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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打印本頁]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17 PM 標題: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姚夜書 + _7 Y0 i" J3 Y3 t2 i

楔子8 F0 `$ v: d" S7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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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並不叫這名字，甚至我不姓姚。

姚夜書是我的筆名，而需要筆名的，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

是的，我是小說家，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還是半紅
不黑、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1 V# K/ A" F* I# Q

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出版社，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
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我的讀者
非常多，海內外都有，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 |- o2 m" I$ M(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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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也不懂，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算是一種奇蹟。

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他還是義無反顧! A& W2 g$ X, _) A
的幫我出書，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1 i* l+ c1 ^, i: S$ p2 S

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鬱鬱寡歡，才會發生那些事情。" o9 O  t3 L5 t8 K5 w/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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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很認真、也很誠摯的告訴你，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我可以告訴
你，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 t* Z* o# `+ ]; v# M

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 i: G  d. C% z8 p5 X( Z% m
的，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

被我吸引來的讀者，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5 I; q5 {, L) e& x# H9 E  U
大作家的唯一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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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正常，太平凡了。網路上的要求低，我才能夠有片天空。不然那些充滿愛、- {1 `: V  p2 L, G6 t% A5 j0 b
希望與勇氣的作品，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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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的讀者很多，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 y* W: Y6 f! }1 P5 o5 ]3 E
，即使時間很短，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

分手不為什麼，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
樣炫耀，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4 u4 b% B8 R% @6 x! C4 i/ K
了。' q6 D0 n0 u7 e, V, H6 k) F

我的確是個宅男，長得其貌不揚，而且有點胖，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但3 [5 T1 p; R! {  Y3 @+ Z
即使是宅男，我也有自尊，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

很乾脆的，我和她分手了。我知道她又哭又鬧，到處說我負心。但是她也只能說
我負心，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我並沒有碰她。她會哭鬧，只是為了面子掛不
住。

我沈默了，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4 {3 q% S/ z' ]0 |
。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
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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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我心冷的是，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

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 \2 g+ ^5 j% m/ ?& Y# X7 P
; P: o8 g) g0 g8 }; m/ N
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沈默的封閉自己。我漸漸4 T5 X; q3 M& W/ ]( X9 k0 m' V0 G' O
的越來越像個修士，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 Q1 O/ C7 P9 h- K) i

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我也沒有想到，這樣的變化，會出現在我身上，甚至變7 m3 T0 k. b+ y" @
成現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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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變化是，住了好幾年的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

第二個變化是…

我遇到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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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2-2 11:01 PM 編輯 ]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17 PM

第一部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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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心灰。「我會死在這個精神" m, |' m4 B' t0 J
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z8 C9 p9 p8 A6 p, p! v5 F( G
0 _& T+ L, w. L# _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4 T3 w) {  _2 ~" y

, ^2 O1 ^  d% R7 w! {/ Z4 [& B
! q* A$ H3 D/ t0 p* C* ~6 v
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又再三抱歉，我也知道兒子要成4 V8 Z( }/ @) x! x) O
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

我運氣好，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雖然房間不大，但是收拾的很乾淨
，又有冷氣電視冰箱，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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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入住率很低。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不跟人碰面
是最好的。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這些年磕磕碰碰，我越來越怕人群。以前8 C$ X; g6 `1 A8 j2 {) T9 V4 l
住的那兒，管理員熱心得過分，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讓我很窘，我也知道他背
後笑我很娘，跟男人說話也臉紅。

沒辦法，我個性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我/ }  _/ j6 S0 b7 w! g
不想讓別人不舒服。

剛住進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剛拿到鑰匙，走進來
的時候，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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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落地窗大開著，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8 {; r: y! e9 Y4 q) s# Q0 n# h

將窗戶關好，一切就正常了。

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陽光嘩笑，非常晴朗的6 F/ x) y/ k& l1 w$ F& D: y
初秋。, g; a% m" l0 m& V$ A$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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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我卻生病了。4 V9 X* u+ P/ {4 d, E

生病只是兩個字，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我發起高燒，身體滾燙3 x% _7 N& ]6 R9 q; O4 o
，但是卻覺得這樣冷，不斷的發抖。4 A/ Z6 M: b0 N5 A: s5 E# L9 y0 s

這並不是誇飾法，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像是躺在冰箱裡。我喉嚨非常痛，痛, r* O$ q1 u% h, B, T' _7 o
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但是我好冷、非常非常冷。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
，去吃點什麼，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2 R) G- X3 k2 c

我看了醫生，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但是我依舊冷1 s8 Q. T" Y" P/ ?7 J
，非常冷。冷到一種地步…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
下，喝著熱騰騰的茶，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

不正常？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但是我很相信醫學，或者說，這時候的我，還很
相信理性。  s1 N8 F5 ^! D# s# o. T8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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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哭了
出來。) [3 X3 Y1 v& o4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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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哭很好笑對吧？但是當你額頭如炭，身體如冰的時候，誰管好不好笑呢？尤8 C* Z# O& r, c# Y
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身邊沒個人照應，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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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8 @8 T2 i$ S5 Y2 P9 ~8 d*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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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完我就清醒了，突然覺得非常悲哀。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其實也能
夠理解，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大學畢" @  A0 c+ r$ d
業以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父母親會因為憤怒、絕望，不要我這個兒子，
也是理所當然的。1 d, e& W  _) b7 {' Y5 x; `

只是，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脫口而出的，還是媽媽。

回首這一生，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又一事無成，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我這人，
真像個害蟲似的，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0 w' F& W. X4 `8 V6 S9 R( |* $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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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就這麼死了吧。

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開始去浴室拿毛巾。不過毛巾上6 R9 e/ b3 `- H% o
傳來的冰涼溼潤，讓我清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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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死？為什麼？我小說還沒寫完呢。我還那麼多構想…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
死啊。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我想寫…我太想寫了。還有9 w8 t! u: f+ Y/ v4 r% E4 a' M
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我就是想寫完啊！3 B$ a) o0 R6 m* @2 N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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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拿回去9 a/ \7 C0 V5 b3 s1 d
掛好。* Y9 @9 I; H) R9 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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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睡不著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拼命寫作。當我寫作的時候，根本什麼也看不
到、聽不到。所以我不知道…0 G0 }' $ I, H6 }

靠近浴室的牆壁，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 i" G+ n" g# D+ X  L7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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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亮，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浸溼了我的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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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我，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甚至讓我& S! X8 A4 Y" e9 [* {7 r* h
的燒燒得更高，但是我堅信，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

熬著虛弱，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打電話給房東。房東乾笑兩聲，要我去找% y4 O2 Y# A( ]1 x( S) T
人修理，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 F8 P$ U# b8 X1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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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夠。」他的聲音有點顫抖，「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 o( \) C! w7 F; X$ o

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我也相信修好了。的確，修理好了以後，牆壁不在滲: D: w* D; V, b
水，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 H. v% P8 p: |4 A
因為我衝到車道上…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我只是擦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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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被罵個半死。% w. e# Y3 n8 [! p1 N: f; Y: T7 A

其實我真的很歉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8 l4 l# ^# ]  H) j( B

我說過，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那是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寫作。雖然不至於整
個白天都在睡覺，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中午十二點起來。

剩下的時間，都在寫，不然就在看書。& |7 B# v5 W2 m( Y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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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生病的時間，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3 k' `; o: y2 ~7 v
的寫，起初是趕稿，後來是為了躲避…隔壁的竊竊私語。

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發' U# R$ D% k* Z7 V
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

他們說我是老處男、變態，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好像是小偷似的。這對我，真
的是很大的侮辱。5 t6 d: y8 `2 b' z% R

我說過，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我這樣遠離人群，潔身自愛，就是因為- T; Y( o& w/ }! C6 d7 W
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

除了逃避到寫作裡，我還能怎麼辦？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2 e2 G; [) K5 C3 ]9 e
響了起來。我瘋狂的寫作，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
我瘋狂了，終於有一天，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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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清醒過來。( `( m8 O+ U9 R

我在幹嘛？我是最邊間呢，這面牆外面，是空蕩蕩的馬路。我在做什麼？居然拿" l. y9 a( l6 O+ k- A. L
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

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趕緊插上電源，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一一檢查之後，! j* u+ p; d7 \+ T/ ]6 ?
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 C/ y" L& L) ^) \& u

是不是神經衰弱？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我深深自責，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
草稿，然後趁著記憶還在，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

事後我想，或許是我太愛寫作、太想說故事了，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 v3 M2 q( u. W  T0 g
正常了，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5 }9 H5 _5 P" R2 ^5 X$ H: K4 Q0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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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不知道，這樣算是幸運，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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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夜書第一部（二）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但是我相信，那只是精神衰弱。用理性就知
道了，牆那邊根本沒人，除了精神衰弱，還能是什麼？

我早晚會去看醫生，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8 O" [; `- n  O$ C) O+ g2 ^
不合理，我現在沒有空，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

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醫生告訴我，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
時間，我相信了。甚至…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
感受，包括精神衰弱。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我不能夠放過。& d0 }6 p: e3 z5 `; j%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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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的，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別人的午餐，呵呵），在日正當中時，我$ H5 O( f) z" h7 _) `$ P7 [: }4 x
會覺得舒服一點，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很溫柔。- L7 L$ A; s7 L4 f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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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完了三明治，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我想要抓住。亂丟紙屑不太好吧？我在
護欄旁邊抓到它。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

坦白說，我突然看到的時候，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直到我被往下
一拖，我才正確的看清楚。, y0 C6 f1 B, S; `  k: ~) G

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大概是嘴巴的地方
裂到耳根，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 R. p0 y& k+ o9 h( A
，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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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來…下來…」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像是指甲刮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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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不怕呢？我是個人，當然是嚇個半死。但是你不要忘記，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3 H# E1 k. n. ^; d
家。我勉強用力撐住，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 d2 X# B/ r# e( @6 B" {

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7 D& p0 h, b  P2 u/ w: n6 D2 i2 m
說，要怎麼描寫她，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 c. ]+ F5 o+ ?# n7 P- W3 N

「下來！」她的尖叫非常淒慘，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0 y/ u, x/ }& }0 d) U% y) x, B

「我不要！」我把她看清楚了，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我還要寫小說呢！」

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我急出滿身的汗。我不要死，我還要寫小說呢，我還有那
麼多小說要寫…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別鬧了，我不要被燒催稿單。那些無
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死了還要收催稿. @/ e0 X9 S& {% H) X+ j! J
單，有沒有那麼倒楣？有沒有？* \" Z# T/ s# K.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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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 Q/ L8 E* D/ o( H6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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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就哀叫著消失了' p" y  z: q" x* i2 k; _
。$ w7 o6 F3 \; X8 e. n1 L7 L: l
; _) B( Z) K0 v  D
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

發了一會兒的呆，我跳起來，趕著跑回自己房間。雖然我頭發昏，太陽穴一陣陣
的痛，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

好不容易敲完鍵盤，我的手機響了。

「弟弟呀，我是媽媽…」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你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好$ p! n; S- L2 {
好睡呀？」4 n* h$ i# A' A; f( w& q

我吃了一驚，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但是媽媽是文盲，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 _: l7 r0 Y. h5 g  b. y. Y( I3 @
識，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 B& i7 B: V6 I8 D
: K* D$ h% ?' f! o. i8 Y
「媽…」吃了這麼多苦頭，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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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他還在氣你呢。」媽媽喘了一下，「你要照顧自己8 U3 A  e1 X2 j
，台北壞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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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哽咽了一下，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 l- B: X% I7 T4 {) t8 d! T- O

「媽媽不認識字，你的書都看不懂。」媽媽還在哭，「但是你同學說，你寫的很
好看。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
" @" @5 E, i  B+ b! |6 q. c7 P
「好…」
% {; `6 @9 ]- ]% [
「弟弟啊，媽媽真捨不得你。」媽媽越哭越傷心，「你爸爸牛，你也牛。我也不4 L/ w+ Z7 J- W  g$ H. P
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我好想去看你，好想去照顧你啊
…」$ S1 S# B! L/ ]# r1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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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去接妳來台北！」雖然我賺的錢不多，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
。& P0 ]5 S1 ^! v; L' c$ ]( \' ]!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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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傻了，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媽媽啜泣，「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知
道嗎？弟弟呀…」; O5 s1 S: R: l; ^" g

掛了電話，我摀著臉，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她是4 B2 G7 S0 y# s. {' y& ^
溫順的傳統婦女，爸爸就是她的天。不知道為什麼，離家這麼久，我第一次這樣
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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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所以才想念起她吧？

等我平靜一點，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我的確無可救藥，而且根本不
像個人。再怎麼憂傷痛苦，我都會化為文字，設法融入小說中。然後就像是封印" n% V) Q+ p" q0 F+ _
了這種情緒，不再難過。/ E; V( {. E6 A% j) J  h; B0 A

為了寫作，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也說不定為了寫作，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 g$ U0 }- I# B4 j4 N

姚夜書第一部（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說不定她還出現過，只是我不知道。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
最後階段，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 _3 d; [  |0 X8 q. Q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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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都沒有睡覺，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還流膿。

在電腦前苦惱，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累到一個程度，我還是昏
沈過去，也說不定我昏倒了。1 H. }1 m+ D( I& Y4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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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來，手溼溼的，指甲縫也很髒。* E0 Z# X. L6 Q' G" V7 R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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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
清楚了。( |) o8 P5 `  Q- ^9 A

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煙抽太多了，我搖頭. T/ d! @: ~1 G6 r
。牙刷一片烏黑，我漱口很久，刷了好幾次，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洗澡的時候6 i$ x( \; k; Y8 \: d' |5 X2 H( p& X; l
，身上一道道的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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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糟糕，把自己搞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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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爬出浴缸的時候，頭昏眼花，差點跌了一跤。更糟糕的5 N: x, Q( G2 C: K: a% L2 S1 B
是，我開始拉肚子。6 U+ I% P1 O7 i% |

唉，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 F5 d% P. \! k4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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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醫院，醫生看診了一會兒，「好像是食物中毒。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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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 [7 f! B- w' L( A

醫生開了藥給我，囑咐我讓腸胃休息。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我的大腦也得
休息一陣子。當然我想趕緊寫完，但是我也明白，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

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1 I3 K/ r- {; s) h# Y# d

那天我早早的睡了。但是我睡得不太好。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吵死了。2 w+ a9 k+ t  B0 y

醒來我牙關很酸，嘴巴好像破了。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我刷了好久。壓力' o# _3 m- |3 S- t
太大磨牙？很有可能。但是我又拉肚子了。+ l# l" q0 l# l$ @% H! p* d4 h  m
! H) W1 k# H% H$ ?" T4 @( ?6 R& v
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真的非常痛苦。我把煙戒了，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我5 z( E5 ?% Y& N& G$ f4 E7 w
自己聞到都犯噁心。出門看醫生的時候，我得戴上三層口罩，省得薰到別人。

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

身體越來越弱，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我真的+ \# G' C0 s! i8 F$ N- f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B0 D' }: g$ e( ]1 j
4 C3 p) A- N- ~" k
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很恍惚的，就從心裡掠過。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
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 Q' P! w; ]) S9 [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我驚醒過來，; z: I$ `3 f4 \6 n
迷惘的看著他。我回眸，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我嚇得馬上扔下來，
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超過了那個強度，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
我昏了過去。2 L" K+ |3 ~# U& U4 P-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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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在狂笑，發" z- k( q+ y5 r
出奇怪的聲音，對著別人吐口水，並且失禁。我想我是瘋了。, W5 b% I& e0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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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
子，想著怎麼寫小說。

說不定，我早就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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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好奇怪，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
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 s. ~2 {% Q: p( N$ U) A( Y
感，我不想告訴你。0 R* R! J4 j) B: q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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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記得，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受到很大的折磨。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也不能
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但是我只記得痛苦，卻不
記得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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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  @. g4 h: k' b+ h& |
角落都沒有。( g8 Q8 V( X4 S2 X5 Y' J/ K1 ~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有一顆光亮的微塵，融入我要喝4 K. y9 z0 `' y& p% d+ H
的水杯裡。0 L, u' f: N! E5 `* u5 E) E5 p%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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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了。' t9 J! T7 C+ q* K, {! W

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喝完以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一直籠
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而且，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  w6 @8 {' Q: I8 i3 T! A1 ~" y! O
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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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 j1 w0 P( ?  m5 m4 a+ o2 F3 h5 O2 {$ I. M
」她的低語這樣怨恨，這樣惡毒，「你根本不是人！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為
什麼還沒瘋還沒死？」/ l% |3 W7 S; s,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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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真的瘋了嗎？我就知道，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 K" M$ j2 _+ q& [4 V! m+ l7 Z

「我媽不在台北。」好久了，我好久沒說話了。但是能夠說話，是多麼棒的事情
。, H# a: [) r8 t( E: ^8 t* l: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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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趴在我身上，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她陰惻惻的笑，「你媽來台北治病，死, ?! d- l5 T6 Q3 ^
掉了。」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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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了搖頭。能躲我也想躲，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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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昏迷的時候，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她，是你間接害死的。」腐爛的味
道刺激著鼻腔，我沒有表情。5 y2 `! I! p) j" @+ |

也說不定，我早就習慣了。「哦？」

「她住的醫院，也是這個醫院。」女鬼歡欣的笑起來，「她過世的第二天，終於
讓我弄瘋了你。」輕輕的，她殘忍的笑起來，「在你等待轉診時，我附了你的身
，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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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被兒子吃掉，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 r7 I' ?* M  C+ g
…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4 N* N+ v9 S. B2 H$ u. `

我也笑了，淡淡的。「為什麼呢？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1 M  ]6 k" q& N+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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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女鬼咬牙切齒的，啃掉了自己的唇肉，「但是你的
祖先害死了我！我要你們絕子絕孫，不得好死！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
我等好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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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造業個人擔。為什麼要害死我？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這關
我什麼事情，關我媽媽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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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
手的吧。

打得好，老爸。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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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我寫得很雜，什麼題材都寫。而且，我還寫
過這個故事，這篇叫做「瘋狂」的故事。4 x% t7 d( d+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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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我還沒寫完。, t9 F7 L/ E  b( Z-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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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平靜，心灰的平靜。「我會死. Q& L& q0 N8 I; T( M, Z6 h4 K
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U" r* s+ c, U, C5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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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3 A' V  @) f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g$ w' _8 u8 X4 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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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 U+ z) U4 d5 Q. j
，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 ^' q* V3 U4 x: y+ v3 ~

或者是鬼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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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我不! ]( b% E# V9 }4 r+ {
知道說了多久，白天或夜晚，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把我逼瘋的女鬼，我也要
把故事說完。6 v  R  R" l-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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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和女鬼對話的部份。接下來，我還沒寫。

「後來呢？」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卻寫滿了狂熱。和一般的讀者沒兩/ B. d3 L6 [% K- {" a
樣。「繼續說！你若說得好，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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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嗎？我笑了一下。咯咯的笑，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很像是鬼的哭聲。( x0 m7 n; _$ O' x0 z!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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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夜書第一部（四）啖食母親的屍身，是很大的罪孽。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但是在神智昏亂2 d7 P; k- @- r# b
的時候，陰差找不到罪魂。3 H0 N0 V. y! Z5 j: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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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罪魂清醒，陰差才找到了路，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  f( u+ F' Q/ o1 f' p/ w

「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速速隨我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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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住。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如雷的問了同樣( j. g- Q+ l$ D4 i* ^5 ~. \, z
的話。

我微笑著，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就是她。」

「然後，」我越來越開心，朗聲笑出來，「陰差將妳帶走了。」

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慘叫著消失在虛空。但是她慘叫著的是，「我還想
知道後面！後面怎麼樣了～別抓我，別抓我～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 h+ D! F' C; j5 @1 h2 Q+ E9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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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斷的笑，越笑越大聲，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一個瘋子。雖然我笑到最後" p; q/ U' i$ P' E- R( `+ \
掉下眼淚，甚至嗚咽了起來，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 b( Y. d' A/ J' G

媽媽，對不起。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但是我的心裡，只有寫小說而已。甚9 x) d1 [* [: H9 j5 F  g. |. z
至現在，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寫進小說裡。, Q9 Y1 V" {' |8 m3 i5 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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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女鬼附身之前，我就已經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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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背負的罪孽，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

我早就已經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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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斷的流淚，但是我還在笑。若我真的感到痛苦，那是因為…我居然不為母親7 R& P2 I2 t5 d3 k& }
過世而痛苦。( |4 J1 H8 q' i" a- W* }8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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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只剩下姚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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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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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書啊，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要讓你出院。」我的編輯來探望我，小心
翼翼的，「你就當作是重感冒，別想太多。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你終於轉4 N' u9 P) M! A9 O3 Y; Q+ }
運啦，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老闆說，他會幫你打理住處，只要你好好寫…」, y' F( ~6 l. Y' s1 r% M' Z  o

「我寫，但是我不要出院。」我咯咯的笑，「這裡幽靜。」$ [0 H  ]! @: d

編輯有點為難。但是我想，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應該是棵
閃亮亮的搖錢樹。他不會放棄我，老闆也不會。4 c3 R6 t: N' O0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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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中了我的毒，小說的毒。$ B4 F; z- d: p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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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卻難以治癒。6 W0 {8 O" _9 i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我在醫院裡有了一
部筆記型電腦，甚至有條網路線，還有個個人房。

我繼續寫故事。不只寫給人類看，也寫給鬼魅、妖怪，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
的眾生看。+ V" n' M- O, s+ D) j2 j+ i

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0 f' m, ]4 k8 i$ }

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很像鬼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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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也是。4 f+ \4 I" W! F  H: I6 C/ ?) f

（第一部完）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28 PM

第二部食肉, D6 v, N: m" s- Q" a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0 L* r9 c5 I5 \5 P6 D, `/ w0 w2 `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0 M5 G/ Q1 o9 i4 B! L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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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7 A& G# `& i% G- W. j* @: ?7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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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逼真的夢境。- T. c4 b* g+ N9 N)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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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真的好大，很像是什
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重看好幾遍食神。' n4 [6 Y1 V9 F1 _1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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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剁著什麼，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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剁剁剁，剁剁剁。很俐落的聲音。是不是要包餃子？我的廚藝很差勁，只能做出% p1 ~/ v  G$ @$ {5 ~
這麼淺顯的推論。

到底在煮什麼？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啊，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
種，專門熬高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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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有個大勺子，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 }, F1 T4 b$ w4 W

撈起了一個彎彎的，還黏著一點肉的「肘子」。花了一點時間，我才從「肘子」
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這是一節熟爛的、人的手臂。- ]; R% c- ^5 R

默默的讓手臂「入湯為安」，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

剁剁剁，剁剁剁。, w6 n- c; x. C: @& Z- c

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其實剁碎了也! s: Z$ N6 ?3 f9 p/ u7 x& K
看不出來是什麼肉，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讓頭顱、腳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
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 ]% O% Q8 X# N9 _) b) M4 M. ^

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老王常吹的「天下第一牛肉麵」也# G4 D% ~) w% S
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顯得頗有說服力。

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1 ^4 U: a, Z6 k, o0 e' w2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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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震動，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和
我四目相對。% R/ O. b. G; L/ n; a0 I3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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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夫？」我輕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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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吵醒你了嗎？」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

眨了眨眼睛，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我望著吳大夫，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9 y) o" a5 S" l5 L
，又詭異的分歧。

是夢。發出一聲呻吟，我想轉身繼續睡。這是完稿症候群，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
，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你怎
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一週七天，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

等寫完燈盡油枯，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 F% j6 W8 b-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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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試試看好了，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0 L: F3 U- D: f;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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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睡兩天了。」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吃
點什麼？」) q) P) ~: y! B) ?. x: P

如果是其他的醫生，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 x9 X6 }4 j+ p) ^' u
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長長的嘆口氣，我不甘不願的起床。

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還有一個饅頭。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一樣! C0 J. D1 N# s! `( d1 O2 O
樣的聞過去，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胡亂咬了幾口。

「我飽了。」放下那個饅頭，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順便回憶一下夢境，可以寫
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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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太少了。」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這是我特別
去買的鹹粥呢！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

很苦惱，真的很苦惱。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 z, `, t! _. Y. z) M
神科大夫就好了。可惜他還這麼年輕、血還滾燙著，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9 {* r8 ?/ T& e" g
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0 O) S- ]. e% y$ h( }
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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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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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我捧起鹹粥，喝了一口5 x+ h- F6 @" x1 W0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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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我馬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真是掏心抖肺，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7 L. {0 e/ N& D. H2 v  n& @* \; i8 w' i& [4 T
來那種用力法。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
翹…嗓眼一陣陣甜腥，我喉嚨好痛…

吳大夫整個慌掉，只是一聲聲叫喚，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還一遍遍的拍- R' R( b( D, o/ @! ^0 S# s
我的背。  I' l% ^1 L, U4 P3 @/ l9 R

「…大夫，別拍了。」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當然我知道  W% G4 u, m  z
，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你拍得我更想吐，再吐只能內出血了…」+ k; v" B% t/ T5 f-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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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我還沒看到他，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 q& x+ C2 e* k1 P2 r3 E

唔…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我知道他姓楊- S9 u; N" O- G6 X
，楊大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很奇怪的，我不是很喜歡他…卻不自覺得2 [+ X" v" T( H5 ^$ _* Y5 S
願意信賴。3 g  n: w% }: `% v, ?6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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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學長…」吳大夫滿臉想哭，皺著臉扶我出去。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又不是) @: i' i! @+ e. [! ?7 R
我要出殯了。; q2 Z+ W2 l6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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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了聞我的食物，楊大夫皺眉，「還是沒辦法吃肉？」

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又衝進洗手間。

「這是素的呀。」吳大夫更惶恐了，「夜書這樣不行的，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 N: G3 ~& V# \+ x8 Y8 W
」2 L3 `4 B  K. ]* e+ A- x9 W

「鍋子沒有刷乾淨。」楊大夫搖了搖頭，「學弟，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
先去巡房吧，我跟他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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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我趴在馬桶上，坦白說，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我
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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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下眼鏡，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且有種  S8 ]) j, y$ l# R
強烈的不適感。! ?# v# w: ]' T

「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你的傷還沒好嗎？」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我卻聽懂、
並且發寒。

「…幾秒鐘的經過，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我冷下臉，開始刷牙，洗臉。洗
掉嘴裡的苦味，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我才能夠安下心來。

走出去和他相對，他望著我，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 W$ w+ o" Y# F' g( Y' l& x;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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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他長歎一聲。% m6 ~  p0 z# y8 i- W

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你怎麼不說，我被她侵蝕的太深？深到連容貌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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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夫看著我，莫測高深的。「…我會交代廚房，你的飲食特別做，絕對不會有; b% G- h% y: S6 k" |6 U. k* Y; N
葷。」

真奇妙，他刻意避開「肉」這個字。「咯咯咯咯…」我突然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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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怕他收拾我？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
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也拿他沒辦法。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他走了出去，帶上門。# ~+ `. s( R% o6 W# \0 ]* b/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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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輕鬆的一句話。跨越？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上面
滾著蛆的屍體看看？" J- }1 H' w1 ?) K( W

啃上一口，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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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咯…」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  |3 ~9 h' m" U5 I% E

我知道，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被厲鬼纏這麼久，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2 m$ x2 f/ Q* a# @( I, k# k& f
還深，我還想寫作。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刻」
在我這兒。

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但是皮膚越來越細，五官越來越柔和，! D1 J/ B( r& Q* l5 [; Y! ^, U
照鏡子的時候，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a: c, F5 r  O8 Q2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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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什麼樣子不重要，我的手指還在，眼睛還看得見，我還能寫。/ Y; n: A4 N& X/ H% n

當然我知道，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但是她留下的, |7 Q1 y- O) C" m, X
「禮物」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

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從樓上走下來，經過普通病房，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
突然安靜下來。張著驚恐的眼睛，畏縮的等我經過。

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1 U% L1 i* ^/ @0 [3 U3 M

他們本能的會害怕，會恐懼。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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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們也是。即使心靈破碎，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知道要避開、要躲。我真& _5 h  ~( V1 R7 Q8 Y' Z
的能夠體諒。所以，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走入花園，享受一下陽光，不會去: f- [" X! V  t
找誰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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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可以自己打理生活。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6 l- Z5 y8 G; v' }4 M: w
者，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很少有激動的病人，頂多就是喃喃自語，規律的轉% e5 ~# v7 [8 o2 i0 D3 P
來轉去，搖晃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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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還有那種完全正常，靠家裡有幾個錢，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渡假」' Y2 G# \  k6 U2 J
的公子哥兒。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也跟我一樣，0 U7 r1 ]( P5 f+ H0 R
擁有自己的個人房，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不過也只是聽說，我沒1 V) ]1 G' P/ o2 k1 M
去參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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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敢惹我，我不想管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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瞇著眼睛，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我卻看到了一個不- j! h8 c& r" I- y" M& i
該出現的人。7 Z8 J8 ]- ?% }

詫異的看著他。他很輕鬆的獨處，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指甲修剪得整齊，頭' c& V& v, e$ ~' G
髮一絲不紊，很有條理。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 `' r/ Q$ M! ?/ F3 Z)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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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哪些人又是$ f) S5 }/ F/ t
正常人－－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 C% ^( |  {, T: u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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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沒有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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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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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意思是…其他人也看得到他？這怎麼可能？

因為，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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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q! w# ]% u( D, _$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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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新鄰居，住我隔壁。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他剛好搬進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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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巧？; U) Q8 W, |, |6 |1 k

其實還有更巧的。

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是因為…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發生山難，為了維生
，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經過訴訟，他因為精神鑑定，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
弱，無行為能力，住院治療。

當然，這是表面的消息。你問我信不信呢…？6 Z. Q3 Y6 B  }2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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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 m5 M- B! q8 R
黑忽忽的影子，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 h2 `- M6 w5 s% d

啊？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對，鬼魅不行，但是倀鬼可以啊。你不會連這個都
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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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他看了我幾眼，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9 `. |0 \" s7 x+ g; j/ u  A/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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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笑也沒關係，當初地基主（( y6 n& Z! y% Z* O
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教我這個辦法時，我也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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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

理性和秩序，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 P& N( V* o& `5 G1 [, ~+ g3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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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我也微笑著瞅著他。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0 N: O% u- z, E8 j# K2 J! x

只是很不幸，現實可以避免，夢境實在無法控制。! [* ^" b6 q0 n1 x/ r& X

我又做了相同的夢，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還是吳大夫的腦袋。我陷入深深的2 t0 ]+ E3 T2 O6 l
思考。( Y# i; P2 P% w) b  {' u4 {

我相信，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他很清醒、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看他身上帶
著五個倀鬼，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

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我不曉得。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我會
不舒服。: |# o: k: N9 [( w2 O2 ]5 B' h+ c
* \9 O9 p9 R8 j
你知道的，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 B4 U4 E( ]5 \3 U: M- M
了倀鬼，卻天天來盯我吃飯。3 v- z. G' y! N, K
) ]7 Q6 s4 B4 q; ~2 u- q
我伸手，摸著那個頭顱。嗯，改成我的模樣吧。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
. |% f1 n7 u" M1 h
那顆頭顱很聽話的，變成我的模樣。/ t' f/ O" N3 O

清醒以後，他眨了眨眼，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

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其實遇到我0 A  q3 [3 K; I9 V* E# A
，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但是她很奇怪的，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而且被折- D5 R8 T; ?0 I5 ~+ H6 B. c
磨的歡天喜地。6 v- e7 ~$ P+ A# d- v8 f- V% ?

「走開點！」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擋著光！」& u( t$ O1 K)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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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悲傷的垂下眼睛，一步一蹭的，蹲到牆角發出鬼火。+ x6 ]7 f3 s6 Y& b+ n7 @8 b

幹嘛呢？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
麼樣子，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人間四月天」，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 ?. a7 |+ Q! N, T7 J* }" h
6 r$ R, \% r% Y' Z2 U
好吧，五四女青年。7 e4 O. J6 R5 [. e1 U8 M

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神格再怎麼不高，也是個榮0 y! d2 n. f0 `# L
譽職的地基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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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理她，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來吧，告訴我。」喃喃自語7 ]8 A( d& w2 ^( G$ B) S' J
著，「那天山難的真相。」4 q2 U/ o, L9 ?; _7 z" X3 I& m

腦海翻騰、洶湧。在空白中，影像連結。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7 ?1 E  o& R; L' m! A7 [  ^( X' r
( s: E2 Q3 O$ g6 E2 q' b  e
她的臉頰，帶著羞赧的紅暈。卻不知道，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 H, y7 M7 l( x2 @2 v
) r- |6 l& ?. F, n
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她驚愕
的表情凝固，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汨汨的流出血。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
邊，接著。

很可能不怎麼痛苦。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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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支解的很乾淨，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那
個廚師…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動作那樣的熟練。9 `+ ?+ e  K7 I6 L7 f7 w
. N$ |- h% E- a, R9 F) o8 Z- z
7 M! w& Q' Q: S7 m' `, U
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當然，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 v7 I: ~$ Q7 w, r
了謾罵和侮辱，我向來保持沈默。替我辯護的，我也不會表示感激。2 }9 e$ y6 s- K" N. u: J! K

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 @( _; T& A/ D: \% _) m/ Z4 U# F

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也是挑釁。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這樣轟動的大
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 Y, {# h! X1 K) X, d3 L, m" F* m
資料。8 u" U! Z/ T' n8 v& f
3 f3 T( F+ H! R9 v5 t$ J
而且，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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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然後等。

挑釁很成功，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半仇恨半食
物的打量我。我想，他看到了我的小說，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

我忍不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他的倀鬼，居然發顫了。. `; g# R# D& q% V4 o" j0 M7 E
- k, l% j4 y+ k$ z' u$ Q
而我的網，也被觸動了。. N$ P/ d& F' m6 U2 q

許久沒有訪客的我，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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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皮膚很白，神情憔悴，但還是很美。我不是說五官，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
但不外露。一身的黑，我想是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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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遲疑了片刻，「你是姚夜書？」

我斜斜的看著她。瘋狂宛如洪水，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3 z+ ]! W: R& m; U( E- z
不大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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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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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她強忍住淚水，「你知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e" ?2 G, v) {' O

「巧合。」

「那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知道…她的腿…摔斷了？」" e* I" Z: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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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巧合。」其實我比她還訝異。% u' I( w3 H# I.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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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這也是巧合嗎？」她的聲調變尖，「沒有一家報
紙刊登，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你怎麼知道的呢？！據我所知，你自* N$ s5 b, f, z/ p' |, l4 A% O
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

很聰明。我暗暗的稱讚。在來之前，她應該做過功課。5 U6 A" a. E. t# Q
2 ~, w" i  p! D3 k, r" v
「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咯咯的笑起來，「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 C, [/ ~# k! N" {

「這是真相嗎？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她痛苦莫名，再也忍不住眼淚
，「她還那麼小…她才剛上大學…」1 j7 I; Q+ H8 N8 i

思考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坦承，「不過，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沒
辦法，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 N) w$ n2 L, Z7 @4 R
8 e& q; N( |  [7 P' ~
「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不自覺的，啃著指甲。「我要一份名單。他身邊一
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我比了比，「除了妳妹妹，還有四個。從小到大，我
都要。」

「誰？」她停住哭泣，「曹錚然？」7 q( u7 m3 u2 L- m

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文字、名字，都有種奇怪的魔力。3 X! H* `2 d" B. t9 R/ f% G' h
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8 ^: u- q5 H  k5 @: b4 c0 q

錚然。" r: D' c8 W3 }9 b0 |2 ]9 o7 B;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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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他。」幽幽的笑著，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被吃掉的
人臣服於啖食者，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尋找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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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他們的名字。」! d" _- l4 M6 Q8 d5 a' J2 W8 L
( n. j& [7 Y9 R# d
3 W" P5 R1 B4 Q1 j. @; g
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這不重要。; J/ Q& E; U6 s+ z* q* \

重要的是，她不到一個禮拜，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

一個名字，一條命。1 n0 U+ F7 @2 C) q$ t

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有他的兒時鄰居，一個國中同學，一個大學同學，還有一. T3 c1 y0 A" z2 @  b' Q
個很特別的，曹家的廚師。1 T4 a0 C( i' V- W! h

廚師？哦，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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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失蹤的，是廚師。然後兒時鄰居，小學老師、國中同學，最後是大學同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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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厚! K4 Q9 M3 e/ }
厚一大疊，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

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實在也不關心。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 d* o' e- q& U' K7 }7 w. [9 `, v" H0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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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個性太害羞了，沒有娶妻。稍微對照一下就" F  N) ~. a' D' s3 ]. r# c
明白了，曹家產業極多，注意，產業，不是事業。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但和* _1 k) n: ~9 n/ P; A6 ~
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可能富裕些，但也就這樣而已。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
生，雖然是獨子，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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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頂多請個菲佣
。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

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

誰下廚？

很意外的，居然是家裡的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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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不太合理。但這個「貼心」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算是他繁忙課業
外的一個小小嗜好。

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我敲了敲桌子。應該不知道。

這個聰明的傢伙，每步後路都想到了。若是父母知情，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
不是乾脆？幹嘛去荒山？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

如果沒人知覺，最好。被發現了，可以說是山難。他算得滿精細的，只是沒想到0 c5 i% l8 W# E
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來了一批外景隊。不是不能遮掩，只是比較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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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優生的「殼」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但是他也沒算到…

這個精神病院，還有我。

這裡可能是個監牢。托著腮，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
，更是煉獄。  F$ G3 M' o3 D( I# n+ k6 x: k

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這裡都不是屠宰場。( t# D( w- q3 E/ i
1 s  b9 ^$ D* w* o# L8 H
再說，我在這兒取材。還沒見過食人魔呢，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寫進# Y3 ^. x: m5 H/ O
小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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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我知道我在笑。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慌慌張/ Z7 X4 ]* T$ @6 `  s- b' A
張的跑過去。7 D, Y( ^7 J, U

是的，我知道。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這樣的笑聲，很恐怖。

＊＊＊- z6 P! c$ h4 y

四個名字，四條命，也是四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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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寫一篇，編輯的臉都綠了。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無法出版。8 {/ X( B: U2 i7 p7 h8 }0 N! K  C

「我寫好玩的。」輕描淡寫。

的確只是為了有趣。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越來越狠毒。我知道他
被我逼得很緊，緊得神經要斷裂了。$ F% w7 Q. H% {8 ?/ g
6 ]2 D) x4 H$ l
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在這個監牢裡，) ]3 @& S7 S0 o) ?  ]& S
他打算怎麼做。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他
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但是頂多傳遞消息，通報「食物」的去向。4 K5 q$ j9 s4 v/ O/ M* n; l/ l

或者迷惑「食物」。# ~7 ?% e( S2 V; _  g% G

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怎麼迷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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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等，我也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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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訪客變多了。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他們從各種管道，直接或間接的來
找我。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 N$ `3 ~- s3 ]1 T- U, {/ M
9 v; p- i/ V0 U) d
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倀鬼也越來越弱。+ K! r. L' n! Y
1 s2 v6 S* O; ^2 _
到這種地步了，我什麼也不怕。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

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而曹錚然，他沒經過這種痛苦，所以他不堪折磨。
1 \, u) |. x/ a# C
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第二天的自由活動，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

他望著我很久很久，走了過來。「…我們不該是敵人。」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 W- f) u2 w; c' c
「我知道你。我們是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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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我瞇細了眼睛，笑笑的，「我是瘋子，你不是。」$ u" ]5 k) ?, |  E. y. X

「瘋子是別人的定義。」他不耐煩了。/ J. r6 {3 a+ M6 f3 d/ O

「我承認這點，我的心靈的確破碎。」我盯著他的眼睛，「但我是生物，你不是6 G' R6 y: f; Y; G  ~' M
。」" [  W: C' R9 }9 L

他沈下臉。「什麼意思？」' W7 |# T* \8 Y' F& j' {# a

「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生物要維護種族. z2 }1 A- [! j" p- a
的繁衍，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9 }; ]& n7 k- c# b) V.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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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他遠一些，斜著眼睛看他，「你連草履蟲都不如。」
8 O5 n( \$ V! F+ G  t# [; B
他看著我，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帶著聞不到的惡臭。「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
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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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人很酷？」我並沒有被打擊到，反而咯咯笑起來，「表示你高人一等？」& f$ F& t% y0 \2 R& K# n) G!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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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他帶著冷漠的厭惡，「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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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何必呢？」

「你不懂…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他冷笑，眼中有種狂熱，「你不懂的。」9 f9 b4 Y5 S+ S$ l2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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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我的地方。」我轉身，「沒有你的廚房。」' }: b# C- }4 c# o  y

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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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次的「談判」，等於是破裂了。! h4 Q* {5 i7 t/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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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M* Z0 R3 h% a2 C! b. ?

人為什麼要吃人？

翻著網頁，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當然有很多緣故。比方說是飢餓，刑罰…珍  K+ A+ x2 Y4 z5 m+ V- V' d# d
奇或誇耀。

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很殘忍，卻也很無奈。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吃
人，理性沒辦法消化，但是可以諒解。但是我想到的卻是…  o- Q$ M, N6 o( C( R0 \7 \* t
. `! L" N$ q* L" ]
易牙烹兒。) P6 g0 I! |" c+ q
- H0 {1 h0 @# f8 I- `
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為什麼？那不是飢餓所致。
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 {8 y  Q1 c$ R

在沒有飢饉的世代，人的生命很沈重。不僅僅是人的個體，而是人的執念、社會% p2 ?& ^0 _) _( p4 m/ g. z
關係親屬表、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一重重、一疊疊，取走一條命，就要
負擔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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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重了。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
。
9 r- T- J) F# d' h* l2 O
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

再怎麼瘋，我還是個人。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1 m) \( q- U- C' {: A0 t$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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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地基主哀叫起來，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

「我昨天才寫新的，今天就要催稿？」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快要三個禮拜沒" ?* J5 @/ H6 \& x) D8 L$ t+ T: y
有好好睡，腦袋嗡嗡叫。「我玩得太久了，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妳得讓我
想想…」3 I% |: ?5 Q% m# p, d4 p* T5 e& `4 C3 z
0 E" q; d/ u+ T  R) M+ H! j
「歷史」就寫在時間裡，召喚很容易。但是虛幻的「靈感」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 g) X- d' x" p5 P% A! A6 ^& ?5 ^
西，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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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跟你講要催稿呀！」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你快出院去吧，別在這兒
了。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戾氣有多重…」她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冷顫) Q9 [7 G0 m* N
，「你不想出院，也請個假躲躲。反正他快轉院了…」$ l0 D+ n/ G! O& }! o

「他要轉院？」我睜大眼睛，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在轉院之前，一定會鬧點事( q! j$ i' `/ ?
情。「那我更不能出院了。」: r5 m: h; Y" z: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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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我的姚大，求求你…鬥什麼氣呢？他這個人
邪門的很，犯得著跟他鬥嗎？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2 Z* ~; L) i) R3 Z" Q* m2 Q# P0 I8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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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我漫應著，「決定就是妳了，上吧！地基主！」

她氣得發噎，叫了起來，「我修行不到百年，你要我去對付誰呀？老實告訴你，
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破碎的心靈容
易召鬼魅，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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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說越傷心，她乾脆哭起來，「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是四方鬼神經過$ f2 J* R+ w, E- y. H. x
加減照應，才沒鬧出大亂子。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加上那五隻倀鬼
，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我怎麼保得住你？」

橫豎不就怕我不寫？我寫就是了，值得哭麼？「萬一我掛了，剛好天天沒事寫給
你們看，那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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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我的姚大。」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還記
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留著命，就還有故事看，你若真的掛了，雞飛蛋
打，何苦金石俱焚哪…」3 g1 |" p7 @1 U- o* S

…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我還是滿感動的。

「妳還沒嫁人呢，我又不想冥婚。先下來好嗎？」我很無奈，「我知道了，該請
假我會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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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在敷衍她。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對吧？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
活現呢？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那也是命。% L& a5 k( m3 K0 Y( m

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 W, p- ]' _) @1 z+ ]( L3 q5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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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也奇怪，要轉院的曹錚然，安分得有點過頭。這段時間相安無事，甚至恢復那
種泰然自若的模樣。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 Q4 ~3 }3 D' @, S7 D  h# c+ o" M6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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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他去了別的地方，那就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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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誰又是救世主，管得著天下事？那是神明的範圍
，我管不了那麼遠。

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也好，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2 H% I" v" [% l! N8 ?4 N) y3 R8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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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地基主呢？她成天聒噪個沒完，難# c" [) N3 ?# w
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

門戶一響，我轉頭，是吳大夫。+ P! U1 n9 Z" ~- K* j# @7 n

都幾點了，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晚餐我可是吃了，你別逼我吃。」經過那幾4 _7 o( v* ?4 R9 s' G' G1 P" k
秒的驚駭，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今天值班嗎？幹嘛跑來？」* r5 [) q- Y1 X* x* d6 e

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坐在我床沿，低著頭。「…剛有急診。」

看他的神情，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我不想扯這話題，「忙完了？忙完早點回去; Z3 d; o) o7 n; R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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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書，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在黑暗中，他嗚咽起來。「我好怕你也
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 l& o( M8 D  l" o7 f

「我有進食好嗎？」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快回去休息…」

躺在黑暗中很久了，我的視力已經適應。望著他模糊的身影，我突然有種違和感
。他有點怪怪的…5 ?& T% P0 M- f" ]& G+ ]& M9 ]6 P

仔細端詳，從臉到肩膀、到手臂…撈了一把，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那是空的。* N, Z" [' l/ g. N- [* e: c

輕輕的開了檯燈。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滲出一圈血
跡。  a8 C& Z# o$ G

嚥了嚥口水，我覺得嗓眼發乾。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自
顧自的說，「夜書，我要把你醫好。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因為嚼起來像肉; {% v; @5 y1 v- I8 S9 V+ R; u! m9 E
。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就跟那個
可憐的女孩一樣。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最少她不會死…」

我想喚醒他，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用古怪
的惡意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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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結果吳. w5 J: _* J: h8 X: w* r! T  I
大夫還是中招了。9 [, |2 z, D: ~$ P; t1 P  I& m

他被倀鬼附身。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所以沒有大出血。一醒過來…- z! i+ F+ j! |1 F7 W
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

「然後呢？」我接腔了。4 m) z* x' k( X9 {9 E* T7 ]3 h' q0 N

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他說可
以治好你的厭食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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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穿上拖鞋，「我們這就去找他吧。」" k, ?3 H% {%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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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混的，早晚都要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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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我本來以為不會讓+ z" J( U+ A$ x) ~
吳大夫下鍋，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卻下了一隻手臂。& T# a& e" M8 J4 S; s

太托大了。/ |$ e4 E. a- @7 x0 {

畢竟我不是道士，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斜斜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在碎碎念，
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我是小說家，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我對止血和應付( H) T. u0 T. }, W! O
休克實在沒皮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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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樹影一陣陣嘩然。映在窗上，像是許多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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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我不怕。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清醒的瘋子。
秩序和反秩序，都讓鬼魅不能理解，不理解就會怕。) i) z0 c9 b# e,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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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 p. x; S. n; n1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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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整個醫院，靜悄悄的。這很不尋常…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還% a: T$ P' j$ O, W+ z  l" N" x1 V: X
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 [- |  @8 e+ h3 p8 n3 j1 r

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

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自然不小。有個爐子開著火，正在熬一鍋湯。我
聞到味道，卻沒有吐。" A: J) M; j; ~3 c+ s- L/ ~.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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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取材的一部份，我在取材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

「大廚會治好你的。」吳大夫喃喃著，帶著夢遊似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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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正在喝湯的「大廚」。曹錚然俊秀的臉孔，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W" J0 c5 [! Y0 K: W9 |( b( K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q$ t- T: l% h& t5 Q

他笑了笑，「其實我不想吃你。」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感覺上就是很難吃
。」

我也對他笑了笑。, h6 Z5 ^; ~, ~2 a9 P/ i

「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我的氣不會平。」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其實我比較: X% q# q. c4 a) c- K
想吃他。」8 R& H2 Y4 H$ a  O+ E

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將我捆了起來。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但是不重要7 W' M5 f+ Q% I' u0 ?4 v& \.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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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曹錚然。」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 c  H0 g5 G0 x" `. A,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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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喜歡吃乾淨的人。」3 ^, Z9 E1 h/ V5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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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天天洗澡。」我咯咯的笑起來。「聊聊吧。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
？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 ?6 U0 W$ I0 o, I3 Z

曹錚然踱過來，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你想拖延？」他讓我看著一個( o# d2 W. Z, Q8 r7 X5 J
供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1 {* F* S+ t+ d5 C- I$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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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呢，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原來被拘在這裡。, ]2 F8 f! {% e8 n1 v: Z-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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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博學甚廣。」由衷的稱讚一句，「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這世界上的人這麼$ g+ {' V- ^" g1 M: {' v
多，你怎麼挑你的對象？方便？順手？」

「聰明的腦袋，純潔的靈魂。」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6 i( D8 y; [6 A+ O# [
，壞了。」

「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我笑瞇眼睛，「先吃廚師的腦漿？」

「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他舔了舔嘴唇，牙齒閃閃發亮。2 M/ q" Y( p7 e# E2 z  d;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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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齒列很整齊。「不會腥了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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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點酒去腥。」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 Z$ P5 q# c( R' w, S3 o# b

「一開始，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我是真的很想知道。5 \. A3 U3 w9 |% |9 c+ Q

「其實呀，我一直有個疑惑。既然什麼都能吃，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他很" z/ G# A8 T0 ^6 b/ L4 L$ r
認真的跟我討論。我猜他憋很久了，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 W/ K% K: F0 Z! @# Z%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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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你可以看看歷史。軍人吃百姓，貴族吃平民。吃人不是
什麼特別的事情，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現代卻用什% n0 }5 e) k3 l  I
麼道德壓制，不是很可笑？這無關道德吧？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真要講道  P% }# J3 D1 c. E) L
德，連植物都是生命，我們不能剝奪喔。」& F5 P' S& G. s# [1 s. [2 Z

他果然滿聰明的。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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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他拿起大勺子，撈出燒爛的手臂，「瞧，落到我的
鍋裡，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而是…」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一蹄。」' x4 N/ ?$ j5 P*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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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他一會兒，咯咯的笑了起來。

「我說得不對？」2 _: P; T$ E8 n7 x1 d1 L* j

「因為，會痛啊。」我望著虛空，「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我看了就痛了。」

「真娘。」他輕蔑的撇嘴，把手臂扔回湯鍋裡。

「我想大概會下鍋吧。」輕嘆一聲，「不過，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 f8 ?5 H( F: R7 T9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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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錚然收起笑容，狐疑的望著我。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 K# r8 l# D5 B. L
夫。又低頭想了想。「…什麼願望？」! {: {( J$ G1 {* y. ~

「我想說故事。小說斷頭不舒服。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 R* H' E! ]  V$ T+ M& \! z!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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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十分鐘。」他警戒的退後一點。* X' i/ p9 T  e& P8 V

微微笑了笑，「徐阿明，不要動！」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我8 u& k! e* L7 X* l7 I3 w# m+ r
說個故事給你聽。」( D: q. l" U5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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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五個故事，說給五個倀鬼聽。故事都很短，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幾百
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 n) w1 L  y  L  B6 h0 i)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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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0 s/ M  I% `' i

說完了五個故事，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曹錚然呆呆的，他幾次動唇想說話，
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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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頭轉向他，柔和的喊，「曹錚然，不要動！」他這樣聰明的人，我該說什麼
故事給他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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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真的很值得興奮。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
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

「這是專屬於你的，只為你說的故事。」我睜開眼睛，溫柔的看著他。「你知道
嗎？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 E& Q0 P! @; ^& \

他呆滯了一下，馴服而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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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他們呆滯的變成那6 R2 {8 m6 }" t4 @
個人的鬼僕，馴服而乖順，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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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倀鬼有個罩門。」我低低的說著，「很致命的罩門。」

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他無力的掙扎起來，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像是被捆起來
的，是他，不是我。  E6 d, z: d&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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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倀鬼不能有名字。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是個金石交鳴，驅邪鎮妖的名字。
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很不巧的…一個發了瘋的小說8 W& z$ c4 A2 @; a3 j
家，在他的面前…」我頓了頓，「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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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因為會痛。因為別個人
，是你這個人的鏡子。別人的痛楚，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感同身受
』。」

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
。- ~7 J- h  a) D

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
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根本沒有刀刃砍他、沒有沸湯燙他，但是他卻必須承受
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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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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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個社會來說，倒算是好事一件。2 _8 q+ M, o; i" h9 Q( Z: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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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我殘忍的加了一句，「直到陽壽盡了為止。」; J7 P: P4 l9 t!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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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算錯，是四個倀鬼。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笨拙的幫我解繩子，沒有' E+ E! r* [+ s* z
加入混亂中。

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我也陪他蹲著。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 {# Z1 ^0 t$ k4 h3 w1 w

他的手已經燒爛了，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當然我也想過，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 c% l0 R% [5 o; a, I
樣的故事，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很煩躁，非常煩躁。2 Y) f7 \* T& Z" K"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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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一隻手，他將來怎麼辦呢？醫師是當不成了，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他還這. d1 ^8 o2 R; p$ X; U" u3 z8 {* H$ J
麼年輕，就少了一隻手臂…我連看都不敢看。  [3 J9 w6 M. d) n) O! e& p

因為痛，非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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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有個結局不可。天要亮了，他一定要有個結局…1 V, y& e+ F. X

「…車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失去了你的* B2 k' Q/ \6 P5 y4 b  @. N: Q. O0 B
左手臂。但是，你失去了一隻手臂，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我很認真的，一字
一句的磨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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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年輕，血還很熱。一切都還來得及。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你也能夠攀住* p; w; ^0 Y4 r- `
青鳥的翅膀，得到真正的幸福。」

這是我能力所及，損失最低的結局了。/ e- L3 n" b) j, q

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有些焦慮。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夜書，多0 H0 b1 f1 V4 V
少吃一點。你…」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你也要幸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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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倀鬼的扶持下，搖搖晃晃宛如酒醉，他走出了醫院。; J) f6 @& f* r5 }

又蹲了半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 F/ \+ Y+ ]& i% {1 d2 ?3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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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倒在床上，幾乎是立刻睡著。你可以說我在逃避，這
個時候，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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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睡醒的時候，我知道了本來
就知道的事情：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吳大夫車禍，失去了左臂。4 E  ^9 B: W" V: H1 F/ D3 A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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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什麼都不想管。' `- I: p' A) q6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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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等他百年之後，還他1 o0 I+ j$ Y! D2 I
個全屍。」! o7 l: y% F+ f/ A

「哦。」我不大感興趣。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

活著沒了手臂，那就沒有了。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 l! E( m. X  ^$ j2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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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影緩緩移動。寫太
多，說太多，我把所有都耗完了，整個人都是空的。

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

等我快復原的時候，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3 e$ a% W3 a3 Z9 w+ y! ^8 e6 d

很意外的，是吳大夫。他裝了一隻義手，我依舊覺得痛。. n5 {( C2 U3 J.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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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他舉了舉義手，「還好啦，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還是滿臉傻瓜似
的笑，「夜書，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管你自己就好啦！」我突然暴怒起來，「你管我吃不吃飯！」: |- D* d7 c5 G

「會生氣了呢。」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老是
面無表情。這樣，不算是痊癒啊…」6 R1 ~* Q" E( M$ L% H9 x, P/ x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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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他媽的可恥，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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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1 d2 H, c' A5 f. p" L, X1 K4 i- q# l
心理輔導老師，日子還滿好的。' {5 l0 h+ [8 Z5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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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手斷掉的時候，我突然鬆了口氣呢。」他微笑著，眼神朦朧，「這樣也
是不錯的結局。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但是繼續待在這兒，我早晚會變成那
樣吧？在變成那樣之前，逼我畢業，也算是轉捩點吧…」( z! w8 P8 s3 o$ U  X8 R, A& [!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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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但我就是…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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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挖出了一堆
碎骨。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 e& I: W, U& U% L

後來怎麼樣了，我不知道。畢竟我被關在這裡，消息不太靈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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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聽著# n& y  @$ W/ H! Z+ K9 H
聲音，有些像曹錚然。

咯咯咯咯。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

（第二部完）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29 PM

第三部陰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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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b) K4 z" V% Z/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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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帶你走。」, Y! T5 v! n4 ?! c0 h#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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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一種必然。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0 c7 p9 U: n8 |( y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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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發呆。我媽覺得很憂慮，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或: g+ N. E+ D# T  u+ {
許是年紀太小了，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
，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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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上了幼稚園，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閱' N& }4 l+ g& w2 j' u
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
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 O0 v- c# [* C) P7 G3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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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常常發呆，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
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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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 z0 |9 y% E2 G: A$ t

當然，現在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簡單說，我發了瘋。
這些破碎的縫隙，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 p; V# T' c0 o: k5 H+ `- X7 s
實互相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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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

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也有幾十戶人家，幾乎都是親戚。輩分早就糾纏不清
，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可以從村( _) F# a0 y% ^9 {/ n
頭跑到村尾。陽光嫻靜的相隨著，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5 t6 P, ~4 ^$ D# }- K" ?'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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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直到現在，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7 O3 O- j. P$ [0 F8 K
覺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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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夜晚，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3 j( D$ w  o  ]& o- T1 `
。那時我幾歲？三歲？五歲？我記不清了。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 p$ q* g  ~! q% Z( O
鍊的聲音？5 i* R2 p8 L4 t# g8 L2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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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歡快的陽光相反，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村犬憂戚
的吹著狗螺，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

我聽了一會兒，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悄悄的3 h4 a) o# h) `$ H- f) X, G
走出去。真奇怪…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知識來不及保護我，原本夜晚也該有人: z% ?. Z7 W$ W3 b4 m) b5 U
逛蕩的山村，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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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狗兒紅著眼睛，低低吠著。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在蒼白的月光下，一陣陣
的吹著狗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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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門檻上，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人」。6 c/ t: L: N3 n' l# ^% R, [.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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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翻飛著。一隻手拿著奇怪的「扇子」，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
方又小小的扇子呢。另一隻手，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嘩啦啦，嘩啦啦。7 _9 n# N4 a0 X$ {0 A

看到我他頓了一下。背著月光，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笑了
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2 Z5 }" B1 d)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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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輕輕的噗了一聲。我跑過去，3 \$ E& \: J  {( Y- ^. u
撿起來，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但是書上還縫著線，很奇怪。

「叔叔！」我追上去，「你的書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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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吃了一驚，轉過頭來望我，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
的在眼眶裡，臉也很平滑。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剛看就覺! U& v$ p9 m# L* C% a
得好痛，真的會嚇到我。* [' t: x5 q2 R. g) n4 B7 o$ G%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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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白了些，眼睛是綠色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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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叔叔」接過我手上的書，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翻開那本黑黑的書，
指給我看那一行。/ L& _4 U# d  V

「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1 W* H9 e6 L, ?) g' N2 y8 j7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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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那時候的我，還沒上幼稚園，還不識字。但是我卻看懂了
這一行。5 o/ v& G3 f7 w0 D& `' j6 ]) p)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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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夜書是誰？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

「叔叔」收了這本書，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然後拖著鐵鍊，繼續往前走，走到. F; D% e8 [  L8 @0 R% T% e( S
舅公家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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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睡覺，第二天，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

＊＊＊' `4 X* {& Q) ]/ b' @( h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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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彎了彎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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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0 y5 E' _0 c" q- H* B3 r3 `

夏老說，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就算寫出頭了。我也算是寫出頭了，; T5 o4 L+ g$ h
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而是錄我的筆名。我該感到榮耀才是。: j6 T& }2 h& n7 e9 ^

我猜，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
。很安心的，閉上眼睛。! i$ G5 X! m& P'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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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並不知道，凡事都有意外。許多意外的起因，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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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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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陰雨，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很可惜
，我不能。雖然在她的地盤上，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
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 D" U0 p6 |7 s! X- V/ u/ i-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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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什麼？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 x2 X: C6 g3 T6 `; {) t,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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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著臉，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 w6 J" x7 d9 {9 L1 h* H

「姚大…」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姚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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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小說！」我快氣瘋了…雖然早瘋了。「有沒有一點良心？有沒有？！寫不出
來我就夠煩了，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 ^( j3 \2 c6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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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跟你催稿啊？」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姚大，你怎麼這麼短命啊…」

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真是地動天搖，陰風慘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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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活到七十四歲。」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哪裡短？

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城隍轉
交當地土地，土地分發給地基主。4 q* [, v) ]0 |

狐疑的拿過來看，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沈印生) b- h% P  F; L! y! D. `% O
卒年二十五歲」。5 _# N; B( H7 H7 g/ }; t0 k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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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很面熟，這是誰啊…？6 ?' ?! G% x! f9 J"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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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我的姚大，」地基主擤著鼻涕，「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7 ~5 w% V9 D8 j/ H. [7 T& i( i# y9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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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這是我的本名嘛。' j' `2 L! I9 @! \* Y( f$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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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猛然一沈。我壽終了？但是這怎麼對呢？我看過生死簿，上面有我的名字" N% |, ?4 a( W: m* o
（哪怕是筆名），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2 E* A5 M1 r, c,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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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這個時候，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 S- O% F8 C- Z( T0 [' [$ E. v7 j$ w
疏失怎麼折衝。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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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的煩惱是，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2 Z, Y; E$ D# v  S!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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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死的。」思考了一會兒，「小說沒寫完，哪兒我都不去。」8 N% Y0 V' t! e3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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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 _+ c* v! w8 W' \)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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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把門用力一關，然! ?/ Z! Y" E. F; R8 f$ k* E
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因" |4 q/ \6 C1 k  K
為她一路哭著「有鬼啊～有鬼啊～」

這是精神病院，鬼當然很多，難道你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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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有很多因素，心理生理什麼都有。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
債主…就像我這個倒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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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到
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心靈一但破碎，發了瘋，就可以隔絕冤親債
主的傷害。捨又不捨得走，留下來又無聊。

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
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 q+ c. s0 s/ G" x8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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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個報一個，好康到相報，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要不是我脾氣差，趕0 b8 g. X3 k. A* F' ?
人（？）毫不留情，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寧願腦子裡編，這些讀者才給我. q) o( g! U4 y6 ~/ W
點安寧。

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 }, n+ e; b  P' C& n! A6 ?# w) p/ b
間要小說。) O8 z  N6 |4 ~% ^' y

「我看，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一個老鬼建議，「老爹修行比我們久，過百年) p$ u& c3 C, V* u# S
了。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天天催我呢。我想他肯幫忙吧。」4 k  e) i: u0 t# j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 u6 Z- b, L% w  E1 K7 r8 R

「沒這事兒。例外多著呢。」老鬼忙著說，「雞蛋再密也有縫，我就聽說過這類
的事情。瞞過七天，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得趕著回去受罰。下回再來，也就/ x5 X' I( p" R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 e1 f: N( P0 R+ f: T1 E# R

仔細想想，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雖然可能白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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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心意最重要，對吧？我沈重的爬起床，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開始啪啦啦的
打字。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

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擠什麼擠？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該請  E2 ~8 R  t' ]
人的去請人，該找人助拳的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真要鬧到雞飛蛋打% L% {$ ?: @/ \( q( l
？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還不快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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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裡微微一動，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但是想想不禁啞然，我倒成了產柴的1 @# Y' s8 g* F
青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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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咯…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 y7 b& K0 x( k+ G" {- x%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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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他在我房裡鬼畫符" ?0 H* G2 X, u
，還在我身上亂畫，一路畫到樓梯口。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畢竟心意最重要。6 f! @4 q, m) v; i* D; c9 A7 W
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我也沒說話，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
的書致謝。- [* v0 a8 V" H1 x

他看起來頗羞，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

我說，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碾也碾死。這
樣口口聲聲稱姚大，講話還戰戰兢兢，到底是何必又何苦？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
的，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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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我跟地基主說。其實我也想開了，我這人就算; X+ ?: U- |8 f! R
成灰了，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死就死吧，反正跟死掉比起來，只多一口氣。天
命如此，真的被拘走了，推薦幾個好作家，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7 [5 K  U1 j* J+ ^) i- Z) U9 r,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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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地基主尖叫起來。「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對我們來說，你的小說是
癮、是咒。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別害我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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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聲的嘆息。這是一種錯愛吧？' a+ c5 P# k7 @2 w& b0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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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咯…" e# z% N; w0 p6 H; g/ B& p4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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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真令人意外。: y8 `6 R  d- t( o' e# g* e. c* p

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 b& z8 |  u5 Q2 j
鬼團結一致，眾手遮天，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 D+ P# r& {! R) M" \- y

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 A& U: I* O: N7 |' I- I
頓官腔。4 r% [) Q3 o9 X6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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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6 Q( l1 d6 M! P. `/ ?/ }

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著魔似的4 I, m8 `! L/ j0 F) D+ T
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說，化給他的話，他就閉關修* Y, V# n9 B3 s) C; s- H8 L! T! Q2 I
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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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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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意洋洋的回報，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
…我真的狂笑很久。1 U: X' X* L( y- ^) o;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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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呢，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人家閉關修煉，好去拖出來？氣得直跳& s- K) ]) {  G
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他老人家
收了我的書，居然裝聾作啞，要陰差加把勁兒。6 h* W. R2 A- ]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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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會活活笑死。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這算是搞: `, y- ~, H1 |9 v8 o* j( \
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2 l2 S. z& |/ x, r'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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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就缺了我。回
去有沒有挨板子，這我就不知道了。

＊＊＊! {& ], ^' A, C5 S' p. i5 Q$ H$ X

「奇怪，奇怪…」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我埋首打字，沒時間理睬她。她也
是發著呆，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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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打了個段落，停手喝水，她還在發呆。

「怎了？」今天初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她吃了酒菜回來，做
什麼魂不守舍？8 t# i5 P9 j2 F7 v2 _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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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呢，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這可是從來沒有的
事情。」

「要書沒有。」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若要稿子，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有
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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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打緊，他不耐煩我手腳慢，自己去弄了部電腦。」她漫不經心的回答，「4 J, O4 h7 Q. G. K( p( c' A
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跟我說過，你小時候6 J5 ]' L1 r1 B' K; i; n. W& l4 y
見過陰差？」. n! ?0 O5 ~' l3 v+ l; Z* c$ `

我點了點頭。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0 P7 W/ L2 S# z3 M3 @- t. O

「他跟我說，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也讓我們別再搞鬼，讓陰差來。- I! [" r# N1 I- A* \% O
」她的眼神透著害怕，「說事情鬧太大，陸判官不會饒我們。」* r! u6 T* J( A5 W

陸判官？不是閻王？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但是又還理不出來。. Y  X. U. P9 W  h

「他還說了什麼呢？」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3 ~- D# N, v5 j0 _& ~)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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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呀…」她困惑，「哦，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講現在的新規矩。陰差7 E5 k# r, s1 |$ e" A. Q# }, g
不能跟人交談，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我也沒聽懂
。」

「他沒讓妳退下嗎？」我有點訝異。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二十一世紀了，陰府: f' w0 t% ]1 u+ }
的體制還是嚴得緊，看神格說話的。地基主算榮譽職，勉強掛個「神」名兒，其
實也跟鬼魅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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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她愣了一下，也對呢，奇怪的緊。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她一" \& J" v; _5 c4 r& ]$ l
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沒呢，古怪。」

我琢磨了一下。笑了起來。, `% B* j* Y. e8 r;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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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謝謝城隍爺。」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開了新檔案，「我寫個極短
篇謝他。跟他說我明白了，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

「…你在說什麼呀？」張了一會兒的嘴，她叫了起來。

「我說，陰差再來別攔著。」我啪啦啦的打字，「讓他來。」" @0 j8 b) y6 y8 w# G!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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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到處有人喊著見鬼。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到處
惹亂，卻不想去安撫他們。) l$ z- T7 k2 V+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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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基主垂頭喪氣，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真是又氣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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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沒說什麼，照樣過我的日子。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她埋首啜泣，我也沒
抬一抬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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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4 k& M8 {' O$ U) F9 I# D3 ^1 O1 T. U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兒時一次，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這是第三次。他沒像
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一身的黑，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拖著鐵鍊，拿著一個* [' O  Y% O0 K
令牌。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0 {, O4 \8 G8 f6 Y$ P" o.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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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平氣和的看著他，我說，「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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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煞氣十足的臉，嘩然的比雪白還白，倒退了兩步。哎呀，我猜對了嗎？忍不
住咯咯笑了出來。, ~7 @0 z: L% ^3 h

城隍爺，真是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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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不過，地基主都聽5 m3 d1 I9 K) w& D: B5 Q6 ]0 Y
了，他們應該也可以吧？「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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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嚴肅得接近猙獰，搖了搖頭。2 n) B* q0 k2 Q2 b4 y+ V

有點麻煩。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不然，讓我說給她聽？你看小姑娘' U, Z& q% @4 u8 g  K. k) Y. u( O5 a
哭成這樣，也讓我了個心願。」- N. @/ F. M" e, e/ w/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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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差為難了一會兒，地基主看著我發愣，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聲如裂帛的嚎啕
起來。

演得太過頭了，小姐…我堵住耳朵，有點尷尬。一滴眼淚也沒有，怎麼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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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讓陰差動容了。我猜他是重口味的，愛情故事9 P7 \" O! Q" A8 F$ X: w% |. W
一定可以讓他投降。

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
如浮游的人類，充滿了痛苦的無奈。哭聲此起彼落，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
鬼。" I; O0 y5 D' Q, \8 G, n; R

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我喝了1 ~+ d8 F) o. F1 N& K0 A
口水，停了下來。- X; a  i/ A& y. E# k- S"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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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很不巧的，還包含聽到9 ]* Y# {# W) d. v7 `
忘我的陰差。; L+ ?9 H$ f! K& E1 u$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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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你說話了！犯忌！」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  `! R! n6 C2 i9 \$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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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我完蛋了。」他哭了起來，「等等再說吧，後來呢？
」: ]- _; A# ^5 _" ?. }; i; q& n

基於一種憐憫，我把故事說完了。底下一片淒風苦雨，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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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又放聲大哭。, _: J  g3 v4 a: Y( }# V. p

然後？然後他走了。

我說過，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規矩是怎樣，就得照著走。犯忌就是犯忌
，懲罰是免不了的。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露了長官的餡。
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魂飛魄散都有可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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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3 r* f4 u! |# C, _5 ?
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此是後話。# r9 @0 `) [! k# [: [6 C; x" S# 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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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毫無例外的中招，好好的來，哭哭啼啼著走。沒人
敢回地府，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順便來Ａ書。. M! H0 U0 T+ L) S4 f# V-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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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我把情報湊在一起，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 ^' ^" J5 a4 `  e6 X& y( E

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果然，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添了一筆6 |9 g5 k% r/ M0 M4 g1 B
沈印生的，還用蠅頭小楷註明，「姓名有誤，特此更正」。

順便把我的壽算也「更正」了。- Y3 t) x# i0 ]2 \. l

也對。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
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同僚若知道，也就睜4 J' W  C4 l3 h: K8 y
隻眼閉隻眼。這事雖算不了什麼，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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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地基主說，陰律嚴明幾近刻薄，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那5 n8 V8 l1 P( [" _
是銼骨揚灰，萬死不贖的罪。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和城隍等都有筆墨2 K: Y. R' |* p
來往，跟同僚相處的極好。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
卻沒去揭穿他。+ N, G: w+ F8 X! b( V1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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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我本* L( d* Q1 J& C5 \
來是半開玩笑的猜，沒想到讓我猜中了。% L! Z: M& v! n3 i; d% p4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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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陰差說，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想拘了我去。又聽我書寫得好，順便
也寫給他看看。

可我這樣一個人，哪肯去替誰專寫呢？我最最自私，只寫我想寫的。編輯不知道# B' [5 ]1 {* U4 c9 H" P6 H, l& w( N
被我氣哭多少次，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一筆也不許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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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

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我倒是嚇一跳，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現在我會分他們0 |9 A8 H* ~( m9 c
的年紀了，這個怎麼看，也還是個少年…忍不住起了點憐憫。9 j3 j5 V6 b. r) d- }6 `$ M% b) r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他帶著稚氣，對我嚷著。9 n7 M" e; f$ y! j" e+ J

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瞧見他，臉色都變了。忙著搖手咳嗽，示意他快走。」

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又喊了一聲，「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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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可憐，我就不害他了。「快走吧。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 @5 I3 W& |9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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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馬上臉露不憤，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拿著令牌就要打。這一打，我的魂魄就
離體了。唉…好人做不得…

「且慢。」我嘆氣，「要我跟你去也行。你先看了這個吧。」我把剛寫的小說開
頭印出來，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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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不要看啊！」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小兄弟，你回去吧，頂多挨頓板
子而已…」0 U* W9 V% I$ M( Z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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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上面寫著，「為什麼不能看？」

這孩子聰明！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咯咯咯咯…; F9 M8 }; K( J6 G& W4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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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看了就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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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
低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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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也中招了。+ x' g& s' c% [- U* ~

「後面呢？」他話一出口，立刻面如死灰。「我、我我我…我怎麼…我想回地府( Z& ]/ |" x0 k  ?& o5 e1 D5 X
啊！」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P: s8 k4 J8 s1 O8 X8 \# ^9 _1 p

第八個倒楣的陰差，又在人間落了戶。! x0 J2 Z; L; v. Z8 L' M& m: k2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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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覺的，我成了陰差剋星。咯咯咯咯…( C. c, W4 f+ u" Y' z! R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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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在等。

當然我也只能等，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
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若是這八個陰差  k+ p. o" \9 c* v- \% ?# C
自忖沒有生路，乾脆狠咬一口，該誰完蛋，還不知道呢。3 J, p% M. a+ B* U  k7 A/ r7 v

所以不會有追兵，我很有信心。: P4 O4 u: b# i+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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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沈痛的說，「你是人間的禍害，惡到穿孔的毒苗
。你活著對世間無益，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
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你趕快寫吧，嘴動手也要動啊！」* Y) n8 Y/ I* ]; ^6 e1 d  T# }- m4 _

聳聳肩，繼續寫我的小說。# Q$ z" t) S1 T9 f# k7 t# E&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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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貼在部落格。我那本來被謾罵0 K9 v: o3 S  Z; r, S% S$ Q
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寫出這種垃
圾。" q1 i4 l* Z3 q0 S.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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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我是比較好
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若真的討厭，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看了又口水甚多。# z* G9 @) t$ Z. g: B* j( p( ~2 J
難道暗戀我？' {6 V, [! H%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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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照樣的過，我依舊成天寫寫寫。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 }6 J$ S: p2 c/ C# l& ~1 p! k
方，後來才聽地基主說，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寧可違些時日被罰，也盡量久久' R5 o9 C: u7 {, d3 X
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這八個
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 w: w0 U+ u/ ^" i

我笑到打跌。我吃素，真的，你要相信我。9 R2 w9 k3 `: [9 s, V! k0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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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還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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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我想，他已經沈不住氣了。, w6 D2 J( Y& o!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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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D; c. y0 j# F: o+ \, E. p! n

「我來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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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一種必然。) j5 T6 R1 g7 E* m3 H&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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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M5 [, ^3 a& c: C)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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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人」。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
，他很斯文，留著五綹長鬚，飄然若仙。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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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個故事，然後跟你走，如何？」我啃著指甲，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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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大角色。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他* E# a/ H2 S7 n9 u: ?# W; T4 X
終究是神，還是地府裡的判官。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

但我是個脫序的人，並不在乎。靜靜的，我等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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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嚴正的拒絕，臉色更加陰沈。+ L/ G4 ?( a7 F: I( |3 L

「那我不走。」我也回答的很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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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話，不動。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我不欠神明什麼，神明也不欠我什麼。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現在0 u/ i; [# i0 q
他們不該來麻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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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在游移。雖然很難察覺的，他的眼神，在我的書架小心的1 d+ P0 _- K3 R' j; Z. a+ ^
探索著。9 v+ r6 u& W6 G9 }

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他看過吧？他看過我寫的
小說。但在什麼地方看過，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 z' U, ^4 i8 D8 a) U8 W7 z)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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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說話。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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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我打破沈寂。

他的怒容驀然而起，恨恨的像是要吃人。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他總不會是想吃2 I9 l5 N9 x+ ^# O8 Y: X
壁紙吧？

「有必要嗎？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我觀察著他，「你需要哪些書，我化" X7 ]) P6 ^7 Z' q  f# E
給你。你不知道怎麼開口，託個口信，讓地基主告訴我。我雖然瘋，還懂人情事0 S* N" l- c+ _
理，何必為了幾本破書…」% X# c2 }, @5 I3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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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就幾本破書。」他恨恨的看著我，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比你寫% J6 x0 e$ X8 |( J* [# y
得好的人多的是…你甚至文字拙劣，交代不清，漏洞一大堆…」他豁然站起，「
但是你這種禍根子，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什麼
都可以！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自殺的人成千成百，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 `; j9 l% Y& G+ E) J0 A8 l
…」

他越說越怒，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你！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
哪怕你抄電話簿，眾生也無法抗拒你，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原來只是執念啊…但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寫7 S. e" u7 V6 `' z. {2 |& m2 W/ ^
，我就是想寫啊。即使是這種時刻，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想著怎麼
寫進小說裡，怎麼幫他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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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9 Z$ T* v" g) I+ V
。. X1 ^8 i2 t$ H" p$ }- @5 R( S

「說完了？」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你要哪一本？『應龍祠』還是『1 ~$ T' S6 g) ^- q3 L1 v
沒有邊際的故事』？」

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看他這麼慌張，我嘆了口氣，忍住心裡的鬼笑。拿下『' N# ?1 k( |5 D: m6 t" ?6 e3 {
應龍祠』，我在書裡簽了名，遞給他。+ w& d! b" h& F8 H0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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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緊的抱著書，呆了很久。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默默的消失了。

其實我沒告訴他，我還滿緊張的。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我突然想到
史蒂芬金寫的小說，不禁感慨。1 f4 A& k% R" y8 z# ^; 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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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我是不是該高興？其實，我還比較: k8 U0 @3 t2 U& o7 I2 Y5 T
希望他鋸我的腿，我就剩那本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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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到七十四。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讀者啊，真是什麼樣的
人都有…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1 k4 E# }+ m& C1 x' ~/ Q( _

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

其實我還滿期待的。$ K; _5 e. ?0 L2 i0 ]$ K

（第三部完）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29 PM

第四部訪客5 _. S2 T5 Y" I: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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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我向她伸手。( D% S( W+ {: K$ J3 F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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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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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有點懊悔了。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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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
？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

每一天，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我不耐煩，醫護人員更不耐煩。  P  J! g4 d9 _& U(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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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他們也說4 r1 S% O9 g- R
，醫院不是姚夜書的，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5 _! U! ]: G! f1 l; e2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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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心情真是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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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畢竟危險…但是也不該有電腦、網路線…好吧，我是, ?2 n' C; V0 r; s, R
自費病人。! W, W/ c+ K0 {$ ^4 X9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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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長」出來的。) F7 h# [' W7 G)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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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當被煩到一個程
度，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我完全可以諒解。7 [7 E' n% y* M/ [1 t, o

但是我那群「特別」的讀者，不能諒解。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
妙咬到舌頭，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把滿屋子的「( c1 G/ p! U; e3 i: Q: o
讀者」趕出去，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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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挨8 f( P1 ^- w* n& |# V
了幾針鎮定劑，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房裡多了電話。

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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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方便的地方，也有倒楣的地方。方便是，我拿起電話筒說，「不去。」一切: n& p, N$ F# R# H
都解決了。倒楣的是，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8 v+ G0 k" l6 u" B

不想管，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

打完一段，我終於忍無可忍，拿起電話，陰惻惻的說，「不去。」1 o" k/ `& P( S) D& R! s(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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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夜書。是我呢！」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

我頹下肩膀，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饒了我行不行？你到醫院來作什麼2 T; v' y7 n1 ]: ?* |# c
？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

但是我相信，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他，絕
對是我的天敵。5 A! S8 x# P/ K( C1 D3 \6 F& w;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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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你別動，我馬上下去( u9 @5 V* i  X) X* A6 N
…」% ~- u0 O$ Z* z0 J: D2 U: E

垂頭喪氣，我穿上拖鞋下樓。真糟糕的時間…傍晚的逢魔時刻。正在喧譁著領飯
盒的病人和護士，突然安靜下來。整條通道「刷∼」的讓出來。

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一路走，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退出窗外，大約
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 y. `) [8 A7 g" \! ^6 G; z( i2 R4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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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說不定，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我的鬼氣更深了。不過我面容的陰森，卻不是
因為鬼氣的關係。

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誰讓你又來…」我的肩膀一垮。

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我毫不% r# O( Y% _& t6 E4 Z' L
客氣的踢桌踹椅，把他們趕到一邊去。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這個該下鍋
卻還活著的活人，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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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書，你的脾氣變壞了。」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 q+ a' @. m3 @) l. t7 U

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我脾氣壞？我脾氣壞是誰害的？" l/ S- `- T$ U

「夜書！你怎麼瘦成這樣？！」他大驚失色，過來就要摸臉，「你瘦得下巴都尖, L1 v' N% [2 J/ E' y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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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躲開他的手，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我一公斤也沒瘦！拜託…」我沒; J1 Z- f: c0 p. l$ G
瘦，只是臉型改變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9 X$ D* |4 P+ T4 e8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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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囉唆很久，泫然欲涕。我默默忍耐著。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
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被他這樣煩下去，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
－－煩到哭。要揍他麼，他少了一隻手臂，又哭哭啼啼的，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 }* L) f+ G6 A5 \: Y) M7 U* i+ A
。

我說過了，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那才叫做會8 D5 x! C# g1 J% M2 R
走路的地獄。

百無聊賴，我只能東張西望，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

不對。怎麼算都不對，怎麼會是四個？還有一個呢？難道他們這麼敬業，被血肉
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7 Y- y' G' L. b#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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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

「我覺得很奇怪。」他還做最後的掙扎，「夜書，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我早
就不是吳大夫了。」# z- j. Z% `9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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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人的名字。」很乾脆的回答他，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你不是順路來( y5 o# X. J- l
看我？看也看到了，快走吧。」

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吳大夫不在，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
濃重的鬼氣了。斜眼一個個看過去，倀鬼有些畏縮。9 _% S2 F' r3 Y

我不記人的名字，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但是喚名，( w1 V  F# V4 ?6 k1 h( m
就可以約束一個人。我不喜歡那樣。4 g% u( \% ?( _$ _) t

「徐阿明。」我用命令的口吻，「鍾曉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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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像是雛鳥情結。我幫他們取回名字，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4 U5 A# u) k/ x8 u

「她回家了。」徐阿明低下頭。" J# q0 o# T9 g% l*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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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迷惑了起來。回家？就算清醒過來，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他! c( a& T& x& [9 w  X+ F; Y- ?2 l
們陽壽未盡，又沒有人來接。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而且不能離主人（; z% P" F0 Y. @3 B1 \
哪怕是主人的屍骸）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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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倀鬼是有些弱智的。0 S/ h% b! d; V;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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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距離這麼遠…太不可思議了。7 h# _- \4 Y4 o1 y" {8 E) I,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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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問了好久，但是翻來覆去就是，「她回家了。」

我有點氣餒，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無力的揮了揮手，他們默默的回去，然2 j/ d. h( Q2 D
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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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 d( ?) J3 `) _1 h+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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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大家面面相覷，說
沒聽過這種事情。" s0 m5 j; `8 @! s6 U

對。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其實不然。我很忙，要看資料消化資料
要寫作。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常常讓我有挫敗感。當寫不出來的時候
，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吐出來的故
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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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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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
一手資料…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8 @: f) {2 l9 f3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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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多少都存在久了，有
些道行。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我不禁皺眉。0 d5 t$ P% V1 z5 b9 ?/ p, \

「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書生老鬼說了。. \- c# c% e5 q7 o5 U5 q7 g: u

「怎麼帶？她只剩個鬼魄。」我沒好氣。  f: b- B+ P( ^8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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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但是他也承認，「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1 b% T6 F" j3 _3 x7 L8 T- X0 ?- w
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招魂有用，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

小司－－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

招魂。我心裡動了動。要招魂，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誰會想招她的魂呢？
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 D0 |1 K. c( ^9 j

看起來，姊妹情深。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主人發瘋
，她也不會再造罪孽。好好的供養，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 V- a( F" v5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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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到底我不是救世主，管不了那麼多事情。除非發生在我2 m. @2 G2 V: A
眼皮下，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

畢竟我說過，我只是小說家。

＊＊＊

吳大夫走後，我過得很稱心。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卻相當心安理得+ l; \6 E/ L% s" C" U+ u
。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鐵氟龍的心臟、液態冰的血，既沒有仁慈，也沒有
溫柔，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下藥又重又快，毫不考慮後遺症, D; G2 Z: s2 L7 `! }  P
。滿腦子只有「當醫生賺大錢」的偉大抱負。! l/ R0 s" ?" c" M, O/ m. K

我不惹麻煩，他們不理我，大家相安無事。4 z" ^2 |7 T7 A: E

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
，車禍的車禍、住院的住院，這倒是滿神奇的。漸漸的，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 V0 Y% g  E  n$ f  {7 S! Q& Z
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
異照片…

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真是…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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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我滿腹狐疑的下樓，但是會客室空
無一人。5 K6 _: i5 d8 g9 o/ L* g

人呢？

我等了半個小時，最後護士通知我，她有急事，走了。

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但，關我什麼事情？聳聳肩，  _  J) s( U5 E! ^. Q
我對護士笑笑，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簌簌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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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聽地基主說，我衝著她笑的時候，陰森森的，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 b# J3 Z, F' ]; d) E
室，粲然的發出鬼火。! D8 {4 s$ D6 @8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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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氣氛下，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像是傳染一般，讓護士小姐逼著嗓
子慘叫，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
子上，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居然蒙此不白之冤。

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我覺
得口吐白沫很醜。放鬆筋肉，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 W7 R. m7 B( b4 g7 _4 e
的聲音說，「在打鎮定劑之前，先看看外面吧。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

在驚慌的群眾面前，越鎮定越有效果。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不、不是他
…是外面、外面…」

我的臉瘀青了，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我早就習慣了4 ~. {! ?% G! U/ D8 r) N  g% m
。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 x' i2 ]. h6 h$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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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他的前面，一大灘血。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似乎沒4 [/ I' A2 S  P* f3 j+ g
有傷口。在路燈的昏暗中，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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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的痕跡。像是拖把沾著血，一路拖到大門外。

我還在尋思，某個大夫看到我，大喝，「看什麼看！快進去！」舉起手來作勢要( y/ V  o- _7 U0 E# H  n3 b
揍我。

定定的望著他，大概三秒鐘吧。我咯咯笑了一聲。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特別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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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嚇壞了。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 A! M) Z+ ^1 Z
他，顫著聲音，「姚夜書，晚上冷了，快進去吧。」; B* W  e7 G2 F* {6 }3 X8 M

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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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說什麼，我安靜的走回去。地基主冷哼一聲，「那護士救他一命。」% `  y+ q% E  h7 b& w2 s

「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我也冷笑，「妳知道我的性子。人鬼殊途! b5 `* @' Y! o' c$ ~7 L
，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3 S( o  P5 e  j' W5 O

她張著嘴，狠狠地跺腳，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8 ?5 ]; ]+ P' E, n) k4 U2 s8 |

冷著臉，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那灘黝黑的血，一直在我眼前迴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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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網路之賜，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
並且開始過濾，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此外
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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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為虎作倀」
。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還是找到一些，更有趣的是，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5 ?' `1 ]% R; z( J' V- _( Q2 v
找到的。

地基主鬧小性子，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 i2 l+ c/ }* W) y
某些疑問。/ b+ r) m  Y( \1 G; ^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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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一下，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一個下班的
醫生，碾到某樣東西，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車窗出現一9 P. _" L& [2 y3 {
隻慘白的手骨，在他的車窗上拍著，留下幾個血手印。他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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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醫生的位置，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第二個犧牲者又
近了一點，這次比較尷尬，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他們的車停在路邊，也被印9 m7 F9 S8 ^4 `8 K
了幾個手掌印，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9 Y$ \, @( C2 a5 b& V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此一個禮拜了。這次，到了大門口。* Y' c8 a7 C/ N& U* t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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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小司。」* J) H4 f; q# @  \4 s

他像是貓一樣，躬了起來，只差沒有發出「哈∼」的恐嚇。「幹嘛？你要幹嘛？
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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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理他的過敏，「陸判官說，我就算抄電話簿，也可以迷惑眾生。真的嗎？」4 k6 n# x" `3 O8 @7 w. I

他瞪了一會兒，氣餒下來。「…你就算讀現金帳，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你的
作品是眾生的罌粟。禍害，禍害…」

嗯。我也明白我是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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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  v/ p6 h6 n2 Z* H  t. y
。」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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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司張大眼睛，「…『招魂』？你…喂！你不要亂招！你要招誰出來啊？！你到+ _/ m* C: z$ h! O
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

我是發瘋的禍害，當然知道啊。0 _) P8 S4 P5 v1 K, c' p  T; w) H%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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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5 a8 m" m* }3 |# Q7 \
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 N% \+ b5 F5 A5 V2 U4 \9 H

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 {8 @/ W3 h" G7 t& B. h- P
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1 O# E! x+ s) c0 U
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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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死去無法復生、肉其白骨皆是虛幻。獻祭任何人，都沒辦
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2 h6 h0 w: m5 K+ \. o9 u

「魂兮歸來。」8 K4 D( x: s; ], ^: I-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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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像是呼嘯的哭泣。在虛妄的招魂中，眾鬼放聲大哭，淒
然如暴雨的悲鳴。+ o3 \+ z# [# ]6 V5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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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融一氣。  i- N, U* Q; L; [# r3 R

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大叫一聲，摀著耳朵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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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念了七天，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每天都有護士辭職，整個醫院天翻地覆，. `* T% M. L" s" L" H
充滿鬼哭。不過哭歸哭，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倒沒有幾個。還跟我嘔氣的: [0 y, X- x+ A' l
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求我不要念了。

「拜託，我會哭瞎。」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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睇了她一眼，在晚霞滿天的黃昏，我開始「招魂」，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然8 n! T) c  E0 X% F. Y: \, ?& u
後設法躲進地底下。

第七天，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招魂」，然後悲泣。, n& I' i# ]+ A2 `% ^$ a& ~; a
啪的一聲，整個醫院突然停電，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我現在只能祈
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 S3 x& D: w& Q

因為，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我可以想像，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蠕動著5 W- S/ v0 j3 T4 Z$ Z5 ?6 Q
，痛苦的膝行。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沈重的啪、啪、啪。咽喉滾著9 I" o* B! K8 F5 f* @
血的呼嚕，而且越來越近。+ }5 j3 z$ z6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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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水滴聲。嗆咳。拖著沈重，慢慢接近我的門。! n& b) O! u+ y

蹦。房門重重的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2 r/ C. I  T* U4 G' B, H
猛烈的力道。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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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的暗下來了。黑得如此迅速，如此不自然。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
，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

蹦！又是一下撞擊，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我並沒有鎖門，只要壓下門把，應該
就可以進來。但是外面的「人」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

第三次。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無聲的、無聲的憤怒。. `% T/ w2 l' |7 W/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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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門。

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被撲倒在地。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所以銳利的牙齒只
咬住我的前臂，並沒有撕開頸動脈。

「鍾曉齡，不要動。」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我為妳說一個故事。」5 D0 i/ Z7 k8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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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住很久很久，茫然的抬起臉，鬆開了我的手臂。0 h7 f3 a1 w0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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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其白骨。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她還沒長出皮膚，薄薄. p/ [1 b- Z# c
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5 H0 t" t9 o4 i" U
像是隨時會掉出來。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當然，也沒有嘴唇。兩排森森的牙
齒露出來，沒辦法停止的唾液，滴得下巴混著血，一片溼漉漉。

但是她的咽喉，一片空空盪盪，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 v' R& J! \+ x: h+ d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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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過椅子坐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這可憐的孩子滿' H9 _1 \& Z) Q3 g! R
眼畏怯，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十指不全，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身上狼狽的. e5 e9 l* }/ D* E
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 ~! c( Q1 O4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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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哭。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因為她
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 |+ R& o) M! J4 R9 V) ~1 i; f

極其可怕恐怖，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她將血肉
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無聲的啜泣。

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回到自己身邊。這種願望無法責備。但是對於一個被吃; |$ |$ ^& Y* I" c2 g* f7 E
掉的倀鬼來說…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 x6 L5 E8 C% o! T

被吃掉的地方，是永遠長不回來的。所以她的咽喉、股肉、後背、臉皮和雙耳，
還有內臟…都長不回來。8 S* I2 M3 f1 a% l3 c3 q7 C2 g

生前的她，一定是很美麗的吧。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 z* h% y4 h% `7 t- k' x- t
麗的。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活生生的。# S) E6 _1 t! K5 Q! M* u1 _

我，覺得很痛苦。因為心靈破碎過，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這種
衝擊這樣直接迅速，奪走了我的聲音。

「…我為妳說個故事，鍾曉齡。」聲音破碎而嘶啞，「等說完這個故事，妳的苦' _1 e0 {) `. z/ Z# f% i# `3 L
難就會結束。」

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
最後發現浮生如夢，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回到海中。# }6 w! `( J; `. J

「她說，『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我變得不一樣，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
的模樣？』& ?& V8 |  K1 H( _5 q* H: G% q" l! q% x

他說，『我會記得妳。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記得妳非常美麗…所有生命的本身
，就是美麗的。』

她微笑，整個臉如許燦爛，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 @, K$ U- m; H  [8 M- ]9 A" [

我停住，試著掩飾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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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想睡了。可以借我手絹嗎？我失去眼瞼，沒辦法閉上。』一條手絹覆2 w9 i( h/ C9 k, y( U. B
在她的眼睛上，透著薄薄的雪白，她望著陽光。

『答應我，不要悲傷。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
『陽光好美啊…』

她展開新的旅程，向大海游去。蛻下的軀殼，粉碎而雪白。」

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片刻，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粉碎成雪白. S' a: c# k( y, f: t" C4 i3 N
的骨灰。

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我哭不出來。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

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因為她無法行走。悶悶的，面牆躺著。

沒錯，我性格軟弱。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不想扛這些痛苦。我害怕雨天，厭
恨陰霾。喜愛陽光，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 m2 Y* i+ ~5 l# a) Z

從任何方面思考，我都沒辦法釋懷。為惡者已經在贖罪，任何人都沒有錯…我不2 P! H7 ]1 L7 X  N/ E
是鍾曉齡的誰，我甚至不認識她。

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又添上憂鬱
症。  F1 L; y9 h% V) b(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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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不吃飯…」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吳大夫…」( k0 a9 x6 r: |.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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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毒的望她一眼，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別添亂了，我這種惡劣的心境，不需; }3 [/ `# Y( V: c" ^# c. s- p$ g
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 t8 f! o& Z! X. s% B. 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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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我只能寫，然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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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人，卻七天後才來。+ Z, t' i  Z/ i1 z/ K) u

看到她，我卻沒有吃驚。即使她整張臉、雙手都包著紗布，我也不訝異。之前我+ B! J  ]9 p0 I, p. \6 q
已經問過小司，返魂術很兇險，就算成功，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九成會變成怪
物。

她付出很大的代價。& j% L4 o5 ?* o# ]3 r: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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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泰然自若，她慌張的雙手發抖。「…她在你這兒吧？」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3 T+ K5 t1 |- }7 l1 k
，她不會來找我的。" ]7 ?& ?7 J3 v, _( ^& F

「對。」我咯咯的笑，陰鬱的看著她。面對她，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

「請把她還給我。」她的聲音軟弱下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沒有親人了…
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不應該是她…她什麼也沒有做…」她哭了，眼
淚浸溼了紗布，乾涸的血透出來。8 D! P3 V( B; N3 g, w8 ~. E7 V3 L/ ~

「我拒絕。」覺得疲倦而麻木。其實我該提起精神，因為地基主說過，我疲倦麻
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也不問妳的職業。因為我不想' `% R0 ~8 y' B: P& D. w& W
聽妳說謊。」5 Q8 ]5 G, ?* C( Y- D

她倒抽一口氣，結了個手印。我的心沈了沈。討厭這種預感，討厭這種從時空閱
讀歷史的能力。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9 l3 _+ I6 S. F% a6 U" |& K8 q( S

沈默這樣難堪，我覺得很悲哀。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嗚咽，「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要! d( b$ g( a% T
養活妹妹…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報應？這就是報應？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 A% P- f5 P8 h+ r" H# A% l$ x
是上輩子的報應？那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每一條都該死的重。」0 W' k  R: A6 |: V7 t&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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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是沈默，窒息一樣的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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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我向她伸手。0 M0 ?( i3 t( ?8 d$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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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z6 [$ D# u2 k: v  k2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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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爆發了，「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你為
什麼要阻止我？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七七內只要她吃了『虎』，就可以完全復/ q; d6 |4 P% j* z( e3 i
活！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r/ m! }' p+ T8 o

「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我低低的說。其實我懷疑這不是! j4 n, J5 s8 A* q3 i) A
我的聲音。這樣冰涼、陰冷，像是蛇爬過了肩膀，蜿蜒在胸口。「不能走，她只2 P% A! W  J! `& Y
能用爬的。」

艱苦的，從遙遠的家裡，爬過半個城市，爬到這個醫院。連哭聲都發不出來，流
著淚，一步步的爬。* H) L# Q* l+ M/ i7 m. q

「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
有？妳要無罪的她，再去沾染罪孽？」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3 p1 v! `+ x6 o3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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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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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裂而絕望的哭喊，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聲嘶力竭的，無言的控訴。握5 R# d; O+ m- E! t  o
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她痛苦得幾乎死去。; A& h+ _4 P: r1 C0 p9 ^

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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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搶走我妹妹，庇護那個兇手！」她猙獰的扯下紗布，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
像是一道道爪痕，「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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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了她一會兒，陰暗中，我輕輕笑了。「隨便妳。」4 h; d/ Y3 Z( o  U  v0 f. d# o.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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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被醫護人員拖住。遠遠的看，她像是夜叉。我知道夜叉的
復仇心很強烈，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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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來。+ v, o# E( C- x! T3 l- o

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對不起。她太寂寞
，寂寞會引發瘋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 ~3 Y' M9 ^# I3 U$ o# h7 H5 f7 ?9 W- C/ P

我什麼能力也沒有，對不起。  o; Z. K8 M, Q(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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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那罐骨灰，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在沙灘上奔跑
，一切完整，跟風一樣自由。

能夠給妳的，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一切都是虛妄。或許這樣最好吧，一個瘋子) ^& m. l4 U; b' A5 m4 U" I
的夢境。直到妳的陽壽盡了，有人來接妳為止。

這世界，這樣痛苦，也這樣的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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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

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

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聲明我不見任何人，所以不要隨便來
醫院找我。但是，我是說，但是。; N- f' @4 w.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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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說不定，我會私下和你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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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當
然有更多的謾罵，更多的諷刺，更多的指責…「妖言惑眾」。

不重要。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偶爾，非常偶爾的，我會& \- N% c3 G% R& X
請他們來找我。, M! x, [, j+ l
+ @% B0 G1 e- p1 x+ f
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也0 A+ w* X" W2 `
因此，我認識了一些人，還有非人。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不過我答應要
保密的。7 _4 l7 T' D% ]- X- R

這樣有什麼好處？其實完全沒有。我幫了他們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0 _+ V4 h% J1 m% L* w% F( w2 v) f

我只是認真的，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撞
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 O' j( Q8 A, f  _! Z9 ?- Y! v9 j
…% I& f9 e6 M( W% S1 q- [3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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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想過，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剛好大家都能接受) K+ h3 ]: [  Y9 V
。雖然見過我以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我也不懂，大家都很平和的
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9 g4 ?% u: l; V, \9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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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這個妖當然是我），和想為
我退魔的牧師（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他們很倒楣的中招，成了我的讀. }0 d2 e) A# H1 ]9 x
者。# t! X! C, H. Z  |+ F)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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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和無法拘束的自由。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 K7 x; \- r%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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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我酒量實在很差勁。

「我會把你們趕出去，還會摔電腦，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甚至要偷溜出去的
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好讓我出去逛大街。」其實我已經半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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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老鬼喝了一口酒，「你對大夥兒都好，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 r% L1 d& n5 A: @. z3 i/ S; b&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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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老鬼老鬼，真是老成精。「你們是讀者，不是朋友。」2 p. q7 b; N9 R% g( ?& D
0 A; N; ~* j' s; g2 U) ~
「讀者不可以當朋友？」他的語氣很不滿。9 ~3 h. Y  Z& V9 p) z! ^" W

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其實，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在心還很軟，神智
清明，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

「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 R; D8 H, i# y& W

十六？十七？我忘記了。我開始狂熱的寫，開始有讀者，互動的很親密。血氣方4 u& H6 v0 D0 q1 T) i- O% y7 q
剛的少年，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怒不可遏，寫了一  I. J1 R5 Z5 a4 e# `; `: f8 T4 E
篇抱怨文。

第二天，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應該說，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整個主機% s  T: T4 B5 j
都毀掉了。5 I9 `# i3 D& g; Q% s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 b( ^* s0 S' _7 n, @9 O2 O

年紀輕，只會橫衝直撞。出版社是不好，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我在網站口誅
筆伐，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

再一次，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跑去出版8 O# U4 E+ Z- a: }6 x  h
社吵鬧，還跟員工衝突，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腦震盪。, E, _1 ~4 }8 O/ z  A#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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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好害怕。」可能是酒醉，我的聲音這樣軟弱，「他們為什麼要為了4 @" s  v: J1 K# n9 x* b
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幸好那女孩沒事…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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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一直都很害怕。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
的人？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我最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空洞; {1 w3 J' `* Y$ j: o
，我知道，我知道…# U) G* d4 u* {* R& O& W9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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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會寫而已，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 y( L" O: t2 d4 u3 |

醉到昏睡過去，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為什麼，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 v; H. k3 K& G2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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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害怕。- Q  s* P" V6 J( F- ~' z" U7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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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我7 S' k4 e8 Z. f3 Y) A
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甚至上過床。我還是，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4 c' t) i3 m) ]& m

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1 U* `8 C) M% A8 `0 @( ^
麼…3 X$ O6 V. X3 ]

我退卻，然後下沈。越退越深，越退越深…直到離群索居，不再說話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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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恨，並不恨那個女鬼，真的。沒有她的糾纏，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只是她1 u1 G' y" l) l6 l' S
的出現，讓時程加快而已。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 Y! [( I, }4 U9 Y# n
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狂著想要取材，想要寫
，想要寫…5 E6 q: |; n0 q. F6 _  V4 B4 u+ U$ |

也說不定，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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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恨，誰也不怨。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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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的深淵好深，深到看不到底。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我在沈、沈、沈。

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咯咯咯咯。( k4 v" L; v- M0 D, b" D, ^1 u5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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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讀者沒有讓我受傷。或者說，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 ]( F) O, j6 x7 c& G. Q; j
，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封印起來。+ R& {/ @8 e+ g1 s8 K+ R5 w

但是夠了。我取材取夠了。現在讀者對我來說，是善良的陌生人，不要再進一步
了。他們傷害我的時候，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 J. u5 K% {3 Y8 B4 e* r) K" v2 w

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沒有人是真的自由。

＊＊＊7 o) a# Z: L" f1 y5 z

醒來我頭痛欲裂，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老鬼涼涼的看我，嘿嘿的笑。0 J1 B2 a6 s# b  i

「說倒是沒說什麼，」他哈哈大笑，「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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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我大吃一驚。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地基- l* y. M: X% k- ^. }/ l
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9 K7 s. }) |( [" T  A* s%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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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沒說什麼？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

「剛你有訪客。」地基主咳嗽一聲，「護士不敢叫醒你，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8 o$ p1 r# B6 x5 {. a%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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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打開來，「重度精神分裂」。: A& V; p( r: j

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我的過去，這樣子蓋棺論定了
。
( J7 n/ x8 d* {/ ]
翻著那本小冊子，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咯咯咯咯…, `8 Y  A, W& \'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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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完）

作者: bluejamie 時間: 2007-1-30 04:30 PM

第五部回家9 V1 \" \# f8 H! z'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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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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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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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看了幾遍，我拿下眼鏡擦一擦，又仔細看了看。唔。

今天的陽光很美好，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一陣陣的嘩笑。是個適合- [% z  Z, H7 V3 @" r; t
出門的好天氣。7 z* z+ e, _!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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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若不是我大吼大
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狼狽的只穿條短褲，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
扔了。* z; X+ X. E, |2 O) F4 c% Q# b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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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基主被我嚇哭，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眼睛噴著鬼火。這根本是鬼扯…只是
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不幹了。! g1 Z$ ?+ j'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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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醫院…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
就是三重苦，有眼無視、有耳無聞、有口無言。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 U4 E3 t# V2 A% e% O
也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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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好。很適合出門。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
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叫他從我的版稅扣" N& V) z- d( C4 e4 v+ L, D  B;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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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糊塗了，我也糊塗了。  s( F  F* A. I# F1 F

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2 ~' A* G3 V. O1 E.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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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了一下，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我自己
去辦好了。2 z/ J. {6 B5 O2 W& U7 l4 J3 K

「小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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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嘩的往牆上一貼。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所以修煉還不
夠，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他無處可去，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5 r  f, {1 _( x9 _- d3 t0 i; r
形的地方留下來，多晒點陽光，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5 ?6 H( w! m7 l% {. [8 v

「別、別過來！」他拼命搖手，「我告訴你喔，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你不要過* Y4 [* E/ q9 L2 R
來，不要過來！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媽的，你真是人嗎？為什麼你的' A2 y: e! ~2 i. V$ w5 c1 L
鬼氣比我重啊～救命啊～」- X( R' ~0 \7 E! m4 \: P

我蹲在他面前，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有些許悲傷。被陰差這麼講，真是…2 K7 @4 C7 t0 n) G1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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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不過去。」定定的望著他，「你變成我的樣子，我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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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你出去幹什麼？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 S: F5 O' \5 Z! F1 A0 ]8 Q+ P
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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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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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我的樣子，你可以用我的電腦，還有網路線。」, h8 ?* I5 x  M; y- |& E* K: z

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有錢能使
鬼推磨」好像可以改成「有電腦能使鬼推磨」…3 X8 e: r7 K2 m" W)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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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上簡單的衣服，我出了醫院，招了計程車。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
撒了一把冥紙，加速逃逸。

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球鞋。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
，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 K" i2 L: I3 X, E

正在冥想時，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 S  c. D4 ~8 Y- R, G1 h
，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 h/ y6 E' L2 f: O

「對不起對不起…」他再三道歉，還下車開車門，「真的很抱歉，大白天的，把' W: f, J* [( |  _: {/ Y
你誤認成…」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那個。」: ?# M6 [* T. E

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我坐進後座，「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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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他發著牢騷，「昨天七月十五，我們天天路上跑
，什麼怪事沒有？帶一些也比較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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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咯咯咯咯。" M4 T- ?5 ?5 S: R+ I

「冷氣開太大了？」司機撫著手臂，將冷氣關小一點，「怎麼越來越冷…」

等到了目的地，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逃命似的呼嘯而去。, ~8 O. F1 u1 y/ w)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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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會感冒幾天吧？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

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編輯差點被水嗆死。我猜他是想叫醫生
吧，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為了要命的稿
，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我還偷偷地抄筆記。, Q& [/ u3 e9 }0 j. T! u) K

「不是我要用的。」淡淡的說，「我要安置一個孩子。」) b) E4 L" F+ c7 q/ o1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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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6 z* G0 K5 R  r- ^, u: d

到了靈骨塔，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親自抱著她，放進去。可憐，什麼都沒有
了，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到這種地步，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0 m; i; l+ v$ |1 Y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

突然滿感慨的。! V4 ]" U, H8 [- l# q

, c# m8 J6 s: N. [
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
一個。5 F8 ~4 B; ?1 a) H

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正確的說法是，「風邪」。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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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我買了想買的書，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不是假日，街" N& ?9 V, i7 p, }4 n
道空曠。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婉拒了優雅的廳內，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
台。$ l1 d5 u. Q9 q% k, v; _8 |

「…但是，裡面有冷氣…」服務生大為訝異，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硬要待在室* J6 Y* C* y/ ~6 x) M
外的客人頗奇怪吧？

「我抽煙。」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服務生才恍然大悟，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2 c/ O# X( h' j% @& e
。& k( K' U/ S8 H9 X5 ~) F1 Y

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對別人來說，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但是對我這/ k6 r% N! E2 }
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 Q; A* t  g. o6 v# X) s5 b& x' v
: m5 l: A) s! d
而且，海風這樣的清新，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真的是一大享受。1 f8 u6 L' H& m7 B- @! p+ h5 g

喝著咖啡，閱讀「龍槍傳奇」，安靜的午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吹著口哨。沈
浸在閱讀中，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無視、無聞、無言。零零落落的客人，
有人進來有人出去，我完全沒有察覺。

「你…你是夜書吧？」驚喜交織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顫抖。7 V# X; S6 M8 D! {% j
/ T3 Y: y/ N& P" Y& C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才茫然的抬起頭。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坐& o) H9 I& Y% E
了下來。「你…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減完變成帥哥了！: g9 ~& m* }, I' Q% w0 B
」! e9 q2 O( ~! r' W
2 f5 W1 h2 m. K4 t5 f# ^% V" e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很可愛，很甜，個子小小的，
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
2 m6 e8 Q& X7 }9 w; p" f
不過是過去了。現在想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

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時間很短。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但是現在我卻想
不起她的名字。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有點不悅－－打擾我看書。* _# E1 m' o; E+ D, `0 G

「嗨。」我淡淡的笑，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不禁苦笑了一下。長久的厭食和
鬼氣的侵蝕，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自己覺得不男不女，卻可以吸引世人的
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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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 O; C& J- T$ o* _& @

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微胖的模樣，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9 K- B! G" s. s8 ?4 H6 X# l$ F" Z
6 ~! F: M0 R  |; ^+ X
「我就說嘛，網站的消息不可靠！」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都是亂講的！
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我就說哪有可能？我可是很了解你的…」
9 Q- D$ u& x( a
「是真的。」我漠然的說，低頭翻書頁。+ U' D# K: w5 o- p0 E9 Y
0 J9 t" |+ u* ^
她尷尬的住嘴，小心翼翼的打量我。「…夜書，是我害你的嗎？…」
" y8 X4 o5 r7 Y6 ?
抬頭看她，除了懊惱內疚外，還有一點點竊喜。真是無言。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 H$ k& p; C/ o% t4 o# t4 }9 Y
瘋，大概是種光榮？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 b4 w* L0 y; q& {- N* x, h
* s% t4 U9 B. B) |' a  m9 s% w) I
我相信她愛過我，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

「不是。」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 A0 r& ~) V- ]2 L

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
點。「那…你的故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有…陰陽眼？」

無聲的嘆口氣。就算怕，也覺得刺激。摀著眼睛看恐怖片，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
聽鬼故事。她怕我，但也覺得很特別。

越危險越有趣，這樣嗎？4 ]' t& T8 i% N. P

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整個人僵硬了。

「有什麼？你看到了什麼？」她尖聲叫起來。3 E# u* O- g/ V7 I  C
8 S- K$ s8 _% N! s6 Q  ?
「什麼也沒有。」我的目光回到書頁。

「不！你一定看到什麼？！」她拼命抖，「是不是有什麼…有什麼纏著我？」

「沒有。」我抬頭望望天空，有點雲了，陽光弱了些。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5 }; _9 m/ l: J5 d! d9 P
，「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
+ H- M/ d/ Z) ?% T7 y, A  D- |3 ]: f
她跳了起來，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 o( b$ H  x* {

…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需要這麼害怕？( C  }% ^& X( B3 Y1 o- i
/ I4 r& c. {1 x& W6 d& G
看完了那本書，雲多了起來，看看錶，快三點了。再拖下去不是辦法，還是去赴
約吧。結了帳走出大門，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

她滿臉的害怕，緊緊的握著裙子，「請、請問…你真的有陰陽眼嗎？」1 [" K  X' `% Q4 J  T5 E) s# W# U

回眼看她，她抖得更厲害。我相信她是害怕的，不管我裝得多正常，但是我也沒
辦法把鬼氣收乾淨。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靠近我都會覺得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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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偷聽。」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只是我真的不知道; D3 X- N9 {; v0 I
，不知道該跟誰求救…我沒有發瘋，請你相信我…」8 H0 J6 g( O& v( m4 @. W0 P9 u

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嚴重到求助無門，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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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眼睛沒有狂氣。」我沒有笑，這是地基主的建議。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
友善，「有什麼困擾呢？」

她明顯鬆了口氣，「請問、請問…真的有…」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嗚咽，「真的: c! F6 ^0 S( P6 d0 _  c4 q  E+ Q
有嬰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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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起眉，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7 P3 P7 c% {+ ?5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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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嬰靈這種東西。」我很誠實的回答她，「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還算- ?1 g; P. ?8 a! V; x
是新名詞呢。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我是說，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師父一定
會笑的。」, H* A4 k1 N. P

她似信不信的，滿臉恐懼，「但是但是…我、我…」她哭了起來，聲音是那樣的' n3 `, ~6 ~7 y' V* q
心碎。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音，充滿愧疚和痛苦。3 X/ C" J" Z+ r4 |# u2 M

我說過，我的心靈滿是縫隙，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我很怕這樣的感染，3 x1 t/ `: X# ?1 c' k
但好像來不及了。當她叫住我，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就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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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妳，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我的聲
音變得細軟，顯得很陌生。

她愣愣的看著我。+ ^: u' q# l3 p$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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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為什麼要那麼倒楣，綁在妳身邊作祟呢？當然是早早的( q8 S0 E/ s4 N$ K
投胎轉世了…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就算有，妳的罪也只有一半。讓妳懷孕的男
人哪裡去了？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 b% e) {1 _1 a# Z$ G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像是周邊蒙著迷霧，神智清明: G  l2 {/ u6 M
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

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被經濟和生活壓垮，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畏
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卻毫不在意的笞打、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這是什麼
道理？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讓他去已經準備好、成熟的家庭，不要製造更
多無辜的幼小亡靈。

或者是長大起來，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3 X' z  [( H0 G$ P, D# a9 t  T

我的頭好痛、好痛好痛…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 B7 U; O' I% _, I+ c4 u  b
去。- t, P' i3 H% w0 o" v: D% y5 b

「他在哪裡？」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他在哪
裡？！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他在哪裡？！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
生育嗎？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
、傷害過妳！妳怎麼可以怕他？妳怎麼可以污蔑…」7 M  O3 p# q+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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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殺掉他，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3 y6 t, G: Q) x" F' Z/ b) O  U

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出現了烏黑的
爪痕。- r- f1 T' g7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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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麼回事。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沒有唆使她去殺人。語言有著特別的& F5 [( T% D; [. g
力量不是嗎？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但也有一定的影響。
+ u* g* `8 p5 \
「妳都讓陰差帶走了，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走開吧…」我喃喃著，頭痛和( C4 L# I: k( w# S/ r* |
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是被蠱惑的女孩，呆呆的望著我。她沒喊痛，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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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嬰靈。」我找回自己的聲音，柔和的，「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
。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別再這樣了。至  T6 s; t: F! t) k% Q
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忘了他吧。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會認真的去防護5 R9 r2 a+ t3 Q; P9 U
，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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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鬆開她的手，她像是大夢初醒。「我覺得…突然很輕鬆。」她笑著，雖然還在) a0 N" @# B6 [4 \7 w
流淚，「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

「一定會的。」我肯定。

我知道一定會的，因為她腳邊的黑影，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這就是多管閒事/ i! L4 x5 z7 f, i
的下場。仔細的看著他，我知道，這是很古老的妖怪，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
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將女性的生氣吸乾，病亡而死。9 l6 ~! ~  Y. P0 Y8 F% e8 Q
9 r  W  q6 H5 t  K7 ^3 N" n) d
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只有這種小妖物，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驚嚇著女人
，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 H1 k1 U, y$ h! U$ V

不過，我是男人。他們想要啃噬我，得花相當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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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想說故事給他們，讓他們離開。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
。8 f3 ~& b6 c'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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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點多了，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得趕緊去赴約，然後回醫院。不然滿是縫隙的心' u/ t! }3 P9 L* u' ?5 o0 Q  ^
靈，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

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黑暗造成- @+ Y5 h/ O4 V
的創傷，是永遠不會痊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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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捷運的瞬間，我發現，我迷路了。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但是一個人也
沒有。8 N6 u6 m4 f5 K, j. \* W( G% l* {

我沒說什麼話，魍魎依舊如影隨形。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一隻手拍了拍我的
肩膀，我卻沒有轉頭。; e0 ^8 O  Z! a5 [) y

「哎，怎麼這麼無情？」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抱著我的胳臂，「你也是去
聽演唱會的吧？」她仔細看了看我，驚喜起來，「你是姚夜書！我看過你書裡面
的照片！」% F* t7 `1 T' B
2 G$ h& P0 T  R- B
我想說話，魍魎突然發出「哇哇」的嬰兒啼聲，我的聲音，被鎖住了。唯一的武
器就這樣被剝奪。% t1 s* Z6 c% m6 W) \

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她很年輕，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留著一頭很長的頭; P" D7 i' c( G9 M+ H" r- W3 a6 K6 G
髮，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 ~1 q7 D2 J# Z+ K& `$ Z

「我也很崇拜你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她嬌笑，「當然我更喜歡他…# ?  r. _" G3 ]
他唱得好棒，我愛死他了！每一場的簽名會、見面會，我都有去喔！他好帥好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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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喋喋不休的說著，神采飛揚的。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1 U7 v1 B% w% z
充塞在整個地下道，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 V; Y8 h: P- D, C) d. q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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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誰？」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

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我們兩個人站定，她努力回憶2 d# B% e, I" M0 a. E, h% a
著，而我，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失去了我的聲音。! m' `8 S  d& s& G) ^2 E9 z. y! q

如潮水的人群中，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不時被推擠著，身不由己的往前走
。- O* ?. x& _. w- q. H/ s
! y4 G( T$ A  c3 K# H1 q7 c
「他是誰呢？」女孩喃喃自語，「他是誰呢…真奇怪，我那麼喜歡他，現在我卻
想不起來。我好喜歡他啊，每天都聽著他的歌，看他演的電視劇，房間貼滿他的
海報…」

像是想起什麼，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你聽，他唱的歌…」她很慷慨的分了一1 q. [8 P2 {$ L
個耳機給我，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2 b2 Q. l! |& X! v5 E3 r7 e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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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為什麼壞了呢？」她很苦惱，「我好喜歡他…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5 J/ R) G! }. K
起，甚至和他結婚呢。為什麼我記得你，卻不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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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現在我只希望，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但是那隻魍
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 }: u3 x1 W$ M8 s0 s; I% }  Q5 t! E1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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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望著我，「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所以才想不起他的! \1 Q0 X" Z  r4 S) ]
名字？」
6 F6 n' S/ L, Z+ X
不是的。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每個時代都有偶像，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 r/ l, p/ k7 ?  N' {8 s
少女。我覺得，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策劃的，是叫做「命運」
的詭笑者。( A' O0 P7 K" b' @3 k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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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鬼門開的第二天，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
的偶像，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因為死亡的洗禮，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 {7 N9 t0 J, s- j5 s: g. W

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遺忘也是應該的。- |" m' [- a# K4 z  y& W! Y

人潮開始騷動，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我依舊被鎖住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魍魎陰惻惻的「哇哇」兩聲，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一起" p0 x' `8 z5 q+ `9 e+ z" T8 {
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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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吧？事實上，我們在找的，就是你吧？」女孩滿臉夢幻，牢牢的看著我。' W+ N* p/ ?1 \) C" ?)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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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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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連呼救都不能。迷霧又來了，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8 ?& t# x: l8 i3 a( T2 g3 [1 F
，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那種寒冷到
極致的痛苦，像是火燒一樣，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吞噬，互相撕打。  s- B) A  ]% K3 x+ N6 J$ i- m+ \

這樣痛、這樣的難受，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
面，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幽藍蕩漾。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 i. Y, t8 q; J9 e+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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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將活泥鰍和豆腐放2 q1 D! v" D* j) [
在一起蒸煮，因為越來越熱，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這還有個好聽的名" P+ t" _6 m/ L3 w" d
字，叫做「草船借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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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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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
境。但是今天…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 r6 J3 f/ L9 Q) p! g: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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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可是，可是我媽媽的忌日。姊姊趁著爸爸出門，要我五點半的時候，回去替6 k# \( T' [0 a  `6 @. b% `
媽媽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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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我還是希望可以，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

「媽媽…」我喊了出來，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還沒來得及逃離，已經四+ }/ [7 X' W/ j5 y  j
分五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 s' r4 C% ?+ g4 Z& m# e) S)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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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像是鋼青色的煙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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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小哥，你還好吧？」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
嗎？1 u8 `/ I, [! e9 \: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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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活著。咳了很久，一陣陣的發虛。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我喘著，並且4 e( r4 C6 x2 p9 l9 G) N8 E
苦笑。

「喂，饒了你們就很好了，還在這兒裝模作樣？」老陰差吆喝著，「快滾！」1 D. o" k' O$ J4 B( p

我這才看到，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長髮覆面。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轉身
要離去，又戀戀不捨。) O; k1 F) E' K8 K# [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P) ?, ?: P) i* [$ y) F3 n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 `2 u! @9 S+ N; g%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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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掩著臉消失了。

後來我有回家嗎？其實我不記得。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聽到低低的哭泣。那
哭泣的聲音…真的很熟悉。從小聽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

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他的臉抽搐了一下，「這…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  R# F6 P8 H6 q# h
」

會是誰呢？「…怎麼還不投胎去？」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我還她，我可
以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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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擱著事情，怎麼走得開。」老陰差發著牢騷，「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別
讓父母放不下，那就是盡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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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還是因為受寒，我生了場大病。但是再怎麼痛苦，我都* W- }2 y5 ]. C3 J7 _3 P
沒有流一滴眼淚。; ]1 T2 t5 D+ R. i3 {$ @

不能讓她，再有什麼掛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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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我病情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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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被陰鬼這樣穿刺，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又千創百孔，
在發冷發熱之餘，連連暴吼，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 q" h) R- p" u5 P0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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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5 j0 |" O% i! @) ]' I% Z% b8 B2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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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懷9 S, _; a1 K9 a- Y) V. G8 F  Q
著絕望的鄉愁，和被鬼蝕傷的靈魂，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一聲又一聲，一
聲又一聲。! B8 F1 x. V0 @- R" ]

但我還是，沒有流半滴眼淚。

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和那杯甜美至
極的水。我好想喝，好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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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我在昏沈中，看到楊大夫身後有7 ]2 q$ s7 h9 @
著極大的翅膀，雪白的三對羽翼，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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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罷。」他將水湊在我嘴邊，「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但是你也奇怪，9 c# z, C9 {* G$ a! _5 Y9 ~
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為什麼不叫他們
救你？」* D! F& c; t- y7 n( x7 W

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迷霧被驅散開了，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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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是我的奴隸。」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他們跟我什麼關係？只是我, B5 V  P8 \( a4 x0 Y( X2 L
的讀者。」2 \* E# C4 r; S; k7 a0 F

我說過，我性格軟弱。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尤其只是幾本破書，和幾個漏洞百5 Z0 v6 f) @% T3 _! y, R, J
出的故事。精神上的潔癖太過，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因為我
比誰都知道，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8 t4 H% H+ E3 b. d; G8 U6 M; w  j  H. c+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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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怎麼還，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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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幫我解開繩子，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拼命在
牆上抓爬，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9 P' M9 C  _.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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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夫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望著我。0 Z- y: b- A( e$ u# y1 Q( x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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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轉院？」他提議，「換個環境。而且，我所在的醫院比較『乾淨』，: {" c, s, i, J! s7 L
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5 W. k7 N7 X/ f0 E) Q
」

「…讓我想想。」我訝異了。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就像我不太喜歡他。/ g% P& j0 J7 V4 J4 i# k
或許，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我反而相信他。  n1 ]- R4 L" M5 }) k( @8 p+ j

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但我真的好起來，( Q* T% w0 ]% z. y4 d3 ?% }; s  {
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 f7 h9 a( k5 _3 z4 V; S, x2 o% l8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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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肉芝」血淋淋的塞進我$ a$ F. V! Q: D) {: W0 ~
的嘴裡，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我可能還舉棋不定。4 v  r8 Y4 G9 h0 @0 r4 S+ r# u

不管怎麼嘔吐，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雖然6 @' O  r8 N9 n4 O
小得只有食指高，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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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怕我早早的死了，故事來不及寫完。. |+ K' r7 o$ R7 v( A& \0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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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這種「肉芝」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我真的心灰了。果然，我跟讀者不該! _2 Y$ c  Z. k( g
混太熟。他們眼中的「對我好」，只是讓我更痛苦。

我又吃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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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虛弱的倒在洗手間，我沒有落淚，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 D0 O: O$ t" N) }9 m/ a6 f
力氣。$ Z0 d$ a1 T4 N5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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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司從外面走進來，嚇壞了，「你是怎麼了？沒個人扶你嗎？發生啥事. n% s/ t9 [$ a& N- U
了？」他將我拖起來，粗魯的扔在床上，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 ~" ~9 ^) E. A

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我也沒糾正他。「…他們逼我吃了肉芝。」

「噁。」他皺緊眉，像是也想吐，「怎麼逼人吃那個？多噁心。」6 |+ t  B- ~+ @4 r

我笑了。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也只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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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司，你喜歡我嗎？」我拉著他的手，輕聲的問。( p* z8 J2 P6 D1 z) ~5 L5 X

他唬的一聲往後跳，「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他拼命的撫著雙$ z; Z' O! \) i
臂，「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

「那好。」我點頭，「我要轉院，你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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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是我？」他大嚷大叫，「我有那麼倒楣嗎？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
？為什麼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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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因為你不喜歡我。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你是個…非常單純的讀者。
我是個卑鄙的人。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而
他，不喜歡我。2 N: p" J7 V, m5 i* T"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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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轉院了。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只是臨行
前我說了一個故事，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1 Y  S' C( V6 p7 X6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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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轉院了，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
小司是最可憐的，可以化為人形的他，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還得負責保護我
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9 U( |$ g. _8 ]8 D1 z, z

當然，我也還在寫作。至於鬼魅，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 _5 A8 V$ h: @'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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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望著深淵，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凝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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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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