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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我一個月，乳名叫做冰鰭的堂弟是個超級大路痴。上學也好，放學也好，只要我不跟著他就一定會迷路；那可不是一般的迷路，他會走到奇怪的地方去，每次都只有我費好大力去把他找回來——因為祖父去世後，家裡除了我就沒有人看得見那些地方了。不要說嫁過來的祖母、媽媽和嬸嬸，就連爸爸和叔叔也是“看不見”的，我和冰鰭就比較麻煩，而且他的情況更嚴重——除了和我一樣的眼睛之外，他還擁有可以聽見無形之聲的耳朵。這也許就是他變成路痴的原因吧：干擾的因素太多了嘛。1 |# v: Z, Z9 U! O* k: Q/ `
可是有時候冰鰭也不得不一個人出門，比如今天——今天是期終考的最後一天，我偏偏發燒發到39度。嬸嬸只好先送他去學校，下班時再接他回來。我暗自祈禱冰鰭不要再迷路了，我可真不想昏頭昏腦的爬起來去找他。' c$ u2 {# B, P+ ^9 M Y
一早我就從自己住的廂房移到了暖閣，那是祖母的房間。我們家、叔叔家再加上祖母一共七人一直住在香川古城的祖宅裡。這是間奇怪的宅院，也不能說不幹淨什麼的，滿了一百年的東西就會有靈魂，說的恐怕就是我家這種情況吧。
* g( Z" _7 E/ j# F- ~ 暖閣比較安穩一點，因為陽光充足，空氣流通好。我喜歡這裡是因為滿屋是花——永不凋零的花。$ M1 N$ H- Y* P+ k; K( \7 F
當然不是真花，那是通草做的仿製品——祖母是這項技藝的家族傳人。每年秋天庭院裡開滿菊花的時候，祖母都會將她做的通草菊混在真花裡讓我和冰鰭比賽辨認，即使是我們這樣的眼睛也看不出她的作品與真花的區別，最後還是冰鰭偷問花園裡的那些傢伙，作弊才贏了這場比賽的。1 n; R4 ?* x/ U! R5 G
“因為通草花的關係我才能認識你們的爺爺。”每次祖母總是說得很幸福，“他一直在找能不分季節，永遠開放的菊花，而我最擅長做的就是通草菊。”
8 K+ X2 `9 Y$ p; t9 d- D 也許這個菊隱比賽就是祖母悼念在我四歲時去世的祖父的特殊方式吧。% G# j3 ^) O' `2 K# C! Q* N4 W5 f
很浪漫呢……如果不是頭這麼暈的話。如果不是還要擔心冰鰭會不會迷路的話……' C1 g& B9 P8 j
我調整了一個舒服姿勢，動作傳到像小房間一樣的雕花大床上，帳幔微微的搖動著，忽然有什麼東西輕飄飄的掉了下來，打在我的額頭上，接著又滾到枕邊。/ L: z1 _; V0 N% V( x) K. s0 z' q
並不那麼柔軟，這東西有幹草一般的觸感，刺得我的臉微微有些癢。我睜開眼睛，一朵優雅的黃菊便映入眼簾。
- Z* _! f9 h# S& @. I0 v 現在是初夏，哪裡來的菊花啊……
* x/ q) W; W* C F' W1 {" S9 r 原來祖母又隨手亂丟作品了……我不情願的伸出手拿起那枝通草菊，它長長的花梗上還縛著一張折得很細的薄紙，可能是什麼書信吧。我吃力的坐起來，想把花放到床頭櫃上去。
) e0 j0 b7 }; g5 g" M; Y" b 可是，就在轉向床邊的那一瞬……
7 Q7 L6 f8 _4 L2 [+ r# d" p “冰鰭？”我驚訝的呼喊脫口而出——本來應該坐在學校考場上的冰鰭赫然站在我的床前。) j+ L4 h1 P+ m1 {) @1 B/ }+ u$ \. k' U1 V
他並不說話，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眼神似乎有些悲傷。. e/ _1 u z- I2 D: B7 J2 w7 ^9 ^
尖銳的不祥預感呼嘯著掠過我的耳際，我伸手想去拉冰鰭，可是指尖卻穿越了他的身軀——靈體！難道……是生魂？這下可糟了！我大喊起來：“你又在什麼危險的地方迷路啦？笨蛋大路痴！”5 \( r2 r$ w. y- g- g( ^1 T2 R) z4 W9 d
冰鰭依舊不回答，只是將視線轉向窗外，初夏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呈現著明淨的金綠色調。靈體似乎開口在說什麼，我向他擺了擺手，我又不是他，在人間沒有實體的東西發出的聲音我可聽不見。冰鰭眼中的悲傷更濃了，靈體微微曲扭著，瞬間崩散，轉眼間又重新聚攏在花廳門口。& M$ p* m( T' y- W! O
“別走，帶我去你那邊！”我掙扎著爬起來，頭重腳輕跌跌撞撞的跟著他，“等我帶你回來！”5 P' Z+ p0 r# N Q- W
這是病人該有的的待遇嗎？搞不好冰鰭回來了，我反倒落了個過勞死……我竭盡全力保持著與飄忽向前的靈體間的距離。/ n- a5 i6 Q1 T% W O
“菊花……”前面的冰鰭忽然發出微弱的聲音，原來已經進入“那些東西”的領地了！與人間不同，這裡就連低等的魑魅魍魎也能“說話”。我環顧四周，道路已被濃密的白霧包圍了。那個世界有許多道路與人間相連，“看得見”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走進來，冰鰭就是認不清兩種道路才會一再迷路的。0 @# F( K) f5 o
“你看……”冰鰭說著指指我的手。我這才發現，我隨手把那朵落在我頭上的通草菊帶出來啦！4 S& r; Q- }2 A' \& w& |' J
“還菊花呢！你就擔心一下你自己吧！大路痴！”我沒好氣的數落著，為了防止弄壞，我把花梗上縛著的書信解下來。折得很細的紙張散開，現出數行靈動的筆跡，是日文假名。我匆匆的瞥了一眼便將它塞進口袋裡。
3 b& `: f) J$ J2 n3 t% ` Z$ t2 G “你有沒有聽說過菊花的另一個名字——契草？”可能因為是靈體的關係吧，冰鰭的聲音總覺得比平時低沉，“因為那個故事……《菊花之盟》……”7 l Y# ?* }2 X
“你偷看我的《御法度》了吧！”我一時怒從心頭起，“《菊花之盟》不就是結尾時衝田總司給土方歲三講的那個故事嘛！虧我藏得那麼用心！冰鰭大變態！”
6 w% M5 V" T* e* A# A “我可不知道什麼《御法度》。”冰鰭沉靜的笑了起來，“雖然我們國家很早就有類似的故事，可我最早是從《雨月物語》上看來的。”% @) l) F) b) i$ _: W0 e+ A
沒錯，《御法度》上也講《菊花之盟》出自《雨月物語》——年輕的武士與書生約定重陽菊花開放之日把酒言歡，可是武士在戰鬥中被俘，無法逃脫。眼見重陽已近，為了實現與書生的約定，他引刀自刎，讓靈魂乘風前來赴約。這個故事贊頌的是那個一諾千金的武士，我卻不以為然，比較辛苦的是書生吧，背負著摯友的死亡被獨自一人留下來，他一定非常非常寂寞……$ K* Y9 V5 x$ ?# T) f/ k
可是《雨月物語》有中譯本嗎？冰鰭這傢伙，一定在吹牛！9 |/ C2 ^8 a; W7 L- \7 L! X
“少來了！”我揶揄道，“又不像爺爺去日本留國學，你怎麼會懂日文啊！什麼《雨月物語》！肯定是偷看了《御法度》！先說好了，將來你變成怎樣也與我無關！”
* G! ~" e2 B5 {# S 冰鰭若有所思得笑了笑，不知怎麼的，我覺得今天的他特別沉穩。平時他可是決不吃虧的那一型。5 { |4 i# Q0 J/ L' [9 f
“這樣的故事，在現實中也發生過……”短暫的沉默後，冰鰭突然說了一句。
& E' ~* f* b! l5 n “怎麼可能，誰這麼傻啊！活著就有見面的機會，錯過約定以後再補，死了就什麼也沒有啦！”
3 V- D& r. d" n6 Z+ H0 j “如果被終生囚禁永遠都逃不出來呢？如果被捕後被執行死刑呢？如果被秘密殺害了呢？”冰鰭笑得有些悲傷，“生死之事，人自己是無法左右的……”他伸出手來觸碰我手中的那枝菊花，“……姐姐你永遠都不會明白……”4 r* H' O* s5 L- L8 W
冰冷的感覺瞬間滑過我的脊背，我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冰鰭不解的看著我：“姐姐？”
" K$ p/ g6 g0 E- z “你是誰？”我靜靜的注視著冰鰭，或者說是擁有冰鰭外表的某個東西，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你不是冰鰭，冰鰭絕不會這樣叫我！”9 G. P9 X/ H- y/ H
為了避免某些東西的糾纏，我們從小被祖父隱藏性別來教養，祖父禁止我們以姐弟相稱，只允許我們以他取的乳名彼此呼喚——“火翼”和“冰鰭”。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今天——所以，叫我“姐姐”的東西，絕對不是冰鰭！我佩服它的偽裝，居然讓我這麼久才發覺！
4 {* ]5 w7 j7 H# L9 C: R" w 那個“冰鰭”安靜的注視著我，眼神仿佛穿越了我落到遙遠的彼方。發燒帶來的頭痛和不適感再次襲來，我拼命穩住身體，在這個摸不著深淺的傢伙面前，我實在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h( W- l6 F+ Y& ~& h: D9 h; Q
霧越來越濃了，我居然沒注意到從一開始路上就連一個魍魎都沒有，這明明就是表示我身邊跟著個它們不敢靠近的“大傢伙”啊！
% {. Z6 l \- x0 }4 p" g 理智告訴我要保持鎮定，可身體卻不聽使喚，下意識的握緊手中的菊花，我後退著，一步一步……3 Q l1 d- I# E0 T, p9 K1 J/ b
它靠過來了，逼近了，向我伸出手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閉上眼睛——可是……仿佛重負被移走一般，我的頭部一輕，忽然間頭痛完全消失了，也許連發燒都好了吧，此刻我感覺不僅不再昏昏沉沉，而且神情氣爽。於是我畏縮而迷惑的睜開眼睛——那個“冰鰭”正在拍手，凝固的鮮血一樣顏色的灰塵從他手掌間散布開來。這是某種精魅被拍散的樣子，我認識那種暗惡色彩——疾病的顏色。原來他剛剛是把疾病的精魅從我頭上給抓下來啊！/ R0 b6 y5 }$ E9 k$ \ W( C) @
好像沒有惡意呢……這個傢伙。雖然仍舊有些害怕，我還是漸漸的放鬆了戒備：“你是誰？”$ z9 h% H* u; t! U- y
“你認識我的。”它回答。
: Z0 E" G& ^9 p/ F “不要開玩笑，我還有事，不能陪你玩！”我知道越是厲害的傢伙就越任性，千萬惹惱不得。
# h& I: B- u. A' R& R “我知道你弟弟在那裡，火翼。”它用冰鰭的臉溫柔的笑著，“我帶你去。”
2 p5 a. M( p* @ 這句話讓我非常恐懼。我並沒有講，他卻知道我的名字，甚至還清楚的知道我和冰鰭的關係。雖然我也知道冰鰭一定出事了，也很想盡快找到他，但我還沒有慌不擇路到向這種東西乞求：“我不會相信變成別人樣子的傢伙的。”
8 k1 H! O1 c8 B0 j C3 x* q. O' |' } “不是我變成你弟弟的樣子，而是你把我看成他的樣子。”他認真的糾正我，“帶走你弟弟的那傢伙犯了和你一樣的錯誤，把他看成我了。一旦那傢伙發現真相，你弟弟可就危險了。所以我們快去！”
6 K' s1 d* K; Q" i6 ? 突然間我明白這個傢伙纏著我的原因了——救冰鰭只是藉口，它想藉助我去見那個帶走冰鰭的傢伙！因為它可能無法獨自接近那個危險的傢伙！雖然有些冒險，但也許現在我只能依靠它了：“我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你，跟你走可以，不過你得告訴我你的名字——最重要的那個名字！請你說出口！”; q( D. U4 q2 g1 i( R
名字是有魔力的，人也好，那些傢伙也好，都會有不同的“名字”，掌握什麼樣的名字，就表示建立什麼樣的聯繫。比如祖父為了保護我和堂弟，給我們取了象徵強大幻獸的乳名，而此刻我問這個傢伙的，是足以左右他的那個“名字”。, }8 z' e* I1 A% ]: j( g/ l5 X* x
他似乎犯難了，皺著眉頭笑了起來。許久，他終於開口了：“雪川……”
' {; e% F+ T! ?: \4 N 語言也是有魔力的，把名字說出口，就表示要受語言魔力的拘束，說謊必將遭到報應。
9 o0 a) ^$ Y; \' W “雪川。”念著這個名字的一瞬間，奇妙的熟悉感掠過我的腦際。我點了點頭：“如你所願。”1 ~* X7 d- z( u. e
他頭一次這麼開心的笑了，馬上飄飄忽忽的到前面領路。濃霧裡道路靜得過分，我分不清走了多遠，走了多久。它好像也無法忍受這份寂靜了：“……是騙人的……那個《菊花之盟》的故事……”. Q+ W0 h: H$ i, l% i% I
我並不理它，這些傢伙的話不能多聽，不知肚子裡在打什麼算盤。
, Q# }" D: n: M( V- u$ L, N- ]3 m “人的靈魂哪能走那麼遠呢？死靈看不見也聽不見，只憑著一股執念，是沒法那麼準確的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的……所以那個武士根本沒有來赴約。”
3 C1 a+ m6 ]6 ]' Q2 K 我不以為然：“對方的思念能引導靈魂的！他們約定在重陽菊花開放之日，書生家的菊花沾染了主人的思念，武士的靈魂一定看得見，所以他絕對會來！”
1 J1 g8 L# Z9 U9 w “你好象很懂行嘛！”我可不知道他這句話是誇獎還是諷刺。就在這時，他毫無徵兆的停止飄動，我收不住腳一下子從穿過了他的身體，如果不是靈體的話，就得結結實實的撞在他身上了。可是這樣也很噁心……
: m3 x: [6 f- P. {* q6 R& a% ~ 不過首要問題是——決不能背對著這些傢伙！我連忙轉身，額頭卻狠狠碰在了某個硬東西上，發出很大的響聲。伴隨著碰撞聲，兩聲驚叫同時響起——“火翼！”我聽見了對方的咒罵著，“你這傢伙怎麼會在這裡？發燒發到夢遊嗎？”
. J) d$ D4 t; x& V “冰鰭！”我真是又驚又喜，這個傢伙不但有實體，而且還是超級壞脾氣，準是冰鰭沒錯！8 `" [; h) c0 }2 W1 f1 M# e* y4 [( X
“大路痴，看看這是哪裡吧！”我狠狠的敲了一下他的頭，指著周圍問道。
; O- N3 i _8 z p9 m7 A “媽媽本來把我送到校門口的，我聽見有誰叫我，回過神來已經在這裡了，現在是六月，可這裡怎麼到處都是菊花啊？”伴著冰鰭的話語，一陣淡淡的菊香飄入我鼻端，這香氣瞬間變得濃烈，濃得讓人窒息。轉頭四顧，迷霧不知何時已散去，我和冰鰭竟然站在一望無際的菊花深處。7 y! @" }! k4 R2 T' F5 Y5 u/ X5 e
無邊無際的，鮮艷的，黃色菊花……' A- V y, W% i8 a& q, s
頭，又開始重起來，意識漸漸混濁……2 S: }5 c( A. a( y
我拼命撐著去拉冰鰭：“快走，不能留在這裡！”* r$ x% E9 x, @4 Z
然而，冰鰭笑了……) U0 k0 Y2 x0 z h. p4 x# u0 P' V
“怎麼能走呢？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他握緊我的手，“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 K; v+ p, n, t% g$ v( z
無法掙脫……混亂中，我看見了冰鰭的眼神，無機質的冰冷眼神……這個……不是冰鰭！
9 k0 ~! B, `( |5 \* d 難道又是剛才那個傢伙在作弄我？“雪川！”我大喊它的名字，“冰鰭”一瞬間停止了行動，冷冷的注視著我，帶著困惑的眼神。
. i2 q3 C1 x4 C% G 它不是雪川！是比雪川更具攻擊性的危險者！最糟糕的是——它可能占據了冰鰭的身體！5 \1 ]1 u6 Z% z O7 H# b! U8 Z8 S
“你是誰？”
( S* i* X) x1 E 我的話引起他更大的困惑：“我是誰……我是誰？”這個死靈迷失了自我，可能已經變成了惡靈！
/ Y2 x+ u3 l# d# J 在手指上貫注了可怕的力量，“冰鰭”將我拉近身邊，仔細而執著的注視著。我不敢發出聲音，他也沉默不語，我不知道沉默盡頭等待著我的將是什麼……) k. t! W7 |+ I1 a. l
“錯了……”明知道它代表的危險，我還是深深體會到這句話裡絕望的寂寞。占據冰鰭身體的傢伙猛地推開我，“還不是，你和這個都不是！全都是騙子！”它瘋狂的拉扯著頭髮，那可是冰鰭的頭髮。2 e4 m' u2 ~ H1 H A+ z9 S
“明明是你自己搞錯的！不要拿冰鰭撒氣！”我竭力想阻止它瘋狂的行動，可是卻把自己也卷進了危險之中——它用冰鰭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
7 O( O$ N% j7 X9 ~8 z 會這樣死去嗎？這一刻，我關心的卻不是這個問題。他那麼寂寞……“冰鰭”的眼神。附身於冰鰭之上的靈魂即使死去也無法擺脫這份寂寞。這寂寞，比死亡更讓我恐懼，我無法再多看一秒……0 [1 s; H3 [' N, p# X8 v3 q- t
漸漸遠離的意識裡，我伸手去遮擋那雙悲傷的眼睛，一朵搖曳的黃菊在我慢慢模糊的視野裡映下最後的身姿……
. m2 f! u3 H F' D# ^) G 忽然間，頸上的鉗制鬆開了——我跌倒在地上不住喘氣，而“冰鰭”則像被陽光灼傷一樣遮住了眼睛：“這是什麼？”
6 r+ S, a) [2 e3 @# Q 我將視線轉向右手，原來我還握著那枝通草菊……我無意間用拿菊花的手去觸碰那傢伙的眼睛！3 Y- m9 |& G6 _) S0 T I
“你拿的那是什麼？”它嘶喊。
/ i, Z+ ?- ^, s3 G9 _$ s “菊花啊，這裡到處都是……”我疑惑的說。明明身處菊花深處，這個傢伙卻還問我拿的是什麼。
: J; q: ]' k& |' Q1 I “不可能！”他斷然而惶惑的打斷我，“哪裡有菊花？我看不見！只要找到菊花就能見到那個人，可到處都沒有！”
Z+ A2 G8 F! m* ] “你自己看啊……”我隨手一指，卻吃驚得把下半句話咽了回去——這裡的確沒有一朵菊花，何時，這裡變成了地獄……0 S& d- L! a9 j" \* ? C4 R; C7 G. o- Q
幽暗的牢房和堆積的屍骨，還有死亡那潮濕的氣息，這裡，是哪裡？
7 K& F, v5 I( ] ?5 W7 Q9 g J( n" K+ \ “這就是它眼中的世界啊……”沉穩的聲音響起，令人安心。我立刻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2 ^/ _( I; ^/ v: \
“雪川！”我病急亂投醫，“你在哪裡？你看這就是你想見的人！快讓他離開冰鰭！”
) U0 O2 x/ l2 x$ z% r4 ] 剎那間，溫暖的光芒從我手中的通草菊上溢出，像潮水一樣涌入這間發霉的囚室，光流裡，雪川的身影浮現出來——難怪要藉助我去見他想見的人，附身在通草菊花上的雪川的確無法自由移動啊！ e ?1 { {5 e" l
雪川回過頭，霎時間我有些亂視……有兩個冰鰭？酷似冰鰭的雪川穿著舊式的學生制服，仔細看，不像冰鰭的眼睛帶著微微的茶色，雪川瞳孔顏色更黑，那種不透明的黑色，簡直就像——我的眼睛！
! H, i/ |& ~" c, L# F 雪川透過冰鰭靜靜的看著身體裡面的傢伙：“霧谷……出來！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 |1 R& T* a: g9 {: ^* p8 X- S' x 冰鰭的身體突然劇烈的痙攣起來，我知道雪川呼喚的是足以左右那個傢伙的最重要的“名字”。就在跑過去扶住癱軟在地的冰鰭的那一瞬，我看見同樣身穿舊式學生服的身影從冰鰭體內脫離出來。
2 m E$ g! ~" `- }8 F8 x 與雪川一樣，叫“霧谷”的傢伙也是個和我們年齡相仿的少年。並沒有一般死靈的那種狂躁，被驅離的霧谷用困惑的眼神那麼悲傷，那麼悲傷的注視著雪川：“你是誰？”
3 Y* f) ~7 E. N4 \* a 無法形容的表情陣風一樣掠過雪川的臉龐。他避開了霧谷的提問，淡淡的說：“你在找誰？”
" l1 o5 w' j3 q: `5 O/ n m0 t “我……”霧谷慢慢舉起手扶住額角，痛苦的表情浮上眉頭，“我在找和我約定的人，他說，菊花會為我帶路，菊花，在哪裡……”" x- x: F: R& o, F' z
“那是個什麼樣的約定呢，霧谷？”
! U9 y1 b2 N2 {% ^" f. R 霧谷臉上的痛苦越來越濃，他沾著血的手指糾纏著暗淡的黑髮：“……約定，我知道有個約定……可是我不記得了，不記得約定過什麼……”7 b! O0 @% m' r, F2 m* R6 C" s
雪川悲傷的微笑像夜幕下靜靜開放的花：“……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H1 Q- x% T; _8 a3 r0 A
霧谷剎那間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他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雪川，異樣的火焰燃燒在它眼底——“雪川……你是雪川！”
. m1 D+ N# j( b( W+ N9 R7 S6 u% U; Z; A# p 我曾經在霧谷面前喊出過這個名字，可他完全沒有想起，死靈是很固執的存在，如果他不想聽，就聽不見，不想看，就看不見。除非他自己記起，否則別人無論向它提多少次也沒用。
2 k2 C% v0 L; A, [7 f5 }' ^ “我想起來了……雪川，你這個騙子！”霧谷用徘徊在失控邊緣平靜聲音訴說著令人震驚的事實，“說什麼最重要的朋友，說什麼重陽菊花開放之日一起把酒言歡，根本沒有菊花！哪裡都沒有！”
. L3 ~ z/ |) I S" y. ~2 O% J9 Q) J “對不起……”: c9 r1 m: F, e; H( \6 L2 }. W' ^6 G
為什麼道歉呢？為什麼不辯解呢？我扶著冰鰭，看著死靈的愛恨糾纏。" A* r$ N- h0 U1 s) M% D9 c8 K
“聽我說，霧谷……”雪川微笑著低下頭，把表情藏在低垂的劉海里，“我一直……那麼膽小，在家鄉也好，在日本留學也好，從來都交不到朋友，只有你向我伸出手；沒有勇氣，不敢面對直面槍林彈雨，我只會躲在書齋裡寫些沒用的文章，還說什麼抨擊時弊，只有你從來不嘲笑我；那個時候，我沒有和你們一起走上街頭，只有你沒有指責我，還說如果有命回來的話，重陽再聚……”! Z4 \% u- c8 P. m% t
“我不想聽，雪川！”霧谷冷笑著，一步步逼近雪川，“膽小鬼可以原諒，背信者卻無可饒恕！”! ~* N( Z0 ^4 w. T2 G) V: {
雪川完全沒有迴避，似乎已經決定甘之如飴的接受一切，我看見霧谷的手帶著陰慘的黑氣伸向他。難道雪川要任化為惡靈的霧谷將自己拖進地獄嗎？不但他們會一起萬劫不復，而且，我和冰鰭也可能會永遠的困在這片幻境中……7 B) @ g: m) v9 l# N5 o
“明明是你自己看不見！霧谷！”我脫口喊出，“你的身邊到處都是菊花，可你根本不去看！”* M) t8 T5 l7 M/ a. d% O2 R
“住口，火翼！”雪川厲聲呵斥我，可我顧不得那麼多：“雪川是太膽小沒有勇氣去做什麼，可是著並不代表他的心就沒有受到煎熬啊！他不能夠行動，可是卻一直在等你！在你身上的死亡，在你身上的時間，在和他身上的是一樣的！”我舉起手中的菊花，連同被我放入衣袋的那封信，“沒有勇氣表達的人所受煎熬，更加強烈啊！”
5 L/ G7 Y" Z# w- G4 f! N “他聽不見！火翼！”雪川黯然的阻止我，“我也知道這樣下去前面就只有地獄，可是我幫不了他——霧谷他……根本不想聽！”
( G2 l! I0 Q$ R 所以就準備一起墮入地獄嗎？為什麼呢，明明如此的思念，近乎絕望的思念，可是為什麼就是無法傳達……
* I! I! e* A/ G1 N6 z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奪去了我手中的通草菊，我慌亂的抬起頭，發現已經清醒的冰鰭鎮定的握著菊花和書信，緩緩的向霧谷走去——“你侵占我的身體的時候，我也看了你的記憶——還不明白嗎霧谷，你已經死了！”- I+ H% B& Y5 j/ d h# v- P f
冰鰭近乎殘酷的向死靈訴說著它們不得不聽的事實，霧谷的眼神開始動搖了，而冰鰭的聲音波瀾不驚：“你為某個約定自殺而死，只是被這個約定束縛在人間而已！”
3 h0 K w' p4 h% `# A+ {: \. v, f# P 讓死靈覺悟到自己已死是件殘酷的事，失去了執念的寄託，靈魂將煙消雲散，什麼也不會留下。" V0 E0 V" D. v1 k- P% Y
“冰鰭！”我和雪川的呼喊同時響起，但已經遲了。霧谷帶著恐懼死死的盯著冰鰭：“你胡說！”
- S2 @! |& G4 v1 r0 i( P' o: [ 冰鰭冷笑起來：“那你說為什麼你的臉色那麼蒼白？”伴著話音，霧谷年輕的臉龐瞬間失去了血色，浮現著淡青的死影。“你說為什麼你的身上布滿了傷痕？”大大小小的傷口出現在霧谷的身上，潔淨的學生服被凝固的鮮血所浸漬，我近乎無力的看這冰鰭不動聲色的說出最後的話：“最關鍵的一點是——你怎麼解釋你脖子上的那道傷痕？”" G( Z0 r$ c6 k+ T& j6 \
結著血痂，皮肉翻卷的傷口出現在霧谷還帶著少年纖細感覺的頸項上，大量鮮血涌出所呈現的暗黑之中，依稀浮現著蒼白的頸骨……8 d+ v8 Y; ]- O: v$ c
霧谷困惑而緩慢的抬起手，撫摸著那道傷痕，然後抬起眼睛驚訝的環顧周圍的我們，好像在質問，又好像在求助：“我有什麼錯？是雪川騙了我！我看不見他和我約定過的菊花，一朵也看不見！”% U. [) G9 U, V- d4 U
“你當然看不見。因為你死在初夏，死在沒有菊花的季節！”冰鰭笑了起來，寧靜而冰冷，“今天……就是你的死祭！”
" [& v+ [$ N! m% T/ Y9 }! L: u “住口！冰鰭！住口！”雪川絕望的呼喊裡，我聽見了崩裂的聲音——仿佛強風吹過沙之雕塑一般，細沙開始從霧谷的身體漸漸剝離……* E! W3 P% f# ^5 _
霧谷難以置信的看著從自己身上崩解下來的粉末，徒勞的想捕捉它們，仿佛這樣就可以阻止自己步向毀滅的命運：“我不要！我不要這樣就消失！我還沒有完成和雪川的約定！”# @/ x* _* v9 R7 Q+ I
明明他就在你面前啊，明明他想見你的心情和你想見他的是一樣的啊！被執念束縛的死靈，為什麼就是看不見呢……: V( j& A$ h( P- R9 R- B" P5 M# d
冰鰭指著雪川對霧谷說：“這個人得到你在獄中自殺的消息後，知道你一定會被約定所束縛，所以他一直在找能做出永不凋謝的花朵的人，他要讓菊花不分季節永遠開放，引導你來到他的身邊……”
, _2 P: q7 c0 p2 P( L+ z 寂寞的笑容浮現在雪川的臉上：“可惜太遲了，那時我沒能引導他，現在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消失……我總是……什麼也做不了……”& m; A. U0 Q9 n2 E; @2 F
冰鰭深深的注視著美麗的幽靈：“知道嗎霧谷，是你看不見他留在菊花上的思念，那種直到死後都沒有停止的思念，這個人一直在等你，可是你沒有來，一直都沒有——”冰鰭靜靜的舉起了手伸向霧谷，他的指間，握著那枝菊花——縛著書信的通草菊：“霧谷，背信的人，失約的人——是你！”9 |3 Y( W* |; ~4 p9 ~- q9 L8 [! ?0 b
霧谷迷惑的睜大雙眼，猶豫著伸出正在崩散的手指，接過了花枝和書信——在看見薄紙上異國文字的那一瞬間，感情的颶風席捲了他整個臉龐……, [3 I8 V* V, |( S0 h
他那隻正在化為齏粉的右手慢慢抬起，按住蒼白的嘴脣，低垂的睫毛遮住了深邃眼睛裡的神色，但那不住的輕輕抽搐的緊鎖眉頭卻透露了他內心巨大的波瀾……: R" [$ @1 U5 z
霧谷的肩膀輕顫著，仿佛被絲弦牽拉著一般，他慢慢轉向雪川，抬起頭……
w/ d% `1 b; x+ W 美麗的幽靈抬起頭的那一瞬間，我看見無邊無際的菊花幻象衝破了陰暗的囚室，一直伸展到天邊。網際論壇centurys3 w3 Z2 z, ?7 P! d: A: |& l$ u/ j$ s+ Z
“雪川……原來你種了好多菊花啊，酒在哪裡？”這包含了太多情感的句子竟然成了霧谷最後的言語，從他向雪川伸出的那隻手開始，崩解的態勢不可遏抑的爆發開來，雪川驚呼著，徒勞的輓留著那四散的飛灰。: A0 S) }6 ~0 Q F- S8 _6 i8 _
伴著飄落的那枝菊花，殘留在雪川眼中霧谷最後的表情，是微笑……
; I5 @3 f: L/ d( t; f d# ^1 y& r0 i2 h 雪川茫然的收回伸向飛舞在虛空之中的灰燼的手。雖然背對著我和冰鰭，但我們依然可以從他抽搐的肩膀上看出無法掩飾的哭泣的痕跡，他的力量似乎正伴著眼淚流失，穿著學生服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終於，可以走了……”卷著菊花瓣的風傳來了他嘆息般的聲音，“謝謝你們，我的孩子……”
Z4 y8 Q/ p3 h! Z0 |0 `/ G 通草菊和書寫著日文假名的薄紙，散落成金色的灰塵……
. C2 u5 A$ h$ C4 Q2 R- q1 a 視線被風中飄舞的燦爛金色花瓣所遮蔽，等我再次看清眼前景物時，雪川已經不見蹤影，一條小路出現在他曾經站立過的地方，遠遠的路的盡頭，是我們的家。4 }, @/ ~9 E/ C# L |
“雪川，是爺爺啊……”冰鰭突兀的話語讓我著實大吃一驚，可他卻面不改色，“你沒看出來？果然很遲鈍！霧谷把我們當成了爺爺，就是因為他死的時候，爺爺正是我們這個年紀。”
6 y7 E. V+ V/ i. ?' ?" q 記憶漸漸得連成了線，留學日本的祖父，做通草菊的祖母，《菊花之盟》的傳說，寫著日文假名的書信，被認作冰鰭的雪川，被當作雪川的眼睛的，我的眼睛……/ K' N, ~) T3 [1 R8 P/ t5 \
“怎麼會？爺爺在那種東西面前不是一直用訥言這個名字嗎？而且雪川他……那麼年輕！”我還在做垂死掙扎，冷汗都流下來了——我居然對指責祖父偷看我的《御法度》……
8 X( [+ M2 x! l; @* Y% I “那是爺爺的思念啊……與少年時代相連的，永遠年輕的思念……”冰鰭笑了，“爺爺年輕時是文學青年呢，霧谷和雪川，應該是他和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取的筆名吧……”
/ _; h: L2 H0 P9 J& n 代表夢想的名字，就是爺爺最重要的名字嗎……
0 R: `3 x; ]; ?- P/ H “這是你偷看霧谷的記憶知道的吧！”我不屑的看著冰鰭，“你還知道什麼？”* _* _( w; {" n' g9 C$ \
“《古今集》裡的一首和歌！”冰鰭意味深長的笑了。
! j5 y) [8 }) K4 @2 N- }0 R) H “和歌……”我的腦中浮現出那縛在菊花上的日文書信，以及霧谷看信時那微妙變化著的容顏。
4 t# y0 s' Q1 W1 v& l* F “此身如朝露，惟惜與君緣。相逢如可換，不辭赴黃泉。”冰鰭加快步伐跑到了我的前面，我看不見他吟詠這首歌時的表情，在通向家門的路上，遠遠的傳來他活力十足的呼喚：“要走了，火翼！”: y1 h3 z2 [/ W6 r% L& j2 S) T4 [
回過頭，我注視著那一望無際的清澄的金黃色，這片菊花，以後也不會再看到了吧……
1 \, {2 }* j+ P所以，在離開之前，就讓我把這片沾染著思念的景色，永遠的映在眼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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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0-14 11:0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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