# V' ^. w8 s4 c
我點了點頭。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 r' _. p! s, w% K1 b2 R; F+ @. I
- o6 ~+ b1 Y5 q, k* m
「他跟我說，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也讓我們別再搞鬼，讓陰差來。+ D! N4 e" w* {! }+ N/ v) X
」她的眼神透著害怕，「說事情鬧太大，陸判官不會饒我們。」

陸判官？不是閻王？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但是又還理不出來。
# r) t- e# R; g5 V1 Y
「他還說了什麼呢？」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 f% y% K- ?! f( M! L! F
; ]" @: _' e5 m+ y3 W! x1 \! I1 `
「沒了呀…」她困惑，「哦，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講現在的新規矩。陰差
不能跟人交談，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我也沒聽懂
。」

「他沒讓妳退下嗎？」我有點訝異。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二十一世紀了，陰府" @( G- ]1 U. W; {$ p
的體制還是嚴得緊，看神格說話的。地基主算榮譽職，勉強掛個「神」名兒，其
實也跟鬼魅差不多。
' z: K+ B( V% Z1 U  @
「呃？」她愣了一下，也對呢，奇怪的緊。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她一+ D9 E. q: l9 U) T8 c( ~; p
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沒呢，古怪。」
' h( o' A4 z+ e, O. b! _0 Z
我琢磨了一下。笑了起來。
! U0 _- r. I. V/ N# Y* M2 H- Z
「幫我謝謝城隍爺。」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開了新檔案，「我寫個極短( N% y" q9 I2 ^' p/ h3 F1 R1 S
篇謝他。跟他說我明白了，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

「…你在說什麼呀？」張了一會兒的嘴，她叫了起來。
, `3 ^% O$ F4 {+ E  M2 {" s
「我說，陰差再來別攔著。」我啪啦啦的打字，「讓他來。」

  l, [6 `$ v4 w8 p9 m0 c- k4 I
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到處有人喊著見鬼。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到處2 g8 {/ P& p9 x$ j
惹亂，卻不想去安撫他們。
2 D/ t& z+ d( b2 E1 d1 c- j9 l
地基主垂頭喪氣，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真是又氣又好笑。
5 H3 O8 A0 \% c. S
但我也沒說什麼，照樣過我的日子。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她埋首啜泣，我也沒
抬一抬眉毛。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兒時一次，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這是第三次。他沒像) ~. B. X/ s$ f+ z" ~
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一身的黑，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拖著鐵鍊，拿著一個3 U- y. m2 i2 b0 s' w. \, o$ `* f# I
令牌。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
7 p7 D6 B* R) R, K* O2 O3 x4 l, J
心平氣和的看著他，我說，「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

原本煞氣十足的臉，嘩然的比雪白還白，倒退了兩步。哎呀，我猜對了嗎？忍不
住咯咯笑了出來。, `$ k# X/ H- C$ S" o  e2 }8 B5 B

城隍爺，真是謝你了。
% b  s& t; M5 _7 M% X4 q
5 x: O" E" `. T  M8 Q& }
「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不過，地基主都聽
了，他們應該也可以吧？「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w8 k0 ]2 v+ T; P0 r4 f
# b! g- P, |6 C- y2 l2 B
他嚴肅得接近猙獰，搖了搖頭。. g! v$ P. Z4 R) m2 t4 q
! ^: l& }9 g$ n+ k4 V" q( Z
有點麻煩。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不然，讓我說給她聽？你看小姑娘
哭成這樣，也讓我了個心願。」
8 N( L' U5 D. U" U2 y; Q
陰差為難了一會兒，地基主看著我發愣，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聲如裂帛的嚎啕
起來。
6 ]& T8 Z% W/ A! w: T& j
演得太過頭了，小姐…我堵住耳朵，有點尷尬。一滴眼淚也沒有，怎麼唬人呢…! R" Y' J4 C! p7 b* Q

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讓陰差動容了。我猜他是重口味的，愛情故事
一定可以讓他投降。- [# V/ s' D7 q: e- M" V
/ ]% T. i3 x! j2 q2 g+ b; Z) S
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5 b5 ]) n8 W6 |" ^* N2 s
如浮游的人類，充滿了痛苦的無奈。哭聲此起彼落，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
鬼。

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我喝了
口水，停了下來。6 @+ ]4 n# D" R3 {
6 x  s, P6 {- k/ m
「…後來呢？！」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很不巧的，還包含聽到
忘我的陰差。4 t. }0 q& E# D  a" a6 [

「厚～」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你說話了！犯忌！」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

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我完蛋了。」他哭了起來，「等等再說吧，後來呢？
」
- N+ C' m# Z# w& e
基於一種憐憫，我把故事說完了。底下一片淒風苦雨，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 S. j) B+ r2 N9 u  A% X4 I& V. n

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又放聲大哭。! [& G( ]" w5 \( }2 c
8 ^# A/ M$ A5 C; t, t
然後？然後他走了。
( ]) g0 |. X2 F! R( F$ i
我說過，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規矩是怎樣，就得照著走。犯忌就是犯忌
，懲罰是免不了的。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露了長官的餡。, y/ y% P9 W6 ^4 H* K
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魂飛魄散都有可9 D8 s6 i$ k$ f; z4 p9 h
能。

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
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此是後話。

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毫無例外的中招，好好的來，哭哭啼啼著走。沒人
敢回地府，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順便來Ａ書。
9 B% i6 k7 `2 z+ ]
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我把情報湊在一起，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
! Q, v7 O* O/ c
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果然，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添了一筆2 j- B/ b3 F) S3 B
沈印生的，還用蠅頭小楷註明，「姓名有誤，特此更正」。/ [7 h1 i& {+ d( m) w3 F0 e
" [- h: S% E6 o/ y) Q& I, S1 }
順便把我的壽算也「更正」了。# {( }2 e6 R: s

也對。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
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同僚若知道，也就睜
隻眼閉隻眼。這事雖算不了什麼，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 O5 b- U' }1 }: y$ D* e6 o
, U7 `. H7 U" v; V& G- V6 M
聽地基主說，陰律嚴明幾近刻薄，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那2 _5 L+ P* w2 ~  g/ @% ]% `3 |0 ?3 X
是銼骨揚灰，萬死不贖的罪。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和城隍等都有筆墨0 Q2 j7 k7 @! B2 m0 V# d2 _) b$ ]
來往，跟同僚相處的極好。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 d  s6 _* z  \
卻沒去揭穿他。. ~1 g/ R2 n% _0 {" i; n/ h
9 o7 w2 S3 H+ k" L9 f
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我本
來是半開玩笑的猜，沒想到讓我猜中了。

這些陰差說，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想拘了我去。又聽我書寫得好，順便
也寫給他看看。. l0 K; l, Q) t8 w! H( D8 `
4 B. z! a* F' g5 G7 R/ D; C
可我這樣一個人，哪肯去替誰專寫呢？我最最自私，只寫我想寫的。編輯不知道+ \$ b8 }6 |, r* h( X% `, c
被我氣哭多少次，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一筆也不許改。; K/ v; r- a- A2 R
" `% H: n+ e+ U; a. R. `2 n# X
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9 q, G& T; H6 `4 T" H
3 O) A9 }/ H' W
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我倒是嚇一跳，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現在我會分他們
的年紀了，這個怎麼看，也還是個少年…忍不住起了點憐憫。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他帶著稚氣，對我嚷著。! s' _2 \1 Z$ X9 ]' G
4 o% z- f& ?+ @8 e7 W( y0 V
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瞧見他，臉色都變了。忙著搖手咳嗽，示意他快走。」& w0 |% i, U$ H! c# E

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又喊了一聲，「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

看他可憐，我就不害他了。「快走吧。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 V/ o) a8 o4 \3 n9 j
7 j1 H; _- a' L- ^) z
他馬上臉露不憤，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拿著令牌就要打。這一打，我的魂魄就
離體了。唉…好人做不得…$ A# }& j: b' P' o* {* l
9 t1 H* Z  b8 r; }" [9 D% N5 b
「且慢。」我嘆氣，「要我跟你去也行。你先看了這個吧。」我把剛寫的小說開
頭印出來，遞了出去。" G, x+ H2 t/ N7 r: c
+ l$ ~9 Y, I4 p; D- ?. h6 a
「千萬不要看啊！」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小兄弟，你回去吧，頂多挨頓板
子而已…」8 i) c3 ^( S! z) |' I' i
7 A9 F2 ~5 D! m& d* ~$ U
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上面寫著，「為什麼不能看？」

這孩子聰明！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咯咯咯咯…

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看了就回不去了。」
' R/ A$ g# g. t- R
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7 U, N8 U7 ^$ Q( P3 o: _
低頭看去…

然後他也中招了。* C3 J/ N! O( r* d  x3 N6 T

「後面呢？」他話一出口，立刻面如死灰。「我、我我我…我怎麼…我想回地府
啊！」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D5 S) G) N2 R4 L# W) E

第八個倒楣的陰差，又在人間落了戶。& }5 `$ T, N( M1 K3 y+ ^

不自覺的，我成了陰差剋星。咯咯咯咯…' E4 _6 @* z4 e3 m$ U) `5 @
$ X( Q* I7 V& j9 \) p# F! z

其實，我在等。

當然我也只能等，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
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若是這八個陰差+ J/ z& u) y0 P4 N
自忖沒有生路，乾脆狠咬一口，該誰完蛋，還不知道呢。
$ C) m! {/ N2 R, _' \) l& G
所以不會有追兵，我很有信心。$ e' ]* h. j/ D7 u
. O" m2 z4 `2 ?5 K! \( j
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沈痛的說，「你是人間的禍害，惡到穿孔的毒苗
。你活著對世間無益，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8 r) q- o3 H8 G- w# b
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你趕快寫吧，嘴動手也要動啊！」

聳聳肩，繼續寫我的小說。
7 _/ a& v$ ]" |
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貼在部落格。我那本來被謾罵" Z8 A3 o3 D, h: L. c& @. W: G
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寫出這種垃5 c1 f: x/ _! O1 _; O
圾。

無所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我是比較好
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若真的討厭，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看了又口水甚多。8 \8 T4 Y7 c* g3 V" R% i1 f5 B/ G5 x
難道暗戀我？
+ v; m' @' F+ ]5 Q
日子照樣的過，我依舊成天寫寫寫。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 Y; R+ J2 Q6 O& E
方，後來才聽地基主說，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寧可違些時日被罰，也盡量久久
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這八個2 l5 M' a) J) i0 d
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2 P8 U: ?0 M! x% R

我笑到打跌。我吃素，真的，你要相信我。; O$ t5 I; u+ V  n! a
/ W# E7 [4 Q$ }6 T
只是，我還在等。
  u$ |. Z. ]( D$ {
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我想，他已經沈不住氣了。2 O/ _2 w* @, h& j) n7 @

久違的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 `% s. o- x! J6 ^8 w
「我來帶你走。」8 k+ Y/ g* L3 d* u; Y% [  x
( c0 B; T3 `  R* S- K) ], [
這也是一種必然。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u" t* p0 l/ x/ w; ]( U8 R

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人」。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
，他很斯文，留著五綹長鬚，飄然若仙。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
* |. D7 h, ]! G0 k7 h2 p
「我說個故事，然後跟你走，如何？」我啃著指甲，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這是個大角色。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他
終究是神，還是地府裡的判官。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 Y; N: ]  i% x( W
  q& R& O: y1 L8 c' l. H* d, m
但我是個脫序的人，並不在乎。靜靜的，我等他的回答。

「不。」他嚴正的拒絕，臉色更加陰沈。" n. h; H7 L$ @# i7 U. h* P& L
4 Y9 ]' k% i$ R8 e) d2 a8 P
「那我不走。」我也回答的很乾脆。

他沒說話，不動。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a- V( Q) X4 q
我不欠神明什麼，神明也不欠我什麼。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現在6 X# N! M& O  n8 M
他們不該來麻煩我。
1 s0 ^0 z8 ?3 Q/ O1 p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在游移。雖然很難察覺的，他的眼神，在我的書架小心的! [% s; q5 M+ f; ]: |" D# Z
探索著。8 A. C' |% u" E/ \- r
; r- U( t1 p$ |9 j" w
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他看過吧？他看過我寫的6 W3 ?; b# A  x$ l# Z) u
小說。但在什麼地方看過，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
5 B# F& G! a' b5 f
誰也沒說話。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
6 B% l0 _/ j9 @* b( j, g& f
「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我打破沈寂。+ g4 [+ u  I+ |  r3 t7 a: @7 y: }
" z4 v8 ^9 D3 p9 S- Z2 s. n
他的怒容驀然而起，恨恨的像是要吃人。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他總不會是想吃
壁紙吧？0 B- r" l0 ?& |
! k  f8 u# l3 L, L4 T9 \4 f2 S; P
「有必要嗎？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我觀察著他，「你需要哪些書，我化
給你。你不知道怎麼開口，託個口信，讓地基主告訴我。我雖然瘋，還懂人情事& [: S: L0 j9 @: ?
理，何必為了幾本破書…」# D6 G" W) }# ^: E1 c/ c& d5 n
+ l; e2 Z, m5 f0 d3 c& d
「沒錯，就幾本破書。」他恨恨的看著我，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比你寫5 L! ?5 _( V5 e& X7 C) I
得好的人多的是…你甚至文字拙劣，交代不清，漏洞一大堆…」他豁然站起，「
但是你這種禍根子，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什麼7 D! ?& s( i/ t% m, c( Z, a
都可以！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自殺的人成千成百，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
…」8 d8 f8 ]; v) @4 K  _4 Y
8 K1 U6 r3 s6 t1 J4 b5 j( S4 P
他越說越怒，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你！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
哪怕你抄電話簿，眾生也無法抗拒你，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 I+ O! X. V+ X9 x' e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原來只是執念啊…但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寫
，我就是想寫啊。即使是這種時刻，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想著怎麼
寫進小說裡，怎麼幫他開場。6 f' ?/ v% z  ~
+ x- b$ _9 x8 E- h: S5 K7 m
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
。2 A& v5 a. L, R' a/ q
. t3 a' }- s7 h- o- W
「說完了？」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你要哪一本？『應龍祠』還是『
沒有邊際的故事』？」

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看他這麼慌張，我嘆了口氣，忍住心裡的鬼笑。拿下『
應龍祠』，我在書裡簽了名，遞給他。

他緊緊的抱著書，呆了很久。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默默的消失了。

其實我沒告訴他，我還滿緊張的。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我突然想到1 W) o; N, [" Y$ D; ]
史蒂芬金寫的小說，不禁感慨。! ?7 Q& t) c+ z- D6 g: G( f
3 P* P1 K, K& y0 H( v
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我是不是該高興？其實，我還比較  M3 a0 ?7 u* n
希望他鋸我的腿，我就剩那本了呢。

二十五到七十四。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讀者啊，真是什麼樣的# r& [9 |$ q9 C8 y3 r) Q3 y
人都有…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 N/ p0 n/ x* i+ m
  T# n1 Y  A6 O$ O8 N
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8 a& ]' {. v5 J. \7 m
. ^8 E$ K/ N6 V8 k1 {& F' H3 b
其實我還滿期待的。/ {5 {& d8 O* [6 O
& \# ~/ L6 t; N* r* A  `- P
（第三部完）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29 PM

第四部訪客
5 u6 j( I& e4 [, T& I( E3 C+ ~
: P- A" ^; S; Y+ s$ w" z1 g- b8 D
「給我。」我向她伸手。
& O4 {4 B; e" H' K1 Y* F# {8 J9 v$ e" X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d' S) V# c8 K& {
/ u3 z* |) d) h( G, i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 Q; v! j7 {' l! v' P7 @( `: @
現在我有點懊悔了。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
1 u$ t  S9 h* k" F+ l
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 T. P8 [; U- @
？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2 @$ p# X- P/ l1 o! D
" P5 Q$ z: s' S3 ~' S4 R
每一天，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我不耐煩，醫護人員更不耐煩。7 {+ [1 F( g0 s. G
3 G) {6 Z& d/ i' `* K9 p8 H
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他們也說3 O# E# W# L4 ]) I$ V
，醫院不是姚夜書的，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 C, |# P1 C2 o/ M. M9 \

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心情真是糟透了。
% G+ K% K* \! }( x( v: i- o6 G  T
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畢竟危險…但是也不該有電腦、網路線…好吧，我是: S8 M) ~# H! l. \6 p( L$ A! e% w
自費病人。7 D: D; T4 T2 R! R4 a& U; `1 d2 R

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長」出來的。
+ k! E! g. K2 y; o2 N7 h: K
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當被煩到一個程
度，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我完全可以諒解。& U' y& N) d( q8 k- b
3 i- C1 \  N3 D& u: @# s
但是我那群「特別」的讀者，不能諒解。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 i) c" v/ ^+ j) {$ _/ ^
妙咬到舌頭，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把滿屋子的「
讀者」趕出去，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 o5 ^# T$ ]! L/ B% k8 j* _6 Q

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挨
了幾針鎮定劑，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房裡多了電話。

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
- s! E. a0 B/ ~( P7 K
這有方便的地方，也有倒楣的地方。方便是，我拿起電話筒說，「不去。」一切. y1 A6 y9 ]8 s7 y' J# ]
都解決了。倒楣的是，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4 [# \2 I4 L  L
5 s8 Q& o) i" b8 q9 w" V, n
不想管，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

打完一段，我終於忍無可忍，拿起電話，陰惻惻的說，「不去。」2 Z# J& Q3 g$ J0 l2 H
! z0 U+ Z- \' j" s) L5 A. p
「哎呀，夜書。是我呢！」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

我頹下肩膀，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饒了我行不行？你到醫院來作什麼
？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
7 }2 r8 P2 x8 z# S
但是我相信，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他，絕
對是我的天敵。
! R, A* n& R' [' K1 x: ^( e
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你別動，我馬上下去
…」

垂頭喪氣，我穿上拖鞋下樓。真糟糕的時間…傍晚的逢魔時刻。正在喧譁著領飯
盒的病人和護士，突然安靜下來。整條通道「刷∼」的讓出來。2 Q6 D$ q6 ?. W% b4 m" b9 `
+ X9 ?/ R0 N( D" F5 r( U
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一路走，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退出窗外，大約6 _! w/ N% s, i" A1 W9 J
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
9 R4 D) l" I2 |8 q) n! ]4 p
也說不定，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我的鬼氣更深了。不過我面容的陰森，卻不是
因為鬼氣的關係。

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誰讓你又來…」我的肩膀一垮。2 G8 y1 I3 ]; W' K% r( M; a$ w

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我毫不
客氣的踢桌踹椅，把他們趕到一邊去。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這個該下鍋
卻還活著的活人，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9 `# B& g' r$ D: t. j/ z

「…夜書，你的脾氣變壞了。」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 A7 |3 t% ?. E' z# r

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我脾氣壞？我脾氣壞是誰害的？
% I4 t! [9 P4 u- _/ H5 B
「夜書！你怎麼瘦成這樣？！」他大驚失色，過來就要摸臉，「你瘦得下巴都尖
了！」0 D9 F1 N6 v' y! e9 Q
; _3 }; Q. Q2 M3 _* E/ h, R
我趕緊躲開他的手，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我一公斤也沒瘦！拜託…」我沒% |' O* L3 b7 [3 F0 U- Y* u' V
瘦，只是臉型改變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 }5 \" j" b- j$ P! @' f3 ]% `3 _; s

他又囉唆很久，泫然欲涕。我默默忍耐著。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
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被他這樣煩下去，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 S9 D( K+ N: l5 g9 o- T" j" l; j
－－煩到哭。要揍他麼，他少了一隻手臂，又哭哭啼啼的，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
。

我說過了，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那才叫做會& C) Q; S2 A0 r4 {6 k6 t
走路的地獄。; o0 x1 b# \+ e/ ^% A$ K, U
* w& U7 _4 c2 y  |
百無聊賴，我只能東張西望，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
% z. ~7 F1 \3 h/ h4 B5 S/ [
不對。怎麼算都不對，怎麼會是四個？還有一個呢？難道他們這麼敬業，被血肉
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 @4 s5 f. E1 N0 p! N
/ r( T( T' c1 T% y; f; {3 K/ f
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 O$ V; ?. U) Q. H; m# F

「我覺得很奇怪。」他還做最後的掙扎，「夜書，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我早
就不是吳大夫了。」
! F7 ]( B& ?. d, d3 G
「我不記人的名字。」很乾脆的回答他，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你不是順路來6 `( I6 |- o# F; X1 _; W+ V
看我？看也看到了，快走吧。」# j. b4 q$ J/ t* X+ |' E

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吳大夫不在，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 `8 b/ b+ z" Y8 P/ {% i
濃重的鬼氣了。斜眼一個個看過去，倀鬼有些畏縮。+ E/ A6 h% x3 I2 P+ z3 l

我不記人的名字，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但是喚名，
就可以約束一個人。我不喜歡那樣。7 u, l6 r, M3 D( `2 |, r2 K
- q& V; i+ u- ~
「徐阿明。」我用命令的口吻，「鍾曉齡呢？」

很像是雛鳥情結。我幫他們取回名字，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
  @$ c0 h2 M. g8 I8 ~/ ?; w
「她回家了。」徐阿明低下頭。

這讓我迷惑了起來。回家？就算清醒過來，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他  i/ V4 r. a/ z6 w+ _! e0 Y
們陽壽未盡，又沒有人來接。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而且不能離主人（
哪怕是主人的屍骸）太遠。

事實上，倀鬼是有些弱智的。1 e' t  e( Z7 H3 ~& t

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距離這麼遠…太不可思議了。, v, U+ w; l+ d( P( M

我又問了好久，但是翻來覆去就是，「她回家了。」

我有點氣餒，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無力的揮了揮手，他們默默的回去，然. w0 U" m- ?; L, s, n
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
) U8 N% V  W) c/ L: w7 R
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
/ A% C! J/ p: H" \5 }% Y

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大家面面相覷，說
沒聽過這種事情。

對。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其實不然。我很忙，要看資料消化資料# S5 {4 F1 [- S+ t1 Z
要寫作。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常常讓我有挫敗感。當寫不出來的時候
，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吐出來的故
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
3 d, m: _+ F3 T% ^. R; }  M8 L  n
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4 S  ]% C( n5 M  N. o3 d( q- Q

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
一手資料…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

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多少都存在久了，有
些道行。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我不禁皺眉。

「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書生老鬼說了。
2 @. ]3 w3 l* @' }0 S9 w# R% N
「怎麼帶？她只剩個鬼魄。」我沒好氣。1 W  G- W% y) G8 [$ p0 m2 b& q% L

「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但是他也承認，「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
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招魂有用，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 R' h% C( J  T
  J- s$ u5 e8 b4 O
小司－－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
. v6 A7 H/ n# w% B8 c# y
招魂。我心裡動了動。要招魂，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誰會想招她的魂呢？
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8 P/ ?. ?8 [* o& K- d

看起來，姊妹情深。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主人發瘋
，她也不會再造罪孽。好好的供養，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 v8 N4 F8 ~1 c. R

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到底我不是救世主，管不了那麼多事情。除非發生在我6 f: ^4 q: o& g
眼皮下，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 r& `2 o+ e' Q- p
1 g4 P# w/ O" b! `9 s  w4 c
畢竟我說過，我只是小說家。
4 C! f2 T) M* j( ^# n3 g+ r
＊＊＊3 H8 \# B2 O# S  N. G) \

吳大夫走後，我過得很稱心。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卻相當心安理得7 Y0 V) `1 ~9 b
。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鐵氟龍的心臟、液態冰的血，既沒有仁慈，也沒有: P( l: c* C* y) P2 \' j
溫柔，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下藥又重又快，毫不考慮後遺症4 |+ q1 I* f8 d* G: }* c
。滿腦子只有「當醫生賺大錢」的偉大抱負。

我不惹麻煩，他們不理我，大家相安無事。% e! W0 k+ \9 G5 u& ~( J
- R. l  M5 n. U6 s6 a2 h8 Q2 v
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 m3 `# ^. x9 m/ h
，車禍的車禍、住院的住院，這倒是滿神奇的。漸漸的，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
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8 Z  Y' B! t+ ^- _$ O( {
異照片…
% {0 ]5 N/ F- g' E* M$ _
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真是…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
6 K# e1 z5 ]0 c' f4 V8 w4 o
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我滿腹狐疑的下樓，但是會客室空
無一人。
1 V% c1 ^7 X5 [9 y
人呢？
! I" X6 u3 R% U2 R- D; z
我等了半個小時，最後護士通知我，她有急事，走了。( ~" Y1 ]( S' S* j: ^- V, y

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但，關我什麼事情？聳聳肩，
我對護士笑笑，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簌簌發抖。

後來我聽地基主說，我衝著她笑的時候，陰森森的，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 x5 t2 ?- j. a% @$ E* `+ J
室，粲然的發出鬼火。

在這種氣氛下，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像是傳染一般，讓護士小姐逼著嗓4 q. G9 @2 n" p
子慘叫，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
子上，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居然蒙此不白之冤。

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我覺
得口吐白沫很醜。放鬆筋肉，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 _. J( i( O5 e+ [7 |: [
的聲音說，「在打鎮定劑之前，先看看外面吧。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
. L: X" O& q. R/ b# ?
在驚慌的群眾面前，越鎮定越有效果。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不、不是他1 T) J) l* T$ o5 Y
…是外面、外面…」) S2 X( v. Z2 q% L' B7 \

我的臉瘀青了，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我早就習慣了$ h! M9 ]6 y0 [/ Q, o( b
。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

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他的前面，一大灘血。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似乎沒  P, G9 E7 _9 s7 d! v/ s
有傷口。在路燈的昏暗中，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

好奇怪的痕跡。像是拖把沾著血，一路拖到大門外。+ d, @: |; e' `

我還在尋思，某個大夫看到我，大喝，「看什麼看！快進去！」舉起手來作勢要5 b1 L0 U! h1 _4 ?3 q! V+ N
揍我。: d+ `$ M) l" B# ^. v
+ I% n0 J5 E& n( i# O- T
定定的望著他，大概三秒鐘吧。我咯咯笑了一聲。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特別刺0 N5 t8 ?# s$ O) M# B, z3 G. k6 ~
耳。* c" j- S, ]% B% H7 ?+ _
' s% S2 f6 W. h$ U  B+ O
他嚇壞了。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 Z( t: Z0 d/ {2 H
他，顫著聲音，「姚夜書，晚上冷了，快進去吧。」/ S0 E( p% z$ u8 c" j) G
% Y8 ]+ W! w) b1 P
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

沒說什麼，我安靜的走回去。地基主冷哼一聲，「那護士救他一命。」2 h4 C; h" e% o7 i0 C
8 q" v0 _: f, l
「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我也冷笑，「妳知道我的性子。人鬼殊途
，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o! W) q. ]6 r( S4 U/ n! B
7 N; q( Y! r( M: w+ i! M6 ]# |
她張著嘴，狠狠地跺腳，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 n' m3 i8 x8 q, o# V( a. h0 c
/ b1 _7 w( l* K+ a6 q9 W
冷著臉，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那灘黝黑的血，一直在我眼前迴繞。6 |: c6 C2 j+ T) `8 r. `" q: j$ Z
8 C) g, M. V6 ~) ^
: s# ^% B: y- u/ @3 B, x5 f* `' L5 X  m
拜網路之賜，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0 a( `6 m, _3 i
並且開始過濾，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此外
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
1 ~0 X  a8 P; T
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為虎作倀」4 y0 _4 ~; Y5 s0 w8 w0 U
。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還是找到一些，更有趣的是，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
找到的。) n3 R* l  ^) Y3 ]) ^1 P6 n

地基主鬧小性子，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 W7 D( U/ ?; s! g
某些疑問。/ g  e# e4 {! D. G, r( C# K" ~' k
# c: N* z9 p# @9 J" k( K  W
整理一下，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一個下班的* E  Z8 t  N/ j1 n" }* A
醫生，碾到某樣東西，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車窗出現一
隻慘白的手骨，在他的車窗上拍著，留下幾個血手印。他暈了過去。$ }% \0 F9 B1 q) v" a9 x5 c9 A

這個醫生的位置，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第二個犧牲者又
近了一點，這次比較尷尬，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他們的車停在路邊，也被印8 X0 ^) g+ m( a) ]8 v, p- f
了幾個手掌印，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  m' e. }) ?7 U/ x. q% y/ `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此一個禮拜了。這次，到了大門口。- Q2 R& x% R; h6 R' u2 B- k) S) S
1 L( n$ U& l: {7 d+ z* c4 K
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小司。」

他像是貓一樣，躬了起來，只差沒有發出「哈∼」的恐嚇。「幹嘛？你要幹嘛？
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
% U8 ^1 ~. F$ \- v' M' p
沒理他的過敏，「陸判官說，我就算抄電話簿，也可以迷惑眾生。真的嗎？」0 g7 D. A; F) a6 a1 z% D) H
, N/ K( V6 |2 x' K
他瞪了一會兒，氣餒下來。「…你就算讀現金帳，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你的
作品是眾生的罌粟。禍害，禍害…」

嗯。我也明白我是禍害。# }" V" g5 o5 N: }- z. Y" Q, Y2 C1 |
2 H2 o1 z2 j& W# e0 V; q. Y( o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
。」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

小司張大眼睛，「…『招魂』？你…喂！你不要亂招！你要招誰出來啊？！你到
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4 B" a, o$ C4 U2 o4 {" ?' i# l4 t
. m5 ]% s9 t0 v0 G/ E5 C' v) [5 O
我是發瘋的禍害，當然知道啊。# A2 s1 A6 ^5 e8 o4 p; D; Q
& S0 g* }7 K1 \6 W" T! d( o2 a- b- K
「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 x" |  a4 z5 o( z% |
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 I9 j% h6 x/ S0 @8 s0 p" }

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
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 」

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死去無法復生、肉其白骨皆是虛幻。獻祭任何人，都沒辦
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3 b5 E) M. |- p9 k
. |0 Q0 Z  ~# p( @
「魂兮歸來。」. W* V3 N$ w( I
- n9 t# A! c& w9 L0 S
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像是呼嘯的哭泣。在虛妄的招魂中，眾鬼放聲大哭，淒  s( P) s6 N, n0 a
然如暴雨的悲鳴。0 u6 u& F, M0 \/ d. U2 X" r
9 f- s, v- C! p5 F1 y
交融一氣。8 f4 o% C! T$ f, l& W- T$ W+ q
/ l3 b( j3 M8 w8 ~" O" b1 ]. ]3 W
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大叫一聲，摀著耳朵逃走了。/ [6 p9 M# J' m1 `; O$ b2 A

我念了七天，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每天都有護士辭職，整個醫院天翻地覆，9 |9 S- q( X2 Y" _, i$ s
充滿鬼哭。不過哭歸哭，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倒沒有幾個。還跟我嘔氣的
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求我不要念了。; V0 C5 a' n" `  L

「拜託，我會哭瞎。」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

睇了她一眼，在晚霞滿天的黃昏，我開始「招魂」，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然  e- n, m3 }6 v6 ]7 i& }
後設法躲進地底下。
4 O7 C0 S, y# I8 ?2 A
第七天，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招魂」，然後悲泣。5 c  [. u9 n6 [3 `! p
啪的一聲，整個醫院突然停電，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我現在只能祈1 H" G4 w: V  z1 _5 p
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 n' l5 R8 K* L

因為，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我可以想像，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蠕動著
，痛苦的膝行。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沈重的啪、啪、啪。咽喉滾著7 t# m& _, I5 S) v" ~/ y2 B6 v: q
血的呼嚕，而且越來越近。1 }7 P; x5 [: A7 U- ~, Y

我聽見，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水滴聲。嗆咳。拖著沈重，慢慢接近我的門。4 a3 T# T+ M' v, e3 N5 R# ^
% e' ~8 H3 j% J6 B. ?, K9 m! O# ~
蹦。房門重重的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 }" s8 w; r! D$ y. v) H9 E7 t' \
猛烈的力道。蹦。

天，完全的暗下來了。黑得如此迅速，如此不自然。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 g- O8 _" ]% l- X4 j& j: m4 B
，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5 J1 n8 {) b: k  K
; m0 x8 w1 X/ G8 _) c( U5 H
蹦！又是一下撞擊，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我並沒有鎖門，只要壓下門把，應該$ K5 T7 H& W' R* p# |6 _7 ^3 v
就可以進來。但是外面的「人」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 H9 ]  U# B& G% m9 u- X

第三次。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無聲的、無聲的憤怒。

我打開門。
7 C  Y8 X: \/ |) O/ G0 p
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被撲倒在地。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所以銳利的牙齒只0 O) L, y& c. w4 x/ |# C
咬住我的前臂，並沒有撕開頸動脈。
7 _, l9 J. b  w" t* [  S
「鍾曉齡，不要動。」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我為妳說一個故事。」
) [: K6 ]: E* t
3 N9 D" w1 @% ~' Q8 H/ ?
她僵住很久很久，茫然的抬起臉，鬆開了我的手臂。; f+ Y! @8 h$ x1 |) m9 M+ w2 ?8 E  W3 O
) }- p7 {2 ]+ x
肉其白骨。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她還沒長出皮膚，薄薄
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
像是隨時會掉出來。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當然，也沒有嘴唇。兩排森森的牙
齒露出來，沒辦法停止的唾液，滴得下巴混著血，一片溼漉漉。
# D& |" R9 v# z4 z. K0 T
但是她的咽喉，一片空空盪盪，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 S3 m& ~% K& H* f% O9 _, m# j
+ m+ Q# r% J; Q' n9 \
我拉過椅子坐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這可憐的孩子滿
眼畏怯，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十指不全，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身上狼狽的
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

她在哭。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因為她
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 w- ?* I1 D. V. D

極其可怕恐怖，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她將血肉
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無聲的啜泣。
9 K5 `3 a8 Q; N6 E. O+ s0 w5 M, a
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回到自己身邊。這種願望無法責備。但是對於一個被吃4 x8 n4 \2 A4 r1 c* @; Q4 M; d8 [
掉的倀鬼來說…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 x9 L% _0 V2 {

被吃掉的地方，是永遠長不回來的。所以她的咽喉、股肉、後背、臉皮和雙耳，
還有內臟…都長不回來。" _6 V& H" e& X2 L0 L; h8 N
2 A) @6 p- g0 \& Y8 o
生前的她，一定是很美麗的吧。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
麗的。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活生生的。

我，覺得很痛苦。因為心靈破碎過，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這種# F9 b6 C- l0 a& ^9 _
衝擊這樣直接迅速，奪走了我的聲音。; ~& n/ x& W' \7 |! D+ b- M( J1 R8 ^; \
- p9 I9 d1 A4 m! @
「…我為妳說個故事，鍾曉齡。」聲音破碎而嘶啞，「等說完這個故事，妳的苦2 W7 u( M$ _7 K" G+ E+ k
難就會結束。」2 q0 [: p) t6 [% q* U3 }/ I7 c9 |

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 X1 ~# @5 T7 K7 P6 c' H$ @
最後發現浮生如夢，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回到海中。0 _; m/ ^! E* F, J6 _4 J
; c/ G* |) y( d1 ?
「她說，『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我變得不一樣，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
的模樣？』
/ C$ G4 y* x; P; B! c, N, C
他說，『我會記得妳。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記得妳非常美麗…所有生命的本身
，就是美麗的。』
- C+ S, ], z+ C
她微笑，整個臉如許燦爛，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
( [; D3 k  e9 L& f- \
我停住，試著掩飾哽咽。4 n8 d6 n0 t. [. K  r. e
" P/ _% X# {, G2 N: D+ p7 h
「『我覺得想睡了。可以借我手絹嗎？我失去眼瞼，沒辦法閉上。』一條手絹覆9 ?2 D( l  Q' I9 o; @
在她的眼睛上，透著薄薄的雪白，她望著陽光。1 z: |8 a# B/ Y" J: O/ I: z$ v3 a

『答應我，不要悲傷。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 R" w, B: J* ~# G& c
『陽光好美啊…』

她展開新的旅程，向大海游去。蛻下的軀殼，粉碎而雪白。」

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片刻，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粉碎成雪白6 N. I* ^/ U7 Y) W  n  X0 T% _7 y
的骨灰。) {2 q1 t% i8 l& x- t

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我哭不出來。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 @0 x1 `- L# c! a, R4 W4 P
7 `2 s  K/ i, k3 m  G
0 |. K: N, \; w1 F( |5 \; r

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因為她無法行走。悶悶的，面牆躺著。% F) _/ v0 O8 L- p3 P/ z
+ X% {# o& }& F/ b) G8 e
沒錯，我性格軟弱。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不想扛這些痛苦。我害怕雨天，厭
恨陰霾。喜愛陽光，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 q: |% g: H1 y& J7 O7 w* p. c8 m

從任何方面思考，我都沒辦法釋懷。為惡者已經在贖罪，任何人都沒有錯…我不$ j! E2 [- h( L5 c
是鍾曉齡的誰，我甚至不認識她。
) S& a+ T' f0 u$ h
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又添上憂鬱
症。- n( B' C! [. e
/ ^' g8 f0 {5 T: ?
「你再不吃飯…」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吳大夫…」. D, W, _# O- p& ?. J
/ l, d  A9 j+ T! p0 k$ `; e
怨毒的望她一眼，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別添亂了，我這種惡劣的心境，不需+ F2 p9 `) m3 u: e  `& A* X9 x, ?
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
。0 d* P+ b; G$ M* p  {* A3 ?: w7 x, V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我只能寫，然後等待。

等待的人，卻七天後才來。' H) d# F- U/ Z- f" T& m4 p! f" |3 N

看到她，我卻沒有吃驚。即使她整張臉、雙手都包著紗布，我也不訝異。之前我
已經問過小司，返魂術很兇險，就算成功，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九成會變成怪
物。
# N; L4 C# i& f
她付出很大的代價。; P0 C& ?5 [$ n$ z  v

不再泰然自若，她慌張的雙手發抖。「…她在你這兒吧？」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 \$ E0 q+ y4 b! S. _9 ~8 {
，她不會來找我的。

「對。」我咯咯的笑，陰鬱的看著她。面對她，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 M: f4 ~5 R; I
( R! r& I  H  [: @
「請把她還給我。」她的聲音軟弱下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沒有親人了…. _! ^  m- I. B. q( R" J
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不應該是她…她什麼也沒有做…」她哭了，眼
淚浸溼了紗布，乾涸的血透出來。$ E* A6 j; R) Z
* k+ k; B, [% u, d6 A+ ^& R
「我拒絕。」覺得疲倦而麻木。其實我該提起精神，因為地基主說過，我疲倦麻
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也不問妳的職業。因為我不想: E- q6 ]7 O( ?5 R
聽妳說謊。」
6 a+ u& f  k% W' D, N
她倒抽一口氣，結了個手印。我的心沈了沈。討厭這種預感，討厭這種從時空閱" y3 @5 F; F2 u4 [+ \0 H: ^+ Y1 _
讀歷史的能力。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

沈默這樣難堪，我覺得很悲哀。9 T7 \, Y4 e) V8 q, [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嗚咽，「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要, z9 ~/ V9 V. ~7 o1 e# e3 F; W  l$ f
養活妹妹…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報應？這就是報應？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
是上輩子的報應？那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m$ ~; U# Z' M( {9 f5 C/ S( a( N2 O

「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每一條都該死的重。」
+ g* M) {; X6 ?& i, |5 Q! X
然後又是沈默，窒息一樣的沈默。: C5 ?) Y' J/ c8 u
  D, p) u0 {7 R; |1 w8 q- G9 y
「給我。」我向她伸手。8 K+ E6 }& i& B2 T: P& F& \
, q% |" Y, h8 [, r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 H  ^% ?8 p, x0 b, r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m2 w- E9 x# }" c# _0 d8 D

她突然爆發了，「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你為( f' w" V7 q, m9 e5 `
什麼要阻止我？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七七內只要她吃了『虎』，就可以完全復
活！你為什麼要阻止我？！」9 z; g% k: z- y% \" G* F+ L
- A6 J5 o  w& x. y6 D; I- b' v
「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我低低的說。其實我懷疑這不是
我的聲音。這樣冰涼、陰冷，像是蛇爬過了肩膀，蜿蜒在胸口。「不能走，她只
能用爬的。」: X' D3 E) |, c8 O( v$ c
$ n, {9 C" a/ T, j3 j1 D
艱苦的，從遙遠的家裡，爬過半個城市，爬到這個醫院。連哭聲都發不出來，流
著淚，一步步的爬。
- s/ C7 Q& p; Z  ~) g
「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
有？妳要無罪的她，再去沾染罪孽？」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2 G' V9 A5 u7 _% ^& f3 J# H
& N, D, R! _5 O
「妳真的愛她嗎？」
1 {- U0 H- \+ O$ h) Y6 Z& r* i, G
撕裂而絕望的哭喊，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聲嘶力竭的，無言的控訴。握. k7 o3 t/ ^: N; H
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她痛苦得幾乎死去。. k& h5 V" M9 |/ ]+ U% R2 }
* M( `- p* X/ O
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1 b- |6 k1 A2 f" l+ h

「你搶走我妹妹，庇護那個兇手！」她猙獰的扯下紗布，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
像是一道道爪痕，「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望了她一會兒，陰暗中，我輕輕笑了。「隨便妳。」

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被醫護人員拖住。遠遠的看，她像是夜叉。我知道夜叉的8 K+ e: j* j- ^* e, Y
復仇心很強烈，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 G8 h9 Z8 @. v" ~. |

儘管來。. @! S2 k: j6 q( K2 S% X, n5 A- s, m

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對不起。她太寂寞
，寂寞會引發瘋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
8 B# i: Q, I& f
我什麼能力也沒有，對不起。* \$ g1 W/ B' G( D7 h
* _' ?' f4 I/ H
抱著那罐骨灰，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在沙灘上奔跑# c2 q( {+ o7 f$ C7 j
，一切完整，跟風一樣自由。5 B/ f- o: K6 L1 _# \

能夠給妳的，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一切都是虛妄。或許這樣最好吧，一個瘋子
的夢境。直到妳的陽壽盡了，有人來接妳為止。2 |9 v& L( K" X( W0 u
- E: b$ X: s9 C0 D# n% j
這世界，這樣痛苦，也這樣的歡欣。
/ i! D8 |" d3 r
9 R5 P$ `; _1 M
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 @' P0 K8 Q& ^/ h

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 m6 L( w' t7 |+ T+ j( x0 [

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聲明我不見任何人，所以不要隨便來
醫院找我。但是，我是說，但是。

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說不定，我會私下和你談談。
* W$ ~0 z5 Y9 h7 ]+ J- T
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當7 V4 J. M0 W' S, Z4 s
然有更多的謾罵，更多的諷刺，更多的指責…「妖言惑眾」。

不重要。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偶爾，非常偶爾的，我會
請他們來找我。* g( y- v+ S$ u. C
" h# `: P1 j+ _9 e
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也( ?: v9 L6 k$ j% B! b1 N* }
因此，我認識了一些人，還有非人。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不過我答應要
保密的。
) p$ {& I* V( E* t+ I+ C6 y2 E
這樣有什麼好處？其實完全沒有。我幫了他們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1 a9 j6 S# e2 A4 _7 Y
; Y, E3 U' x* z& _. q0 d0 }) K
我只是認真的，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撞6 o) z, v+ p- U6 v" g
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3 j# D! P. E% n% ?6 w
…/ t9 q2 Q9 E5 g8 c
; }2 B) t& R! r
仔細想過，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剛好大家都能接受
。雖然見過我以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我也不懂，大家都很平和的8 Q5 u$ `. f- c" [6 G. f- h$ ^* Y
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 p; P. c2 x9 B, e# @' l+ e' w3 k

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這個妖當然是我），和想為
我退魔的牧師（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他們很倒楣的中招，成了我的讀8 B: K. @. J/ R; a2 H' M9 ]
者。1 O1 k6 N4 @4 f( B9 V* e
; p1 u- X, i# N' n% O( N$ s9 a
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和無法拘束的自由。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 o0 X/ Z, Y; E( ?/ [$ v, x
8 G7 }+ I, n, Y. k& p( \8 C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 W" v, J, C6 P: F% R) h+ `, ]' p

「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我酒量實在很差勁。
/ x  \% o5 N3 o6 j2 ^8 ^
「我會把你們趕出去，還會摔電腦，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甚至要偷溜出去的
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好讓我出去逛大街。」其實我已經半醉了。

「嘿嘿。」老鬼喝了一口酒，「你對大夥兒都好，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 w3 u. t$ x+ \# t/ T8 q

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老鬼老鬼，真是老成精。「你們是讀者，不是朋友。」
3 \# ^5 G* ?: ^% [: S* R2 |
「讀者不可以當朋友？」他的語氣很不滿。
  p- Y: N, f8 _! O+ U, ~6 T
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其實，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在心還很軟，神智0 L. A' g8 U! w. C" k7 ?; e$ z3 }
清明，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
3 @* p0 V, A+ j
「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

十六？十七？我忘記了。我開始狂熱的寫，開始有讀者，互動的很親密。血氣方
剛的少年，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怒不可遏，寫了一
篇抱怨文。
+ ^' M0 m% z) Y; ]8 O
第二天，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應該說，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整個主機
都毀掉了。7 q$ D' c2 p* ~
; ~# z) A/ J) o. V( Y' l, p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 I- I, p6 P, [1 j) x& ]8 V, |
7 m4 N  q& }" q$ d: N  i5 V
年紀輕，只會橫衝直撞。出版社是不好，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我在網站口誅6 q' m3 h- B! @+ b/ L) @- }
筆伐，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
) s, D0 B& ?) L$ ?" z
再一次，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跑去出版
社吵鬧，還跟員工衝突，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腦震盪。
  H: H8 _5 N- _* l# W! b8 z
「那時候，我好害怕。」可能是酒醉，我的聲音這樣軟弱，「他們為什麼要為了" h9 o" {# o2 ]5 I6 P, M% G
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幸好那女孩沒事…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 u6 s) O5 [9 n! a
8 u9 E( |0 h/ n5 E
其實，我一直都很害怕。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
的人？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我最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空洞
，我知道，我知道…

我只會寫而已，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 G% }/ j) W2 m# H0 r3 E
醉到昏睡過去，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為什麼，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1 P+ w" _2 t) T  A

因為我害怕。

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我
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甚至上過床。我還是，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
# [6 }. H8 a5 F7 l0 n
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
麼…
7 j) @  R: O& @6 h
我退卻，然後下沈。越退越深，越退越深…直到離群索居，不再說話為止。/ L6 C  X6 J4 b1 n& N

並不恨，並不恨那個女鬼，真的。沒有她的糾纏，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只是她. I6 d& ^7 a9 g7 E2 [
的出現，讓時程加快而已。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
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狂著想要取材，想要寫5 a6 a8 d& ]  n* U1 T& y" Z
，想要寫…
2 _% Z$ J% [, N6 P
也說不定，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 j2 R! E8 q- M* \/ V( ]- |- f

誰也不恨，誰也不怨。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必然的。
% o* t7 p. p/ H2 P8 M: _
昏睡的深淵好深，深到看不到底。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我在沈、沈、沈。
7 P5 r2 `  q' p5 j, P# F
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咯咯咯咯。
) F0 V: V- b( \' ^
沒有，讀者沒有讓我受傷。或者說，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 B4 N; \/ j* ^+ q. ~5 h
，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封印起來。

但是夠了。我取材取夠了。現在讀者對我來說，是善良的陌生人，不要再進一步
了。他們傷害我的時候，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7 g; q: D: j. s# G

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沒有人是真的自由。7 g) y' \/ o% i3 g

＊＊＊
# }7 \$ {/ m2 o6 X: p* o; ]9 I
醒來我頭痛欲裂，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老鬼涼涼的看我，嘿嘿的笑。% c3 ^* L. Y( P3 a

「說倒是沒說什麼，」他哈哈大笑，「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5 r# o+ W  _1 W- s5 S. C8 T

「…真的嗎？」我大吃一驚。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地基9 B% ^) j8 C7 X5 k5 b4 M
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 g% A$ G3 s$ ?5 ?( q4 P
) J) {! `" U$ _. C) S3 T
我真沒說什麼？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 x( s% E$ ?9 V1 y% p
0 Q% v( ?9 d" L. a7 O& n3 G$ |
「剛你有訪客。」地基主咳嗽一聲，「護士不敢叫醒你，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 Y* I9 F3 \, I' x6 _, L' S) q* o1 h
。」

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打開來，「重度精神分裂」。

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我的過去，這樣子蓋棺論定了* G+ F. ]2 {7 L+ I! ]
。& p6 V' t# Y# P4 F1 z6 u& t. }

翻著那本小冊子，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咯咯咯咯…% L/ l+ m, h& C% a

（第四部完）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30 PM

第五部回家5 O/ a: Q7 j2 j! s) w8 T. c
* a5 [# v( B; }" d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 V2 e) k# J' ]) B5 ?2 I% e% |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v6 v$ o, J3 ?/ R; g& l$ z

  W, s) l6 s" S
仔細看了幾遍，我拿下眼鏡擦一擦，又仔細看了看。唔。# y  H% I) J3 g/ n: e

今天的陽光很美好，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一陣陣的嘩笑。是個適合
出門的好天氣。! `* m0 H3 p' P9 O8 F* n

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若不是我大吼大
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狼狽的只穿條短褲，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 P$ b* U9 B# |- x5 o/ m: n. a
扔了。( n8 f( i: b3 L+ b* N

地基主被我嚇哭，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眼睛噴著鬼火。這根本是鬼扯…只是
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不幹了。) }, {! h$ r! w" E1 C

這到底是醫院…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
就是三重苦，有眼無視、有耳無聞、有口無言。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  m2 W3 t  w: w  g. c
也不會知道。0 N" r  q% @( D3 e" ]& O
# M1 D, [' g" D! L9 c' o5 S" W
天氣很好。很適合出門。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
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叫他從我的版稅扣( ~; o" K; r9 A  ?' H. e
。
3 N$ b0 @, S" j1 n
他糊塗了，我也糊塗了。% {0 L5 b$ ?3 J* i8 W5 w3 q$ |. G3 q

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
3 j& j7 W& R: Q3 i' a
列了一下，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我自己
去辦好了。$ b& a6 f5 ?+ m. k! k

「小司。」1 K. o# U4 ^! ~- l
! B4 Z4 g. ^1 e( f) k' i
他嘩的往牆上一貼。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所以修煉還不
夠，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他無處可去，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 Y" I; ?1 D9 H" V
形的地方留下來，多晒點陽光，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

「別、別過來！」他拼命搖手，「我告訴你喔，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你不要過! }2 l9 ^  }/ Z5 |7 R
來，不要過來！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媽的，你真是人嗎？為什麼你的
鬼氣比我重啊～救命啊～」# T. x9 C2 v0 ~: d3 e4 A
  }% B9 z1 b8 N6 D$ k
我蹲在他面前，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有些許悲傷。被陰差這麼講，真是…

「好吧，我不過去。」定定的望著他，「你變成我的樣子，我要出門。」

「…不要！」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你出去幹什麼？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3 E1 r$ f4 ]6 V* Q
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
7 V9 B4 T( ]6 X' [" b
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 D$ t1 U: p& w9 s6 P* S' J& c3 \  d

「變成我的樣子，你可以用我的電腦，還有網路線。」

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有錢能使& W+ w3 v9 G) {# ?- z! K
鬼推磨」好像可以改成「有電腦能使鬼推磨」…

換上簡單的衣服，我出了醫院，招了計程車。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
撒了一把冥紙，加速逃逸。6 q0 @. X6 d$ h  ]' D3 H; d

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球鞋。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8 e: p( d2 ~! F- O- ?8 [
，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 a( e6 s: K: J
) L( D2 q/ z1 s$ _
正在冥想時，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9 L* u/ R/ f) [& y: o% U' O0 y' P
，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
2 {! @8 ~1 X0 v
「對不起對不起…」他再三道歉，還下車開車門，「真的很抱歉，大白天的，把
你誤認成…」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那個。」2 T. f- V1 U) x! J0 Z
! ^" v4 s' @. }, R) I2 l: s
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我坐進後座，「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

「唉，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他發著牢騷，「昨天七月十五，我們天天路上跑+ \+ c% [1 e. `6 F0 Q
，什麼怪事沒有？帶一些也比較安心…」/ _3 X$ c: X/ r  x
% n1 L% Z( a( Y+ T$ F1 q2 A+ T
「哦。」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咯咯咯咯。3 Y0 g/ L% z5 k5 S' ?+ ?7 g
5 P" ?' R0 \1 B% P, t/ g* F, A
「冷氣開太大了？」司機撫著手臂，將冷氣關小一點，「怎麼越來越冷…」  s: s) |7 u: d' ^) K# X
+ w: v' E- g0 ^7 |' x
等到了目的地，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逃命似的呼嘯而去。
6 u& k4 F# y$ w6 O* L" Z
…大概會感冒幾天吧？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 w+ y' c' e, Z# X0 q1 E0 Q

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編輯差點被水嗆死。我猜他是想叫醫生
吧，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為了要命的稿
，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我還偷偷地抄筆記。+ t! F1 L/ M- @* F8 V  a& H
( T6 D; J- x- ~2 m. q5 o
「不是我要用的。」淡淡的說，「我要安置一個孩子。」

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0 G- n3 c1 m+ H8 Z
$ U1 u, S" }7 S5 J
到了靈骨塔，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親自抱著她，放進去。可憐，什麼都沒有
了，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到這種地步，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 `4 b: O4 N8 t5 o  I& P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 R8 n4 m; I0 S/ E( z

突然滿感慨的。
6 Z; C/ |- y( c3 y# R. |
) ?/ v, M, [7 R9 Q2 O
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 K  H4 P! ~) m0 @0 R) h8 c
一個。4 K9 f' X) O9 s) J
- ]2 {5 x; D& ]* q) ~
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正確的說法是，「風邪」。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 F( t- R0 A) D; }! e: n2 `
。
: U2 T6 e8 g: V; m7 `
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我買了想買的書，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不是假日，街
道空曠。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婉拒了優雅的廳內，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
台。# h& ~% k( P' l4 a" W: ?+ K/ y4 B" g
9 f4 [# R. R$ p0 u8 C3 T: a- a+ B8 @
「…但是，裡面有冷氣…」服務生大為訝異，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硬要待在室* {" O" n/ n8 c1 b
外的客人頗奇怪吧？
  q. B8 {! N/ y4 [$ i0 n. B
「我抽煙。」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服務生才恍然大悟，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
。

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對別人來說，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但是對我這8 K( e* `" ?. ^$ D
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

而且，海風這樣的清新，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真的是一大享受。

喝著咖啡，閱讀「龍槍傳奇」，安靜的午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吹著口哨。沈4 b6 s, V3 }7 J3 {; C3 `
浸在閱讀中，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無視、無聞、無言。零零落落的客人，) k. n; U. h7 f5 J- _  [2 ?
有人進來有人出去，我完全沒有察覺。3 u1 b4 _4 z/ ^( L8 }; t+ `. N# M
6 \" h. v5 q. j) _* z' E
「你…你是夜書吧？」驚喜交織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顫抖。1 b% A3 ?: ~8 h  i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才茫然的抬起頭。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坐
了下來。「你…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減完變成帥哥了！
」1 F! Q3 ?: Z, c/ O
5 C1 W& Y" I  G$ L- E& B$ I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很可愛，很甜，個子小小的，7 M% Z7 w; P" d" X
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

不過是過去了。現在想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
8 O; e. [  a5 g2 Q8 Y- q* \
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時間很短。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但是現在我卻想
不起她的名字。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有點不悅－－打擾我看書。

「嗨。」我淡淡的笑，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不禁苦笑了一下。長久的厭食和4 D  ]6 n5 ?+ l/ V, K0 \
鬼氣的侵蝕，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自己覺得不男不女，卻可以吸引世人的3 W) _1 W: @) B4 M" c
眼光。1 E$ j! c/ y' c( R5 O* p# [
8 W" p$ A0 P' Y
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 J, i, z" v# u  z+ I
9 q5 u+ }! U$ m2 A: s: ]7 C3 c
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微胖的模樣，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0 r2 n( \9 _" b
$ n; u" D7 e: C* J+ i8 f5 A
「我就說嘛，網站的消息不可靠！」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都是亂講的！
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我就說哪有可能？我可是很了解你的…」

「是真的。」我漠然的說，低頭翻書頁。

她尷尬的住嘴，小心翼翼的打量我。「…夜書，是我害你的嗎？…」

抬頭看她，除了懊惱內疚外，還有一點點竊喜。真是無言。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
瘋，大概是種光榮？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  h* I" N! I: T5 s+ Z' x
3 P$ i2 {1 R. H4 u' ^- q
我相信她愛過我，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0 G$ P/ L% P! \9 Y$ I# @  F
' E3 i/ l* u7 S/ Y+ }$ H) M
「不是。」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
, x% K* y" R/ d3 ^
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6 |& U: j2 ?& [1 @( D
點。「那…你的故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有…陰陽眼？」$ {. \& X3 z& ~4 y+ v/ a' P- x. X5 ]4 [
- ?! q$ o4 ~2 c6 x, s, k9 o0 Q
無聲的嘆口氣。就算怕，也覺得刺激。摀著眼睛看恐怖片，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
聽鬼故事。她怕我，但也覺得很特別。/ T) _; C$ m) ]% q2 Y, Y) c

越危險越有趣，這樣嗎？
! m+ S) l& C7 I: [- O
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整個人僵硬了。) m- a3 w8 d0 a0 I5 a9 D: Z, _: e

「有什麼？你看到了什麼？」她尖聲叫起來。5 b- [. r6 f; v$ n' D
* m1 f3 g3 y, F$ T, |
「什麼也沒有。」我的目光回到書頁。
+ s/ ~7 |" y1 q6 o# Q# v7 W- d
「不！你一定看到什麼？！」她拼命抖，「是不是有什麼…有什麼纏著我？」2 T/ \% R3 w* p9 V9 L! p& u
* r5 I. t& t1 n/ C9 z* f0 T4 G
「沒有。」我抬頭望望天空，有點雲了，陽光弱了些。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
，「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5 i- E/ d/ c  Y. b7 @+ l: B

她跳了起來，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
( Q6 G/ P) p0 q1 v
…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需要這麼害怕？
8 Q4 ]4 C( z0 C8 Z, |( x9 j6 N1 v" [
看完了那本書，雲多了起來，看看錶，快三點了。再拖下去不是辦法，還是去赴
約吧。結了帳走出大門，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
: v5 l7 h0 ^8 t4 {4 K
她滿臉的害怕，緊緊的握著裙子，「請、請問…你真的有陰陽眼嗎？」3 w, y" W: d# e4 c
8 \: _$ p/ S) B, k
回眼看她，她抖得更厲害。我相信她是害怕的，不管我裝得多正常，但是我也沒
辦法把鬼氣收乾淨。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靠近我都會覺得冷, W+ |) W) k9 ^7 O7 S) |, B
。

「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偷聽。」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只是我真的不知道* z( I- _2 V1 z
，不知道該跟誰求救…我沒有發瘋，請你相信我…」
: F1 U% h. r# g- r. Z% |
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嚴重到求助無門，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

「妳的眼睛沒有狂氣。」我沒有笑，這是地基主的建議。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 Z% \$ I% M3 K: t7 ?) c: m" u
友善，「有什麼困擾呢？」
0 w9 K* [+ G- o, ]) _
她明顯鬆了口氣，「請問、請問…真的有…」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嗚咽，「真的
有嬰靈嗎…？」

我皺起眉，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 d: v# D4 J) u8 c( e7 x

1 E. `$ H+ ?6 F/ D0 G( J. z
「沒有嬰靈這種東西。」我很誠實的回答她，「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還算1 b* \% o6 k6 J, k. k# e5 ?
是新名詞呢。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我是說，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師父一定
會笑的。」: K7 O, u: w% `1 U
" Q3 O/ K. G: H& _: @
她似信不信的，滿臉恐懼，「但是但是…我、我…」她哭了起來，聲音是那樣的" M% v% g7 ^5 |) F& {3 N4 ]9 X
心碎。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音，充滿愧疚和痛苦。8 `  c5 P6 Z% V% x0 d) i1 x
0 m0 O6 p: k: e: y5 u) ~
我說過，我的心靈滿是縫隙，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我很怕這樣的感染，, a# S7 h5 K  p$ ^
但好像來不及了。當她叫住我，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就已經來不及了。

「我問妳，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我的聲" L8 T& E& T% R) G( g% @
音變得細軟，顯得很陌生。, E. C$ w" J' N5 C6 w! e

她愣愣的看著我。

「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為什麼要那麼倒楣，綁在妳身邊作祟呢？當然是早早的
投胎轉世了…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就算有，妳的罪也只有一半。讓妳懷孕的男! H1 y# K/ k" c( n3 Q1 h
人哪裡去了？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 }! C1 H5 y% B! y/ N! X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像是周邊蒙著迷霧，神智清明
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

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被經濟和生活壓垮，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畏
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卻毫不在意的笞打、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這是什麼: B( B% \  _$ O5 ^! r2 g
道理？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讓他去已經準備好、成熟的家庭，不要製造更' y' `9 w+ [; i; k* J6 u! X5 e
多無辜的幼小亡靈。* d0 J) ?8 U" J5 s) r( ~

或者是長大起來，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 `8 l' f8 j& O' ?- s' O
2 k+ @% k; ^/ X* I1 E7 {! L
我的頭好痛、好痛好痛…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4 l3 G+ ?  W+ }. W8 u  f- N
去。4 n  b* S* I2 T* C( D7 k' l9 k8 [

「他在哪裡？」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他在哪
裡？！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他在哪裡？！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
生育嗎？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
、傷害過妳！妳怎麼可以怕他？妳怎麼可以污蔑…」
, m0 h9 o& u, T! N2 X4 O$ V9 J
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殺掉他，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1 ?2 w% }* x  Q' v
  U" v: I7 L" h, D
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出現了烏黑的, B2 c" f/ p- T5 m, ?/ X
爪痕。
* {  \. A" Y" Y. y1 q8 S
原來是這麼回事。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沒有唆使她去殺人。語言有著特別的
力量不是嗎？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但也有一定的影響。5 @9 h) [9 j8 @

「妳都讓陰差帶走了，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走開吧…」我喃喃著，頭痛和
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是被蠱惑的女孩，呆呆的望著我。她沒喊痛，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 H7 g2 e' f: x$ |  L2 f) B8 `! @
0 G2 k4 c" E. D7 `
「沒有嬰靈。」我找回自己的聲音，柔和的，「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
。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別再這樣了。至6 ]& Y, {, r- o9 w0 T5 z
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忘了他吧。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會認真的去防護
，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
0 j/ l6 a* G* @, {$ `6 r5 \, v
我鬆開她的手，她像是大夢初醒。「我覺得…突然很輕鬆。」她笑著，雖然還在
流淚，「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 Z& h% n& J. f; i- S% [- Y
- }7 a* M1 S1 z" p) D1 [3 B
「一定會的。」我肯定。; I5 Y8 L& f! D$ p: W: w

我知道一定會的，因為她腳邊的黑影，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這就是多管閒事
的下場。仔細的看著他，我知道，這是很古老的妖怪，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
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將女性的生氣吸乾，病亡而死。
9 e& x" Y+ D$ [4 F2 f$ U
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只有這種小妖物，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驚嚇著女人. I2 ?7 |6 v* O% o. Z1 |& a) c
，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

不過，我是男人。他們想要啃噬我，得花相當的力氣。
7 H0 q$ u& u) X! h" R. C
很想說故事給他們，讓他們離開。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
。
2 ]8 a8 ~* _4 k8 N6 [
四點多了，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得趕緊去赴約，然後回醫院。不然滿是縫隙的心
靈，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2 |: a. Q3 @4 Z/ f9 M7 n' |! r7 V
3 i1 _2 P( K) a( i  D5 e) ?. x; F
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黑暗造成
的創傷，是永遠不會痊癒的。
7 Z$ u, S! j  Y5 r* w! C# c
走進捷運的瞬間，我發現，我迷路了。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但是一個人也
沒有。
: Y. A% |! i# n: b- t
我沒說什麼話，魍魎依舊如影隨形。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一隻手拍了拍我的
肩膀，我卻沒有轉頭。9 O5 k! R, i$ |( e% L. d6 b

「哎，怎麼這麼無情？」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抱著我的胳臂，「你也是去5 G# p0 k- T; X) x
聽演唱會的吧？」她仔細看了看我，驚喜起來，「你是姚夜書！我看過你書裡面
的照片！」* b$ F' Z. d0 {

我想說話，魍魎突然發出「哇哇」的嬰兒啼聲，我的聲音，被鎖住了。唯一的武, v, I( M+ V- ~$ y) ]; k0 m3 i
器就這樣被剝奪。+ Z4 y9 U2 a+ D

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她很年輕，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留著一頭很長的頭
髮，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 h+ `! W1 A0 X  b; [

「我也很崇拜你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她嬌笑，「當然我更喜歡他…
他唱得好棒，我愛死他了！每一場的簽名會、見面會，我都有去喔！他好帥好帥" u" A) d' B  ^
…」
) p" p5 R# A) g8 S1 {: s
她喋喋不休的說著，神采飛揚的。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1 x5 k' c2 a& ?& U) e+ {9 h) }
充塞在整個地下道，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
4 N# Y7 l$ H1 D( x' h$ r
「他是誰？」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 I* ^, q- x% C3 K- b" d' y$ s) ~

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我們兩個人站定，她努力回憶* M. U; C0 c5 J' Z7 X7 F' w
著，而我，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失去了我的聲音。( L% k: |* d3 X# Q" g, P

- d: n/ }7 |9 Q# ~0 b# W
如潮水的人群中，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不時被推擠著，身不由己的往前走$ Y+ l& O9 Z) b) `# C* p) r: j' z
。. s* G! R2 w7 {+ I, \  v
" |" \% K% I/ L% |* }
「他是誰呢？」女孩喃喃自語，「他是誰呢…真奇怪，我那麼喜歡他，現在我卻
想不起來。我好喜歡他啊，每天都聽著他的歌，看他演的電視劇，房間貼滿他的
海報…」. |7 b. \1 @& v( m( A+ w: p! ~; k
5 x+ M+ j' X$ q' O, W3 E" R
像是想起什麼，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你聽，他唱的歌…」她很慷慨的分了一/ n4 F. l( Y+ E1 ]: `7 }
個耳機給我，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

「奇怪，為什麼壞了呢？」她很苦惱，「我好喜歡他…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 w5 ~% }+ T% f8 L9 w4 d
起，甚至和他結婚呢。為什麼我記得你，卻不記得他？」

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現在我只希望，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但是那隻魍
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5 N. d' p6 i; _& ~
( \- |% D9 M2 h) @+ `6 O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望著我，「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所以才想不起他的
名字？」8 w% C6 Z$ w9 n" e! Z

不是的。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每個時代都有偶像，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
少女。我覺得，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策劃的，是叫做「命運」( i$ Y( Y# H$ p- ?% F- d
的詭笑者。( k5 y' P+ k/ R" s# B6 \& g
+ ^/ z- T+ y" s1 @1 X% v  D
在鬼門開的第二天，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
的偶像，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因為死亡的洗禮，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  v$ Y- d3 X: V" B8 x

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遺忘也是應該的。3 q* E' j8 a3 F. {1 f; Z

人潮開始騷動，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我依舊被鎖住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g8 N. R! F. @! U! T/ y; D- L' M
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魍魎陰惻惻的「哇哇」兩聲，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一起
盯著我。7 ]  {; a" o4 a9 g0 y  b; f% E9 ]
- p3 k  f: a- Q$ Q. q. I
「是你吧？事實上，我們在找的，就是你吧？」女孩滿臉夢幻，牢牢的看著我。

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鬼。

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連呼救都不能。迷霧又來了，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
，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那種寒冷到# @7 m" x1 e! p' W: q# H2 h3 k7 r+ e
極致的痛苦，像是火燒一樣，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吞噬，互相撕打。6 w; S; `0 u1 O- C2 @
* x& j1 P) c; X5 H+ x: o  @; N" Y
這樣痛、這樣的難受，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
面，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幽藍蕩漾。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 H1 e7 P% a* Y0 o! r

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將活泥鰍和豆腐放* b/ ^3 z9 x$ m& S" w' E
在一起蒸煮，因為越來越熱，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這還有個好聽的名
字，叫做「草船借箭」。
, g0 m5 T: D# i4 G& D* O! Z' `8 a
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

說不定，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
境。但是今天…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1 p% |! W! {3 t4 N

今天可是，可是我媽媽的忌日。姊姊趁著爸爸出門，要我五點半的時候，回去替4 _7 n& z2 d4 r! S! Z, q! }1 q; F
媽媽上香。1 A$ w8 s4 F$ q
, v' P: t2 G& O  ]8 c, e6 r& k
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我還是希望可以，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
& S8 }5 P8 B. v( p- h& ]0 g
「媽媽…」我喊了出來，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還沒來得及逃離，已經四+ g. P3 s/ U" Z9 H1 t) `
分五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
- {' V" t8 N/ i: O3 f
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像是鋼青色的煙火
。( n! A% i3 w7 t: D: g2 `

「姚小哥，你還好吧？」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
嗎？9 q; f  \! F- k* @/ A& M( a, o/ \' J
. i' o! o6 Q: ]
我還活著。咳了很久，一陣陣的發虛。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我喘著，並且# x+ m$ e5 n" ?+ S. k1 f4 g- w
苦笑。6 A8 l/ I+ F  \% l
# H2 L. }: E4 {  }; I; c
「喂，饒了你們就很好了，還在這兒裝模作樣？」老陰差吆喝著，「快滾！」; b* d7 _+ \: j7 U: {1 L0 P: ]% _

我這才看到，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長髮覆面。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轉身
要離去，又戀戀不捨。, ]! C  h, _$ n' d" E3 |. q- y
; {" y$ g, P' O, e. E. E: @7 L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6 x# n0 M( B
; [2 Y0 E+ `% J' U, K: m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s& [) `' x# e

她掩著臉消失了。. y2 h2 J' B5 b$ i% @
4 q$ d) b$ B! U+ c5 g; _6 m4 |
後來我有回家嗎？其實我不記得。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聽到低低的哭泣。那
哭泣的聲音…真的很熟悉。從小聽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

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他的臉抽搐了一下，「這…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2 s5 j+ N' s$ n4 R- N7 |
」( ]# g1 g7 G3 ?8 `( F

會是誰呢？「…怎麼還不投胎去？」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我還她，我可
以還。
" x& O4 m0 y0 k1 m+ X
「心裡擱著事情，怎麼走得開。」老陰差發著牢騷，「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別
讓父母放不下，那就是盡孝了。」

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還是因為受寒，我生了場大病。但是再怎麼痛苦，我都
沒有流一滴眼淚。, E! t0 S4 }5 i

不能讓她，再有什麼掛心的了。4 N8 ?6 j0 A$ A/ [' j  N2 A% ^

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我病情惡化。( b$ X( V& Z2 @% C, P

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被陰鬼這樣穿刺，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又千創百孔，
在發冷發熱之餘，連連暴吼，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9 s& ]/ C6 M" I8 E

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
4 D' {8 ]  R; ?; m% e7 k5 t$ y, E# f
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懷
著絕望的鄉愁，和被鬼蝕傷的靈魂，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一聲又一聲，一' t# M; X. q& {. A
聲又一聲。
" s2 j+ P* i- Y6 H2 O1 ]
但我還是，沒有流半滴眼淚。: W# E# e. L4 c, E3 h

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和那杯甜美至& x/ P4 J% n; L( S
極的水。我好想喝，好想喝…
- W% {/ o+ m) G: _% w
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我在昏沈中，看到楊大夫身後有1 [4 y: f4 a- l; n. }# \
著極大的翅膀，雪白的三對羽翼，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

「喝罷。」他將水湊在我嘴邊，「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但是你也奇怪，
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為什麼不叫他們, m" ^( f1 B! k6 S4 f
救你？」

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迷霧被驅散開了，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

「…他們不是我的奴隸。」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他們跟我什麼關係？只是我
的讀者。」* I( h% l8 ]8 K3 x  |* V9 f0 i
) m% k" V  g1 m4 {
我說過，我性格軟弱。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尤其只是幾本破書，和幾個漏洞百3 [; v; z! J5 S! q6 |
出的故事。精神上的潔癖太過，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因為我
比誰都知道，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6 Y  z- @+ @; I5 H

我不知道怎麼還，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

他幫我解開繩子，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拼命在* |$ X3 B6 V1 h6 p' r5 i
牆上抓爬，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

楊大夫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望著我。

「你要不要轉院？」他提議，「換個環境。而且，我所在的醫院比較『乾淨』，
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
」) u; l+ @5 E% _6 y

「…讓我想想。」我訝異了。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就像我不太喜歡他。
或許，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我反而相信他。

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但我真的好起來，6 r/ V% T, |$ ~
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
  {8 O7 ^& K% C$ j: ^5 l2 H
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肉芝」血淋淋的塞進我
的嘴裡，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我可能還舉棋不定。

不管怎麼嘔吐，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雖然: c9 p# M9 R: O, B4 s- G5 ^7 u( V
小得只有食指高，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 d. w' c0 y7 G  Y
9 n) k' P% T5 p6 K$ J4 t7 ^4 T
就怕我早早的死了，故事來不及寫完。2 X( [3 J: Y" C3 P# F6 [  o

就算這種「肉芝」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我真的心灰了。果然，我跟讀者不該
混太熟。他們眼中的「對我好」，只是讓我更痛苦。

我又吃了人了。1 J" [5 Y. N9 }) w$ U! |
6 [8 h$ L- g7 X# p9 p: m/ b
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虛弱的倒在洗手間，我沒有落淚，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
力氣。
  d" c7 p: |# ]1 I
「喂！」小司從外面走進來，嚇壞了，「你是怎麼了？沒個人扶你嗎？發生啥事$ z5 [* z; I4 T3 ^& V8 A
了？」他將我拖起來，粗魯的扔在床上，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
' u3 c3 e. n2 T4 h$ k# C3 ^) d9 [* j
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我也沒糾正他。「…他們逼我吃了肉芝。」) z3 M7 W& v' m: ^
$ N# W' ~5 ^+ J0 G
「噁。」他皺緊眉，像是也想吐，「怎麼逼人吃那個？多噁心。」7 u% `) j* K5 I- d2 |
1 `; u" s9 A8 L* X
我笑了。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也只能笑了。8 l" F7 i) |" ]
/ l) P: s7 j: p' c, K
「小司，你喜歡我嗎？」我拉著他的手，輕聲的問。8 O/ m( j2 i2 |: S
* ^- z) U! T# ~. s8 w' Y
他唬的一聲往後跳，「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他拼命的撫著雙
臂，「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
% R8 G4 V8 q- s) I8 L4 B7 D
「那好。」我點頭，「我要轉院，你跟我來吧。」/ v/ |3 i( e* d
1 w* d7 f7 k- K& m+ a, s
「我？為什麼是我？」他大嚷大叫，「我有那麼倒楣嗎？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
？為什麼是我啊～」
: }  l1 v& g+ t
呵呵，因為你不喜歡我。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你是個…非常單純的讀者。
我是個卑鄙的人。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而& f; T  U( W+ c' }5 s, l
他，不喜歡我。) H4 ^; g" Q! X4 l( m  U/ X

最後我轉院了。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只是臨行
前我說了一個故事，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
! H% s% J' i+ a
後來我轉院了，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 {5 ?7 j0 H; N5 s; D1 O
小司是最可憐的，可以化為人形的他，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還得負責保護我' H, z& c( G. F* j: N' o
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 d- n& u" P8 `/ \3 A

當然，我也還在寫作。至於鬼魅，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
9 s( P2 S% b: u3 v5 p7 v5 B. B
我凝望著深淵，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凝望著我。

咯咯咯咯。
' b$ }. ]: C. J
（全書完）

歡迎光臨蘋果論壇 (http://talkappl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