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陰陽師 - 靈異恐怖文章區 - 靈異恐怖版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1^# 跳轉到 »

發表於 2007-8-26 11:59 PM | 只看該作者

首　冢
6 l( I# Z9 J! b" i) U2 \

1 s) l; R: k( Z4 }! T. W2 d& {
我要寫一寫賀茂保憲這個人物。- H; s  ]4 z" _- m% F; a

他是一名陰陽師。
9 E1 g9 l& x2 z" y, q0 U: H- \* V
他和安倍晴明同樣呼吸著那個昏暗時代的氣息。3 u1 I8 p) |1 F! g1 R* G

賀茂保憲是晴明師傅的兒子——陰陽師賀茂忠行的長子。1 I* S1 T3 a- E  }

有史料說保憲和晴明是師兄弟關係，也有人認為，保憲是晴明的師傅。

保憲較晴明年長，但在這裏我不想特別表明他的年齡，因為這樣對以下要講的故事可能比較方便。
) {9 c6 ?: c* I+ d# f
陰陽道後來分為賀茂家的勘解由小路流和安倍家的土禦門流，成為兩支；若土禦門流以安倍晴明為始祖，則勘解由小路流的代表就是賀茂保憲。
, K  Q( `% C/ O. B8 F/ p# x# R& C
保憲的陰陽之術據說超過了亦父亦師的忠行，有一則史料這樣記述：當朝以保憲為陰陽基模意思是說，本朝的陰陽師就是以賀茂保憲為首領。
5 ?( E) s; x" L; A8 `" W! n
晴明年幼之時，跟隨師傅忠行前往下京，他最先察覺到百鬼夜行的情況，報告了師傅。這則逸事已多次提及。4 ?' T- k- ?* J* s7 j3 a
, Y6 }: |3 b0 i% C: g' b9 P
據說保憲也和晴明一樣，自幼便能識別並非此世的東西。$ g+ T3 W  [1 B3 r

《今昔物語集》裏有這樣一個故事：一次，賀茂忠行受一位身份高貴的人物委托辦祓事。" j$ t% P9 o0 ?& Z$ P7 d

所謂祓，是指驅除污穢和災厄的儀式。既有作為慣常儀式的祓，也有具體地清除某種禍事、保護人身的祓。& `% P9 J6 V2 c) f3 ~  L7 h
( t( X, f$ |) X  M5 a- Q; Y
《今昔物語集》中沒有具體說明是何種目的的祓，但從故事的內容來看，應屬後者吧。# M0 N& [( a% L

當時，賀茂保憲還只是個未到十歲的小童。0 \% }+ U- f: G, s

這個小保憲向要出門的忠行懇求帶自己一起去。他苦苦地懇求。
" L6 a5 F' R/ e1 \; r
忠行沒有辦法，只好決定帶上不到十歲的保憲去那個祓殿。" A1 x* x4 M4 G2 }8 W: W2 t
6 i3 C4 p; l, w
所謂祓殿，就是舉行祓的儀式的建築物。有專門的祓殿，有時也在普通的房子中，選一個房間當作祓殿，舉行儀式。
! e+ ~. w9 R, ]" P
祓殿內設祭壇，前置八足案桌，案桌上放置供品，供品為米、魚、肉之類，以及一些紙折的馬、車、船，等等。

忠行坐在案桌前，開始念咒。

委托做祓事的人都坐在忠行的後面，老老實實地低著頭。- o: i  B! K$ r! g

至於保憲，他坐在忠行的側面，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左顧右看，一會兒又撓撓耳根。/ _0 q# o, N8 g- r/ y

不久，祓事做完，委托者散歸，忠行父子也離開了祓殿。: z1 m+ Y9 R2 v9 D, w
6 D% ?2 _3 {+ R
歸途之中，忠行和保憲同乘牛車。

牛車四平八穩地走動著。大約走了一半路的時候，保憲突然開口說道：“父親——”
$ l  D# V7 I3 Y' O6 U, w; {$ C
“什么事？”忠行問道。2 J0 [' {2 }# |- x

“那些是什么呀？”保憲說道。

“哪些？”

“我看見了奇怪的東西。”

“什么時候？”
1 B3 t6 ^  X1 \  X& @- T2 b" U
“父親做祓事儀式的時候。”' l7 s: L5 E+ @& o0 l2 D

“你看見了什么？”
' ~8 M/ ?) h# s4 b9 E
“在父親念咒的時候，有好些像人又不是人的東西出現了，不知從哪裏來的。”8 n& c) W* a3 u$ w( U/ \
3 @7 I4 }7 a0 Z2 e
《今昔物語集》中這樣記載：一眾嘍神色可怖，既非人，然則以人形現身，其數在二三十……: A  Z' I: N! ~/ v$ R2 c
9 L* ~6 R* ^' L- N1 D/ k
保憲還說：這些怪異的人形不但食米啖肉，還騎乘安放一旁的紙馬、紙車、紙船，在儀式進行之時喧嘩不止。$ H, \0 _9 m" D2 m% J/ c

“你看見了那些東西？”6 S, A+ t+ O) a) A, _1 S" X; I' E) q
/ f; ~1 `# f4 P2 d' F4 @
“是的。其他人好像完全看不見的樣子，但父親您也看見了吧？”
; Y  t$ C7 J  E8 }" n$ I; G6 M8 J
“噢。”
2 H3 b1 J( V4 E2 T6 Y. v; ^6 S7 B' d
“我一直在想那些到底是什么，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 ]% }; ^9 T. F+ T( h/ }
; N+ r% q" k) W
所以才問父親的。“3 w! j/ H, Q4 X4 V, N; z$ P
6 P/ n. n6 f9 h+ k" w
“那些嘛，也就是那樣的東西啦。”忠行說。: [  c5 K9 g* X# z# B( K' ]9 O% u
) w: @5 E0 x3 E
“那樣的東西？”- ~6 d$ ~$ ~2 O' f
+ |2 \/ b# e4 [9 @) b# l
“對。”

“我還是不明白。”/ d' q, ]7 B$ g5 f4 n

“這世上存在著那樣的東西。如果你不是我忠行的兒子，我會簡單地說那些是亡者……”
+ }4 `: Q3 J! s% u; ?
“不是亡者嗎？”

“是亡者，但這樣說還是不夠全面的。”1 z  K7 D$ R! [

“哦……”

“所謂亡者，原指人死後，其魂魄變化所成的東西，但你所見的東西，卻與人死不死沒有關係，而是一直存在於世上。”4 h: O; H9 u6 l7 H/ u6 F
" h& w  j1 S  W" h; C$ ]5 C* `/ W+ o
“……”
% W, k- F  [0 X' J2 f! e
“天地之間，石、水、樹、土，還有你和我，都有那種東西存在。當人的魂魄凝聚不散，附在上面，便會成為你所看到的那種東西。”

“唔……”
, E: s$ p' k9 Z( i( d6 e
保憲似懂非懂地應著。; Y# ]2 E2 c4 q

“不過，爸爸能看見這些東西，是經過多年修行才可以的。你是一個沒有進行過任何修行的孩子，你竟然也能看見……”

“是的，父親。”1 T5 u2 Z2 _' d. u

“你得實話實說：除了今天之外，以前你也曾看見過那些東西嗎？”

“是的，有時會看見。”/ E: q4 X" V# j+ g

“嗯……”; a& |) s( T4 O0 T
4 m6 C5 N- V/ X( K$ h
“父親的工作，就是跟那些東西打交道嗎？”

“不單純是這些。不過，基本上是吧。”
* _# h* V: Q1 d4 @3 {
“挺有趣的啊。”

保憲說著，臉上浮現出笑容。7 g2 G! f: f3 V
4 [& d4 Y- v- F4 j! B) c
“原以為還是很久以後的事呢，看來該早著手才是。”

“您是指哪方面的事呢？”
/ t4 y. h+ {) n  w4 u$ V
“就是教給你陰陽之道的事。”

“陰陽之道？”/ ]# P. R- M) l+ D5 V
! w- f4 A2 E/ q; }2 {; ?1 n; k* I1 t
“是關於天地間的道理和咒。”
: {2 F1 Q& A5 d; n$ c
“噢。”( }+ z, G) Y( |3 W  _
4 B& |$ T3 H6 K+ F* F3 e
“因為那種東西隨時會出現，如果你對此一無所知的話。有可能像道摩法師那樣誤入歧途。我要把我所了解的一切都教給你！”

忠行這頭大發宏願，但這個十歲孩子的回答卻有點漫不經心。

“是嗎。”

不過，忠行還是實現了自己的承諾。1 |/ [/ _# f3 y" l
. ?9 }, B9 Y( A, A. ^
從歸來的那天起，忠行就像自己所說的那樣，把自己所懂得的一切都教給了兒子保憲。9 z$ I( X; D0 p" }5 n" _5 p

像幹涸的大地吸收雨水一樣，保憲將父親所教的一切都變為自己的東西。
! Q1 R4 {  N4 a' G; o, B
二7 ~7 C9 _1 E, e9 J$ i( m

酒至微醺。0 `  j8 d1 E: a2 D1 |2 A
! w# L' Q( M0 K  F
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家。
, R6 |6 X* S4 k  i3 k- D
在外廊木地板上，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相對而坐，自斟自飲。
# v2 A5 ?/ k/ {5 O: I
晴明一如往常地靠坐著柱子，支起右膝，右胳膊搭在上面。
4 E9 Y! L  P& ?4 f" J8 L( @
晴明很隨意地穿著一身白色狩衣，目光似看非看地投向庭院。. {+ c. e/ d0 A, f
2 K$ C6 j3 S1 B+ v' l% B0 B9 W. W7 f
皎潔的月光照射著庭院。5 R& c& z* h* [7 G1 O6 G
$ ^/ K1 S) N5 d/ r) k3 L: w
這是秋天的院子。院子四處長著黃花龍芽、龍膽、桔梗。秋蟲在這些雜草中鳴唱。+ @% c" I% p( e  b6 V/ K$ X

晴明和博雅之間的木地板上，放著一個酒瓶子。
) A* z! ]% c/ R/ l3 M7 w" w2 W
在晴明和博雅的面前，各有一只已斟滿酒的杯子。還有一只空杯子。. w3 _' {6 |8 {: V+ S5 S1 @5 m6 z& p

下酒菜是香魚。各自面前的碟子裏，是撒鹽烤熟的香魚。7 G- n, j3 x3 y8 h; ]9 L6 T

剛烤的香魚的香氣散入夜間的大氣之中。

“說到秋天的香魚，就讓人覺得傷感。”+ w! ]: P6 j4 c) P" N& i
1 R6 n# @! u% e/ A+ w8 p0 z
博雅邊說邊用右手中的筷子戮著香魚背。

“像這樣一到秋天吃香魚的時候，我就不由得痛切地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 F. Z0 X3 j+ W) K% }6 Z
“唔。”

晴明靜靜地點點頭。1 h5 v! H' u+ I) i( |4 s5 c

香魚也叫做年魚。7 g5 p5 P7 C" Y

香魚在秋天產卵。孵出的小魚順河而下出海，在海裏成長之後，再返回原來的河流。時間正在櫻花落下的前後。9 I8 M' ]( f2 f

在清澈的河流裏靠進食硅藻長大，到秋天水溫下降時，隨著一場場雨水來到下遊，再次產卵。產卵後的香魚，無論雌雄都會死掉。

香魚的壽命是一年。* K; y* |: P1 T$ u. g5 f

在一年裏，誕生、旅行、成長、衰老、死亡——香魚要經歷這一切。
6 B$ V1 X+ V9 I& U. i& b0 I
“哎，晴明……”7 j* U$ g1 w% T) r4 M! j! v' S

博雅用筷子撕扯著香魚的尾鰭，嘴裏嘟噥著。
5 ^  e8 k" n5 h) }# L+ \) s
“夏天時仍像嫩葉般青綠色的、健壯的香魚。到了秋天就變得衰老，呈現黑糊糊的鐵銹色。簡直就像看著人的一生啊。”

接著，博雅又用筷子扒下魚頭周圍的肉。0 T9 Z' S# \; X/ w' i# z4 b
; T+ @1 g; O/ _$ a& T0 j  a
“像這樣來吃秋天的香魚，我不免覺得罪孽深重。但如果問我：要是在它沒有衰老時吃掉它，就不會罪孽深重了嗎？我又覺得，那樣也是罪孽深重的。這可真是挺煩惱的，晴明……”$ Q; X" F2 Q% S  b6 b
/ b2 r  B* s' p2 X, `$ r/ `
“噢。”
$ N% @0 W5 W% O. q+ f, ]
“大概人吃什么，就是在剝奪那種東西的生命吧。不剝奪別的生命，人類自己又無法活下去——由此說來，人活著本身，就是罪孽深重的吧。”. q; l* R+ A# J: ~

博雅放下筷子。: K# |; a  k) l; V
7 U: V! ^6 `5 v3 o) ?# Z
“所以，每當我在這個時節吃香魚的時候，腦子裏不知不覺就會涌出各種各樣的問題。”6 v$ i# U! _$ `

博雅左手捏起魚頭，右手按住魚身。他左手拈住魚頭，慢慢掀起，把魚頭連骨一起從魚身拿開。& _9 K+ P: K, \4 [0 i# o
6 r- C' @+ X, B) r& Z2 I
“唉，這魚骨弄得還真利索！”
7 k% m7 r+ |; V. ~" r; _2 m" }. \% k
博雅左手拈著魚頭連著魚骨，碟子上留下完整的無骨魚身。/ h; d* U0 ~. Q+ U5 f

“知道怎么弄嗎，晴明？像我剛才那樣子，魚骨很容易就弄出來了。”/ t1 v) X6 F+ @, L  D% T: i
# \6 i: g4 k! {6 E2 B6 \" g) G
“是幹手忠輔教你的吧？”

“沒錯。自從黑川主那件事之後，他總會時時帶些從鴨川河捕獲的香魚到我家。”: S6 ]2 ?7 i' R+ L' C, O3 M
/ `1 k2 q- m; I7 i/ J& r: y" z" _
博雅去掉背鰭和胸鰭，嚼起了魚肉。
( A! q! u* H+ K' n0 u) {- f
“是帶魚子的香魚。”博雅說道。

碟子裏只剩下連骨魚頭、背鰭、胸鰭和尾鰭。

“哎，晴明——”

博雅拿起杯子，眼望著晴明。

“什么事？”

“我剛才就注意到一件事。”
: @8 P9 S& @* X' q( m
“什么事？”
- n4 ]+ {% c$ F2 p# O; \
“就是放在那裏的杯子。”

博雅用眼神示意放在一旁、一直空著的第三只杯子。

“原來是那東西。”
. J9 w3 \0 A) h3 a4 r% M" n
“為什么把它放在這裏？”
# [+ b1 S+ x/ S# s; g8 u
“其實是有客人要來。”, S0 L/ b, U  y- }/ i) X- k6 e& d

“客人？”6 s  k8 B6 r( [
7 S% r! m0 b0 S4 n
“在你決定要來之後，對方派家人來過。說是那人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見我一面。”

“那位客人要見你？”

“對。我跟他說了，已和友人有約在先，但對方還是說無論如何要過來，只好決定讓他也來了。杯子是為他備下的。”1 c0 E& X7 n' X' o* Z7 {  M4 E) G

“那位客人是誰？”/ W2 ~' O. G" Z. S+ _$ Z

“他嘛……”
' o8 n" x+ N( f7 U" ~
晴明把杯子端到唇邊，呷了一口酒後，臉上浮現出無法言喻的表情。" D3 V4 O1 _" T+ a0 D; T. W
4 z% G) [" f) e& x
晴明的臉上呈現既似困惑、又似苦笑般的表情。( E+ U  T" U" J* ?' }& }
; G. J8 ?. q$ _+ F: Q
“很少見嘛，晴明，你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啊……”
; g% V5 F/ ?: Y5 e$ F3 r& s) Y6 y
“真的挺為難。”# q% l6 _; l; }: h2 }$ Q4 t

“為難？是你為難嗎？”) D0 c$ i& K' ^. t' D1 [

“對呀。”2 Y0 B9 j1 B" |

“他究竟是誰嘛？”
8 F* ?1 U# W& p: K4 `# y
博雅饒有興味地大聲問道，身子前傾。8 P! Q' D% g* I  w. W( U
1 z: U, y. U$ h  J" f  T1 t# q
“這位大人親自前來，大概是有事相求。他平時不會輕易動身的。”% ]6 k$ g! f; s" V  l" R( z- y

“噢？”8 O5 i. I& g1 ?) E& g
3 |) z) r" |( P+ ~
“他要求的事往往是很麻煩的。”

“所以你要說出他是誰呀！”. s) b) Q6 u' Z6 _' e& R/ w! t
- Q& \8 m9 K; h; J& H( B
“不，既然是他，就用不著我現在特地說出來了。”

“為什么？”# U- t2 w: L0 h0 u' G
+ ~& l) t7 Z/ ?7 q" d; I
“因為他已經到了吧。”
: i& k9 y1 r! x, ]
晴明的目光移向院子，只見一位身穿唐衣的女子站在月光下，身上帶著朦朧的青光。: I1 Y1 I8 \8 c9 }+ w+ `5 q  k

“晴明，是式神嗎？”

博雅見了，問道。
# \6 B7 V% D. d$ {: p) C; d
晴明微微點頭，說道：“蜜夜，是那位大人到了？”( D& C# |2 o0 Z4 g! Z
; ~# W8 M0 V7 }9 r. ?
“是。” ‘被叫做“蜜夜”的女子點點頭。% v9 d/ S& k" r
0 i$ X! |# w! w. J: F% M) z
“帶他過來吧。”) S; i. C' m% E) M; j7 o
' Y9 p5 R0 j% \5 h
“已經來了。”

蜜夜說話之時，有東西從她背後走了出來。9 M/ R( ?0 ?7 d* C5 n9 Q# }

“啊……”
% H& Z" b; h7 V
博雅見了，不由得輕呼一聲。

從蜜夜身後慢吞吞地現身的，是一頭身形龐大的野獸。

“老虎？！”% ^$ [/ ]+ i& [+ F! {. ]1 K
+ z3 ]7 i5 ^3 @% }. L
博雅變成了半站起來的姿勢。
  p: t: P  Y6 l! L
的確是一只老虎，但毛皮的顏色卻不同。8 `% y/ t2 Q3 N! r0 |) O
0 O0 m8 n& }8 \0 J& f/ ~
若是老虎。毛皮一般是黃色加黑條紋，但這只老虎身上卻沒有任何條紋圖案，是一只漆黑一團的老虎。; t# W5 X1 b- Z! f7 |
& [2 r# e' t% L0 F' k6 t
老虎慢騰騰地撥開黃花龍牙的草叢，從停下腳步的蜜夜身旁走過來。
/ Q7 p' G1 \, |" B. x6 Y' o
綠瑩瑩的眼珠子在黑夜裏像磷火在燃燒。

微微張開的口中，紅得像鮮血一樣，長牙映照著月光，一閃一閃。
; v6 N1 ]! h# i( q
這頭黑虎身上，騎坐著一個人。: V) G) \& y: y' P* C

這個人並非跨坐在黑虎身上。他側坐在無鞍無墊、光溜溜的虎背上。望著晴明，笑容可掬。% B3 K8 v2 {) s" u" U3 ?

這是一個身穿黑色狩衣的男子。
+ w2 [/ u4 E- D1 \2 ]
“不必驚慌。博雅。”

晴明把自己的筷子伸向博雅的碟子。
7 @8 M) ]" W: F* Z; n
碟子裏是剛才博雅吃剩的香魚。所謂剩下的部分，也就是魚頭連魚骨、背鰭和胸鰭以及尾鰭而已。
+ P" g9 E9 _. F- T0 K0 j3 b
晴明用筷子尖挑起躺著的魚頭，理一下魚頭和魚骨，讓香魚骨成為在水中遊動的姿勢。
7 a6 C6 {  C, p* b
他將背鰭放在魚骨上，將胸鰭放在魚身左右兩邊。
% l+ a$ k, Z6 {  N4 r# U
最後，用筷子尖挾起尾鰭，放回它原來的位置——與魚頭反向的、魚骨的另一頭。3 \  O2 s1 Q2 g2 W+ {

晴明將筷子尖按在魚頭上，口中輕輕念咒，然後對著香魚“噗”地吹了一口氣。
5 Z2 D5 G7 e7 H# K9 ]
於是，只有頭和骨的香魚竟然就這個樣子緩緩遊動起來，倣佛碟子裏有水在流動似的。* H8 }, G+ F$ u7 Y1 d

只剩骨頭的魚擺動著背鰭、胸鰭和尾鰭，在月光下遊向黑虎和騎在上面的人的方向。

“真是……”

博雅脫口而出。
# |1 g2 z; x  g
當骨頭魚接近時，黑虎就像咽喉裏蓄養著悶雷似的發出低沉的咕嚕聲。

緊接著的一瞬間——“嗷！”: @% X( p4 T  H+ B. ?; v( R

老虎吼叫著，向香魚縱身撲去。

博雅看見的東兩就到此為止。3 _) l0 N3 Q; y+ W+ p9 d2 s! T

正在撲向香魚的老虎突然消失了蹤影。
: E, d* R0 @- T) P, [& C! g0 b$ I
夜間的庭院裏，只有蜜夜和那位穿黑色狩衣的男子站立在月光下。
/ Q" ?' c1 o+ z3 s& ~! K  I$ V
“嘿！”, H( Y/ Z+ ?5 e" e( I/ j
( d$ r% i4 S% t3 r
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撓撓後頸，躬身，伸出右手，從草叢裏抱起一只小動物。( w; g8 ]" q+ ]( h! I7 m$ A! P
1 p8 J3 ?' U5 R9 {1 q
是一只黑色的小貓。- [1 M! L* G! i. m- b+ y1 |

這貓小得讓人以為是貓崽，但從樣貌四肢來看，應該是一只成年的貓。

小貓不停地呲牙咧嘴，正啃吃著什么東西。

借著月光仔細一看，原來是香魚的骨頭。

“它的尾巴是一分為二的！”博雅說。8 ]- I4 L8 G0 [0 a' V, u
  W( i$ _! K; L2 x5 }
的確，那只黑貓的長尾巴尖端分成了兩又。

“那是貓又嘛，博雅。”晴明說。

“貓又？”
/ }( K  Z! B2 k
“就是那位大人使用的式神。”
- B1 x- l# }4 t5 ^5 T2 w
晴明若無其事地說。. D# `1 H; c: ^4 G4 A
( R4 V9 u9 y. r+ N7 W% q# D
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把黑貓攬入懷中，滿臉笑容，說道：“我如約來到啦，晴明。”

“歡迎光臨，賀茂保憲大人……”

晴明說著，他那點過胭紅似的唇上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 R3 p5 o. J6 T; g6 k( l# n
三3 Z0 d% z* W$ z

喝酒。* M# e9 y2 c& `

現在保憲加入進來，成了三人共飲。
( R, i( l$ x2 L/ o/ o* S7 Q. D: d
“哎呀，真是讓您受驚啦。博雅大人……”
+ e* i" r4 L/ \1 C9 ~
保憲邊端起杯子喝酒邊說。$ l$ u4 ~5 O. b! o1 y% I. H

對於保憲，博雅當然也認識。# ?3 |$ c' N+ t& @7 @

只是剛才事出突然，一下子沒有認出是誰而已。8 d+ `3 B# o3 J# b* a

賀茂保憲比晴明更早供職於陰陽寮，歷任天文博士、陰陽博士、歷博士，當過主計頭，現在擔任谷倉院別當的職位。5 Z9 }' J/ p0 t- _, c3 Z

當然了，博雅的官位比他高，所以保憲說話的語氣頗為恭敬。. \* k8 S- v+ z) t
  h7 N, M  ]4 ^! N; r
“我的確是吃了一驚，以為是真老虎出現了。”
0 L7 a8 M" p3 C7 j4 Z7 v
“到晴明這裏，總是希望搞點什么新意才好。”2 Y  I3 q! G3 [6 {4 v
- X5 Z5 q' K1 b. ^, V4 U
保憲顯得很輕松。- _. M" y" p/ D% F9 ^3 X

“這酒怎么樣？”

晴明這一問，保憲又端起酒杯喝酒。/ J, a5 V' p( [( K; o

“是三輪酒嗎？很不錯啊。”7 Q+ v+ _, J# M+ b
6 ]7 }/ j& B' q! Y* B+ Z9 @1 }
晴明邊往保憲的空杯裏添酒邊說：“保憲大人……”晴明說道。
$ ~6 @; v8 t* G/ [" n6 ?1 t: ?
“噢？”
7 X! B9 A" |( a1 L! T
“您今天有何貴幹呢？”
( c" V& ]0 N/ H
保憲用不拿杯的手撓撓頭，絲毫沒有為難的樣子，說道：“那件事呀，真是很為難。”, Q( t, l* ~/ I5 E' |7 B6 ?4 i- b

“是什么事？”3 B; U! S# P) B

“頭顱。”
3 }2 C' Y6 v# k  K# s, i1 U
“頭顱？”; a8 t  x9 t% n4 U: D5 Q0 T

“藤原為成看來是被一個奇特的頭顱附體了。”
2 o( I8 E( ]! ?
“是奇特的頭顱？”/ S! B: {' w' a- T! P! D" ]8 v8 |

“你聽我說，晴明，是這么回事……”! |! E5 \. |5 q

於是。保憲開始敘述起來。

四
$ w! I  u7 ]/ b3 I# D0 n
三天前，賀茂保憲見到藤原為成，地點是在清涼殿。' W3 Z1 A  W1 c/ B3 s& e) W! T/ |

保憲辦完事，正從渡殿走向清涼殿，迎面走來了藤原為成。
; _  E3 `3 t2 _- c$ Y' d
為成顯得雙頰消瘦，臉色憔悴。: Z! p. Z7 ^1 F( N$ j2 |8 W

他甚至沒有馬上察覺保憲已在眼前。

他之所以注意到保憲，是因為保憲先向他打招呼，叫了一聲“為成大人”。

為成聞聲一哆嗦，當明白打招呼的是保憲時，才輕松下來似的長舒一口氣。
) r* o' s( x! m! P8 d
“原來是保憲大人，您有什么事嗎？”為成說。+ q6 V5 ~  F  n) Z, {
6 g! `4 t4 Z( m: |) f
“您氣色不佳啊。”4 u. f8 B5 ]6 s+ m5 H; ^
# X( ^. V& D: p( v
“氣色？”5 X$ x- A* ~4 C3 T1 N
5 h7 n) U  d: @3 \1 ?5 [
“是的。”: k, h! B# {$ d4 ^
7 Y6 K' o! Y" W) s! ]( d: Z* _8 l0 r
保憲點點頭，說道。
6 z7 V7 K0 Z# K6 ^1 m& Q+ s
保憲現職雖然是谷倉院別當，但誰都知道他曾在陰陽寮任職。2 X, B* `3 {4 A& @9 i! o: n

雖說已離開陰陽寮，卻仍是陰陽師的名門賀茂家的當家，現在仍有許多弟子輩的人任職陰陽寮。

安倍晴明年輕時亦師從賀茂家的賀茂忠行大人。

被這位保憲突然來一句“氣色不佳”，為成當然嚇了一跳。3 w* k8 t- H. S: n: n; E* l

“簡直就像剛從墳場爬出來的死人的面相啊。”- ?/ u5 s5 ]2 v- q5 C: q

保憲這么一說，為成突然變得一臉頹喪。
4 l# c  s+ M) X2 L$ F  V' u1 L7 S+ k
“求求您了。”) c3 x; P! g  W

為成幾乎哭出來似的。
* u' b, G3 h0 F6 |& V2 Y% q9 \
“請您救救我吧，請您救救我……”" b2 @' V( c& L- ]- q" L7 u$ C
& l* z% f, Y( Q+ W
他簡直就是把保憲當成救命稻草，抱住不放。6 ^% ~5 {% W2 Z; E" [5 j" [* z
7 }' v0 H- n# X% Y* B5 g
可是，偏偏又是在那樣的地方。/ A, _5 d$ C- t$ Z0 x, [* ]
  y. c' S1 r7 i' r
因為是在渡殿往清涼殿走的途中，在那裏被他拉住可是一籌莫展。
2 R3 f3 R6 X0 |% h9 R6 c! x
無奈。' A8 U8 l* s$ X' }
; v  {! T9 b$ \$ @% g
“為成大人，可要被人看見啦。' ‘保憲說道。

為成放開了保憲。
) `- @! y  ]) I( _. \: S& {2 q
為成好像也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愧，他調整一下呼吸。說道：“保憲大人，您看能抽點時間找個地方……”
2 E6 z# K8 A  G( f
“找個地方？”! S' ]$ t7 ~' Y8 V& C% f
: h% D( R6 O! g% r: ~4 |
“說實話，我這次遇上了很可怕的事情。”

“很可怕的事情？”
: z2 E# C( f0 ]! ^9 p5 Q+ E  y
“是的。關於那件事，請務必給我出出主意。”
3 N" O3 y! s4 ~4 a. P
“噢。”

“關於這件事情，如果不是像您這樣的人物，肯定不行。保憲大人……”5 U1 V9 E' F* u& j- L7 T

“像我這樣的？” “陰陽師——而且還得是能力極出眾的人物才成。”1 ~% _8 ?9 F, [) O
+ b1 C$ W& O' B( O8 y
“那么。去陰陽寮更好吧？安倍晴明在那邊。”% w& Z4 S. w3 w6 l

“那邊我剛才去了，說是他現在外出了，不在呢。”

“那，也不在宮裏嗎？”

“據我了解的情況，說他可能和源博雅大人一起，到逢山的蟬丸法師處聽琵琶去了。”  A# I. K6 J* C+ y+ ?( i1 F
/ r2 ~6 l7 r" `# ?' z2 _1 [
“噢……”' x+ `  _1 w  b6 Y, W# V
, Q  P: G) R* @2 V  W
‘’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您就跟我打招呼了。“
% c* x; L$ r; k' s: e3 r
“原來是這樣。”
- t* g: N! \3 z  U, {4 m9 m
“可以聽聽我的情況嗎？我真是太需要您的幫忙了。”5 ^# ^  ]1 G" S! w! _0 ^

如此百般懇求，保憲也無法拒絕了。
" J% G! i0 ^2 V8 _
“那就請您介紹一下情況吧。”

五3 W& H4 c2 G) Y

“早知道變成這樣，我也不跟他打什么招呼了……”+ _. D: L% O; E4 T6 D( e
, F- k: @) [, Y3 s7 g. G) O
保憲邊舉杯飲酒邊說道。4 `# y, t- K$ p
# R8 h: J7 h# u7 f
在保憲盤腿而坐的兩腳之間，那只黑色的貓又盤成一團，閉目養神。
! }  H! f( H/ X: z( H0 ^( w4 p0 X, X' P
保憲喝一口酒，放下杯子。
6 |& t5 o% O1 i. M
他將手指上沾帶的酒在貓又鼻子前晃一晃，這時，貓又微睜開眼，露出綠色的瞳仁，然後伸出紅紅的舌頭，將保憲指頭上的酒舔凈。* [& H, g6 h- ~* v: ^8 v! A$ u: o

那指頭往下一滑，輕撫貓又的喉部，貓又便很舒服似的閉上眼睛，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

“可是，因為當時為成大人面呈死相，所以我就脫口而出了……”
9 |' ^  g* e2 u2 g) e) e
“面呈死相？”/ V) m/ X8 Y' X. ?- N

“對。”

“……”“你當時在就好了，晴明。”
) X8 @( ]8 ^- L
“抱歉了。”' ?" ~0 k4 k1 A( c3 Y" {; b
; \* C0 F) ^9 @- q) \2 h$ T
“據說你是到逢山的蟬丸法師處去了……”

“我和博雅大人一起到蟬丸法師那裏，邊彈琵琶邊喝酒。”

“嘿！”$ Q  N; n1 U4 p- e

保憲抬起撫弄貓又喉部的手指，撓撓自己的鼻尖。! F! E! d/ g7 }) M

“那，您答應了嗎？”晴明問。$ t, M9 V" l- E" C. A8 U0 M
% I& H6 W8 v" M2 D
“為成大人的事嗎？”3 L- n8 u+ O/ g/ t. t

“對。”! L* D$ t8 Z2 b& Q/ x
7 `- w' X4 }! [; G4 l
“我去了。”

“在哪裏談的？”# t- F$ g% O+ \) I7 E

“在車裏嘛。”保憲說。
3 ]' K( R: S1 ^% F  s) a0 C
六

二人到為成的車子裏說話，那車子停在門廊處。
$ \% H; L1 e3 @" x
這樣做是為了不想被人聽見。
6 q& b" L4 ]; p1 N
二人進入為成的車裏，放下簾子，將其他人支開。" F+ h" t) D5 u! ]' g; Q' e
" j1 P, |4 o# S9 r# t8 V
於是，為成開始講起事情的原委。

“其實，我不久前跟一個女人好上了，不時上她家的門……”1 ?3 e' x/ u! F: U7 Z

為成壓低聲音說。' d) W/ X! P0 ]1 i* R
% [: ^& o) v& Q! y$ n' c
“噢，女人啊。”) Z' R2 |. K1 S8 P9 F

“是藤原長實大人的女兒。她的名字叫做青音……”8 o' ^" |, k2 F, u1 H' r9 Q

“發生什么事了嗎？”* j7 B$ `4 A! o3 {" ]

“沒出事的那段時間挺好的，但是，有一天晚上，我跟另一個人在青音的家門口撞個正著。”' ^5 I5 r9 K0 L" D: C# X

“呵呵。”

“那一位，是橘景清大人。”
: f) Z$ q" c2 T' N7 ~6 s
“就是說，腳踩兩只船，終於露餡了？”+ h. p; P8 ?: Y4 X! `% I5 M

“唉，就是那么回事。”0 N; N4 H( Y+ w2 O

“然後呢？”) S8 i( L7 Q# m6 [$ F

“但是，這是不可能退讓的。我不肯讓，景清大人也不肯讓，青音姑娘也不知該如何選擇。最終，大家說好另擇日期，由青音姑娘作出一個決定，是選擇我還是選擇景清大人。”

“結果呢？”6 o1 L* t9 L' N) R0 X
$ {: Q3 a" G8 Q8 T& e* _. P( z
“過了一天，青音姑娘派人送了一封信來。”
4 M  Z  m) c1 {2 f9 W% |6 F4 s2 b
“哦，寫信……”

“信上寫著，請晚上到一條的六角堂來。”
$ F- [% T9 [/ |
“如果說的是位於一條的六角堂的話，那可是沒有開放的六角堂呀。”$ `1 q& I  n- V0 e+ C- s" k

“是的。這個佛堂是先皇所建，預備要安放觀音菩薩像的，但由於佛像雕刻師未完成佛像就死了，最終什么也沒有放，就是那樣一個佛堂。”
4 a2 @, N/ W$ w3 r
這個佛堂也不是一所大佛堂。
/ g8 u7 v% ?# b0 u
從入口到對面墻壁，若兩手平伸向前走十步，手指尖就能觸到墻壁。

這樣一個一直沒有佛像、無人理會的佛堂，在風吹雨打之下已呈破敗之相。' ~5 ?" ~8 M+ o7 v! [
: E5 @- n* g6 y1 d: N& t0 J' D1 p; o
由於一直無人使用，門極少打開，於是被稱為“不開的六角堂”。

“要你去那裏？”) d' e7 v' q- I  N& ?% R8 P
4 o3 s9 S8 }3 S, Y- Z2 w  g$ X
“對。信上要我單獨前往。”/ V! a- Y% x$ U1 y1 j( j  w1 [, o8 O
& @0 L. \6 `( T6 s7 L; |3 O. n
“於是，你就去了？”0 ?1 e& t1 t, H! Z/ v! P* }

“是的。”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2 b( r6 }4 v$ o) `1 A  N
“昨天晚上。”為成說。不知不覺中，為成對保憲說話的語氣更加恭敬了。看來是把希望寄托在保憲身上了。) D0 ]) k! }$ l* p$ c* ]

昨晚，為成是在晚上出門的。

牛車來到六角堂前，為成吩咐隨行的人明天早上來接，然後就讓牛車回家了。( u1 ~& s; {7 E% }0 m) I) R# |2 i
! f* B' r( S8 e( t" S/ F* A0 U
六角堂中似乎點著一兩盞燈。5 M' w4 z4 R3 {0 l) \$ `% g# k

為成進了六角堂，見青音姑娘和橘景清坐在那裏。

“原來不是約我一個人……”為成說道。

“為成大人，看來我也要向你說同樣的話。”景清說。
% p3 w! N/ ?' }! `
為成像聽不見景清的話似的，轉向青音姑娘問道：“姑娘，您今晚特地召我來這樣的地方，是要玩什么: N% ?+ F2 Y8 b  x) ]. ^
# T  @1 X6 T7 }
遊戲呢？“$ G2 i1 n7 r( M2 ~2 z; q$ I
4 F7 g! S8 I7 `. f5 d* u
木地板上鋪著暈圈式印染的墊子，恐怕是日間預備的，青音姑娘坐在墊子上，靜靜地微笑著。, w8 h, b. F  p+ K

有兩盞燈火。
1 F' E. H) D: A. ?
木地板上甚至備好了酒瓶和杯子。& {" V, n5 e8 u9 U: s% C: N

三只杯子。) a% K( g, Z+ a3 t. t" B, ]* X* ]
/ e% N8 C* {" F
此外別無隨從人等。& q+ {) R  A' [
, y' T3 J, i5 c3 j2 J% C
大概青音也好景清也好，都把隨從遣回家了吧。! z" `8 H' P8 ?! N& M! Q* y

若在這樣的地方遭到盜賊襲擊，絕對無從抵抗。用這種方式召人見面，這位大家閨秀也真是瘋得可以。

但是，也正是她這種性格吸引了我——恐怕景清也是這樣吧。為成心想。
0 ^. g$ ]# f& u8 S
自己偶爾會和景清在赴幽會時撞車。說不定，就是這位姑娘故意這么安排的。
0 B( o/ U# n0 B) z$ R' B' M
為了今天晚上的一幕……1 V) O; G* x0 m7 l' Y

自己也好景清也好。要按照這位姑娘的意思，上演一場二男爭一女嗎？至少自己產生了這種想法。9 o" o+ y' c9 F

所以，自己話裏用了“遊戲”這個詞，特地要青音姑娘和景清明白。# Y. i9 U1 G2 _

若依她的意思，最終選中了自己，這當然是可喜之事。
& q+ F- C- |. ~3 C5 [
總之，今天晚上的事若為出入宮中的人所知，一定會傳言滿天飛。# e* _0 t' Y) f& c6 _$ z( u

為成心想，作為傳言中的出場人物，可要盡量扮演好角色。; A' ?5 [  q6 `, z

如果這是青音姑娘早有預謀之事，自己和景清就是她所選擇的出場人物。

想到這一點，心裏就很來勁。! n2 [: Q8 X* g& K

“喂，來吧，來吧！”, d5 C! U% |- [% ~% z" n$ x
1 u( Q. j7 F. v; v% y& k
景清也再次點點頭。2 ^% a' A& y/ P, n
9 H8 D) |# O7 w( L
“今夜究竟預備了什么消遣？”
( x3 m1 i: U' N/ a) W) v# B9 }
被為成和景清催問，青音姑娘展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今天晚上是滿月啊。”

“滿月？”
) X8 h( V! b$ [: ]7 R
發問的是為成。
* x# E5 k* \3 ~4 {  X& p
“不拿燈火也可以走夜路呢。”
/ d! P  L; w( N4 }# r& i
“你是說，我們從現在起要走夜路？”景清問。* y0 H$ F6 m/ q% {9 F/ ~, p  Q

青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聲“請吧”，示意二人拿起酒杯。

待二人取杯在手，青音拿起酒瓶，替二人把酒杯斟滿。
- o4 A) ~' z7 {* @6 F6 o# |' q3 g' }
看著為成和景清一飲而盡，青音說道：“從這裏到船岡山的途中，有一座首冢，二位知道吧？”7 h" S- L  _* J) r% s4 b/ h

“當然知道。”
8 u. w+ f; T, n4 L, G
“我知道。”1 X2 C* |3 P" O9 `' R

二人點頭。
+ T4 y- J7 N) C; a* N. _* i5 w" l
這座首冢埋有五顆頭顱。
* Z+ F' `# I% Q5 n
大約二十年前，發生了藤原純友之亂，這次動亂被小野好古等人鎮壓，純友被誅殺。這是天慶四年的事。

但是，餘黨落草為寇，為禍伊予、讚岐、阿波、備中、備後——連京城附近也不時波及，朝廷派追捕使搜尋。, G9 F6 q* q; q2 W! v

最後，捉獲首謀者五入，押送回京城，判以死罪。3 c( M! M* b. N' V, t6 K8 E

五人在鴨川河灘上被埋至頸部，連續十天不給吃喝。" i3 z. u4 b# X
1 f- e. J' b9 b9 @
每天都運食物到他們面前，但只給看不給吃。食物放在面前的地上，香氣可及，卻不能進入腹中。

“求您給一口……”
0 t0 {4 u6 r& S* R
“就算以後砍頭，現在也給點吃的吧！”
0 x# g6 v5 Z8 U& `9 r
“好餓呀。”+ V4 t0 T0 ]- A$ J/ h. H9 m" ]

不管他們怎么哭求，也不給一口東西。
" g$ p& m3 v. y' y
在他們面前，狗和烏鴉吃掉了食物。% O& t/ }4 i4 i; h+ B9 O( Q+ Q

狗啃去犯人們臉上的肉，烏鴉啄食他們的眼睛。
) A- I1 ?1 K' w1 |" d
犯人們活了整整十天，簡直不可思議。
7 `  t7 ^/ h3 |3 S4 Q
這十天裏下了三次雨，總算給他們溼潤了喉嚨。如果不下雨，恐怕撐不過七天。
/ q  H+ c1 h% U+ s8 m: f. @( R4 s- E
到第十天，才把他們挖了出來，就地斬首。, E& I; e- T& j: u+ U

有人害怕犯人們死後作祟，就把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丟在犯人們的跟前，吆喝道：“嘿，吃飯吧！”4 X$ o+ B6 v: |3 h4 v

就在犯人們以為是飯，伸出頭去吃的時候，他們的腦袋被砍了下來。. A& L. I4 W# Z5 G/ V
5 o% z8 g0 u: H* N& J' t
被砍下的頭顱全都滾向石頭的方向，據說竟有一個頭顱咬住了那塊石頭，雙目圓睜著。/ c7 L# A- q- A6 ~5 c

這樣做是為了不使犯人們的心思落在行刑的差役身上。而是落在那塊石頭上。

這樣，犯人們便不會記得砍頭者的面孔，也就無從作祟——這是差役們的想法。' m8 W" e8 q7 Q  q4 b+ n* h0 `
$ D5 o3 ]* g5 F8 C* P& X: t' F; {
埋了屍首，做個墳冢，將那塊石頭放在上面。% H0 ~5 o0 z& v- i9 j

但是，據說有人夜晚通過那座首冢時，至今仍能聽見從墳冢裏傳出來的聲音。: d2 J3 Z0 A! X6 A. S
+ ?' d8 ^5 P8 d" p6 o1 @6 u
“好餓呀……”, s& N$ I# Z' I! [- H. M
9 L1 H4 E3 ^" s+ D
“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誰的肉都行，給我吃吧……”* N% U4 j; T$ i) e- n' Q

“好餓啊……”" @' f! Y3 T8 u& W2 S( k' p' v

“嗷嗷……”5 L" `( ]: {$ y( J
5 G. x8 J( ]$ p% x1 ]9 L9 V
據說這樣的聲音會對路過的人緊跟不舍。5 A1 b+ M6 U7 y; e, P$ K2 ^. D

當然，這只是傳說。  D- }% K# K& J3 V
( u4 t: e& G- G5 J+ O+ S
為成和景清都沒有親耳聽過這樣的聲音。
: C( V- D" }7 A0 y; m
“那個首冢關我們什么事呢？”景清問道。
; k- M' l' H/ ?4 ^. j% v2 X
“我希望二位今晚到首冢走一趟。”
# w' B  z, x! [, _6 f% ]
青音孩子氣地說道，臉上挂著微笑。( p, n9 }+ K2 c
0 `7 h2 }6 U. s1 n
七7 v* K! ~3 u: p
; E  }/ m: I! I! W
“這簡直就是《竹取物語》的故事嘛！”
" _& a0 ^. w0 \* e0 g2 E
說這話的是博雅。

在聽保憲敘述事情經過的時候，博雅脫口說了這么一句。0 A5 l% Y9 u+ q7 E/ A8 l3 `; o
+ y! ]9 X+ w. K; E
青音姑娘以此來考驗為成和景清。

首先，二人中的一個先離開六角堂，他須走夜路前往首冢，然後再返回這裏。
( B3 u4 c, n2 |3 t& H
作為真正抵達了首冢，而不是半途而返的證據，必須把冢上那塊有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帶回來。
; H5 c5 p7 F+ L( ^/ \: o
接下來，第二個人就帶著這塊石頭出發，把石頭放回它原來的位置。

“第二天早上我們三個人一起出發，看看那塊石頭是否已放回去。”

青音姑娘這樣說。1 Q) q- S5 ]% V; [

“我青音便屬於能夠做到這件事的人。”

“如果兩個人都能做到，那怎么辦？”4 @9 L- O3 T8 r. K0 r* k

發問的是為成。$ z8 A! P7 V# F8 @( L  ^+ M+ I

“喲，那就再想一個考驗的辦法吧。”

青音姑娘興致勃勃地說。

聽到這兒，博雅便說，是和那個《竹取物語》的故事相類似。! m' w* ?/ a2 W6 K2 f0 i  a

這個《竹取物語》的故事，又以《赫映姬》之名廣為人知。  K6 S2 F* R$ X( o8 Q

從月亮下來凡間的赫映姬，遇到五名貴公子求婚。
( f8 a0 E& ~  d, C+ E
對這些男人，赫映姬預備了幾道難題。% K  H, u! q  \+ \' D, h5 O" K# _

赫映姬要石作皇子去取大佛用過的石缽，要車持皇子去取蓬萊的白玉枝，要右大臣阿部禦主人去取火鼠裘，要大納言大伴禦行去取龍頭上的五彩玉，要中納言石上麻呂去取燕窩中的子安貝。
6 b3 L* L! u9 p# V
“我將是達到要求的人的妻子……”) ?; x; s2 G- ?( V: T, D
& }3 z" x! w$ T1 u% h6 T
在晴明和博雅自由地呼吸著京城的空氣的這個時期，《竹取物語》的故事和漢文書籍一樣，是宮中的通用教養書籍之一。/ _# [4 l9 E* c: K0 X
0 D5 c& v8 Q9 P: H9 h& k  a
“這種做法，倒是青音姑娘的一貫風格。”晴明說。
7 a9 t( x& A3 i7 A
“那么，他們兩個都去了嗎？”博雅問。: e& V# ?: C8 l# s% P" L! @) h" U3 y

“噢，去了。”

保憲用右手食指梳理著貓又的喉嚨周圍，答道。
! p  c$ v  S7 l; Q8 z" C- ?) o# P- c' M
八
& y& y5 m+ I+ s
以抽簽來決定誰先去。6 U* N" F/ l' X8 W9 [& @

青音姑娘的手握著預先準備好的小石子，二人選答是在哪一只手中，答中者先行。

猜中的是景清。
: C, ]# F, r, q" C! o
於是，景清先出門而去。

為成在六角堂和青音姑娘邊喝酒邊等待，但總不見景清的蹤影。

離理應回來的時間又過了很久，景清還是沒有回來。

雖說半途上要走山路，但並不是難以辨認的路徑。

拉起板窗朝外望望，美得令人嘆息的滿月當空高懸。! G7 p, t: I/ `$ C8 _+ B

如此月明之夜，即使沒有燈火也能走夜路。0 q8 C5 {- z: X5 T7 J# U6 I# F
% J* h' y% u* M& J6 y9 H  Z+ w9 i
是途中被鬼吃了嗎？或者遇上了強盜？: J; d* E2 p( \. b- o

或者，是被首冢中的犯人之靈攫住？

又或者—— . “是膽小害怕，溜掉了嗎？”4 D7 j3 [4 d( P. `7 T; s
+ a! D4 r/ u3 v8 L3 ~* H
為成手端酒杯，喃喃自語。' p  X! j5 W0 L  d/ {* y
; I" f; v$ V# U* [+ @! K
即使景清不玩了，僅此並不算為成獲勝。要取勝的話，為成必須親自前往首冢，把那塊石頭帶回來。, L. E& H# i- A4 y9 t' o- j6 @

但是，如果自己外出，就要把青音姑娘單獨留下了。5 i* {' @0 Z+ ^8 _: ]6 T
1 C  ?, N8 o3 M# \) X' \
雖然是她一手安排這件事，她也會感到害怕吧。1 r  U4 k; y# ~+ w' [
9 l( B9 g& J2 U/ ?5 {; a
說不定她會放棄這遊戲，要我不要去。% r/ G: B3 z5 D- `( `# H/ [

如果是青音自己提出中止遊戲，為成當然沒有必要再去，這場較量也就是為成不戰而勝了。
. f' l9 |' K2 H( t0 }
不，如果我說要去，青音姑娘一定會要求中止遊戲。( h$ `, ?& m, v  x4 o3 X
9 v2 o- G3 ?) d9 ^2 I2 w' K' S; O8 |
“姑娘呀……” 滿有把握的為成放下酒杯。6 |6 J5 o8 i$ s$ Y( \6 e% s: D
5 S+ @6 J( J4 D( y5 b* H" r
“景清回來得太遲了，我去看一下情況吧。”
" i6 o5 T1 A6 ]9 G
“噢。好的。”- e5 M8 H8 a: @$ s+ o1 N/ J

青音姑娘說得很輕松。

“我也正想請為成大人去取石頭，同時再順便看看景清大人那邊情況怎么樣呢，你這樣說，真是太好了。”' j6 k0 a# n# n+ X
" m6 o6 `' Z$ `
青音這么一說，為成就沒有退路了。9 d- K  K: f3 C& b  k: J1 r8 b/ B: C

“如果我帶回了石頭，這場比賽就算我取勝了吧？”1 T6 A: \- z. w: e, Y% a) x
- d. ^$ U: p2 O7 L
“當然。”
+ S  F) Y2 K+ w2 X6 o" N4 e# n4 R" w
青音點點頭。) Y, ]5 f! A9 t. g( H8 ~. @/ g

九

為成在趕路。
! u1 K) L3 ~$ k5 h8 u0 M7 f& f/ m" J  |
夜路。
1 C- d7 }% H! N/ I- e4 b$ L
終於來到了船岡山前，開始上山，因為月光清朗。夜間的山路比想像中要容易走。, E- K& r' T5 B) M6 L9 a! C6 |5 F7 J

但是，盡管路好走，晚上前往首冢到底是一件別扭的事。

內心不免害怕。
! P) h1 M+ X+ x1 |9 _: _; Y
景清那小子——“開溜了吧。”為成自語著。# d* Q+ n6 ^9 h2 A7 I; L

大概他在附近安排了一輛牛車吧。

把牛車喊過來，可能就這么乘車回家去了。不，肯定是那么幹的。
) _# B  a* b" K. u) V: N1 C! w
咦，這不會是設計好的一部分吧——也不妨這么想。
. k; S: k6 b4 z& B- z( `- O! A
可能景清和青音合謀，要耍什么花招。但是，即便真是那樣，自己也無從識破。6 _0 ]* o5 G( r' {3 t, x2 s* u

總之，只能走一趟了。

坡道上，樹梢從左右兩邊伸過來，遮擋了一半月光。/ J4 _$ Y8 Y% k; u. S

四周一片昏暗。

好幾次絆在樹根或石頭上，好幾次絆倒在地。
" |; O& \7 x+ p) Y/ a  ^8 v
又一次絆倒了，一只手撐住地面。目光不經意地向前瞄瞄，看見有件東西。! g' _9 ?. p& T# V8 d3 v

是人——一個人倒在那裏。
) _- c2 u) v1 u) E' E' _: A
站起來，走近仔細察看，果然是個人，而且是一具遺體。

那身衣服倒是眼熟。' |' B/ F$ H; @+ V

“是景清大人……”

為成脫口而出。

倒在那裏的，的確就是不久前離開六角堂的橘景清。8 I4 i, J% E' x8 f+ V' `
/ _+ \, _! v7 J* ~
不過，用手去摸一下，感覺景清的衣服溼乎乎的，觸碰過死者衣服的手指頭黏糊糊的。一股腥味撲鼻而來。
0 V1 j  Y+ }8 i& K4 j
是血。5 `( g5 n0 ]( m2 F% X) `$ |

為成大吃一驚。* M/ o: g$ ]6 |; b0 U
( [+ Z* C5 U4 f) p- V% \
再仔細看看，這具遺體沒有了頭顱。/ `$ G: R( P# _) G
% Z$ s* ~' |+ L" u' B
為成用手去摸衣服，覺得遺體又薄又扁。

手上黏糊糊，卻不知摸到的是哪一塊。 . 而且，還覺得特別硬。) C. }: Z, {& j9 B# ]' d% e) T5 S6 K

衣服裏是空的？！
+ |4 I. a- t& l  S! b% s
景清的遺體幾乎只剩下骸骨。
4 T" F; p( [, z" G" [
“天啊！”

為成驚呼一聲，想站起來。; p5 ~( M/ l+ }' Z4 e- ^2 `
' U$ A4 y; P, @, x6 D  O; N
但是，他站不起來。, s, f/ {3 D3 ?0 x, m4 W. u% e9 N
* L& s5 N  @1 C& y6 F! G
他嚇癱了。他雙手又雙膝著地，打算像野獸一樣爬著逃走。想逃脫什么，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總之，要逃離那個地方。

爬著爬著，右手觸到一件東西。

他不假思索地一把抓過來，一看，是一截肘部以下的殘肢。
, ?! w, {3 L4 u5 \
是景清的右手。

“哇！”

為成驚叫一聲，想把殘肢拋開，但自己的手指深深地摳著那截殘肢，無法甩脫。

而且，好沉重。9 ~' J4 Y. c& k

似乎景清的右手還抓著什么東西。一看，那是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
9 k9 }0 ~. x5 E( j, t5 N: r
啊，這就是那塊石頭嘛——為成心想。
* \* P5 m6 u. ?+ p) _
看來，景清已去過首冢了。然後，在歸途中慘遭不測的吧？2 F  W( r4 P5 D) i% a1 t8 B& K
4 f. o! L' G. v" A
為成好不容易才直起身來。' P, `, S6 y& _0 O

他極力抑制著雙膝的顫抖，邁開了步子。很想撒腿就跑，可腳下直打戰，實在是跑不起來。+ L4 C0 s* |! ^- p. `& l: A
3 U- Z& G6 ]" Y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為成左手竟然握著那塊石頭，拿著它一步步走。
  r& q$ f/ G3 a
要盡快往前走。盡快遠離此地。8 s" m8 p8 J1 `. T; {6 W2 H/ J
) }+ G, S) G5 a  T. f" f6 }
因為景清的手也不放開那塊石頭，也就是說，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了為成握著石頭，而石頭上拖帶著景清的殘肢。

等於為成拎著那只斷手在走。

即便只是步行，也累得膝彎腰折。

不過，拼了命也不能停。
, n/ H7 |# C' {# W, \
為成幾乎沒有覺察到自己是提著景清的斷手在走。

必須把這塊石頭拿到青音姑娘那裏去——為成的思維似乎停頓在這個念頭上。

走啊走。, G6 `# j1 X8 K0 Y$ X% x
6 f6 x$ K4 v+ g& z
月光灑滿一路。) u1 R$ D  ~5 I$ J" P' k+ s& `

為成熱淚長流。3 u' o* l  `7 v2 R* Z* l
% I( ?- x) w* B# x3 R
正當此時——有一個聲音傳過來。% e  s% y* `$ Z/ M
9 i( a& s2 C" y* [! g; \
聲音很小，是硬東西和硬東西相碰撞的聲音。+ F" g& l( K8 ]
  r3 \3 t) C. d( Q- R
！當！！

不止一兩個東西。
3 m8 M  D) R7 m, F- C% O
！！當！
) \* _' P' U$ Z. F+ j
是從身後傳來的。! P8 E% x/ D  M- k) M

那聲音從身後逼近來了。) ^& T& \0 a9 U/ o3 R# {6 ]$ O
" A3 M0 u# F7 \6 ]; X  `, U$ G
隨著它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大了。9 ?6 r- Q) G! s7 G5 x- n$ h2 Q! b
$ I3 z% K0 ~4 X& Y
好可怕啊。! C4 p' X5 E6 P+ R6 D

為成覺得恐瞑，但不敢回頭去看。
# Z3 q* |' Q/ Q4 M" o1 j
正要大喊一聲向前衝時，左手突然被拉向一旁。
9 l% C: }! V+ `2 L3 L
一陣戰栗傳到左手，倣佛釣到一條大魚的那種感覺。

為成只往自己的左手瞥了一眼，隨即發出一聲慘叫。
2 p* D- Z& l/ X5 I3 E
兩個頭發蓬亂的腦袋咬住為成拎著的景清的右手。這兩個頭顱正在左右晃動，動作如同野狗在撕扯肉塊。
( z9 q, t7 s5 N( V* @3 C
他不禁松開手。! ^8 V5 ~. u" w$ ?

猛地把景清的斷手扔了出去。9 S# p5 p5 v/ R( P% ~* w' ~& N, i
7 D' M- |7 G& ]8 ]
“哇！”
5 v- P+ I" p* [7 D, V; T! ?
為什么會把那殘肢帶到這裏來呢？

為什么沒有在途中扔掉它？

什么石頭不石頭。管它呢？2 y6 f  {7 A  E4 O

青音姑娘什么的，已拋到九霄雲外。/ d: b" W, M* D  c5 r) a; s  K

“好餓啊……”

這樣的聲音傳了過來。

低沉的，不祥的聲音。是咬牙切齒的聲音。' \( T) o" {1 S: O% x0 h2 U
5 H9 U  p2 z; c, h. I
“你竟然想搶走我們的食物啊！”( y4 Z, I- h6 G% T: Q

“這可是事隔二十年才有的食物啊。”

抬頭望去，只見月光之下，幾個頭顱漂浮著，盯視著為成。
& o% u3 u, g1 R3 A" N  F. `& R( Y
“為成……”" r$ h& K4 s; s  g; m' U

有聲音傳來。是熟悉的聲音。$ R4 F+ p/ K4 t4 A: L* h6 b6 Q
1 A2 `. G0 C4 a8 |+ f  S8 P
仔細看，那些頭顱之中，有景清的頭，景清的一雙眼睛怨恨地望著為成。6 J7 k. V5 U8 ]' _- g
2 H- g$ H( E, C! @- d
“你打算自己帶回石頭，跟青音姑娘成其好事嗎，為成……”
6 N4 P; [* }6 B% p7 o& O( L& j9 J
之後的事情，為成就記不得了。
, \4 J. N9 G0 e( p
“哇！”8 }3 D" q8 g' i# i( o! @2 [

他喊叫著拔腿飛奔。

跑啊跑啊，他終於回到了六角堂。- l6 a+ m; K: a  r- ]! f$ C

“姑娘，姑娘啊！”/ Q3 D' g% ]* {5 [/ {  X& }
) z1 t8 A- i8 @* @1 Z3 H
為成關上門，把吊起的板窗也拉了下來。, z. d; @1 s3 R
4 \0 y& m4 O8 b- `" K5 L
“啊，為成大人，為什么這樣慌張？”9 E! A6 C7 [5 _4 {" d1 D) a
# S: B# {; O) T4 y* }$ S8 G' _
“景清大人被那些頭顱吃掉了啊！”1 c& k: r! Q' k% k
2 P6 ~! J: v+ p, E% o
已經口幹舌燥的為成說道。 ‘“哎呀——”

為成望著微笑的青音姑娘，不覺汗毛倒豎。# l2 a  ?3 A- c' l
5 M8 V/ y$ E- u  V
坐在眼前的青音姑娘，身體所朝方向與頭部所朝方向竟然是不一樣的！3 C$ F  k% S4 d' l6 a5 f
) b  O+ @# l$ W2 k
青音姑娘身體明明背向為成，腦袋卻面向為成。如果是扭頭面向這邊，肩、背也多少要轉過來，可此時只有頭部轉向這邊。0 F* T9 v" g) X6 Y
! N3 a! U5 c2 w* W5 k* h0 N1 E  }9 |
直到此時，為成才發現情況不對頭。8 K) \; Q! }; i$ {

青音姑娘坐著的地板上，有一圈東西正在擴散。
1 q: C% u* C( D
是血。
) e( _) j' i' ~+ M/ x& p$ J5 t9 W
“這是怎么回事？”
9 \9 D9 R& D6 s2 W( Q3 z
青音姑娘的頭顱在燈光映照下輕悠悠地漂浮起來。' H6 \1 z  D) A, j

她所穿的唐衣皺成一團，掉在暈染的墊子上。; a1 N9 y9 `4 b: m9 Y
' F) T0 ?% s4 _7 P+ g2 t. d" n1 X
“哇！”/ A  g0 h8 P/ N  T6 \) {% s
* N, y4 m# b9 v) g6 F
為成大叫一聲，衝了出去。4 c, N/ Y+ g. K0 x1 B- f

他跑向飄在空中的青音姑娘的頭顱。& P. z: s# c. e3 R4 {: L
- M6 N$ v" q: n5 {, ]- j) x
他抓住青音姑娘的頭，向尚未關閉的板窗跑去。! H+ [6 M% A, x! V3 Y; O# N- F
" |. U, Y8 Z6 {
“為成大人，你幹什么？”7 g- t5 K! ^! F. T+ a
1 n- s* H  S$ ~9 {+ {$ n6 B
為成將發出斥責聲的青音頭顱擲出窗外，把板窗關上。* A6 S" B: Z2 _( t+ `) s

他扔出那頭顱時，右手的一截手指被咬掉了，但他還是慶幸及時把頭顱丟到外面去了。7 L2 E2 v/ X/ j% F. N4 j8 K
; @# F% |4 O% c5 u
沒等他松一口氣，又有一個重物砸在板窗上。: H% s1 }- C5 D% Z5 }$ R" o5 o4 C

大概是哪個頭顱在撞擊板窗。
9 v: P, Q+ o. g  [' J
“為成大人，請把這板窗打開！”+ K1 N0 F& c" J4 E  P9 `, Z$ w; X# T
; f8 q$ Y- x2 x- x
“把你的肉給我吃掉！”4 O$ P, r2 p: S; A
* n: L/ }9 e+ s8 d, Q/ n( U4 G
“好餓呀。”
- ?- Q6 d. `! z
為成膽戰心驚地透過板窗的縫隙向外窺探，在月光的映照下，發現好幾個頭顱在飛舞。2 y( E, }  l4 r! T4 F) g1 N
6 V4 c" f  I5 n: Q; X( w/ f
為成流著淚念起佛來。7 x$ W/ ?- k8 P) {& g/ P
& I) o( H" u% q& s+ q
幸虧那些頭顱沒有辦法打開門和窗，沒過多久，東方的天空漸露晨曦。

“糟啦，天要亮啦。”
$ P) X2 E+ s$ w, r
“怕什么，我知道為成家在何處。”
3 o3 i7 w' `4 h7 I
是景清說話的聲音。, q* {# ^3 T3 p; `3 P7 i
& Y. t) i* V- Y
“我也知道！”
! j4 W6 K2 k; B" n; w, K# K
青音的說話聲也傳了過來。1 u3 l3 X" [9 K/ o# D

“今晚再去他家吧！”$ f7 x4 t0 v' W
9 i% }3 N1 L' [0 C. w! k
“好！”

之後，外面安靜下來。7 b0 ^, U9 }8 K% M
$ \$ U% l! ^% m5 ^
太陽照進六角堂時，為成已經等不急車來接他，便逃之天天了。4 ]" o, l% p1 r0 L2 [
3 W7 ~" u$ u( G! w
十6 _. n1 y4 l0 L3 H4 d

“噢，那天中午，在清涼殿的渡殿，為成大人和我正好碰上了。”保憲說。, S6 p1 n; Y% O" M$ ?. Z

“原來是這樣。”" O8 N  C* w! s4 L; G; |  f

晴明點點頭。8 _% g9 e1 Y' M* b- w! W" S. W

“這三個晚上，我都保護著為成大人免受那些頭顱的攻擊……”
. G' U8 _7 K& e4 W3 B7 ~* O
“有什么事發生了嗎？”

“唉，太麻煩了，晴明……”
% |) H+ M  y/ {
“麻煩？”
+ _' U+ H/ N/ K4 f5 W- p, {
“如果光是防止那些頭顱的攻擊，在他家宅的幾個適當的地方貼上符咒，放下板窗就足夠了。”. `8 ^) @" y6 }: K8 G' Y
$ j+ [5 t0 o% p3 p
“今天晚上呢？”0 d1 s: [+ U. p$ Z' V/ c6 _

“我放了四張符咒，雖然不是很放心，但不打開板窗的話，應該沒問題吧。不過……”
! F7 a! ?# J3 L) S! \+ O9 A
保憲欲言又止，望望晴明。, ]9 N2 g( g* v, I( u, Z

“天天晚上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啊。”
4 k. M3 B2 I. Y5 e" v
“保憲大人，您讓那些頭顱從此不再出現，也不成問題吧。”+ q1 q- R; Q& A$ b+ v% e5 G

“那是當然。”

保憲點點頭。2 P9 S( H$ |, Z, o0 B
% A. B5 S  e0 _( y" I, P
“該怎樣做才好，我也想了好幾種方法。在實施方面。1 J4 {+ }1 r/ M2 x1 g

應該沒有問題，可是……“
( C0 z& z  n7 u% u  Q
“可是？”

“你很清楚，晴明，我對於麻煩事是實在做不來，光是想出那些辦法，我已經疲憊不堪。趴在地上找東找西呀，四處奔走呀，找人說好話之類，我做這種事特別差勁。”% m) u: U! R; C$ D0 D

“的確。”
7 e7 X7 P5 L5 |& E3 c& Z
晴明苦笑著。$ n0 Q4 t. ]2 N% K, f  a$ L
6 E$ J2 M" r; Y% p
“派人到首冢和六角堂，找回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的遺體，把遺體運回各自的家，光是這些活兒，我已經想找個人交出去了。現在雖然還沒有明說，但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應該很快會傳開吧。”

“我想也是。”

“我希望在鬧得滿城風雨之前把事情解決。”
1 L* q3 y7 u/ ~/ V
“解決？”0 M* i7 X4 ^9 ^0 q. _2 p8 X! c2 r, ~

“晴明，你代我幹，怎么樣？”

“我代你？”( `5 H$ s3 H- C# l0 u0 ^/ F  @

“對呀，這事情原本也是衝你去的，我好歹也給你完成一半了，剩下的你來做吧……”7 I0 Y# p5 u. T( n3 ^
9 D5 b2 b: d0 C3 m
“由我來？”
6 A3 d+ ]$ S' q" r! Q
“沒錯。”
2 A% J2 S  Y  f# F
保憲若無其事地端起酒杯，往嘴裏送。 “首冢那邊怎么樣了？”晴明問。

“我沒有去那裏，據說有五個頭顱巧妙地從土裏溜出來了。”
& }, _  F+ G8 v6 W
“上面放的那塊石頭，似乎寫著什么東西？”7 l/ ]5 V: ~* p3 L6 T

“據說寫著兩個字。現在那些字也已經消失了……”$ N1 a3 }$ Z. m8 h) y* y/ t! T
4 E1 k4 ]6 M. X  r; @
“好像是二十年前，凈藏上人寫的字吧？”
- P4 {4 `+ B3 H- R
“正是。凈藏上人在將門之時和純友之亂時，都作了大威德法，以降魔伏靈。”

“凈藏上人現在是在東山的雲居寺吧？”

“怎么，晴明，你連這些都知道？剩下的事真的能獨力承擔啦。”

“要做倒是能做……”' P3 t* }6 Z* c  N  X- N- O
' p' l4 c8 {/ f' c. b
晴明苦笑著。$ D8 G/ x; B8 G5 ?' g6 ^+ `
! m+ E1 ^* l1 }  F4 b1 Q% R
“怎么啦？”( J. O( ^$ ^7 W" s) B- G3 y  s+ p
- E. C8 E4 h, H* l# }  C9 e
“那塊石頭現在在誰手裏？”; r( W, x5 l/ U- I3 _

保憲聽晴明這么問，便把右手的酒杯放在地板上。又把空出來的手伸入懷中。
9 N  I, u7 E2 X: O. G) r. G1 o; Q
那只手再抽出來時，手裏握著一塊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

“在這裏。”

“您都安排周到了，我也沒法不幹啦。' ‘”拜托。“& w8 s. E0 `( k% K
( e/ s& w  h5 Z: y7 @
說著，保憲又伸手去拿酒杯。

十一0 n  f( q  E, |
, H# a/ i% L: v: x) ?
“那樣就行了？”

說這話的是博雅。
4 a% u% U# q& [- b4 O+ O
他們在藤原為成的大宅裏。0 v9 E( O+ j) v: ~: r- a4 W

外廊的木條地板上，站著博雅的家人實忠。房檐下倒吊著一條死狗。4 O# A; h1 p7 ]8 z8 C% w2 w
* \  ^9 L6 s, c; A- D. q
這是實忠跑遍京城才找回來的遺骸。
7 o; ]3 B3 A9 ?
“行了。”
9 F0 L' f5 Q( C
晴明點點頭。
9 L, j7 o3 b6 ?5 I
強烈的氣息撲向站在庭院裏的晴明和博雅。% }1 t- J( D2 g4 {. P2 F

這是由於向狗的遺骸澆了剛搗好的蔥汁。

“就這樣，我們只需等到晚上就行了。”晴明說。
3 `8 F$ z7 z9 f" ]" e
十二; w# u1 m* g* P% b. k8 Z
! n( g9 e1 `; q. ?
夜晚，晴明和博雅在昏暗中靜坐。4 i2 H) d$ T5 @
/ O3 K) t3 d5 ^4 R
板窗都拉下了，也沒有點燈。+ R( k" g# L" Q9 h8 T

只有藤原為成急促的呼吸聲。
7 W" o! e5 N1 d/ e& e" o
實忠半跪在吊著死狗的屋檐附近，把耳朵貼在板窗上。

“我聽見有動靜。”實忠說道。

不久，那些聲響也傳入了博雅的耳朵。

是牙齒咬嚼的聲音。1 W/ H7 [0 c' A1 |+ N% z; w
4 S# V0 f! k  O* R0 Q
聲音逐漸挨近過來。# w* A6 ]9 P8 f

“好餓呀……”
* [* _- _0 x2 A! F( H8 W% _/ Z( B
“為成大人今晚還是貼符咒、關板窗，待在裏邊嗎？”
$ @  C7 k8 Q7 I# l8 v  G* @
聽得見這樣的說話聲。
2 f9 \5 t7 m5 I8 |- ~7 {
不久，又傳來異口同聲的說話聲：“咦，這裏有肉！”9 l3 s! }' [9 S
. A( n5 ?) C5 [* [+ D
“是狗肉！”- U6 [& s2 I0 H' b) s* _

“是肉！”9 O' s* ~* Q( q7 A$ `0 Z. k
+ @% }' D9 I0 `  _' F6 r9 ?' c) t% c. X
馬上，那些聲音變成了野獸貪婪地大啃獵獲物的聲音。

“博雅，你看——”

聽了睛明的話，博雅從板窗的縫隙向外張望，只見月光之下，飄在空中的七個頭顱，撲在倒吊在房檐下的狗屍上面，正啃食著死狗的肉。
6 }5 T& N4 _/ \) N9 k: W
“好慘啊……”
, ~( O8 e! x' ?: u1 s( @0 X
博雅喃喃著。2 T1 G7 ]! q/ K0 o9 O1 r3 r9 _
2 V' n9 T% r2 o' e6 [4 b
頭顱們咬住狗的屍體，吃著上面的肉，而他們吃的肉卻全都從頭顱下方掉到了地上和外廊內。- I! ~9 U% W. v+ A$ v

六角堂的地上掉的那些肉，也可能是經過這樣撕咬後的青音姑娘的肉吧。這樣一來，肉等於沒吃，肚子根本填不飽。

“嗷嗷，好餓啊……”& Z8 `2 e7 g! z, Z! G
9 n% M) X4 C2 b5 y0 @; Q9 r
“好餓啊……”; q1 W$ ^' d# p# f$ d
2 r9 J* e( ^+ Z+ C' _
“怎么吃也吃不飽啊。”+ M$ D: E" ]8 Z, O
! {( d; P, p; [. `' U  D) p6 |
聽得見頭顱們的說話聲。

不久，傳來了令人心悸的聲音。

是啃骨頭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這樣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接著，傳來了頭顱從各處撞擊房子的聲音。

“請開門！”2 ]$ I: P; X" }( r& `3 @. s

“請讓我們吃肉！”1 m9 B7 U/ c4 `5 u5 m4 m. `
$ C% V7 y$ ?" H. A# f. b) X3 D7 y" y
“為成大人……”0 J- r/ c( S2 L* ^6 Z$ J6 V3 s4 c

喊叫聲持續了整個晚上。" R; x9 j- h9 L& n7 X& V6 @

將近早晨的時候，四周突然靜了下來。等太陽升起，眾人走到室外，只見整個屋檐前剩下一片可怕的狼藉。( ]# K1 U6 j! a% S+ D: h) [
4 l$ `5 o4 g* x1 S
“唉，走吧。”
5 C6 i2 X' I5 G, e3 ~5 w% G
晴明催促博雅和實忠。

實忠肩扛鋤頭。

在三人前頭，一只白狗嗅著氣味領路。

“它在追蹤蔥汁的氣味。”晴明說。" I# G8 F/ A# \; O" ~+ u1 v  Y

不久，白狗來到離為成家不遠的一所獨立房子前，鑽進架空木地板下狂吠起來。

“過去吧，實忠。”  V7 k4 P+ f! W3 K* c* G" M
0 _, F* A) g, d
晴明這么一說，實忠便拿起鋤頭鑽進架空的木地板下面。* X! u; u) F7 K. G5 o! B8 J$ f3 Q
+ A; |) D1 w5 ?7 P
從下面傳來了用鋤頭掘土的聲音，不久，就聽見實忠喊道：“找到了。”
- U: E3 c8 q. v9 P' A& J2 _
他從架空的木地板下挖出了七個頭顱。9 h  D0 n& z4 E, f+ ]
& {8 }8 v( }. J* l$ w; [9 ~  q
五個是舊的，兩個是新的。

新的就是青音和景清的。$ B& T; q0 O% E7 L' U2 e$ @
1 l" Z7 o0 G) M
“這樣就解決啦。”

晴明輕輕地說了一句。

“哎呀，那實在是驚心動魄的一幕啊。”

博雅放了心似的長舒一口氣。十三3 U" j" D7 i# ]3 O
% `& B- o, A/ h7 e7 V3 Y2 Z
青音和景清的頭顱被葬在一起。9 v% W: i- ^0 b0 s( ]1 M0 K

五個頭顱被埋入原來的首冢，那塊石頭由凈藏上人重新寫上兩個字，放在冢上。0 Z" {% X9 ?; o8 Q% n
9 t6 ?# a4 t8 ?2 i, T0 g
也許是因為把大批食物和頭顱一起填埋，自此以後，夜間在首冢附近走過的人就再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了。
/ x5 X0 M/ M" T% F4 g  o1 p" V0 I
十四

淺斟低酌。/ P$ C4 _( `: a' c
: w+ B& |9 ?3 q- x$ V7 F
地點是晴明家的外廊內。% ~! D* b) G1 R0 u% n6 A" x

晴明、博雅、保憲三人在座。

像前不久的那個晚上一樣，保憲盤腿而坐的兩腳之間，睡著那只蜷成一團的貓又。
9 \# }7 v: s  J; o! d7 S# @
保憲伸出手指在酒杯裏浸一下，然後將指頭伸到貓又的鼻尖上晃晃，看似睡得正香的貓又微睜開眼，伸出紅紅的舌頭舔舔保憲的指尖。/ Y* F6 B' T9 o

“哎，晴明，上次那件事情你幹得挺漂亮嘛……”
/ X* I1 h" F) K: R
保憲一邊讓貓又舔酒一邊說道。

“哪裏哪裏，只因您保憲大人把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啊。”

晴明答道，丹唇含笑。5 ]3 d2 }7 Z& F' I( z0 c5 r* Y/ v
1 W$ a; T! k& _6 M
“不過，那情景真是夠凄慘的……”8 ~) l# u6 x1 [0 y4 C
( z1 ^8 [6 B' M4 i
博雅記憶猶新地說。

“狼吞虎咽，肚子怎么都飽不了。雖說是死不瞑目造成的怪事，但所謂人性，的確也有這樣的一面啊。”6 k5 Q8 k" ]0 H  d$ m% N

“嗯……”/ k7 h3 g7 G+ a: `. ]. O

“想到那慘死的模樣就是人的本性，不禁讓入又覺得可悲，又覺得可憐。”8 n3 ]6 g8 F" @* l$ d8 o9 B( M. g
* C) k9 L8 C5 w) F
博雅打住話頭，目光投向庭院，倣佛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 A+ ^; ]+ g4 j" V- D& v
夜幕下的庭院，外觀已盡呈秋色。

靜候冬天來臨的庭院，在月光下緘默著，文風不動。
4 z' h; O2 \" f7 R0 @: _
“我可以吹一曲笛子嗎？”2 M4 z0 q) z5 _

博雅說著，從懷裏摸出葉二——從朱雀門鬼手上得來的笛子。' f+ `  K2 m4 Z0 {7 W
, g& l8 ]$ o, P# O* Y% J7 l4 i% _
他將笛子輕貼唇邊，吹起來。旋律像一條美麗、發光的飄帶，從笛子滑出。. ]+ k  M7 a: H; _' W
7 G$ X9 K, \  O
笛聲在月光下延伸，擴散到清秋的庭院。+ p4 _- C" @8 n  I  G

月色和笛聲溶化在秋之庭院。& b' m- Q# Z3 t- k

無法區分何者是笛聲，何者是月光。
3 L+ k# Q4 T( U2 {8 g- y
坐在廊下的博雅的氣息——連他的肉體本身，倣佛都溶化在天地之間。; |% X+ |) T, g7 o+ J
2 J1 {( h* y; g+ n5 {+ @' B9 i
“了不起……”

保憲止不住發出讚嘆之聲。2 c; E- y6 d( K9 s
* R* m5 |# b* ?3 E( V# m+ ]
“這就是博雅大人的笛聲呀……”+ o& W" L8 G3 }" a

倣佛是喃喃自語。
  m# K/ a& m# J  \
晴明默然傾聽，他讓笛聲穿透自己的肉體，溶化在天地間。
: p7 p4 L7 j  ^* n0 h
笛聲不絕如縷。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2^#

發表於 2007-8-27 12:01 AM | 只看該作者

蟲姬) y$ Q; m% ?% l9 `& g5 N" O7 x
; `  v, A! }2 z, O
+ ]. R3 S8 R7 l& T4 u

一8 b/ @; D4 P! e6 o. R

夜間的大氣中，飄蕩著一種甘甜的香氣。

是藤花的氣息。, ~& a6 a  k: P. z/ e5 O

庭院深處，正開放著藤花。

藤蔓纏繞著老松，足有一個小童合抱大小的、沉重的花房，垂懸著好幾串。
3 Z3 [4 n: k$ I! i2 M
是白藤和紫藤。% I6 _, n) ~$ e, [' P) L

兩種顏色的藤在夜色中沐浴著藍藍的月光，帶著靜穆、淡然之色，倣佛被水濡溼過一樣。月光似乎已經滲入花房，經發酵變成甘甜的氣味，散發到大氣之中。0 o, `9 D0 n2 k. e8 j

“哎，晴明，簡直就是月色芳香嘛。”

源博雅把心中浮現的念頭直截地說出來。0 F8 Q% |- M! Q( K
: b* }* p# ?# X5 f6 S
地點是在晴明家的外廊內。

博雅與晴明正相對而坐，淺斟慢酌。
) w8 t0 s4 A- g9 h1 S7 D6 n
晴明穿著涼爽的白色狩衣。" g0 T/ A0 R( e/ M/ u% U  G
* s) [5 u2 p$ X; l/ Q- D
他口角含笑，倣佛唇上酒香永駐。
. [) e$ z2 L8 w  n& L; n- J& @6 Z' i
昏暗之中有一兩只螢火蟲。, c" w- q% O: Q) s0 O: _$ A( ?

螢火蟲的亮光在空中一閃而逝，待目光追向那個方向，那亮光卻又在視線外的另一處閃過。5 A7 I' ]: g$ W0 y: a7 Q+ h1 C

兩名身穿唐衣的女子分別坐在晴明和博雅一側，見二人的酒杯空了，便靜靜地斟滿酒。2 f2 F: [( j/ R! L: V

蜜蟲。+ }. }+ E% _8 N* B

蜜夜。
, i. e+ B3 v4 w3 O0 {# P
晴明用這樣的名字稱呼這兩個式神。% n. d1 h/ @5 p  e

晴明和博雅所使用的，是得自胡人地區的琉璃杯。  I4 T  P5 i6 I6 L% ?0 U
& w$ J7 g5 ?! ?; L) B- d
如果取過滿斟的酒杯，向檐外伸出去的話，月光會注入其中，使酒杯帶上一種色彩：倣佛透過玻璃觀賞新綠嫩芽，因為光源是月亮的光，那色澤帶著藍色的調子。

“這樣把琉璃杯玩轉一下，它就像是捕捉月光的籠子啦……”5 R" Z/ f; I1 h
, A* j( ^- s! t1 @1 U
博雅一邊擺弄酒杯一邊說。
9 W) D$ Z( p' I7 Q; _" w) M; G. w* Q
博雅臉色微紅。: G/ @2 r+ Y) v+ Z$ S1 i

淺斟慢酌，兩人都已微帶醉意。
/ d+ T& m: p. \' S8 P
晴明支著一條腿，像傾聽著輕快的音樂一樣，留意地聽著博雅說的話。- p7 W; _% ]1 M) n$ r

“不，不是籠子。酒杯自己讓月光留存在自己體內，從這一點來看，算是個容器吧？不，是家才對吧……”
2 ?. w; S, _% C9 y) Y+ Q
博雅自問自答。; Q0 b& d  e  F
$ \- |8 m) V: g7 u
“哎，博雅……”

晴明開了腔，隨即呷一口酒。

“……就是那件事。”* z& H% f" \3 h$ Q& P) q
$ E0 g# R9 b& R
晴明把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蜜蟲為他斟滿酒。% m1 d' M. `# `

“哪件事？”

“抓住，然後再裝進去呀。”
- j) L) R7 H1 X3 U
“抓住再裝進去？”

“對。”8 y) S9 K; e. S* ]
% E4 A: g# ?& {+ N; B9 t1 ]7 _4 G: h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哪一件事？”

“你知道橘實之大人的女兒的事嗎？”& E5 V4 u% @; K; n3 r2 E

“就是家在四條大道的那位露子姑娘的事嗎？”
5 a$ [0 U3 }( V5 [: n; Z
“沒錯。”4 o" U' J5 S# S' f1 |0 c
' x; f" m9 Y- T+ U( V2 d; z8 Y6 G
“我知道。”8 ^9 x1 \8 W! p$ E* ?3 H/ x4 R. ?, |

“見過面嗎？”. O: O/ u, S- T1 T# h( A0 s
2 k( B8 i, z$ w6 Y9 i6 W4 |
“沒有見過。”

“但是，聽說過？”

“嗯。”
$ @$ d# y+ O* @% w2 J$ X
“據說她喜歡飼養蟲子呢。”: i+ q' c* u3 D- y
% Z( M8 N/ C  H7 V0 w/ x
“應該是吧。讓小孩子捉來各種各樣的蟲子，把它們放進一個特別的籠子裏飼養。”

“這姑娘挺有意思的嘛。”) ~6 s, e  M3 C4 E" l% S3 z5 I
; q, [& N7 K" ?: _" h
“你這個‘有意思’是指什么？”
! K  `' j( L( w) L. d
“聽說她不拔眉毛，不染牙齒，即使有男人在場也滿不在乎地掀起簾子，拋頭露面。”2 b& ], r- w1 M, h/ A$ G! ]
/ L8 W$ Y/ d" [+ T) d7 M
“沒錯。宮中好事的人中，有人把露子姑娘叫做什么‘蟲子姑娘’。”

“嘿。‘蟲子姑娘’嗎……”

晴明點著頭，拿過斟滿了酒的杯子，端到唇邊。

“那位姑娘似乎還說過這樣的話呢……”, F0 G! t' w. f: P2 I8 v
1 i% i4 M* l8 j  {, {8 ~  X
博雅邊拿酒杯邊說。, s: B. P4 \4 [! {" r- j

“什么話？”% Q$ b" i" Q6 w
& j9 f2 |$ _9 ^$ p* T9 u6 B: f
“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
! _; ]/ D6 s( \" D
“ ！”
0 ?! F* w5 u; M9 C
晴明發出嘆服之聲。
: R# j, J% E+ c: t" K
“難得啊，晴明，你居然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r' {/ B' p8 ~3 ]4 y
  x  s7 V! e4 c- B: s" [. p8 B
“此人腦瓜子好厲害呢。”% C, k7 w+ E8 ^/ G% {: p
. u% P: ?# n! g2 ]4 ]3 z/ U
“所以嘛，橘實之大人也很頭疼。”8 o% a( K! T8 |& k( s

“為什么？”

“教給她種種禮儀和寫作，本想她就能夠出入宮中了，但似乎這位姑娘沒有這個意思。”, [! B7 d  d3 Z  g9 X) |* f+ |6 @, C

“噢。”
/ \, Y# R9 @, P2 k, w
“她說討厭那種無趣的地方。”( o, x  r0 `' @3 {

“宮中無趣？”" }6 M1 ^3 S$ M5 V$ j

“唔。”( S& H9 q5 O) W! J

“不是說得很對嗎？”

晴明浮出微笑。
6 i: c. ?4 g+ ]1 V
二7 x3 i; p7 C# C$ y1 x3 @0 o

橘實之的女兒——露子姑娘，自幼即異於常人。

之所以這么說，只不過因為她的父母供職宮中。其實，露子作為一個小孩子再正常不過。; j: t4 s1 Y& [% ~; d  X
; e8 E  Z; U. i+ y
她的特別之處，就是她長大之後，依然帶著一個正常的小孩子的天性。

她喜歡觀察事物。
; W+ u9 @  B2 v/ h. x$ P. O
她喜歡觸摸事物。

花草樹木、天空雲彩、石頭水滴——這些東西都是她充滿好奇的眼睛關注的對象。

如果下雨了，她會一整天盯著自天而降的雨水從棚頂滴落庭院，在積水裏形成一圈圈水紋。( R/ r1 W* P! c2 P3 K1 K2 l5 j

在外面見到稀有的花草，也要帶回家來，栽種在庭院裏。
. f, B6 T9 g2 a6 v
頭一次看見的花草或蟲鳥，她一定得問清它們的名字。# ]4 h! A/ P0 A1 f

“那是什么？”
8 R- o) }$ t6 o) G/ o
如果她的問題得不到回答，她就讓人到處去了解。這樣還弄不清楚的話，她就自己給這些花草蟲鳥取名字。
( [: i6 m0 d5 b: l# u( D
她找來畫師，讓畫師畫下這些花草蟲鳥，然後在上面寫上名字。0 V- e/ Y) y$ _4 \

長大以後，她便自己動筆來繪畫，為之取名。& X# ?9 c  e, p- h

露子對烏毛蟲尤感興趣。

烏毛蟲也就是毛毛蟲。
1 y& r3 I' K, D1 I+ r
她捉了毛毛蟲回家來，放進籠子裏飼養。0 M9 z1 F1 w. e8 _9 I5 b: M! M
+ {) l# [! B2 Y6 |3 x: S# P
一開始，毛毛蟲常常死掉，等到明白哪種毛毛蟲要吃哪種植物的葉子後，毛毛蟲死掉的情況就極少了。/ w% W8 X* X  x9 G+ q5 W, I6 a3 D
" n8 c- r$ j. u* r
籠子是木板做底，木條做方形框架，四面和頂上蒙著紗布。

把毛毛蟲放進籠子，再放入它們愛吃的葉子，然後透過紗布觀察蟲子吃掉葉子的模樣。2 N, }) s  }0 r1 \7 Y; U* u9 l
: |, a( \7 X$ U$ x9 x
有時候，露子會打開籠子，取出裏面的毛毛蟲放在手心裏，托起來看個沒完。2 y. Z7 Z& E, I3 m

照料露子姑娘的侍女們對她的這種舉動都惟恐避之不及。‘“這毛毛蟲有什么可愛之處嗎？”
: y: W6 m& f) o1 U, u4 v
曾經有一位侍女這樣問她。

“呵呵，因為有趣所以有趣呀。”+ q6 m" S/ _3 ]% Z/ O* D# m, n
" o5 R, b2 x* N$ P3 i* [7 M, |
露子姑娘這樣回答。& ?5 Y7 v9 _( `) w) H' \. W
$ ?; M0 F9 z% F! {4 C& \
“雖然現在它沒有翅膀，但這個地方會長出翅膀來，它就會飛上天空了。這多奇妙啊。奇妙才有趣嘛。究竟是什么在起作用，讓它這樣變化呢？我一想到這樣的問題。

就會整天想著，一點也不厭倦。“0 N. `* s+ s; q/ W
/ n+ G" X, n% }0 s, q8 ^
“可是，它現在還不是蝴蝶。連兩片翅膀都還沒長出來的毛毛蟲，怪嚇人的。”

“喲，你不知道嗎？蝴蝶的翅膀不是兩片，是四片！我不是說蝴蝶有趣，也不是說毛毛蟲有趣，是毛毛蟲變成蝴蝶這件事情有趣！3 B! q" j: M8 S9 R' o, C
0 e% ^- e" j1 ?% ^6 B! c- `  m
“

盡管露子作了這樣的解釋，侍女們還是不理解。
' t9 `; l. @% v5 L4 S$ @7 }/ [8 a0 E
“人之愛花、蝶者，尚虛幻焉。人當究其根本所在。”

世上的人對於花、蝶之類，僅以其外觀來決定它們的價值，這是很奇怪、很虛幻的事。帶著追求真理的態度，尋找事物的本質，才是興趣之所在——露子姑娘說的這番話，如同出自今天的科學工作者或學者之口。6 J% K2 W$ E; s4 R9 l; e% w
2 h. Z9 F, o$ {+ F: t
“以心觀之，雖烏毛蟲亦具深意焉。”

露子姑娘說的是：仔細看它，雖然只是一條毛毛蟲。: \5 x! m# g' O, x  T) S' E
. N+ z. X0 v9 b# `" `0 C
也很不簡單呢——它包含了許許多多的問題！2 H! L  D& X5 }3 A( w6 ~$ S
8 Z1 \. h. c$ T, ?' C2 I3 k& T
她收集的東西，並不僅限於毛毛蟲。7 X3 q3 N' W% A- `$ ]
: [* ~# E! F! z6 T. L" Q
她既養了貓、狗和小鳥，還養了蛇、蟾蜍等。3 \5 P2 ~$ v/ }4 y" V& x# P" [

因為侍女們對此避之不及，露子姑娘身邊倒是不知不覺中聚集了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她就支使他們去捕捉螳螂、蝸牛之類的東西。& M) A, A1 B( w) e4 [
- [7 d7 [" Q1 C) U: b# v
發現了新的品種，她就自己給它們取名字。8 c! t* L# s% w2 v6 F
/ M; v* K; |8 X' n( N% ?* m: C+ H
不僅給昆蟲取名字，她還給手下的小孩子取名字，諸如螻蛄男、蟾蜍麻呂、蚱蜢麻呂、雨彥等等。
2 X5 ^" s4 I- N( z6 I
“哎，螻蛄男，你這次抓到的螳螂跟以前的螳螂有點不同啊。”2 x) i( r9 Q* }/ M; P. O

“蟾蜍麻呂，你找到的蝸牛外殼上的渦漩，跟普通蝸牛的方向正好相反。”( s9 n3 C- l1 Z8 j& k8 G! M
' F- x# c+ e4 S# _! Q# f
“蚱蜢麻呂，你捉回來的毛毛蟲，原來是獨角仙呀。”
3 d$ ?( ]' P+ u: Y) X( I0 f
“雨彥，你在河裏抓的蟲子，我給取了個名字叫水嗡嗡。”) d- }! ^+ Q# x# f( r1 d
! g- g9 [' N( r" o# v0 a
當捉到稀罕的蟲子時，露子就會這樣說，並發給他們想得到的東西。這樣，她的屋子裏總是昆蟲滿地爬。

有時她會找人把風，成功地溜到大宅外面去。因為她是貴族家的幹金小姐，不可以任意地出門玩耍。
2 U4 l8 m. z2 C  T5 ?: }
所以，每逢孩子們捉了蟲子來，她就要聽他們的詳細報告，在紙上記下蟲子是待在什么地方，他們是如何捕捉到的，等等。1 E7 X6 g2 m" w, v

雖然年滿十八，露子還是不像一般的貴族小姐那樣把牙齒染黑。/ k2 C% Y  D% y4 W, i
" w/ O1 j' e( c- Y- ]; ?- o
她一笑，紅唇之間就會露出白齒。! j' a/ s) O3 A8 m6 n- s0 K: v

她也不拔眉毛。% @( A4 M$ o$ ^/ W. e- d2 m5 Y
9 |7 k) n9 n. Z0 b1 W
所以她也不必描眉，還是長著天生的眉毛。

也不化粧，不過是早晚用手梳弄一下發際，把頭發撥到耳後而已。
- g9 e8 p9 Y: A- L
大家閨秀要做的事，她幾乎都不加理會。她所做的，除了這些事，就是讀書、寫字、埋頭樂器——如此而已。2 ?, y6 p7 u6 M2 ]; C8 `
# R5 u. d6 \6 Z* j9 |( o
而她呢，書尤其讀得比別人多，《白氏文集》、《萬葉集》等，她都爛熟於心。

父親橘實之時常對此發牢騷，她也不以為意。
1 b. f/ ~' i# n% z, m
“露子呀，你身邊總是一大堆蟲子，外人看來很是怪怪的呢。你喜歡毛毛蟲沒關係，可別人都是喜歡美麗的蝴蝶的。這裏面的道理，你多少總得明白一些吧？”. D" e: F0 i. X5 |
+ x* ?6 V  ~  G) e. J+ o
“要是在乎別人說什么，那就什么事也做不了啦。我覺得探究世間萬象、明白天地之理，比關心別人的事有趣得多呢。”

“可是，你不覺得毛毛蟲惡心嗎？”. L( D) k1 F: c, H

“沒有的事。父親大人所穿的絹衣，也是用這種毛毛蟲吐的絲織成的。由繭孵化出來、長出翅膀的那一下子。/ e+ Q! [6 l: Q( m  Q: R! N. y9 a
+ p! k) L) f' W2 n
蠶就死掉了。沒有比這更可愛的東西啦。“% n5 @. p8 p& Z! _' z7 Z
2 {4 s8 x9 F$ v3 w/ t
“那么，你的眉毛和牙齒總該弄弄了吧？雖然不是送你進宮，但你也得學學別人，做個樣子吧？否則你可是無人問津啦。即使有如意郎君，遇上你那副模樣，本來有希望的事都成不了呢……”
: S* ]. E3 \  K
“父親大人。很感激您為女兒操心，但我就是我，不要掩飾，如果沒有人認可我，說‘你這樣子就很好’的話，我寧願這事不成。”; W; @+ g3 V* V% V& q: {# m- y

“話雖這么說，可你還是因為不了解這個社會才會這樣說。露子呀，父親的話，你多少總要聽進去，就當父親求你了。你才識過人，只要稍加修飾，肯定會有好男子賞識……”

盡管實之這樣說，露子姑娘還是不放棄飼養蟲子，也不拔眉染齒。$ p1 R. L6 F9 X9 L
1 P0 j" r- d% I0 \. m% {+ U* \
“行啦行啦。就這樣子吧。”+ d3 L2 C, r. ~) n0 k# \5 c
4 m4 F( {5 N% _3 b  \4 Y3 {. m
露子姑娘嘟噥著，一笑置之：“……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
  ?% q4 ]& A5 r! ~
三
5 s/ w: Z, K2 e" E# l' ^4 X
“有意思，好一個‘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啊……”
3 O9 W  D6 Q& i% p+ E9 W
晴明邊舉杯暢飲邊說。7 x# Y2 F6 t! m5 F# x' _  G

“不過，晴明——”

博雅開了腔。# {$ {; H$ L. b

“說吧，博雅。”

“就是那句‘不為人見才好’……”/ h: ?8 R- {" D1 p  a* l4 {7 P
; R2 |& u, S' N6 N; |
“怎么啦？”% \7 B+ V4 B% O. w
3 S6 j$ K: r7 a
“女人不為人見才好，這個我明白。”
: l! l) j# C% G
“噢。”' _8 w. {. F/ L% m, ~/ M6 T( |0 a

“麗人隱身珠簾、屏風之後，更顯出她的涵養。另外。
% M0 C8 G0 K; ?
正因為看不見，要從其詩文、聲音加以推測想像，更可在對方心目中樹立起難忘的形象。“% m: S5 j' }& Q& D1 F/ h

“噢。”

“為什么鬼也是這樣呢？”# K) X$ e% o$ f
0 Y' I0 g0 `! a" K) E) Z( z
“……”8 e2 m8 E5 T5 v# |- {$ V% O
9 }( A/ Q6 }  Y$ Z
“露子姑娘說‘鬼不為人見才好’，並不僅僅是t 不遇見鬼才好‘的意思吧？”
3 R8 [9 u% |- i" \7 h
“那倒是。”- o$ a7 d6 [* v1 ~6 S/ k

“那么，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這個地方我想不通。”
9 l7 m3 ], M1 s! K5 J& P- L
“……”% p) h3 T& F0 b4 T2 `6 T% d
8 |# @4 Z; |! }# C9 R
“晴明，這個問題你講解給我聽，好嗎？”. y1 c8 |7 O% w8 C3 G! p! p
+ b  c0 o9 t  B$ a0 R2 t) W
“這個嘛，就是咒的問題啦。”" H/ F5 M# T- l2 v6 z# ^

“又是咒？”$ n$ @0 l6 N0 K8 @
8 |/ m1 Q( |" B  n
“不喜歡嗎？”. H5 X9 a- w9 n5 x6 Q" N& X; P, M
  Z& n, q; O! d, q7 H! Y/ O
“噢，你一說到咒，不知怎么搞的，我一下子就頭大。”

“其實一點也不復雜。”
8 q, W! n+ V, u. v
“不不——太復雜。”* V/ w& t( J  {1 Z( L0 A4 c, v% e' z4 s

“真拿你沒辦法。”8 }6 X- q4 a/ j" W
$ s/ z) \9 K% l5 l& j! t
“有辦法。你講解時不用咒打比方就行了。”
# _3 O5 D2 u8 @* ^8 `: @, `
“博雅呀，我並不是用咒來打比方，咒就是咒嘛。”
" R4 D$ i' _, u8 ?. w- m3 ^' C
“總而言之。講解時不要提咒，告訴我答案就好了。”

“明白啦。”7 j2 Q  X! h# I6 Q3 o
# d6 S% o1 m9 E4 f$ @  E0 b' [, N+ f  {
晴明苦笑著點點頭。2 b4 R" F& Z: Z

“那就拜托啦。”

“博雅，這就是說……”
" {: X6 A2 |! A7 G: M7 s$ A
“哦。” “鬼這玩意兒待在什么地方？”

“鬼待的地方？”
$ L- [& K9 ]/ W6 N
“對。”# y+ ^' \; g. h

“那、那是在……”

博雅欲言又止，然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衝口而出：“……它待的地方，是人！”: @' i$ d. K1 l3 B

“人？”

“待在人的心中。鬼不是潛身於人的內心之中嗎？”% }1 o, m+ A3 ~; K4 w; g% b0 B

“正是，博雅。”, w8 u. V) H* d6 g# q2 z, Z
. p. K/ k% g$ n" W
“噢。”
8 [2 u+ \4 _! e: b
博雅點著頭。0 P+ C/ e* {# Z, l9 J
/ N3 X# H1 J$ M8 F- A1 t: V
“任何人，內心裏都有鬼存在。”
- `# }; O8 p6 K# i  \$ k+ ]
“噢。”

“正因為如此，人才懂得珍重別人。”! w1 }6 W) l2 n( {) o7 e7 S

“……”
% e5 q3 b" K! [2 A5 o3 Y  T" O
“而且，人也會珍重自己，以免那只鬼從自己心中露出頭來。人為了不讓心中的鬼冒出來，才代之以吹笛、繪畫、念佛。”
1 C. z6 O8 `, k5 ]( `0 g1 C; q
“……”

“為了不讓鬼從心裏露出頭來，你也會像珍視自己一樣珍重別人。”

“噢。”& @5 H! h$ Z. N9 }" [* ?* o

“鬼存在於人的內心之中。但是，正因為那只鬼是不為人見的，人才會害怕他人，也會敬重他人、仰慕他人。7 s( G2 G/ B- ~; g% A
9 A& S. G3 p( ]" T
如果這只鬼真的呈現在眼前，這人世間也就很乏味了吧。，，“晴明，這就是說，如果能夠明白他人的心，世上就很無趣了，對吧？”

“沒錯。正因為人心不能看透，這世界才會有趣。”( L8 O5 ?  E5 c" y* H+ ]

“原來是這個意思。”
6 c: C. T: `! x7 o
“是的。”) x2 E. X$ y& K1 F/ h+ q1 g
2 b8 ^# x$ G. S) Z) i$ f& a1 \
“幸虧沒有提到咒之類的東西。”

“哪裏的話，用咒來說更加便捷。”

“不不，咒還是免了吧。剛才那么說就足夠了……”
1 ?8 Q4 s1 n1 l- m+ j- N8 s6 m& h
“真的？”

“不過嘛，晴明……”; l1 M" Z6 k. |9 i- v* i

“什么事？”# J" ~9 K; D" S- O2 W. j, G  C
' L1 [0 x; Z, W# \! e) _
“雖然話是這么說，人會變成鬼的事，還是有的吧？”) \( W. g5 C' r- X& ]5 @
# z: u- N0 Z1 F8 V, K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5 e# J' {% S7 q8 _1 E: k4 I
“理所當然嗎？”

“人就是這樣的呀。”5 z) Z4 ~: L3 e& n  |& |- b  Q
/ H8 |) ^+ N6 F3 x8 g4 F
晴明說出這么一句話，喝了一口酒。6 d& U$ \% N; Y& O$ J' M7 X

“果然不錯，我明白你為什么說露子姑娘腦瓜子絕頂聰明啦。”9 Q) {. _6 r  x+ I1 l5 K

博雅望望晴明，又說道：“不過，晴明，那又是怎么回事？”3 d6 l* e" g& S) U& ~$ c6 @

“哪回事？”

“就是你問我知不知道露子姑娘的事。她發生了什么事嗎？”+ A  d8 R) X, _( X7 K+ W; C& T5 h6 b

“對。”* ~. z. s+ K' D& y' O  @

晴明點點頭，把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 C% N4 N/ e( C
/ U: J1 D1 Q9 b9 i3 Q- O; Y( i5 o8 i
“其實，今天中午，橘實之大人來找過我……”

四9 q5 `7 g! M5 u; A; Q

橘實之只帶了一名隨從過來。# o! H" j# D% {
6 q- }. h. B8 z
牛車進了大門，停下，橘實之下了牛車，請晴明帶路入內，倣佛要避人耳目的樣子。0 a( G* o# w1 y+ A" y2 E' @

實之官從三位，身份較晴明高，通常是不會專程前往晴明宅邸的。
% W* f  C" \2 E2 {2 m
這是一次不事聲張的暗訪。. o1 t! g0 i5 Z0 s% g  t6 }+ w

與睛明對面落座後，實之立即直言以告：“我遇到了難題。”
2 {( u: G* z& B  C+ {. F
“請問是什么事？”

晴明沉著地問道。0 `( }; D8 d- i  q( ~6 A

“是我女兒的事。”& {8 j6 ^* O4 z- `- @! |4 F2 E0 X

實之嘆了口氣。
7 B' j5 c" }3 L* E" b# H
“晴明，你也有聽說吧，關於露子的情況……”

“我聽說她喜歡蟲子。”/ W8 o9 L4 b( }" h+ z

“就是那回事。”: ?+ k8 u5 P6 p  k
+ U) w5 Y, \( t, v4 z
“蟲子方面，出什么事了嗎？”
2 a$ y. @5 v* r5 F
“是的……”; i) d3 B. |7 U- {# v6 v" w
2 r: C! ]9 |0 Y4 E! o% U  @
嘟噥了這么一句話後，實之縮了縮脖子，像是看見了什么惡心的東西似的。

“那事情後來弄得實在很可怕。我忍耐了一段時間，終於實在受不了，所以來找你商量。”
, u7 j& x* P" R: x) C: M% H+ {
“您請講吧。”
: x' o1 I- d. m( z9 s4 i2 G
“就是烏毛蟲的事……”8 v* l. r' s. B7 z) Z: _. K

實之開始講述起來。

五

約一個月前起，露子開始飼養一條奇特的烏毛蟲。

是一條漆黑、無毛的烏毛蟲。

約有成年人拇指般大，身上有紅色的斑點，給人有毒的感覺。  l! P( e$ D& g$ Y9 v
- Z1 H0 l8 Y: M/ \. Z
捉到這條蟲子的是螻蛄男。# h8 }5 M- J& t4 N, @
7 m3 V( o! [! r, x$ w5 l
據說，他是在神泉苑尋找蟲子的時候，在齊眉高的櫻樹小枝上，湊巧發現這條烏毛蟲趴在嫩葉上。$ X5 I" M2 ~% ?2 n& _

烏毛蟲正在啃吃櫻樹的嫩葉。. P2 ^  |# X1 @

棲息在櫻樹上的烏毛蟲一般是長毛的，但這條烏毛蟲卻沒有毛。僅此便已很罕見，加上它的樣子和顏色，都是螻蛄男迄今從未見過的。* m3 z: N5 f- d! z

螻蛄男立即連樹枝一起折下，把這條烏毛蟲帶了回來。
: d% j0 K  P" h$ w" k' O. z
“哎呀，真是很罕見的烏毛蟲啊！”2 Y# `& j/ Q' d8 z/ |! H+ Q
( ^0 |, z# a( ?3 T( ?
露子驚喜地叫起來。7 N& t3 ]- e9 H7 L( k8 K; e
. t6 G) o5 u! d  n4 t; B' c8 x& p
連露子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蟲子，自然不知其名。( l+ Z+ L) r8 g2 F- v

“反正問誰都不知道，就讓我來給它取名吧。”

露子給那條烏毛蟲取了名字。
: ^% J5 `# e' n1 t, L# e9 k
“瞧它那模樣，身體黑糊糊的，又有圓點圖案，就叫黑丸吧。叫黑丸挺好。”5 d( x9 W; F1 N
! _: l. c' }% h/ ?: o
就這樣，那條烏毛蟲就被稱為“黑丸”。

“黑丸會變成什么模樣呢？是翅膀很大的鳳蝶嗎？或者像它的身體那樣，是一只黑翅膀蛾子？不過，也不一定因為原來是黑色，就會長出黑色的翅膀呢。真是令人期待呀。”8 N" Z' }$ c' [2 Z& i
$ v, l4 k* U5 H
黑丸被放進了蒙著紗布的籠箱裏。

往裏面放進帶有樹葉子的櫻樹枝，黑丸隨即刷刷地啃起來，把葉子吃掉。

覺察到事情不同尋常，是在第二天的早上。  h) N% p' f6 n! B2 N  e* N4 K
' R  h% G% P# a
看看籠箱裏，發現昨晚放進去的櫻樹葉子已經一片不剩，黑丸身軀變大了兩輪以上，正躺在那裏。黑丸已有兩根大拇指並攏般粗，也更長了。
' |9 W) F4 w% g3 o
“很能吃啊。”
1 D) h4 Z% j( S: l
又給了它很多櫻樹葉子，它照樣一下子啃吃精光。5 a. x0 w) Y) @; ~8 o- d

第三天早上，它長得更大了，前一天晚上堆得滿滿的櫻樹葉子同樣不見了蹤影。
( d) Y# _( ]9 S2 Z
“黑丸呀，你究竟是什么烏毛蟲嘛？”
' d$ K  }$ X6 ~) |/ e# i3 P
又給了它很多樹葉子，依然是轉眼工夫就讓黑丸吃掉了。
$ [/ ~- f  p  k  d
到了第五天，黑丸已長成番薯般大，那個籠箱已經容不下它了。

弄來一個更大的籠箱，把黑丸放進去，但不久又覺得窄小了。

櫻樹葉子放了又放，每次它都是一下子就吃完。樹葉子沒有了，黑丸就會發出“吱吱”的嗚叫聲。

烏毛蟲發出叫聲，真是聞所未聞。$ b) O1 I5 m- W" U
" _1 Y7 j: p6 W' |2 q7 D
試著給它喂庭院裏的其他樹葉子或者青草，它也照吃不誤。

到了第十天的早上——看看籠箱裏面，紗布被弄破了，黑丸不在裏面。

“黑丸呀。黑丸……” 找著找著，露子腳下忽然踩到了怪怪的東西。一個細長的東西，有點硬，又有點柔軟……
  p$ l# _# z; k
撿起來仔細一看，竟然是老鼠的尾巴！6 l* f4 d5 k3 r$ Z" H( w$ N

露子驚叫一聲，把手中的老鼠尾巴丟到庭院裏。

庭院的草叢中，有個東西在蠢動。7 t  |! X9 |7 U5 F1 s: q

走下庭院看清楚，原來是已長成貓般大小的黑丸。' a1 Z. g* o6 s& d; Y

“黑丸！”

黑丸正在草叢中啃咬著老鼠。

可是，為什么黑丸這條烏毛蟲能抓到像老鼠這樣行動迅速的小動物呢？

原因不久就弄清了。! A0 L$ J& ]$ h1 S
9 ^- k; ?5 |0 j, A
黑丸長大了，自然也爬得更快，但也不是快得足以捉住老鼠。: c5 T" C7 }8 v. c( ?9 B

黑丸的身後丟棄著只剩下腦袋的老鼠殘骸。4 P/ K& G! v. ~4 p

當露子追上爬動著的黑丸時，黑丸突然停止動作，蜷縮起身體。/ f4 K# q* S3 e) \  ^) [

露子伸出雙手正要抓住它，黑丸突然蹦了起來。2 K9 [2 y2 s* V( P9 H
5 R8 P8 b6 q, M' L
黑丸從地面彈起，以驚人的速度在空中飛過，撲在前面的一棵松樹的樹幹上。

“天呀！”* Y" g& s% F5 B5 L9 o2 U2 N& S7 J

在場的侍女們一齊驚叫著，倒退數步。* t' P% m3 ?) |
# m9 {9 E& L6 l6 t( M) v8 c
要是太接近了，被它突然撲到身上可該怎么辦？, S# @0 S) q0 g/ W

侍女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也是很自然的。" J' }; d- O& @6 o

只有露子走上前去。

“淘什么氣呀，黑丸……”/ t# C! N3 S* ~1 t" j8 }( I3 t$ X! M

當露子的雙手伸向一扭一擰地順著樹幹往上爬的黑丸時。侍女們發出了慘叫般的聲音。
( x9 b4 W  b! w2 }/ o2 v, t' ?
但是，露子滿不在乎地雙手抱起黑丸，把它從樹幹上扯下來。
6 t4 L1 w. e: ]' V  R2 ~
“您這是幹什么呀？”2 I% p& a  F; S/ x4 u/ m

“萬一它像吃老鼠那樣吃人該怎么辦？”

“快扔掉它吧！”

侍女們看著露子手中那嚇人的蟲子，異口同聲地說道。# |% H8 V8 r! |/ ?

“嘿，同樣大小的貓，不也吃老鼠嗎？但不等於貓也要吃人嘛。”

吱——黑丸在露子手中發出嗚叫聲。

用木頭新造了籠子，將黑丸放在裏面，但黑丸又逃了出來。' s/ V7 ]4 y5 R! `  Z- K# @% q
9 v0 z  q( W. m( Q" w3 L5 z9 i; X
它竟然啃壞了造籠子的木頭，弄破了籠子。
6 z% y) T7 t: p6 |8 k
找到黑丸的時候，已長成小狗般大的黑丸正在啃吃黃頷蛇。

事到如今，侍女們都躲得黑丸遠遠的。8 z! j7 N% A% D0 w1 s
5 `  F2 B1 o( w/ m( ^4 W+ J. U' k
“弄死它吧！”8 j$ I8 P# i9 B+ v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烏毛蟲。”
4 ?) w, y! S' I. o) z  Z8 o! Z
“肯定不是尋常之物，是沾了妖氣的東西吧。”
: U- h& q' R( l( T: U. M
盡管侍女們七嘴八舌地反對收留黑丸，露子還是不為所動。% b" Y9 w$ V9 K4 ]# K
  n6 ]! p9 C, N0 p- o
“說什么呀。正因為是沒有見過的，所以我才要養的嘛。”2 |. g9 I! g$ o/ `2 e8 b

這些事終於傳到了父親實之耳中。

“烏毛蟲吃掉老鼠和蛇這種事情，真是聞所未聞。我看它確有魔力。露子，你還是把它處理了吧——把黑丸殺掉。怎么樣？”

然而。露子的態度很堅決。

“殺掉它絕對不行。在沒看見它能孵化成什么東西之前，也不能扔掉。說它是有魔力的東西，何以見得？”
& [8 t2 b/ R, w& N& c) G
“這不是——明擺著它是有魔力的東西嗎？”( k- z6 M5 \) L" i% R3 W' G

“我是說。父親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呢？”8 `8 ]# W0 U8 _) v' ]
  \% B. A& L0 s$ o/ e4 [
“我當然知道。”6 T! }  K& {2 }& [: Z1 P$ B

“即便是有魔力的東西，我也想看看它的孵化過程。”8 C( j: M5 d) o, t7 H
7 Y7 D" v/ [5 V! S, e; }- R
勸說沒有結果。+ r& `, Q7 a. F

一籌莫展的實之只好來請晴明幫忙。

六

“我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啊，晴明。”

實之對晴明說道。
# R. L9 x) l/ P) s. v; }- P3 e
“噢，那黑丸現在長成多大了？”. i  W. s' t, z8 D7 f, g' l

“自那時起，已經過去十多天了。三天前我去看了，已經長成小牛犢般大。”* g# E; C) w" k9 C( X
) m2 q2 `9 Y. c
“有牛犢般大了嗎？”5 k5 S4 u/ c+ [( b8 W( b7 v- }
: p$ @, _- X# b) T" x* ?
“也沒法給它做籠子了，就把牛舍再加固一下，把它關在裏面。”: E* M& Q- ]! l, |2 N; ^" ^; Y
; n! x8 t2 z# F2 D: V
“露子姑娘也給這條烏毛蟲——黑丸繪了圖嗎？”
$ R7 T- U4 ~/ y# D
“我帶來了。”5 |0 r& z1 T8 ?8 W
3 Y4 a6 |) e5 {: i5 h  r: ~
實之從懷裏掏出折疊好的紙，在晴明面前打開。
4 K; a* }3 q! V7 i* _: z
晴明拿起來看，上面果然描繪著一條黑色烏毛蟲，蟲身遍布紅點，與傳說中無異。
% U1 F7 ], _) k4 F; J/ R1 ]8 L) s
晴明仔細看過之後，不禁“嗯”了一聲。2 x, x5 h- A6 H1 G9 m$ v2 Y, {4 X8 }; a

“怎么樣？”

“實之大人——”
+ N; l6 v4 o) y  M' _
晴明的口吻顯得鄭重其事。
# n; c. w( {+ F
“您對我晴明已經毫無保留了嗎？”2 |; `, Q5 Q- X  V4 r7 F8 w( ~
8 V; w' t9 F9 w  e( j
實之遲疑起來。
2 i+ Q- U4 l9 _, c6 W9 Y
“不不，沒有什么要隱瞞的。”( V; d) b. [# X

實之說完，晴明看了他一眼。
: h* ~0 |9 a: L" t8 d! K: }
二人相對無言。

“啊，你是說我還有所隱瞞嗎？”

“恕我冒昧。您有什么忘了說嗎？您能回想一下忘掉的事情嗎？”

晴明又看了實之一眼。
/ P3 {, ?# m, w: L6 c7 z  A
他的眼神，似乎連實之已咽下腹中的食物也看了個分明。

“晴、晴明……”( R$ j4 N% r1 D- ], w
8 e# F/ ]8 `' m/ d, w8 t. ?
“回想起來了嗎？”# Q# M' d( q7 t1 r2 i: S
6 z7 c1 c1 j! G2 A
“我想起來了。”. e# I& ?( _* B9 }9 i& ]
+ k7 N6 f& F7 S6 y) C( Q
實之承受不住般地說道。

“那就太好了。”
) S9 k  C# q- F% i, w- O8 K
晴明微微一笑。# m" ^. N3 e" |: n1 P

“那就請告訴我回憶起來的情況吧。為了這件事，您找過什么人嗎？”2 J$ @! k! H' k' A6 d( ?4 j! i
5 r- g+ a- W6 J# y
“啊，是的是的，我找過人。”

“是哪一位？”$ L1 F! T2 L1 B. n

“嗯，是蘆屋道滿……”6 W& r# P2 i2 t3 s2 _$ y' Q; u

“噢，原來是去過道滿大人那裏……” “是這樣。”

“去做什么呢？”

“這個嘛，就是……去求他幫忙。”

“為了……”

“就是為露子的事。”

“然後呢？”( D( E% F% D& g* y/ L2 D" X, v/ l* `
' V, b  P2 S, b9 a2 s( g! ^
“我請他想辦法解決露子喜歡飼養蟲子的問題……”
5 {. A! K+ A6 n/ y* o' Q
“噢。”$ f" W' I/ `$ v( Y
$ i  N+ E' J$ B  ^
“我問他有沒有什么好辦法。”
" F8 K( ~. T1 a# B+ v3 e9 |
“那，道滿大人怎么說？”

“他說有辦法。”
& ?4 E& E! w3 \2 d7 Z
“什么辦法？”) d# P+ d$ @; {4 H4 V
# Z# ~: P  y+ g
“他說只要用蠱毒即可。”
8 J" ]' ]% W# `0 F7 q; |, t/ {
“噢，原來是蠱毒。”

據說道滿是這樣說的：首先，得抓來上千條烏毛蟲。什么烏毛蟲都可以。
/ i. x* r6 ?- x" w
集齊後，放進這么大小的瓦罐裏；再殺一條狗，將其血肉放進瓦罐。8 I3 Z7 F& \% O
7 w$ f4 A: w8 w5 m* h
然後，蓋上瓦罐，在上面貼上我現在就寫給你的符咒。將瓦罐埋入地下，十天後掘出。大概在上千條烏毛蟲中，只能有一條吸食了狗的血肉的蟲子活下來。  l- q6 K: W& R& c) v
$ T. K. P& T  }. c) ^
讓露子小姐捉來這條烏毛蟲，把它飼養起來就行了。3 k) ]9 j$ ]& E/ C& U
' Y5 f0 X) W, g7 @& C$ Q
這么一來，露子小姐應該再也不會說想飼養蟲子之類的話了。4 C4 U$ D) m( T

“那，您真的照辦了？”晴明問。
# f' C: y7 d' p  A6 N5 ?+ {: J! {! R
“是的，我照辦了……”! @. T" s3 G* o$ ]0 @" I
) v3 Y/ X. e! C# g2 r; X
實之厭惡似的撇撇嘴，倣佛憶起了當時的情形。

“最後的確有一條通身漆黑、紅色斑點的烏毛蟲活了下來……”

“那條烏毛蟲，就是現在露子姑娘所養的黑丸吧？”

“是的。我特地把它放在螻蛄男找得到的地方。唉呀，你瞧我幹了什么事？就因為我幹的好事，女兒被那條蟲子迷住了啊……”
7 u' k, t9 l0 [2 f' Y# \5 j
“那么，道滿大人還有其他說法嗎？”
$ I8 {& p# K/ \0 U& q! V
“他說，如果我女兒討厭蟲子了，盡可以弄死或者丟掉……”
& }, @+ [2 B  o! Z/ Z$ @6 \1 {
“如果她沒有討厭蟲子呢？”3 b% u# Y8 B/ I( d
, `' M5 ?. U. L$ Q
“他只是一笑了之，丟下一句‘到那時候，可就麻煩啦’。”
+ _, E# w, Y1 f
“麻煩？”' m. n) _" t8 k" `7 m

“他說，不用多久，它就不僅僅吃樹葉，還要吃蟲子或別的活物呢。”- T8 r5 E9 N- m' a0 M+ v( F

“他連這個地步也提及了嗎？”

“我問道滿大人，如果到了這一步，該怎么辦才好呢？”
% l$ w4 z( O  Q6 {% ]3 E2 h) P
“道滿大人怎么說？”

“他說： ‘你來找我吧，會給你想辦法的。’不過，如果找不到他的話……”
, M$ ~4 W- V! z. @
“就去找晴明吧——他是這么說的？”" q9 c5 Q7 E* j; Y8 b7 \
" ^% J$ g: A1 P2 ^, ~9 T
“一點不錯。”
8 o( E) Z) [' O4 z
實之聲音裏透出萬般無奈。8 X5 _) ]( K- Y- S, m

“他說，你去跟晴明說，他會有辦法的。”0 N2 x0 K0 x) t1 n% l- B" ~
6 ?3 v2 f& L( _6 ]
“真拿他沒辦法。”

晴明嘴角掠過一絲微笑。

“晴明，會找到法子吧？”

“那就來找個法子吧！”

晴明這么一說，實之總算現出如釋重負的表情。5 R$ z  N- G2 h5 `. W" s. w% |

“太感謝了。我已經有一種不祥之感了啊。總覺得露子不知何時會被它吃掉，天天提心吊膽。而且，我又不能把這些情況對女兒說……”
, ^* f  d- N* `" @
實之說不下去了。

“那么，我明天就去露子姑娘那裏。”0 _! m& S! K8 x* M
- X& K& C5 [3 m; ?6 {! T/ |( \% n7 Z
七
* D2 e. {* S" r3 h4 {# G1 f
“晴明，你明天要去橘實之大人宅邸拜訪？‘’博雅問晴明。

“不，那樣已經不行了。”晴明答道。
' S& N- M7 R$ K5 A* A9 a' b0 }
“怎么回事？”

“今天晚上就得去了。”' |8 J: E6 i0 P5 u# T
% B* q, I; I: |4 J9 M2 O. j
“今晚？”% F2 Z; c4 u2 p& n' R
3 M6 I, U9 o5 h; r
“對。其實，我是在等你過來呢，博雅。”

“等我？”" M. F) s9 t: v7 V8 w
7 C& A: p5 A! h7 T3 W! U
“我想你跟我一起過去。”2 ~9 z/ U6 F$ K, [$ p
5 n1 T" }5 [+ A7 s2 ^* e8 Z
“一起去？”

“我想讓你看看難得一見的東西。”/ L% b4 p1 ^+ [

“可、可是……”1 U4 y  O6 Z) x; U
. ]9 k: w) Y. I
“怎么啦？”) \9 U1 h; T, K* m0 U( g

“為什么約好明天過去，又變成了今晚呢？”" p) ~3 q* P$ Z. H5 U
, k. e: B4 _+ q% u. x7 H
“其實是因為她來過。”; g) S0 H$ }2 j/ c
/ [, ]; [4 k6 x# h# n/ [; t$ q7 ?
“她來過？”8 D/ h# d2 h3 g( r& L, S; H  [' ?* c
6 ?8 [; J" {) f9 m
“對呀。所以，明天就變成今晚了。”6 v& j( p; ?- S) X; t
  d" B" K; r* d/ n, p8 X, {5 g3 Z
“哎，晴明，究竟是誰來過呀？”

“就是露子姑娘本人嘛……”! e  u5 ?! }  f5 b0 j
5 v9 O9 v& H0 N3 ?, ^/ g0 O! o
“什么？！”

博雅的聲音一下子變大了。
! J& P* b" K' c& W2 ]
八
# o2 ^% V6 D* f7 o. Z
露子是在實之離開之後不久來的。當時晴明正在庭院裏摘草藥。
; P( [3 V8 D) f! L
蜜蟲向晴明報告有客人。
. ~. i' b2 |  J9 S1 s
“有位露子小姐來訪。”' t4 q. [+ X5 ?* Z- ~1 ~1 l+ T% t
; q$ @# W7 t, U% d: o
蜜蟲語氣沉靜，要言不煩。0 E$ A! f0 a: [5 @8 G

“噢——”6 }2 T( G2 t; v: v4 r0 y

說是露子的話，應該是剛才離去的橘實之的女兒了。( ?4 l: R5 V) t" P) w$ R

她究竟為何而來？
, c! N5 V$ A; d) ~
晴明只有片刻時間想了一想。
, C! x! k% b' X& \* h* ^0 R& x
“請帶她到這裏來。”! k  i* E! B! v* H1 ~9 K. T# E
% q# c9 S8 S) s2 W0 ]* _
要弄清楚她為何而來，問她本人更快捷。
) N4 L+ ~5 c" U6 u+ H
剛消失蹤影的蜜蟲立即又重新出現了。蜜蟲身後跟著一位身穿男子便服的姑娘。
1 T. f( a- o! R' t  f
姑娘身後跟著一名童子，年約八九歲，穿著舊的窄袖便服。
9 F2 y: p  G$ T7 z. X
蜜蟲走到晴明跟前，通報一聲“客人來了”，然後垂首行禮，靜靜退到一旁。
+ ^/ R$ n7 ^' `* S9 P
晴明與那位姑娘面對面而坐。2 e0 x5 ]3 V. G) k; a% L2 X2 t
4 Q7 k/ f: P% e7 U
姑娘的大眼睛注視著晴明。
# k; X  C! P  U2 ?  C6 o
這是一位美麗的姑娘。
& S) R' L* f! G+ s* h6 I% v
如果不是事前即得知對方是露子，憑她這身男子打扮，一瞬間把她誤認做是英俊少年也毫不奇怪。$ h( i* b5 \* y
3 B  `/ E* l: ^0 o  z4 J. h) R* C' Z
一頭長發梳到頭頂，隱藏在黑色禮帽裏。眉毛沒有拔掉。牙齒也沒有染黑。

在路上與人擦肩而過，露子這副模樣會被人認做男子吧。
: p2 W8 r7 f: x" [
而且還是俊俏如女子般的美男子……5 T5 Q; L9 L& Y0 b" m$ O( k

二人默默地互相打量著，過了足有三四次呼吸那么長的時間。

“庭院漂亮極了……”  b6 l9 s# j' x. O  ^

這是露子說出口的第一句話。1 _( M, \" {, p- E& S

沒有涂口紅的雙唇微啟，可以看得見潔白的牙齒。
$ ?4 G8 G* O; A$ ~( J2 o4 n, C
露子的大眼睛看著晴明白皙的手指，晴明手裏握著剛採摘的草。

“您在採摘車前子嗎？”露子說。" _. q( _" h4 K) \: n8 l) A: q
/ h& [  o/ @7 u7 R0 g# }! l
車前子——也就是大車前，這種草可以用做利尿藥。6 f5 M7 P% N- F) `& c( z# `

“那邊長著茴香呢。還有生姜、芍藥呢。那裏冒出嫩芽的，是性急的龍膽！”
7 Y7 p6 c# r; I7 z/ |
蕺草、忍冬、顛茄……露子接二連三地報出名字。都是草藥的名字。1 z! W! b% H  s8 y
9 Q9 H; L! R) u- v% E
“那邊是南天。那裏長著杏仁。還有山椒呢。哎呀，不得了！這裏還長著附子呢。”+ v- s7 C3 p5 P; Y' {2 K3 A
( |, I( ~0 k  m) `6 v1 T
附子——即鳥兜（遼烏頭），其根劇毒。尚未開花即已出芽，看不到花，光憑著幼芽就可以說出它的名字，尤其難能可貴。' ?& Q- Z* c3 h  B* T, n; a
7 V+ b9 p6 _1 n. N  p% f
“您家裏竟有這么一個像原野般的庭院呀！” 露子的目光好不容易才從庭院返回到晴明臉上。
& @1 P% I" d! j6 b3 \+ C/ B. h! L
“我太喜歡啦——這個院子！”) h3 i3 Y8 B4 T4 x& x1 P( t& X
9 F- b% g4 b0 {, g
露子的目光停留在晴明的目光裏。
8 O* L/ e: m6 J; X% Z
“是露子姑娘吧？”& n0 h( J0 @5 C9 h  g+ [3 y8 y

“是的。”
% c6 d. x: @: c5 c- V
露子點點頭。: ~4 V, a0 H- d) B. p; D
' t7 \3 G% G$ D" s6 X6 G! f4 ]
“是晴明大人？”
: u5 g& @& t9 ~$ ^
“嗯。”

睛明點頭。
& t" Y6 g5 l/ e) K2 ]
“剛才我父親來過吧？”
0 f4 ~3 P5 j9 V9 m
“是的，來過。”
; l1 t/ o- X! ?
“為了黑丸的事吧？”

“對。”( _6 m3 U( x. c' ]; y! m* p
" P* U- w2 A- Q+ J7 c
晴明點頭，又問露子：“你怎么知道橘實之大人來過這裏了？”4 w  {; O2 Y" ?9 ]9 w# h4 ?

“父親到我那裏去，悄悄拿走了繪有黑丸的畫，所以我馬上就明白他要幹什么。”
4 u; s; y7 u* @
“……，' ”於是，我就讓這個蚱蜢麻呂跟蹤他。“

“原來如此……”
5 _/ a! j* P$ l! f1 K  M
“父親求晴明大人做什么，我也能猜到。不過……”
4 X7 ?0 U- D7 t
“不過？”

“如果我求您不要理會父親拜托的事，您會生氣嗎？”6 A' ?) e1 \; x2 ^% D) D( e
2 A8 P" _; l; G. l
“我不會生氣。”1 T% B0 _1 ~, w! ]3 b

“不過，您還是照樣做被托付的事？”
# G6 r, e. |- `. Q' G
“我沒必要做什么。”/ B9 b1 X* J5 W: {* n. I: u

“那么，您打算到我家來嗎？”+ R2 D8 r3 |, ^8 ^  I, j3 `- R

“是要拜訪。”

“畢竟還是要去的。”
7 s4 k( q& q) R+ i
“不過，我不是為了實之大人所托之事而去。”9 n* C: ]* I: F! p6 f4 s) y2 m

“那么，晴明大人是為什么呢？”

“為了看一看。”

“看一看？看黑丸？”
" p1 c% _7 U7 `- x& f& d4 D" f; U: S
“對。”

“要是為了看黑丸的話，為時已晚。”: O/ a+ F* e/ d" @" J, J9 c4 M

“為什么？”/ X: \. f( }; N
- _% G9 p. P8 @4 \2 V
“黑丸昨天晚上從牛舍逃走了。”' g; W. o9 \, s' Q. ^- O( n
  t6 {  X  p6 a) i+ n) l
“逃走了？”& n8 k5 [. r. X1 b# p$ i

“沒錯。到早上找到它時……”6 v9 q1 Q: \6 t' G" j0 B

“‘找到時’？”* G1 V5 J9 N. B7 ]3 v; N
1 F1 A: s- i% D$ Q
“它已從小牛般大長到成牛般大了，死死纏著院子裏的松樹，口中吐出白絲，變成蛹啦……”
! M: k. x* [- u8 R) J2 N3 u
九

“變成蛹了？”* C6 @; g* M* Y# J5 r( _- x

博雅發問了。8 n- O: J/ \& b5 U7 p; ?

“嗯。所以，今天晚上就得去了。”晴明說。
, {, b$ y0 m; w9 N- S
“這是為什么？為什么它變成了蛹，我們就得今天晚上去？”

“因為赤蠶蠱是在變成蛹的當天晚上孵化的。”3 g: Y3 X% M* P& o( \4 E0 ]

“赤蠶蠱？”! d/ V' m. }# \7 `6 Q* J1 ^3 [: E

“就是道滿大人用蠱毒弄出來的黑丸。”8 w' \8 c- u( B

“什么？！”& m1 J2 X! c2 K8 K9 e7 |  l

“所以，我今晚等著你來呢。”2 P1 y  V" W* g- @! F0 I
+ W' l7 C! Y% O
“等我？”
; B: F: h9 G& v
“是的。出發吧。”' D$ ?% F. @& T9 h2 B8 l
: S3 Q/ s% g$ l5 t( P" L
“去哪兒？”/ T; w1 m& A# Y$ G! y
' W- y. I1 P& n3 Y
“露子姑娘家。”2 i2 `! {' G( w# Y1 |

“那……”& B9 o$ q) M+ v2 @  f+ }
  X! B* t; Y7 D- C
“就到赤蠶蠱孵化的時候啦。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7 v1 f" b- `; g, x+ h& W! }# r7 s

“酒已讓蜜蟲和蜜夜備下了。三只杯子。”; V4 V6 _- c  f* w* t& L2 q4 U
% d- T* |/ ~8 D- H4 u2 e9 [$ ?
“為什么三只杯子？”

“博雅，葉二帶了嗎？”

“葉二倒是從不離身。”

“那就好，該出發啦。正是時候。”8 X6 v- U0 r- g. r: x* s$ [
: @% s) K9 y) W6 [' t5 C  w% B
晴明站了起來。
& q0 R4 ]6 Y7 v* `+ s8 H
“喂、喂！晴明……” 博雅邊站起來邊叫晴明。% Y2 K* l. X( r

“怎么啦，不去？”5 y9 [* r4 A& r; C; u
1 f% O" a/ M6 w1 _
“不、不是。”

“要去吧？”8 R* H7 T4 K# n1 i
, X/ z$ @5 f' A& K, {) m! e
“去、去！”

“走吧。”
! ?: {7 C# K! g- X8 f  J
“走。”
: p# m8 G6 l# Y9 q/ G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 t! D. E6 b8 L
9 R" ]3 w, f8 q& A" ]  X5 u
十
1 P* v" M* `. T0 e
在地上鋪好紅色毯子，晴明和博雅坐在上面。

二人跟前放著一個盤子，上面有一個酒瓶和三只杯子。
' B- Y6 p0 ?# f. W2 G$ e
兩只杯子已斟滿酒，剩下的一只是空的。' ~% W* S  P) E+ Y' t$ z; G# @
6 f5 ]. F7 f' E+ e' R! `) O
月光自中天瀉落。
+ ^, B2 P) D5 Z. n3 b: z. G
二人已飲至微醺。8 G, w4 l2 U# n% J0 Z4 s( B
# t$ m1 ~/ {& n; m2 D. E
蜜蟲和蜜夜坐在一旁，為他們斟酒。
4 k+ W: X, }& V" r: U
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坐著男子打扮的露子姑娘。

她沒有戴黑色的禮帽，長發垂到背上。% q+ p4 F0 b4 j* A3 ^' I' _2 L

在地毯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棵古老的松樹，它粗壯的樹幹中段，纏著黑糊糊的東西。

是一頭牛般大的東西。
) f, r" W5 L7 x7 t9 J
是黑丸——即赤蠶蠱的蛹。
/ B- O. ?$ z/ H  T5 r
“哎，晴明……”  j- k& z/ V* ]  X, V
7 a! z" Q1 n5 {% c1 J
博雅抬頭望望黑丸的蛹，說道：“……它真的會孵化嗎？”
$ y! ^& W# ~0 E5 a. {
“當然會孵化的。”晴明說。
1 [1 a+ L/ G1 ]- @4 o
“快了。”; E1 n0 j$ J+ C1 \* G- G

“可是，如果它孵化出來，不會有危險嗎？”

“啊，這一點可就不清楚了。”

“你不清楚？為什么？”' x+ r/ t5 x) k) J' j

晴明望一眼露子，說道：“這就要看露子姑娘的了。”+ o3 e; Z1 G) }+ q1 U/ o5 K6 y) h1 l

“看我？”
0 G) k- s& X2 B! p6 a/ D: k
“晴明，這是怎么回事？”

“那東西可是出自道滿大人的蠱毒之法呢。”

“……‘，”孵化出來的，可以說是式神。“2 }6 O& w* M* A  c& W

“是式神嗎？”

“不，準確地說，還不是式神。但是，原先飼養它的人的心思，將決定所產生出來的東西。”$ R- P, X, D* t6 p
& L+ B" M6 l' G
“具體說呢？”

“如果露子姑娘怨恨某人，想置之於死地，則赤蠶蠱在生成瞬間，就會找到那個人，對他作祟。”3 y+ y4 W8 T) o+ E2 @( N% e% u; |) \

“那樣的話可就太可怕了，晴明……”( Z# d4 ?1 o" O+ m1 X

“所以嘛，我說過，這全看露子姑娘的心思。”: _* f$ H5 Q! @

晴明說到這裏，黑暗中傳來了嗤笑聲，倣佛煮開了什么東西。

“你來啦。”
5 V2 K3 b' j0 H! N5 ~, J/ ]
晴明抬起臉。
9 x* P3 \' W, l8 M6 U, o
側面的瓦頂圍墻上有一個站立的人影，影子背後是高遠的星空。影子輕盈地一躍而下，站在地上。然後，緩緩地向這邊走來。

是個身穿襤褸的公卿便服的老人，衣衫倣佛在泥漿裏蒸煮過。

頭發和胡須不加修飾地胡亂長著。黃色的雙眸炯炯有神。# w* V( n  J- u& M8 J2 A+ X$ C
2 e& a6 f" q3 V& k3 w' ]
——正是蘆屋道滿。% h# U5 B. v+ z( ^- O
+ G$ K7 L( y0 {+ F
“歡迎光臨，道滿大人……”晴明說。

“備酒了嗎？”

道滿大大咧咧地走到毛毯上，坐了下來。

“喲，備好了嘛。”
/ S6 t( K  {; L) B7 D
他伸出右手，拿過空杯子。
5 ^1 J; a7 j; _4 F( }4 ]
晴明往他的杯子裏斟酒。1 F4 _' v" [. h, s/ s! n: @

道滿將杯中酒一仰而盡，說道：“好酒。”* J+ a3 R6 \$ O. `( i% C

“你又尋了場開心吧。”

晴明一邊斟上第二杯酒，一邊對道滿說。3 p, n2 i! [3 \% h! D
3 A( w- Q9 Y: H9 B! r1 b$ o$ b
“對。閒極無聊嘛。”
8 e( C0 l" }9 x- i6 A# |; W- N5 S
“可是，如果您想要式神的話，要多少您盡可以自己弄啊。”+ ^0 ~& {  w/ y5 h( ~7 I& I6 i7 ?

“晴明，自己弄式神什么的，我早就煩啦。還是別人做出來的，能夠有點意外驚喜的樂趣。”
) R! A, M- }; T/ {6 J0 y. O
“於是您就利用了實之大人？”
; p8 p  U0 O# Y7 Y% @  p5 l6 X
“噢。正好讓他趕上了。”

道滿第二杯酒下肚。

“如果是好使喚的，我就帶走，不過得先看看再說。”
. W1 H0 S7 j' c" M; F, D  o2 `
道滿望望博雅，招呼道：“嗨。”

“什么事？”博雅問。
; C) N* ^0 c( R* J0 l# ^1 [( w
“很想聽聽你的笛子。”
, q& X5 g+ `( b% K) |7 F1 f
“笛子？”# @% U4 L, \) |8 k
) x% z. Q2 \, r. `
“我很喜歡聽你吹的笛子，拜托，讓我聽聽吧。”+ t3 I  C. p+ R# ]6 E! g$ X

“嘿嘿。”- P0 Y3 f0 J8 Y
! s2 ^* c5 c3 h* [2 T, r. m- C
說完，道滿笑了。  j& X5 Q$ Y( o( k0 `7 Q& k; p
0 W9 X$ _  t' S
博雅從懷中取出葉二。

“怎么樣，你也到這邊來吧？”/ j. O" {$ g9 C/ [2 u

道滿對露子說。6 U0 F- f1 c& S6 P6 B

露子詢問似的目光轉向晴明。
1 b7 W. N5 g, @4 M3 ^, m0 a3 p& D1 ]6 M
晴明點點頭，沒有開腔。7 P: u3 s0 d* R8 Z1 N' V

“好吧。”
4 a8 M- e& @+ s0 M% I7 O
露子用男人的口吻答道，膝行而前。. j' q: t  ], T7 V2 ^

道滿快活地笑起來。

“博雅的杯子空了。您不介意的話，就用他的杯子喝一杯吧。”

“好！”, M& w8 I! N) p; v
5 g2 B+ |  t, ]! P+ L2 h. b
露子拿起酒杯，蜜夜為之斟酒。2 ?. }: c- D9 |

露子喝了一口酒，看看晴明，又望望道滿：“很好喝呀。”
' v% {0 Y# X, I3 r0 {8 b
說著，莞爾一笑。$ ^0 e  z4 Q5 `  @

此時——博雅的笛聲在月光中緩緩流出。
0 r! D! M; n* I/ g) g
“太好了……”; O. {+ T; s4 N/ l* t! k2 n

道滿握杯在手，心蕩神馳般閉上雙眼。
% M1 h) q: p; H0 S0 B9 A
博雅的清越笛聲溶入夜氣之中。- e% O  d0 ?& ]$ _7 t
, e( i: T) o0 p
“喂……”

過了好一會兒，側耳傾聽的道滿睜開眼睛，說道：“開始啦。”

眾人的視線轉向老松樹那邊。

孵化已經開始了。
+ X& {* C$ d9 ~0 ?+ S7 S# x/ j
黑獸般纏繞在樹幹上的東西，背部微微開裂了。
! d# |; c' O' f$ U4 E9 {
裂隙發出微弱的、暗淡的藍光。那條裂縫正在逐漸擴大。( G  V! D) a2 b. R) X# s1 W2 M
3 X% W9 C: }' g/ G) ^$ b& G
不久，有某種東西從裂縫中探出頭來。
/ P/ f' B" C( I! C0 K6 z
那是一個頭——臉。

有著蝶眼的人臉……

隨後出現的，是翅膀似的東西。
4 G# ~' d5 R# D( R5 G) c
最初，那翅膀看似一團樹皮，隨著它在夜色朦朧中逐漸現身，開始在月光下緩緩伸展翅膀。! S$ r2 h" f; h' Z; w

是一只長著人臉、人手和人腳，背上卻有巨型翅膀的蝴蝶……4 `. Y/ p; J  n
0 W9 l; T# q) h$ |
翅膀發出朦朧的藍光，在月光下緩緩伸開，顯得安詳、肅穆。承受著月光，吸收了月光之後，巨翼更顯得熠熠生輝。8 j. W* e, n* C/ u; i
! z6 H' ^2 i* {/ L$ p
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象。
2 B$ b- @) e# ?6 E# t7 D' L' f; g
“ ……”) z5 p8 E: {  h% o1 W
% ]  [7 E# u- }* R& R
道滿發出驚嘆聲。
  B6 b* ~/ @4 U2 Y5 [% y
“真是太美了……”
# [. f, p7 D' U- G
博雅邊吹笛邊觀看著這一切。* |7 }" Z( r1 {; D

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 f$ {( v# A9 y
不久，翼翅在月光下完全伸展開後，蝴蝶翩然飛舞在夜色之中。

“真漂亮……”2 m+ g2 l& p; U! }2 f

露子說話了。9 Q: B2 P* U4 ?& X# }

“這可不能據為己有啊。”) b3 u5 Z+ e& g: b/ G) y$ G
5 ^' H4 u& l2 N* O; A. q
道滿嘟囔著。; z( e" p3 Y1 h* `

“露子姑娘……”
4 Q9 N! ]8 F) ~" c7 e& D
晴明對露子微笑道：“道滿大人把它送給你啦。”, q. s# C; Q& H
- e- n. ^& e9 c4 {+ S
“給我？”
# y. P: s- p- y( h
“對。”% s( s  [( X+ ]9 b

點頭首肯的是道滿。3 d4 X1 {4 I4 ~! y
6 A; ^4 f. @8 G* O" q  `) \+ X( W
“沒辦法呀。對吧，晴明？”8 l- b- X( j! `% [+ Q4 e$ I

說著，道滿又自嘲似的嘿嘿笑起來。
% T2 j* O' F9 J, X5 Z  I% d
有著一對發出朦朧磷光的巨翼的蝴蝶，在月光下優雅地飛舞著。
( F% B/ l1 F* F' x* o9 g7 a# _3 G
博雅仍舊吹著笛子。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3^#

發表於 2007-8-27 12:02 AM | 只看該作者

呼喚聲
. ^6 w9 @# e( ?

. b6 P$ \9 X7 A3 {
一# Z* x; ]6 P$ J" Z3 ~

那是一棵巨大的老櫻樹。

如果成人站在樹下，伸開雙臂環抱樹幹，少說也得三四個人手牽手才行。" d7 |3 r' Z0 @5 d8 `! B4 }1 r* S

藤原伊成坐在這棵櫻樹下，彈著琵琶。
. W: d& m" @2 c9 K! |8 }' f+ B
此刻是夜晚。

盛開的櫻花在伊成頭頂簇擁如傘。* V( {9 Q# x6 x3 D

明月高懸。月色如水，映照著巨大的櫻樹。. W' Z. q% g/ }3 U

周圍別無其他櫻樹。在松樹、楓樹的圍繞中，惟獨這棵櫻樹伸出粗大的、開滿櫻花的樹枝，顯示出惟我獨尊的氣勢。$ H4 ~, I7 v& r1 ~6 N
7 p0 b$ W! ?! z, t; s  r
櫻樹伸得老遠的橫枝密簇簇開滿了花，花瓣的重量壓得枝丫低垂。
5 r0 ]: W5 _3 ^5 }" U1 E% c
沒有風。
* }  s3 r  l! x* C1 c2 h# @
雖然沒有風，但花瓣依然紛紛散落。
- W: v8 [2 u7 J6 z& p! _: j! I: c
月光中悄然散落的花瓣，倣佛是不堪月光之重。. V9 z  c. ]8 J5 ?9 `. I

花瓣落在伊成的肩頭、頭頂和袖口。
6 V# w6 Z0 c: @+ C$ o6 ^
伊成似乎在花瓣之中彈奏著琵琶。" b* o6 j# n1 R# C; M

持撥子的手一動， “琤”的一聲，琵琶琴弦發出動人的音響。

琤琤——琵琶聲與月色融匯在一起。2 {7 Q' i! O3 ^, R  q8 E% s+ f
. [% i" L1 U+ \2 G* @$ |
琴聲在櫻花瓣中繚繞，在大氣中飛升。' D3 a$ V% {2 y& a7 `& m  G
+ d- Y( Y2 u' l1 E( d
每當琴弦的震顫觸撫到一枚枚花瓣，花瓣便離枝落下。7 [2 V- Z, w+ U9 H0 P* x

只要琵琶“琤琤”奏起，花瓣便翩然飛舞。4 g7 y5 U! a4 T- V/ M# O
, ]# |, ~# v2 B( N; A' D
琤琤. 翩翩飛舞。5 _2 w. l! C+ B) o7 W; A
" z; e" p; K, {6 E) C" x
琤琤. 翩翩飛舞。2 e2 b2 E) Y. H1 Z  J; h- O6 k
4 |, ]8 [1 Q7 u! K" a9 h
琤琤. 翩翩飛舞。4 }5 W$ x0 M+ r

琤琤，翩翩飛舞；琤琤，翩翩飛舞。

琤琤，翩翩飛舞；琤琤，翩翩飛舞……/ n6 k! u. f% `4 J  s5 o3 W7 y6 S

是花瓣在迎合著琵琶聲，還是琵琶聲在迎合著花瓣？
, z! I0 z4 @; G1 _
琤琤瑽瑽的琵琶聲與翩翩飛舞的花瓣已經渾不可分。

不久，琵琶聲停止了。
" V) H: q! j0 k. ~0 s% _& S
琵琶聲一中斷，情景就和之前一樣，只有櫻花瓣在月光中悄然飄落。8 w* h1 Y6 G# u: H" D

伊成閉著眼，倣佛還在追尋消散在周圍空間裏的琴弦的顫動，也像是在傾聽殘留在身體內的琵琶餘音。9 L! N% H  H- [8 x' T% e

不，對於伊成而言，也許這軀體也好，包裹著自己的肉身的大氣也好，已成為與琵琶聲共振之物，無從區別了。4 [1 E4 j3 q/ I: K8 c
; n; y( }" k& ~
這時——“ ，琵琶演奏得真是美妙啊……”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像是不勝感慨，又像是唏噓嘆息。/ ^+ D5 U3 n) q% Z$ `) R+ Q

伊成睜開閉著的雙眼。
9 \' x2 J6 f+ T3 ^3 T6 L' m0 B/ n
四下裏不見有人影。9 l2 r( [6 O' [( C5 _

明明聽見了人的說話聲——怎么會沒有人？: A% v( U! O6 h9 H( M
. P+ O! K0 X5 q  Q  t- [! C
惟有櫻花的花瓣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 O/ r6 g5 d8 J) ~6 {* @$ Q. I
& q, e0 v% s$ y! j
難道是幻覺嗎？/ c0 d8 Z7 p* h/ ]' l9 q
2 U% P0 H' ~! i6 X1 K# L
就在這么想的時候——“實在是難得一聞的琵琶音色啊。”* Q9 N, J; f8 Y8 N* o
9 M& k4 i; K4 P! R& `
又傳來了說話聲。

“昨天也來過吧。”

那聲音說道。# y% n+ R+ u0 W- {$ J& |) u! R

但是，聲音的主人依然不見身影。6 O. j+ b- a+ p& A# X, W5 b
4 n6 m) G7 L4 r1 A1 E/ _) W# M
“琵琶技藝競精妙到如此地步，一定得請教尊姓大名了。”: \& L9 R3 R3 ?% S

那聲音又響起……" x4 ~& U; ^+ n: A) h% C, F0 u
5 ~( s" I4 G8 k; ?
伊成默不作聲，那聲音又來相詢：“敢問尊姓大名？”' j! @0 Q7 c# w- J, b$ w

被這么一追問，伊成不禁脫口而出：“我是藤原伊成。”

“是伊成大人嗎？”

“正是。” . “那么，伊成大人……”6 P6 |6 `2 F8 T& W: ~, T
  l; n. I1 y( C
“噢？”
8 h( R/ d/ ?- w  q' s! U3 h3 X
“我就先告辭啦。”
& N/ B! @; r6 Z5 h
“告辭？”" u+ ~3 O1 u# n# l, b, y8 g5 y

“我要告辭了，改天我會去找您。”, @# o- ]$ g7 k" H7 X

伊成一時語塞，那聲音又道：“告辭啦，伊成大人。我會去找你，可以嗎？”" L+ V) ~" z: C
; k/ \1 S$ Y0 k2 q' J" M, z
“哦，嗯。”  c! R0 X6 a, t1 [5 X$ B3 B) Q
: O# b) P. \% c$ X4 ~
伊成不由應聲道。

二

庭院裏的櫻花正當盛開之時。
9 y% b- ^3 C' X6 T+ o# S
安倍晴明坐在外廊內，與源博雅飲著酒。
$ }( V* l" T0 A. ?
周圍只有一盞燈火相伴。( V8 {' o* p( ~$ G. Y0 }

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倚著一條廊柱子，秀氣的手拿起酒杯，悠悠地端到了紅唇前。% o# r+ ~. N6 ^( ~6 D' a9 z+ _

呷酒的雙唇總是浮現一絲笑意。是那種若有若無的笑——倣佛菩薩像呈現的那種。倣佛櫻花瓣那種隱隱約約的淡紅色——是那種輕微的笑。. y) U; u3 B; {) ~1 N
+ S0 ~" H9 _- l% G2 a
穿著櫻襲的漂亮女子坐在晴明和博雅之間，二人的酒杯一空，她隨即端起酒瓶，為之斟滿。0 i) I0 e9 V9 I, Z

今天晚上，是博雅攜酒來訪晴明。: X5 w1 x% f  e, n/ b6 g! m
, y  j. m0 U2 x7 E
博雅已有好一會兒喝酒賞櫻，賞櫻嘆息了。# K/ J6 r7 b) ~9 P! g. l+ K
4 n- M1 B  s" J. x. ?& v
“怎么啦，博雅？”晴明問。
# R- [+ J$ E7 @$ V2 v- P2 _6 g1 q- c
“嗯，是與櫻花有關的事情呀，晴明……”+ h, w1 x7 E; w! g1 Q: _

博雅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木條地板上，望著庭院裏的櫻花。1 B0 r- b# C; B+ Z4 n5 \
2 |3 @3 S" [1 o; {
庭院裏，有棵古老的櫻樹。

月光下，可以看見櫻花瓣靜悄悄地落下。
  N$ A! Z3 s# V$ R4 C8 |$ Y
“櫻花怎么啦？”
. g8 S, L+ ^, g/ `% m
“就是說。那個……”' n, S( T' k* _2 v
& x) o. E5 u: R
博雅支支吾吾。6 o" ^4 A) i5 w9 G
5 z5 l/ q1 m& |; c( n
“那個什么？”
) y8 L$ [. z- u- |& l
“就是說，當我看著櫻花的時候，不禁深深地思索起人的生命了嘛，晴明……”

“人的生命嗎？”

“就像花瓣離枝一樣，人的生命也會像風一樣，離開人的身體……”6 u+ `$ H* w$ n9 q' F6 P! L# |' ^
( [8 r# m5 T& H+ f3 ^$ a6 e& c
“……”1 X$ a& g" w0 `2 U
0 Z; N$ `5 o2 u) y5 M4 X4 g* t
“即便沒有風，花瓣也會離枝而去……”

“……”

“人的生命，也不會永遠停留在這軀體……”" |- e" \4 I' G2 G" k; B; _8 M- t: U
6 |$ \  W8 n0 _
“唔。”- @: w# }, `# A% {0 \) M
# j  Z: I, n- R5 g- D% J
“晴明啊，你也好我也好，終將是零落的櫻花。”# h) u; j! J8 ^3 q4 g

“……”
; T' U" [) r% p  k* Q, x% W$ J
“但是，正因為是終將凋落的櫻花，人才會眷戀這世間吧。正因為了解生命短暫，人才會珍視他人，才會寄情於笛子、琵琶等美妙的音樂吧。”2 ]) K  `0 D/ z4 T! _" n6 J+ s
3 F" I9 L$ d! \% E' A+ S7 g: E% B
博雅端起身著櫻襲的女子為之斟滿的酒杯，直視著晴明說：“晴明啊，我能夠與你相識相知，實在是三生有幸。”" O. P* J0 k7 S3 u0 a

博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 P/ U+ `+ h- U% u  V) W% J- q( I& K
博雅雙頰微紅。% p+ v! y8 ?/ R2 w1 G
4 X- G( q' O. M4 c
“蜜夜……”" e3 Q& ]/ H; G4 \7 |' s

晴明避開博雅直視的目光，對穿著櫻襲的女子說道：“博雅的杯子空了。”0 A5 o: l: D' d0 U/ W

名蜜夜的女子會意，又為博雅的酒杯斟滿。8 v) o) Z6 Y; n+ P. [$ j

“你又逃避啦，晴明。”博雅說。
, \6 n! h8 D$ Z
“逃避？”! d( U4 E4 W# |* t' p9 Z3 Q

“是因為你先問我怎么了，我才正經回答你的。可你現在卻想轉移話題。”
1 t* i* F* [, ~+ V
“嘿，也談不上逃避什么的。”

“看吧，你就是那樣。”  E8 V$ \/ C, K, G, g  C9 w4 \
- ^! d+ i/ q# @9 ?% C+ }# [- r8 \/ I$ V9 Q
“又有什么事？”! L& y/ C& j$ b4 K9 d0 L, z# L: k) D

“你剛才笑了。”

“笑就等於逃避？”+ T2 Z  j+ ~) A  ?& e3 H1 w

“不是嗎？”2 u& y5 y$ x7 N  P; }  a2 s: L

“你看，你還是用那樣的眼神來看我。”
0 S9 @) S0 n& o6 j, t
“眼神？” “博雅呀，不能用那樣直通通的目光來看人嘛。”3 G$ {: c( H1 Q& o! \

“這樣的眼神讓人家不自在？”. ~' Y) `2 A  k6 h" Z
4 w7 f2 ~3 _# d" z9 Z
“是不自在。”

晴明實話實說。

“你總算坦白了。”
* j0 J: m7 z6 L' b: n
“嗯，坦白了。”, V% r$ y3 x% X8 }" {2 d2 v) s

“難得老實一回嘛，晴明。”/ m2 _& {- ~8 ?) R, f

“我就佩服你。”: I3 I) ?4 X6 [" b
8 U, s, c3 f+ C$ c- {
“為什么佩服我？”
" Y: q- c3 S" C- F6 M( i% R
“我能以方術操控鬼神，但你自己本身的存在就能驅使鬼神。”
/ k  C; b, F, |4 L( M% J5 l9 A8 b
“我？驅使鬼神？”1 }5 g0 ^& L$ U; c& e8 F
+ ]. w( m% l5 m) D5 m
“對。你是能驅使鬼神的，博雅。”6 K) U4 i$ M% C6 n! p0 ^6 J
9 }/ \' l9 |3 [9 O
“我什么時候驅使鬼神了？”

“就是這樣。”

“怎樣？”% A6 R7 b3 {$ G7 _5 P4 z
1 @3 r1 b. h; K, C+ |3 V
“正因為你對自己的力量無所察覺，所以鬼神也為之動容，博雅。”# h. O7 W) h2 o& F+ V7 O
1 D" i$ S! z8 a$ ~. n, G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m9 H+ v+ Z7 U0 c% c

“不明白才好。”2 F- `, D$ S8 I# m& ~- K2 X
. v/ G  [+ T4 p9 Y* E% f3 U
“喂，晴明，你不是又想說那些莫名其妙的咒來蒙我吧？”6 x* W, p8 }$ n  s( H
0 p- R7 c; L% W6 y+ v# v
“沒那回事。”
" K# Y7 a" `/ C* c8 _; X
晴明取杯在手，說道：“不如說說要緊事吧。”

“要緊事？”7 L3 I# _& G$ {0 \, \: d+ R

“你今天晚上是有事來的吧？”

“嗯，有事……”
+ b1 W. [$ F+ U6 u4 w) q$ w* D3 [7 ]
博雅點頭承認。1 Y: U5 y8 l! t/ u, ?
9 B# s$ r; q$ L1 \0 |! |4 q# `
“我看你剛才一直對櫻花很在意，莫非事情跟櫻花有關？”
" Z# x+ O" ~, W( [5 s% i
“的確不能說跟櫻花沒有關係。”
/ L6 `7 ^2 I1 h* l
“是什么事？”

“其實是藤原伊成大人的事。”博雅說。2 p+ K- Y7 _2 `! M

“是一個多月之前，在清涼殿演奏琵琶的那位伊成大人嗎？”# I( y% C; S0 j$ s7 m( b  Z

“正是。他曾和我一起師從已故式部卿宮學習琵琶。
4 F* E5 M) i, D9 M7 h
算得上冠絕一時的琵琶高手。“3 r9 _9 r3 l1 s$ j  {

“他怎么了？”' G; w6 i' G5 Z0 L& @

“他這三天來行為舉止頗為怪異。”

“怎么個怪法？”
3 g! i/ K. Y3 p* |
“這得從四天前的事情說起了……”

於是，博雅開始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1 \+ t+ }5 R1 f# ~4 u1 b" _% |. T

三

伊成和藤原兼家一起外出到船岡山，是在四天之前。
$ ?% T1 C) w! h* X9 V
據說在京城北面——船岡山的中腹，長著一棵古老、巨大的櫻樹，此樹今年花開得尤其好。
7 r" d8 [' J) N
兼家聽聞此事，說道：“走一趟瞧瞧去，看好成什么樣子。”$ P) \" V1 {+ ?3 F$ L* g# A9 x

他讓人備下酒菜，帶著隨從前往。- E3 C4 c" |! {2 A( n4 V# h
9 P1 L- t8 k0 p5 g
被邀與宴者，是伊成。於是，伊成帶上琵琶出了門。
! _$ X+ H4 Z( ^
到了一看，櫻花果如傳言所說那樣傃麗異常，眾人便在那繁花之下飲酒誦歌，伊成彈奏琵琶。) V2 ^1 f8 N5 o! c$ m/ A' o  U- Z

彈過一通琵琶之後，伊成吟誦了一首和歌。1 {" ^% V) f# _! J. Q2 D0 C

春來繞彩霞，群山盡櫻花。. c' _- I- @" w  ?4 }

一朝飄零落，何惜顏色改。8 H) C* n+ A( h. N6 a- i; x9 A
2 {1 d+ t8 d# \5 ?
“《古今和歌集》有這首作者不詳的和歌。如果說花開花落、世事無常乃人之命運，那么，古人主張春夜秉燭夜遊，實在有他的道理。”- g3 |( y* `$ P3 _) T+ c/ S
8 F1 Z( d5 N2 [' Z- G
伊成徵引唐人詩歌，深為嘆息。$ e* S7 ?; e6 b8 ^
/ m/ F7 z5 L8 l( Q( j
“櫻花這東西，實在是令人牽挂。”* |: n& c5 P/ k, U8 O3 w' E

據說他這樣說過。

四天前，伊成早出晚歸，但第二天他又出門而去了。

這回是獨自一人，而且是晚上出門。

伊成說，無論如何也要夜晚獨自一人在那棵櫻樹下彈琵琶，於是出門而去。希望夜晚在櫻樹下面彈琵琶——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地點也不能沒有選擇。晚上到那裏去，路程算是相當遠的。旁人來看，事情未免有奇怪的地方。9 z# S0 M& L3 }! @. Q* [7 a4 @

準確地說，他帶了一名仆童前往，但伊成對他說：“你在這裏等候即可。”* @) U# E: F( [" b+ Y
1 m0 G, A3 w" L9 @3 Z; }2 d
他讓仆童在離櫻樹不遠的地方等待，自己抱起琵琶，獨自來到櫻樹旁，坐下。
8 C- c( K# w8 O# E. L1 B
伊成按自己的心願在樹下彈起了琵琶，至早晨與小仆童一起返回家中，但他到家之後，卻對家裏人說：“哎呀，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2 m6 H5 _" x7 u2 j# S/ p

他說彈起琵琶時，有人對他說話。0 T3 Y1 V. W: c: z2 r

原以為是自己帶去的仆童的聲音。但看來不是這么回事。
1 P" S. R2 d2 k/ c- J
看不見人，只有聲音傳來。0 P+ k! Y1 U& ?  B) M) c

結果，未能弄清楚是誰在說話，他就回家了——伊成只說了這么幾句話，便一頭倒下，沉沉睡去。
- D  Y2 g" V- R" s
家人覺得，他這是彈了一整晚琵琶，幾乎沒有睡覺，精疲力竭所致吧。7 ~" |" U( X7 h6 Z

原以為讓他盡情地睡，到傍晚時總該醒了，但到了傍晚，伊成還是沒有起床。

到了晚上，他依然沒醒。到了深夜，他還是沒有醒過來。
+ i- p. W4 Y' W: h* p
把手放在他身上搖晃，也沒能把他弄醒。

等家人意識到情況不妙時——“伊成大人……”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 r" O+ i/ A9 o2 o

“我如約前來啦。” 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見過的聲音。而且，發出這個聲音的人在哪裏，無從得知。, {+ S+ p. K2 x

“是否可以‘山’字相贈？”

話說得沒頭沒腦。, h* o) v1 a5 j% y* T3 Y2 N

家人正訝異之際，沉睡中的伊成一骨碌爬起來了。

伊成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外廊內，面對昏暗的庭院開腔說道：“來得正好。”
' z% t* ]4 E3 o* e
伊成抱著琵琶，在外廊內坐下，開始撥動琴弦。
& _& F2 j9 ^2 ^: h% B  y) g
他一邊彈琵琶，一邊對著夜幕下的庭院說話，倣佛有某個認識的人在那裏似的。
2 x% d$ w& _& a! @+ j8 y
“那樣挺慘的吧。”
3 r$ m9 C) E0 I: Q
“什么，想出來嗎？”
8 y/ `7 V) P' }3 {; O; k
“想從山裏出來？”7 q6 Z. ?7 O0 W% ^+ W6 l6 n& M

“給‘山’字？”
' v+ D( ~( g/ O0 a- k
在旁聽者看來，這些話簡直就是自言自語。

就在家人不知所措的時候，琵琶聲忽然停止，伊成當即躺倒在廊內，呼呼大睡。3 P2 M' u; {- l6 |: l5 J
' [0 g; S. W1 ?" \5 @. e
就這樣，伊成又接著睡了一晚上，到了早上也沒有醒來。
; y+ _$ k6 e& c9 l9 ]
中午過去了，又到了傍晚，又到了深夜，伊成還是沒有醒來。
: E6 ?) ]8 |( i- r6 ^+ ?9 i# c
因為粒米未進，兩天下來，伊成消瘦得驚人。

夜深了，不知從何處又傳來說話聲。
, C1 R- @+ j, ^" Z; Z& o
“伊成大人……”

聽得見聲音，卻看不見蹤影。

這時候，伊成又一骨碌爬起來。0 S/ [0 o! [9 l+ C: B
- f' b2 ?& r2 b( c0 f) G2 m6 v9 ~
情況與昨夜無異。伊成又帶著琵琶來到外廊內，坐在外廊的木地板上開始彈琵琶。又自言自語起來。
1 r5 Q6 b; S, f, y: }* O# {
與昨夜不同的，是伊成的視線。8 c3 h. x/ @. [( r  k
( ~* T, b+ k1 |; g
伊成昨夜自言自語時望著較遠的地方，而此刻則望著稍近的地方。! S8 e" \# Q$ O# L6 S

“你說想離開‘山’？”. f) X, _8 i  t6 ~1 `( J* l

伊成面對空無一人的庭院說道。8 @, W0 n7 H, W- C' D6 l6 _  d! l
) \+ W+ H% {; ~, u) z5 x9 X3 {0 o/ W
不久，伊成彈完琵琶便又昏睡過去。! e6 ?8 B2 @8 y+ {

在睡眠中，伊成越來越顯消瘦。3 ]6 @" ?) k. G1 W
) c6 M& x; V- {* B- P
連家人也產生了不祥的感覺。

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東西附體了。" D: f! v2 J5 U7 u. R" c

不採取措施的話，伊成怕是有可能被那不好的東西奪去性命。

“於是，伊成大人家裏今天就派了人到我那邊，一定要我來找你商量，晴明…/ Q( p: Y8 O" ]' `  y1 P

…“博雅說。7 C6 M( @" X9 ?( X
( `3 s  W- A3 B! N, e& v" S
“可是，他被呼喚名字的時候答應了，這可難辦啊。”6 I7 B  U( `+ b# S& R0 Z7 O& ]

晴明放下酒杯，低聲道。

“呼喚名字？”博雅問。

“即使被呼喚了名字，你不答應的話，這呼喚聲等於隨風而去了；但若答應了，就結下一種叫做‘緣’的咒了。”
) S, r8 h6 [: L* W' s2 z/ u1 @
“是咒嗎？”6 J; n  j% {( ]) }

“是咒。”
: r" D2 _9 m! S( i! A# {
“那該怎么辦？可以明天就去伊成家嗎？”! W8 Q; [( l1 ^4 _

“不。”5 o0 p# s1 n+ g
% r9 |& {0 n$ Y' M7 b( [9 o6 r
晴明輕輕搖了搖頭：“還是今晚去吧。”
9 o5 b0 T5 q+ E* s: z. [
“方便嗎？”
" x% q4 y+ G* j; Q
“沒關係。這種事還是盡早為好。我們大概能在那個聲音來呼喚伊成前到他家吧。”
8 E1 X5 G$ u# @0 k
“嗯。”) n/ ^  Q! V- O0 s+ j

“走吧？”

“好。”- N  O' ?- L* q0 O. q& \+ J: P- B9 ?
4 `+ K7 w1 V4 Z# V/ i
“走！”
! r( m- ~, E$ q, U( P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 M$ `' c+ O; c3 S# A( b/ J

四
) g, r: \7 O- }# T
琵琶聲琤琤瑽瑽. 伊成坐在外廊內彈琵琶。. |- g4 b- J5 q7 @

月色如水，從檐下射入的月光，使伊成的身姿在昏暗中凸顯出來。

晴明和博雅躲在屏風背後，觀察著伊成的動靜。
' R8 N( T9 Q' @- ]
伊成與此前一樣，似正與庭院裏看不見的東西對話。) {! j) w( {7 J: d% H4 K8 B
6 G0 _7 ~+ g+ X" [4 e
“你說什么？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h% p* j  U6 n' v. j, \
9 G! h% G0 G6 H3 [
伊成邊彈琵琶邊說。

“你說想離開那座山啊。”

“你喜歡那首《古今和歌集》裏作者不詳的和歌嗎？”
- E$ O) d9 y3 F% P
“你說‘山’字好？”, D& C& X+ `* S. S
" P. r- A- q+ [$ [  b/ [
伊成既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對跟前的某個人說話。

但是，博雅遍視庭院，都不見有人的蹤影。

默默望著庭院的晴明低聲道：“原來如此……”- d5 J% i8 N) Q- v. j
' T: H( R0 s$ p% U. ~$ i  t# m  [
“什么‘原來如此’，晴明？你知道了什么嗎？”
  [5 }6 f/ }/ |9 @
博雅對晴明附耳問道。( z6 b6 H8 J. Q4 G9 `) {

“嗯，多少知道一些吧。”+ W9 s9 U/ s% o# O  M. Y5 `, C- x
) @: J2 E( A$ q3 p3 a8 x
“你知道一些？我可是完全摸不著頭腦呢。”

“你這樣子當然是難免的，因為你看不見那東西嘛。”

“那東西？晴明，你看見什么東西了嗎？”' a3 ^4 D4 }" O$ o5 ^# g

“嗯。”

“看見什么了？”$ U4 _2 r6 I: [5 r2 X
" |  E% y" t2 r  M& H( T
“就是每天晚上都來伊成大人家的客人的模樣。”

“你說‘客人’？我什么都看不到。”/ o7 |# _5 R, b' l+ \* R' b2 N
0 v) s. j' U- d
“想看嗎？”
  g6 R7 [7 a2 K5 m* {; |
“我也能夠看見嗎？”

“也行吧。”
# ^% T' j, N5 L  |& Q" C
晴明嘴裏應著，伸出左手，說道：“博雅，閉上眼睛。”* q' S$ s% f. u: ~
, D/ j0 ^! z' {% ^
博雅一閉上眼睛，晴明便把左手放在他的臉上。4 s, X! D8 ~/ @$ X

拇指按著博雅閉上的左眼，食指和中指按住右眼。

晴明的右手托住博雅後腦，小聲地念起咒來。
* f& ]: v# b  j- V# z* ]+ P5 \
晴明將雙手撤離博雅的頭部，悄聲道：“睜開眼睛！”

博雅緩緩睜開雙眼。

那雙眼睛隨即瞪圓了。& }% h6 t8 l+ u+ s- f
' v, s: S  _5 g6 p/ R, Y! ^5 B
“啊……”! |0 Q; ~1 _8 J" |; R8 N* a3 X
+ X! @1 Z0 [" m& i3 \* B4 ~4 h/ f2 o
博雅強咽下這一聲驚嘆。$ U; r/ n# o. ]# w

“有人……” 博雅沙啞著聲音說。+ _, C; z* t& r/ u; e, K( C
  r3 z$ ^; E; J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情景。
7 e- C$ V  O, a( X9 U
坐在外廊內的伊成前方——庭院裏的樹叢中，坐著一個人。

是一個身穿藍色舊窄袖便服的男子。歲數是將到未到五十歲的樣子。

這男子坐在泥地上，正與伊成交談。$ v3 j2 u3 g% _. v* ]

男子的額頭上有點特別，像是寫了字。& Z: c) |3 r( Q! [* b: \

“晴明，庭院裏的男人，額頭上寫著什么東西呢……”
! A2 d$ a8 I4 a2 \; S' J
是一個漢字。

“‘山’字吧。”

博雅自語道。

坐在庭院裏的男子的額頭上，有毛筆寫的一個“山”

字。( \" Q: N6 t2 h/ x  F3 M  |

“博雅，這事說不準會意外地好辦呢。”晴明說。; }6 t' X1 R- y! T

“真的？”) P- a, K# M( X7 Z" h6 `2 Y
) ?3 D! }0 Z3 \; w
“今天晚上不必做任何事了。暫且由著他。”& D  [, Y9 t6 N, @1 ?# T
0 C+ b4 L9 f4 A8 l) V
“不會出事嗎？”

“哦，這一兩個晚上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伊成大人可能會再瘦一點，但性命應該無憂吧。”

“那，我們要做什么呢？”

“明天去見見那位大人。”

“哪位大人？”) Q9 B! Q+ @5 r. o$ ^. f9 h
8 Z* I6 E8 e2 r' V: Z; [0 h
“該做什么，也得問過那位大人再說。”) R9 j1 t  d: ]( ?! W
( y' ?" \- J4 u0 M" K
“你說的‘那位大人’是誰？”9 D2 ]3 ~# C/ _$ h0 _+ l# ~0 r

“你也見過他的。”" S& w$ R, U  V9 D1 `8 C
8 o! A/ P& Q* o& }- s! Q
“什么？！”! S: u( B7 N5 Q( C2 h

“是我師傅賀茂忠行大人的公子賀茂保憲。”睛明說。9 W- d' q2 |4 S/ f( w, T
# w$ C! a! `  n  `
五
) s6 s9 n' Q( d7 E
第二天，晴明和博雅並排而坐，與賀茂保憲相對。& j, }; p0 v/ g7 _8 l9 T
/ s2 \7 \% N. H6 c* P
保憲現任谷倉院別當一職。他父親是陰陽師賀茂忠行。保憲原先也是供職陰陽寮的人。他仕途順利，當上了谷倉院別當。( I6 A0 G' g4 V# z  w1 v
* u4 n8 i9 C  d) V
本來應該是保憲與晴明並排而坐，與較他倆官位高的博雅相對，但這次三人碰頭沒有考慮這些。
! a$ O$ q+ G# R( q+ H. ^
這是在保憲家裏。5 O! b- A; n7 o$ W

保憲穿一身黑色便服，一副無憂無慮的明朗神情，面對著晴明和博雅。5 i7 m! A$ y0 x* ~  f
5 A, c, |$ u( r/ y) s0 z- w2 P
他左邊肩頭趴著一只小小的黑色動物，盤成一個圓圈在睡覺。

黑貓。
$ \) i7 Q, v, D+ \: K' c
但是，它不是普通的貓。是一只貓又，也就是保憲使用的式神。

三人剛剛寒暄完畢。- Y1 G( |* U% p# X5 a3 ~
! _% v' _* Y1 L) Q0 U  J( t' A
“晴明，今天光臨寒舍，所為何事呢？”保憲問。

“有一件事想請教……”+ _2 O3 O" R( z' z7 z
) }( J; K$ h) Q2 n
晴明略低一低頭致意。5 `) P4 m) M0 N/ u. ^1 w
3 S' L7 z# l& C; b, x; V* F! i
“什么事？”保憲問。2 z, v( O- I) w  E( K7 J. B8 |7 Y
% W# l( T/ M! u/ r
“近來你可曾施用封山之法？”/ F  q  Z) b8 a. x8 H9 R" f4 l

“你說‘封山之法’？”) h6 ~# @. E6 r1 \" M
0 _+ j0 \# R( x8 V! n8 ^
“是的。”
7 q$ t; U. p& ^" y8 y
“這個嘛……”
/ ?1 d( s' C- S- l; |9 ]
保憲的視線望向遠方，思索了好一會兒。) e) ]' }; [; r0 M
& g3 n" d( t' C* G# v3 i
“我不是說近一兩個月。”( x( Y5 \9 X* C" g5 M4 ]/ |

“……”

“應該有三四年的時間吧。”; ?2 k5 _+ c% C" y" W

“啊，如果是這樣的話……”' K# ?, b( q; o& x

“你還記得嗎？”

“不至於不記得。”

“是什么時候的事？”: ~# f& w8 v  l6 }" V- C# u; D

“等一下，晴明……”) e+ o' h4 f2 {" v; o- a
( }+ a6 T% p( [$ {
“好。” ‘“我說出來其實也並沒有太大關係，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句：你們為什么想知道這個呢？”5 b( z# V1 C/ R! U& U$ r6 B

“據我所知，那封山之法，賀茂忠行大人只傳給你我二人而已。”* d: x& `& s5 \6 L4 @* q* t

“是。”

“現在有人使用了封山之法。”

“……”& V% M4 E+ P6 e4 K( p) J/ a
% _# t7 O* }; H2 _% v! W
“師傅已仙逝，現今能做此事的僅你我二人。既然我沒有使用過……” “就是我做的，對嗎？”7 E& V# r" _" F5 ^! |* g
- k: a. b, p  I4 \
“是的。”
: t1 T- r. Q- k) i5 F
晴明點點頭。

“的確是我做的。”6 Y+ j$ m! U4 ?
8 h& @9 Y0 h) B* J& T4 _
“是什么時候呢？”

“早在五年之前了……”9 K: m9 ]! c1 M0 V; M- e

“事情經過究竟是怎樣的呢？”
! `) A8 g% {* P5 T4 m
“我會說的，但此前你得先談談你這次的事情。你說完我再說。”

“好。”" q% M2 B) |  x2 y+ _- W
2 ^$ W! _% f# E4 a6 R' b& \4 v0 v
晴明點點頭，把昨晚從博雅那裏聽來的事講了一遍。
, B9 S9 E' H  b6 F  @+ K0 n
“原來說的是那件事啊。這樣的話，恐怕真的是得讓我說。”保憲說道。

“那么，回到剛才那件事情上：五年前是怎么回事呢？”8 U" I% z7 W! L8 \, |) U8 z  w

晴明這么一問，保憲答道：“不就是那男人的事嘛，晴明……”

“那男人是誰？”
  g: R, B% e1 w* A
發問的是博雅。# f  G- J) {' ^/ b7 R* y9 H2 F5 ]
( H+ N. l+ g- d6 `: S5 Y
保憲這才察覺到博雅正好奇地望向他。0 ^. h# o1 u1 t6 ]. E
  _; e- x% n; _$ a) n9 ~0 c; U) t
“噢，我忘了博雅大人也在啊。”
3 A9 \8 `& B0 y( `% x3 D4 ]6 ?; J
保憲用右手撓撓後腦，苦笑道。

“這是指聖上。”+ [  Q% C2 s* S9 Y. d- o" x+ U

保憲對博雅說道。% N+ v: u- I* W1 _- q
$ h% a  i* K! u( q# y
和晴明一樣，這保憲也將天皇稱為“那男人”。而且是堂而皇之，沒有任何不自在。0 |, v+ ~, ^" Y: [2 c  V4 e

“晴明，五年前，有人詛咒過聖上。”$ x# t/ N% }. X9 J
4 n5 f! E( a# C- J- C. C
“沒錯。”5 x+ v+ g5 l7 q& P1 q! H- ]
2 M: r0 k$ \8 ?/ G4 y
晴明點頭。
, @; D6 m, M& v! ]. V$ e/ @
博雅對保憲稱聖上為“那男人”頗為驚訝，但他沒有像聽到晴明說這話時那樣予以規勸。& ~: |: |+ J& S, O7 q: `8 i

他靜聽保憲的敘述。( G: v/ M& C' R' l

“聖上連續三天三夜痛苦不堪，就召我過去了。”

“然後呢？”4 n- X& a1 W% Z# p9 M3 [0 y! ~1 v
7 I0 Y5 X) i! m
“我射出了回頭箭。”0 A7 w4 ]& @4 v/ F/ l
1 z7 l1 O2 j/ ~  D8 o8 U
“哦？”
, L2 }/ O% ~1 t" h. b; O
“我把白羽箭射向空中，把詛咒打回頭。因為那支箭飛向船岡山方向，我追過去一看，結果就追到那棵古櫻樹昕在之處。”
" D2 {: m- J! ^% ]+ w
“噢。”) C5 o7 f" I: l: `+ x" p9 R* Z
$ w( d$ [+ M7 J3 w4 u8 {/ t9 L
“一個叫海尊法師的陰陽師被我的回頭箭射中胸部，倒在那裏。他已奄奄一息。- a+ u8 X- ?% N3 U* c$ @+ t! t& I$ D
! }- p4 S! Y  a. x1 N% w' L
我打算趁他未斷氣前問清情況，便問他是受誰之托…。.，‘“他怎么說？”% L5 J/ W2 q* f8 P8 ?/ X
$ y% }" g% ]9 p! D( M9 r* [9 g
“這個陰陽師說，誰也沒托他，是他自己要那么幹的。

當我問他。為什么要詛咒聖上時——“

“他怎么說？”! g- }' G, S: \( K) C" [* d
2 o4 u) h2 V7 L5 Y! p
“他沒有回答。”
0 `( Z6 [$ V% i5 b) e
“哦。沒有回答？”

“海尊恨恨地瞪視著我，意思是說，他死了也不會放過我吧。”( [& w8 @( U9 D$ t9 y' {! ?$ X
3 G# N# M* C3 Z3 J9 S/ H% D5 ]
“那么你……”1 G" o! r, p. D6 w
& g6 ~5 M  R% ^( C' O) w
“我不怕他作祟，但我也不想以後跟他糾纏不清，便作法讓他不能作祟。”! ~$ Z5 N/ t2 L3 [" n4 ?" u
# [' G& q3 i% U( G( g0 l* O1 e
“於是，你就封山了？”+ l( ~6 O8 H4 n: F
3 X/ O" T4 S6 u' T& E
“沒錯。我把海尊的遺體埋在了那棵櫻樹下。”0 O  O4 i2 {% A/ T! M

“這樣我就明白了。”
9 s5 B- u- ]# C' U8 n
“可是，我並不知道事情發展成那樣。”
2 e0 X7 Y6 P- A8 I" m2 L* k* \
“請問。保憲大人……”1 p8 U  U; L" f0 B0 P" D& M
! B8 y, d. M8 P  j
“噢，什么事？”% w* ]7 k, }1 c

“此事可否交給我暗明來處置呢？”
1 o- X3 [" ?8 N/ V* i
“可以。就由你來處置吧。”

保憲點頭應允，他身體略為前傾，說：“不過，晴明……”; z: F, M' q6 V) {' B7 P$ w0 \

“什么事？”

“請允許我再到府上喝酒。”' h1 {5 r3 s& }
( N( K" b/ z% T
“隨時歡迎。”+ U! h; l/ E! B. w8 ?; @! X% n

“我喜歡上你那裏啦！可以很放松地喝酒。”6 e) R9 ^+ l% F6 k' w2 U3 v
/ w* L! J; C+ x* \0 e. L4 n
保憲滿臉微笑。5 f) ?: K4 c0 C0 T4 G0 l
; A. \, T" N7 D9 ?2 G9 U
他的肩頭上，蜷成一團的貓又睡得正香。8 f. g! E! f  ?( L# b

六

來到船岡山的那棵櫻樹下時，已是晚上。( @5 n( F' M& s, l1 P

櫻花花瓣自枝頭紛紛揚揚地落下。7 Z4 P' |" W! H: K
; Y3 h6 y, L1 a0 `: A6 F/ r4 W
博雅和晴明撿來枯枝，在櫻樹下生起一堆火。又用帶來的鐵鍬在櫻樹根旁挖掘起來。! e, x& N" Y3 u; T% u7 K

火堆旁坐著蜜夜，她將硯臺放在地上，正在研墨。, O( Z$ I2 l- G" g

月亮升起來了。& q4 I/ b' K" A1 _

博雅鏟了好幾鍬，開腔道：“喂喂，真埋著人呢，晴明……”
9 V5 h# b: \1 }% F" \: \+ W! [
“是海尊法師吧。”晴明說。

不久，這具遺體被掘了出來，擺在櫻樹下。
4 J8 g9 \# y$ _* C/ ^) h
就是博雅在伊成庭院裏見過的那個男子。

櫻花花瓣飄落其上。

“晴明，這事挺不可思議的吧？”博雅說。
2 a! a3 ^; M% @3 _6 O2 U6 l
“為什么？”晴明問。
. _5 T4 M7 h1 H. K
“就是這具遺體呀。說是五年前埋下的，可它既沒有腐爛，也沒有被蟲子吃掉。”8 }7 g. N- m: a0 a' j0 l& U/ O
# A) V" [  N# K' }1 U% a, X; j0 P
“是因為施了封山的咒吧。”7 U: n' V$ r3 Q+ G$ }1 G; g( T

“封山的咒？”2 l! D6 w. g( r* r

“對。”$ [5 _7 n  `3 N3 Q1 w& A4 _/ u' L

“這個說法我已經聽過好幾次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L+ D4 L$ k5 H( C$ Q( z/ ?

“就是它。”' I- s, v! E* B$ C) v

晴明指著遺體的額頭。
1 a* z5 S9 i5 G% Q& ]0 R, l. _
那額頭上是博雅也見過的漢字“山”。+ _5 A. ?  y" g2 j
# q$ B. N2 o0 x& z6 _
“凡被施此咒，魂魄是極少能脫離軀體遊走到外面去的……”3 E8 F# G: R+ Q+ B
# q- P6 }* D7 Q
“……”) v8 A% F$ B5 p6 @" H3 O' h1 |: O
0 {) Z$ A- Q* b! ^
“即使死了，魂魄仍被禁錮在肉體之中。不能前往來世，肉身也無法腐爛。”
  {! H4 ]+ s& H1 t
“但在某種情況下也能逃出來吧？”- b: h0 X# }! a5 m* T* C& d3 T- S
9 r2 g# L, Y$ J8 j( S5 d3 w
“對。如果能跟伊成大人演奏的那么傑出的琵琶音樂結緣的話，便可以跟隨著音樂脫身而出了。”

“於是海尊法師就……”

“……呼喚了伊成大人的姓名，結緣了。”

“但是，為什么是伊成大人呢？”7 N" s1 X: y2 z; L" Z6 b5 ^2 [% {

“是啊……”

“哎，晴明，你已經知道了吧？”- r9 X- J3 d1 q

“噢，大體上知道吧。”

“那你就告訴我嘛。”
1 X2 x0 ]7 l( j3 o. c+ \6 K4 q
“不，這事與其由我來說明，不如找個更合適的人。”& T0 y0 d) S' b  O6 }. m& ]
! r0 w$ }4 }& Y8 X$ u+ l( g
“是誰？” “就是這位海尊法師嘛。”

“什么！”

“加在海尊身上的封山之咒稍後就會解開。這樣一來，由海尊法師自己來答復你，豈不更好？”
1 g8 D9 C* X) {2 k7 \) b& p
“……' ，”說實話，就連我也還有不明白的地方呢。“& {% {* a4 `: S5 B; l
) z0 w7 ]6 c! L1 g% U$ F2 E$ m
“喂，喂，晴明……”! b  @/ d1 F* W- f" e. h/ m
0 j8 p6 G: w1 z
晴明背身去向蜜夜說話，由得博雅連聲喚他。% z! F' {2 j! n

“蜜夜，準備好了嗎？”, U3 e% I7 [6 T+ e. ?$ S

“是！”
2 k, v$ [$ h4 r# I4 w
蜜夜略一低頭致意，然後遞上蘸好了剛磨的墨汁的毛筆。  F1 h4 j6 R  h7 @& R
. \. n- g9 F7 f& X# {
晴明接過毛筆。

“你這要做什么，晴明？”: d% ^! d( l8 U# V7 {. S* k

“就是做這個。”
+ l8 b3 f2 Y% G+ E6 k
晴明用毛筆在海尊額上的“山”字下面寫下了另一個“山”字。6 h" K: ]( [. t4 c; d, Y0 k/ M
  X% i* r' r; N2 |: \" U  J
“山”字變成了“出”字。
9 f3 D: `9 E1 V1 b: _& R
“這樣就行了。”
# u5 R4 G: |) j1 {0 |' z
就在晴明嘴裏小聲喃喃著咒語時，海尊的遺體緩緩坐了起來。3 _" K; p1 ^1 W0 ^, a$ ]+ Q4 ^  J4 D

“晴、晴明……”

博雅啞著嗓子低聲叫起來。; O7 O+ s; R7 ]/ e6 x& S# R

“不用擔心。”睛明說道。

海尊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看晴明，然後注意到落到身上的櫻花，便抬起了頭。& ?( O$ \+ x. D: \0 V* r
8 _" H2 j" \  f! N0 i% o
“櫻花嗎……”

海尊喃喃道，聲音顯得幹涸。  r' v& g$ w7 V" k( i  o, f( z
0 U: q1 ~' R% E: x2 v! [4 C' J
然後，他把視線慢慢移回到晴明身上。! g5 f2 \" \3 ~$ I4 ?
: O/ t4 y: I3 ^
“我看見的是……安倍晴明大人？”
7 w& Q; j! X8 i. T- ?% I. L6 c0 W
聲音像風吹過幹枯的樹洞。2 R; q2 X( ^0 c* u% a3 ~+ y
3 X+ F1 u0 w2 W) n
“是海尊大人吧？”8 {! V: @5 r9 B8 x9 q$ h6 j* p
% [3 \3 F6 u+ K- a' ~* d# N
“是。”3 g2 r' E  p% j/ m3 {; N- O
* o7 q7 l; e1 d6 R8 t1 T+ L
海尊點頭。

“我被施了封山之咒，今世和來世都去不了，被埋在此地整整五年……”) L0 C; i- F9 j: h: J: ?3 n; G
+ B, V3 |- U5 Q. L! O; L: H0 P- W
“於是，你聽了伊成大人的和歌與琵琶……”+ n% V6 z) c8 n& H2 U9 |  s

“對。”

海尊又靜靜地點點頭。% h3 |- P- I* o
- D3 R# u$ P( [+ x* w1 ~( Y; @
春來繞彩霞，群山盡櫻花。, j. {. S4 @5 [

一朝飄零落，何惜顏色改。! d3 C5 l& a# N+ r' v  f" W% z$ C
, b; _9 i7 ]' |# H$ C0 c5 ?
海尊沙啞的聲音念出那首和歌。: C, `' }# l! c/ j- s  `

“我無論如何也要得到這首和歌裏的‘山’字，便與那琵琶聲結了緣，每天晚上悄悄前往伊成大人家。”
1 [  M  b& e! {$ P. W
這樣一來，海尊額上的“山”字就可以與和歌裏的“山”字重疊，成為“出”' k$ Q) ]  ]3 t' D0 d* a

字。
/ h& H' E7 F2 W9 }6 N
“原來是這樣。”5 ]/ B/ Z9 k1 r& h. y
4 `! \# B) u# H" k% r4 {
博雅終於明白似的點點頭。1 @% r% V; `6 G' j) i: S1 P' x
1 `$ E  J* z  F3 [6 w* P& u
“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晴明說道。# k1 e/ B! {7 K( p( _0 T
5 r4 f$ `1 e! D' f7 w
“請問吧。對於為我解放魂魄的晴明大人，我不會有任何隱瞞。”8 A5 c1 m2 a" J/ g5 O, x

“五年前，你為何詛咒聖上？”: Z9 A$ I% e! e% R

“原來是那件事啊。”
" w0 b, a. e/ w! I) `% \$ _
海尊唇邊浮現出一絲笑容。4 z8 B4 l! J' E8 i- {4 N$ p! K

“我想要錢。”1 v5 o5 `6 M/ [6 j) U6 J; F

“錢？”
% F# M: o# l. c& I
“錢，和欲……”. s5 J8 l* {2 ~* m
* J* K* |% c" }# o3 ~* K. P! A: b0 Q$ c
“欲？”
# i  k8 E  o/ L, o) {3 J
“詛咒聖上並非出於仇恨。當時，我目空一切。心想，反正我下了咒，也沒有人能打回頭。安倍晴明、賀茂保憲等名聲在外的京城陰陽師都不足懼。在他們一籌莫展之時，我便親自出馬替聖上解開咒語。這一來，便名利雙收了……”

“結果卻被保憲大人把咒打回頭了，是嗎？”9 _; \# e) w2 \- L5 `( n4 {+ R8 ~
4 y. i7 y* c- @: e
“是的。”
: M% _, F1 I! Z4 s
海尊點頭。$ G6 Z) K" W, w$ Y" G

“正因為我很不甘心，說要作祟報復，才落得這個下場。唉，實在慚愧得很…
% S* _3 W$ ]7 ?1 y6 O$ [
…“
) r% y. l; l2 h/ V2 F
海尊望望晴明，深深施禮：“非常感謝。”7 U* \) `# N% Y# G0 I, c
' o+ r& M) b. @* H
他抬起頭說道：“這樣，我終於可以踏上旅途了。”
$ g! }/ P( N8 f' J, \
櫻花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多美的櫻花啊……”% o0 ~4 }2 k- s* g# Z% z

海尊喃喃著。
! V7 @0 S. E5 k; F5 F
“請轉述伊成大人，他的琵琶彈得太美了……”; r5 D+ J: k" v& p0 p% Y
0 ~+ V( @' C: m! R' g" Z! F
海尊雙唇吐出這句話之後，悄然抿合。1 g$ M0 c% ]( u& g

他直直地仰倒下去，變成了仰望櫻花的姿態。
) \2 e  [$ L; z* ?" G
唇邊帶著一絲笑意，海尊的雙眼緩緩閉合。

櫻花積在這張臉上。2 G0 i- k1 f5 Y# d
3 l- g- K7 a& `
海尊的雙唇再也沒有動過。
# ]9 h6 ~  k( \: g/ ^; G) @
“他終於走了……”
" q  \& S, z; j$ q9 {
博雅喃喃低語。3 U) ]+ W/ |( _6 L# u
! o/ |& C  O$ s6 q% {" X5 X
“嗯。”

晴明低低地應了一聲。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4^#

發表於 2007-8-27 12:03 AM | 只看該作者

飛仙
: r2 r8 G$ n, C
' H9 H! R- k/ l) ?" d' ~
" |- F8 J! _: T& r# E; H4 C
一+ M  v$ e' n% A8 Q! [

兩人在淺斟慢酌。
+ i4 z' ?( w) o) f4 G. b' k4 ~( G0 o! U
時已過午，陽光仍照射著庭院。% }9 M1 B$ b( f
$ u3 m7 t2 G* Y1 ]/ e, `
庭院一角，有一個沼澤似的水池子，好幾只蜻蜓在水面上飛翔。

蜻蜓翅膀的扇動幾乎難以察覺，它卻能懸停在風中。. h2 l2 t. t, Q1 W9 V
# X8 m7 o8 l+ P! z9 G- o; G( Y/ f( T
或左或右地俯衝著，捕食小蟲。
8 h$ R! T9 N5 [. M, O( d, U& n- M
梅雨已經結束。/ |% c( G& f% I( I  H
; O# J3 L, p4 j7 `0 d* G
已是夏日的陽光紫色的菖蒲在水池邊開放著。

葉尖上停著幾只蜻蜓。
& ^& m6 w% C9 E
如果太陽再偏一點，就會涼快許多了，但此刻依然炎熱。, t( y) {& o$ D& X4 @

這裏是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晴明坐在外廊內。與源博雅喝著酒。& e8 N9 l- C1 x$ W1 x! I* ^+ B8 ]
9 _$ Y9 J( k' m6 W; q
晴明一身涼爽的白色狩衣寬松地包裹著身體。

他額上沒有一絲汗水，倣佛對炎熱渾然不覺。
$ C+ v* ?  Z+ _; S
他的紅唇不時觸碰右手端來的素白陶杯。沾酒的唇邊。總像帶著一絲微笑。

“真是不可思議。”8 t, ]1 @/ P7 a. J$ H
: W# C1 V4 W" v5 U0 _
博雅杯剛離口，便望著水池的方向說開了。

“什么事情不可思議？”

晴明只是將視線往博雅身上一轉，說道。

“蜻蜓呀，也看不見它的翅膀是怎么動的，卻能在風中那樣懸停、疾衝。”

的確如博雅所說，蜻蜓時而在風中懸停，緊接著突然轉彎。衝向水面。
# U4 P. n$ T8 S0 N" _
“也不知怎么能設計得這么好。自然之妙真是無與倫比啊。”

博雅感佩地點頭讚嘆。/ D+ o% @# r& t5 C$ M* i: `( _  A

二人之間放著盛有鹽烤香魚的碟子。

幹手忠輔送來了從鴨川河捕獲的香魚。
' n) o2 j( @: j# R' d8 B
因為晴明在黑川主事件中救了忠輔的孫女，所以每年到了時節，忠輔都以香魚相贈。

晴明把手伸向烤香魚，一邊對博雅說道：“是時候了吧？”

“什么時候？”
( y' Z9 h, R" r1 q' m- `' k
“博雅呀，你今天到我這裏來，不是特地來讚美蜻蜓的吧？”
- D* B, t: a" \  P
“對，對。”2 W/ [$ d! P, ?& ]6 F; u
" M, Y7 ^; F; m: K) o' F) O
“是有事而來吧？”' N! A- P; K7 V% N0 `

晴明說完，雪白的牙齒咬了一口手中的香魚。

烤香魚的香氣飄散到風中。
( L& x; C, B1 d
“晴明，是這么一回事……”博雅說。 “不外是坊間盛傳的宮中怪事吧？”

“怎么，你已經知道了？”

“四天前的晚上，兼家大人也在清涼殿目睹了怪事。; v( m: A; t* |- G1 K& n  F
7 G( d" J/ Y$ G) k% w
對吧？“
  v! B% B: |# l/ L8 p2 @0 p1 q8 s
“就是這事，晴明。近來宮中凈是發生莫名其妙的事呢。”
2 ]/ Y7 M+ o, n
“還有酒，慢慢說吧。等談完也到傍晚了，多少會涼快些。”6 V8 f7 D* _' {  S# s# X3 k

“是啊。”

博雅點點頭，開始講述那件怪事。

二

最早聽見那個聲音的，是藤原成親。+ `! K; b; i" }
% O7 u) \$ Q+ K
約十天前——值夜的晚上，如廁的成親在返回時，聽見有奇怪的聲音。# P( D# F7 Z4 _

“喲。這可怎么辦呀……”/ V4 t( X* {; n0 ?

是這樣一個聲音。
" }8 |* e5 M! B3 h
一個沉痛的、虛弱至極的聲音。. Z/ w0 w0 q9 e$ \- b

在這樣的夜晚，究竟是哪裏來的什么人，在說什么“怎么辦”呢？4 d5 B3 e) N6 U8 ^6 q0 M

這是藤原成親從渡殿走向清涼殿時的事。
5 G0 n: k- Y2 V" t4 |4 o
正當他想：咦，這樣的深更半夜裏，會是誰呢？結果。那聲音又傳了過來——“實在是太難辦了……”

究竟是什么要怎么辦啊，是誰在這么為難呢？- T1 C8 R% D8 ?% i% U. z5 @

雖然還有其他值夜的人，但不是他們之中任何一人的聲音。

不知不覺間，他就像被那聲音吸引過去似的，腳步朝那個方向邁去。

是紫宸殿的方向。
: x; ~2 v, Y% u
走在紫宸殿的外廊木地板上時，那聲音自上方傳來：“來者何人？”
9 _- ]( D0 V. M6 f
聲音並非來自紫宸殿內，而是由外面、且是從上方傳來的。大概是從屋頂上傳來。
- {0 O2 }* h* L/ t( C
有人在這樣的時刻，爬到紫宸殿頂上，在那裏自言自語。

那高度並不是輕易能攀爬上去的。
; x5 N: b. e3 n) G3 K4 p
肯定不是人。" c( W. U) V% {1 ^3 C$ x
  ?5 `% |; \. Y) o' z
想到可能是鬼的那一瞬間，成親的身體不由得戰栗起來。  _4 _5 e* I8 y! l0 a) ?) z3 e$ b

他返回值夜的人那裏，匆匆報告了這件事，眾人隨即決定：“好啊，我們就到紫宸殿看看。”
; {1 {) V/ u" T, c; Y4 ~* }
然而，雖然這次人多勢眾，但來到通向紫宸殿的渡殿時，眾人卻止步不前了。1 N# V2 z/ W) ^8 @

因為眾人聽說可能是鬼，都害怕起來，腳下不敢挪動了。

眾人停在渡殿，成親從檐下舉目望向紫宸殿方向，只見屋頂最高處有個朦朧的影子。1 G: k* b3 T0 U3 n! a

“就是它吧。”成親說。

“在哪裏？”。 “啊，真的有啊。”

“會是誰呢，在那屋頂上？”

正當此時，半邊明月閃出雲端，那個月光映襯下的影子似是一個人影。' W. P2 F8 `% `6 i4 h8 O/ y

似乎有人爬到屋頂最高的地方，蹲在那裏不動。% t0 \- D2 V3 i$ [2 C) C

“人怎么會爬到那種地方……”
6 w8 c$ v( H- C
“所以才說那是鬼嘛！”

就在眾說紛紜之時，有人“啊”地叫了起來。

原來那個黑影動起來了。1 X" p: ^, u- h/ X/ Y) _

黑影沿著屋頂的斜面“嗖”地滑下來。當影子滑到屋檐處時，又隨著慣性“呼”地彈向空中。
7 w6 Z0 n! I$ J# g
“哇！”

見者無不驚呼。

照理那影子要“啪”地摔落在地面上了，然而那摔倒聲卻不曾響起。
+ A* B" s' h/ T" b$ b3 V) e
那影子就此消失無蹤。
8 W$ k$ I" y7 K9 a  H
從那天晚上起，在宮中聽見怪聲的人越來越多。
) g5 h' O+ {" N, U8 ?! _! U9 |
“遍尋不獲啊……”
% }- r$ l' _  n( A5 ~3 B
“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嗎？”

“唉……”3 {4 ^7 |: J8 `7 f( t
5 i* H; ^0 \% W1 N8 Q
“實在沒有辦法。”

據說聽到的是這樣的聲音。2 W! i8 I3 i1 B4 U2 A- z8 }

又傳，有一天晚上，有人在月光之下，看到一個紅色的東西在宮殿上空悠然飛舞。" w9 B% W$ C( \9 }2 ]& _* E: L9 Q' X
5 m. d/ r. H. Q4 i
偶然遭遇此事的平直繼讓人預備了弓箭，彎弓射出一箭。
6 ?- d+ b  [* m8 u" {+ B' \# W
利箭正中那紅色的東西，它搖搖晃晃地掉了下來。
6 l' `' g% D/ @9 r* m* E
“咦！”

眾人趕過去一看，竟是侍女穿的櫻襲紅衣。- D- ^* P2 j+ ]! H

又有一天晚上，在大內的北面，巡夜的人發現了一個跳著走的人影。這人影“噗、噗”地跳起足有七尺高。2 m6 j, _+ l( X# X7 p+ Q
( A) n: R. a/ A, X, M
“是誰？！”

當值夜人喝問時，那人影並不回答，而是跳到附近的松樹上，攀著枝幹，消失在樹上。
* `& @' B! E7 H/ U* N: X7 C
“別讓它逃啦！”

值夜人喚醒眾人，圍住那棵松樹。
. [5 T( f5 b; i# }7 T
附近無樹無屋，地上又有近十人圍住，樹上的人下樹逃走應無可能。

雖然弓箭在手，但正巧月亮隱沒在濃雲裏，樹上一片漆黑，甚至無法分辨出樹枝、樹葉與人影。
) d6 ?# W/ A' F% w# b* d: {6 @
就在此時，有石頭從上面丟了下來。

一塊、兩塊、三塊……% ~4 @. U- N7 y1 r9 A* g! N
5 N- k+ a5 n( p/ m  X
不知何故，松樹上的人把帶在身上的石頭扔了過來。

“敢來這一手！”
# f: g' g( V! V/ E% R' r7 l
眾人彎弓搭箭，估摸著往樹上射去，盡管有箭插在樹枝上的聲音，但沒有命中目標的感覺。
# E# o" B; D) ], L1 z0 ~: r
“不要著急。”

照這樣一直包圍到早上，等天亮了，樹上是什么東西，也就真相大白了吧。

於是眾人通宵等待，到天大亮了一看，樹上竟然什么東西都沒有。

有人爬到樹上去看，只見到昨夜射出的三支箭插在樹幹上。

樹是被十來個人團團圍住的，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7 d6 q2 g1 w# z( Z

究竟它是怎么逃走的呢？0 a( n6 F6 B; [& b  o8 @$ p2 T
) f- s0 h5 z! E9 s
結果，大家得出結論：那不是人，應該是鬼吧。按理來說，人是不可能蹦起七尺高的。
3 c, r( U1 d# i- Y7 y7 \4 [2 ^
而兼家遇到的則是這么回事——有入夜訪兼家，來者是藤原友則。. x$ b" Y& J3 {' I4 W
, q+ u1 u; y, S) [( {" ]
友則來告：女兒的病情越發沉重了。# z+ p1 H9 \6 ^4 d

三天前，兼家和友則在宮中碰過頭。

當時談到了友則女兒的事。友則的女兒名叫賴子，今年十七歲。; |4 }/ K* d8 p$ J1 |2 B+ ?- f

“前不久，賴子就患了疝氣。”
9 B# S. f1 x$ U* C& }- ]6 B
據說情況不妙。( c9 ~, F3 L6 J2 ~. S2 T2 Y. m4 ~) e

“不吃東西，一按肚子周圍就很痛苦的樣子。”; Y/ w9 l0 n: U* K4 N8 f7 ^/ E$ m

“那是因為疝氣的蟲子進去了吧。”

“我也是那么想，便從典藥寮取了藥讓她服下，但完全不見效。”6 U; Y! j  @4 J4 s# w4 [) r, D5 ~
1 ^! B. A% L: w8 f7 F! d- i
“噢，我倒是有好藥。”6 e1 ?8 E7 `' u; K9 M3 u1 o

說著，兼家把隨身帶著的藥給了友則。/ f# a2 k( k& i  _
0 h  O5 T2 Y- \& `
三天後的晚上，友則來到了兼家的家裏。( ?0 B! b" ]2 y
! y, T, i8 o% S( u
“怎么樣？賴子姑娘的情況有好轉嗎？”
) W. L8 G. \; D( X7 Q
“唉，她的病情還是完全沒有……”* I  [  L  O0 i" W+ G% i: o2 j9 r
: x, J, q3 X: G2 v% [# |
“讓她服藥了嗎？”
  p4 H' b' k7 }
“讓她服了，但不見好轉。”( Z, i% {. z1 W; u

“沒有好轉？”

“啊，疝氣蟲子倒是治住了，但這回又得了別的病。”7 f* v& Q* Q, W/ H% S7 N2 r3 @

“別的什么病？”4 Q" D* c. v- c, {, q
/ Y0 }) C* k3 @/ x0 m
“是狂躁之症。”; C, a* H( }4 ~# f2 ]2 E* O
* G$ E0 G: H  ?
“狂躁之症？！”. K, I: e* E4 v( C- b6 @  h

“服用了您的藥之後，她好像被什么不好的東西附了體，變得喜歡往高的地方爬。”

“哦？”; l& S4 }# G/ _! |. h4 Y

“本來光喜歡爬高也不要緊，但賴子卻還要從高處往下跳。”

“跳？”6 [4 G" i4 {* |2 G( K. Y

“是的。她從庭院的石頭、外廊往下跳時還行，可後來就要從樹上往下跳了…
9 |% v% W- T3 X& y3 L
…“

“啊！”% A  G4 y0 D7 x! E+ D; W
4 ^% k: a0 j. g* g  W
“我們制止她她還不幹。今天嘛，趁我們不注意她就爬上了屋頂，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 p0 I/ d, ]+ m+ e3 ^. o2 F
“竟然會……”+ z. K' L# _2 ^/ Y/ t7 H) Z4 V
% F/ g( P* q3 V4 \) r+ H1 ~
“落下來時摔著頭，昏過去了。”

友則不知所措地搓著兩只手說：“得到這個報告，我急忙趕過去。說實話，現在賴子還躺著不能動。”# j( r8 d0 r: f! p, @
4 F$ X( |5 g5 u) ^$ V* D
他不滿的目光望著兼家。2 e% m& S" g/ a! Z' c( k7 @) L1 ~

“你的意思是：那是我給的藥造成的？”: r% p0 k% y6 C6 p6 `
7 b9 Q% N4 W; j; b, E0 |9 G
“我沒有那么說。”

“不過，疝氣的蟲子是治住了……我的藥，和賴子姑娘的狂躁之症可是兩回事啊……”
% Q, d7 o# M8 t
“一來那是服了您的藥之後的事，二來想請您想個法子——我就是為此而來的。”5 h. e6 O4 ~9 M5 Q# N9 q/ p$ W

“我是無能為力了。這樣吧，去找藥師或陰陽師談談吧。”- i1 H0 a' s6 K% E# Y# s5 k( v. f6 U
2 b; f. v. @$ C
二人談到這裏，友則只好回家去了。
: J, a" T* b7 I1 g
兼家打算去睡，正從外廊木地板往寢室走時，不想遭遇了怪事。9 L; k0 l6 P! \* y1 [# A7 M: j  D/ y3 ]8 D

據說他正走著，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黑影，懸吊在屋檐下。
1 c6 M; }3 R2 n) q- h$ U
一個成人大小的東西竟然倒挂在屋檐的內側。

“咦……”

兼家一喊出聲，那個影子便在屋檐內側走動起來。
/ W: Z7 r& _$ Z# o
它倒立著，輕盈地走到屋檐前，仍然照舊向空中邁出步子，倣佛摔向夜晚的天空似的，消失無蹤了。  k; {7 `" f# }% v  v: e: z% g
% q7 M2 R3 K% J' r" l- J4 s
到這個地步，兼家這才意識到，自己恐怕是遇上目前宮中議論紛紛的怪物了。3 Q! E& T1 s/ Q" Z5 `& `% v

“天啊！”. z7 s* `' |" ?/ n9 N2 n- H

他大叫一聲。7 v" o) f1 H* |/ ~" S! Z$ u

“怎么啦？怎么啦？”

家人匆匆趕過來。4 w1 _# Q$ Y" c8 e

“遇上怪事啦，有妖怪！”) \, ~$ v7 F8 ]( e) @4 e

兼家跌坐在木板地上，手指向屋檐外的天空。/ G- ?! r, z; S
# o- q: C# T6 g- Z1 {5 n+ w+ D3 c
趕來的眾人走出庭院，仰望天空，又望望屋頂上面，卻什么都沒有看見。9 \8 W& |/ G% Y

三

“哎，博雅，你說是為妖怪的事而來，究竟要我辦什么事呢？”晴明問。
- H" g; g  ~& _
“難道是兼家大人要我過去嗎？”
" w- ^" L" r& j5 E: B8 v3 |
“不，有事求你的不是兼家大人。”

博雅剛想接著開口，被晴明攔住了話頭：“是藤原友則大人吧。”1 j  `" `( S/ q$ w2 Z' n0 F4 U. p
& v! m7 s8 [& r7 m
“正是友則大人。晴明，你怎么知道的？”% ], o. H+ ^+ O2 ?. y

“聽你說的時候，我已猜出個大概。再說關於友則大人的女兒，我還要做點事情。”
$ i! `7 M9 H% t. |" Q3 h- }
“做什么事？”

“這事稍後再說吧。先聽你說。”

“明白了。”
# q/ F# W( h2 z# g% Q8 [4 j
博雅點點頭，看著晴明：“其實，晴明啊，藤原友則大人是為賴子姑娘的事。

請你無論如何也要過去一趟。“
/ S" Q' e; t! F/ M3 F3 u! S
“除了你剛才所說的事，還有其他事吧？”$ S7 [, ?/ R+ `1 _  h8 J

“對。也都是跟那妖怪有關係的……”

“哦。”
) R. [" u# i) g
“據說，他也聽見動靜了。”

“說話聲？”# `( Q- p! I7 Z# }6 g9 ?" Q
3 s! f/ a: O7 t9 U+ x" C! F
“是的。”" w+ h& w8 h8 Q
: E; Z  f1 y: q, z/ X6 p
於是，博雅又開始敘述起來。

四% D4 k! b( L) S/ {

昨夜，藤原友則守在屏風後，不眠不休地看視著賴子的情況。$ e2 \7 l- K8 c5 e6 ?) m

賴子睡眠中的呼吸聲傳到坐在屏風後的友則耳朵裏。
9 O& J' b! c7 K
直到剛才，賴子還一直鬧個不休。

疲乏終於讓她墜入深度睡眠之中。7 A# v1 J  T. k6 R
3 @6 y" i( s' X& R; U) Y' n: I
這幾天，賴子的病情出現了變化。

她不但愛從高處躍下，還不住地訴說身體好癢。0 P% S4 O+ v+ B2 Y) p
% a: q5 P( r; i  }9 V
“有蟲子啊。”
4 U7 c9 E: z- l7 G
賴子第一次提及蟲子，是三天前的事。
( R* i5 K- {. z
“有蟲子爬過我的身體！”. T; d- V& {/ E
" n7 s$ a( h2 ~
她邊說邊抓撓著身體。) ^) `' ^0 c; ?5 w. x$ L# i  ^
3 J* L0 ^/ a) ]0 S5 m
“好癢。”

她用指甲猛抓自己的皮膚。; ?; }, |& L5 p1 u

怎么撓都止不了癢，指甲劃得沙沙響，都要摳進肉裏去了。+ g* E5 K. h. O$ S2 X5 K  Y: Z
3 [2 B6 @1 y( L* y! F
“好癢好癢。”
6 A4 n) [8 o1 F4 I. r. ~8 B+ D6 M
她不是抓某個特定的地方，而是全身——她撓遍了整個身體，而且是像摳皮挖肉似的撓。2 `, B6 l6 S. J6 S
. [: b  E& w8 V4 n" I2 Q
手臂、胸脯、腿、腳、面頰、頭部——所有的地方都要撓。+ `! u$ S( ]: D2 l) @. d/ r% ~+ z
) @6 F9 v: P2 v% @" L/ [
“蟲子好癢！”+ U' C2 @4 ~  ~& f; d: z: n# z# K. F
. j, q. U# r: Q) `* w4 C
賴子瘋狂地抓撓。

皮膚上遍布搔出的血道子，抓脫了皮，在脫皮處再撓，結果便是皮開血出。9 V6 z& r! h0 W
0 l) M- R) P* n
“好痛啊。”
4 ?# Y. j- D; V5 n0 j
剛叫疼，緊接著又去撓同一個地方，邊撓邊喊：“好癢啊！”' v% \) a& m9 g5 ^: N
* ]6 r! i; k( I( j2 h
賴子整個身體紅腫起來，好幾處還化膿了。但是，即便化膿了，也不能停手不撓。

終於抓撓得皮破血流，全身污跡斑斑。

她還要伺機從高處往下跳。

從高處往下跳和搔癢——跟這兩件無關之事，賴子提都不提。, ^9 [$ g( E, ~7 ^! B
2 g7 V& `3 |/ S8 Z
就這樣折騰了一整天之後，疲憊不堪的賴子終於沉沉睡去。! Z. \6 A2 s5 u6 Y5 f. A

在她醒著的時候，家裏人一直懸著心，只有在她入睡之後，家裏人才得以稍事休息。
) U* S+ j0 B! R1 w$ h2 q1 }* Y
但是，因為不知何時她會突然醒來，要去爬高搔癢什么的，所以即便在她睡著的時候，也得有人陪在身邊。

那天晚上，友則一直陪著賴子。' @6 k; x+ ~: L, t& b9 ^' H; c
$ G0 r# q9 H) L( G. f1 j) \4 ~( n
深夜，正當友則開始打瞌睡時，賴子突然喊一聲“好癢”，一骨碌爬了起來。1 o5 j2 Y/ A/ R3 Q5 _( K) e( p

友則驚醒，連忙繞過屏風，按住賴子的身體。
" t& U" s- O- j# P) i
他不想再眼看著賴子虐待自己的身體。# a0 z7 y* i6 p9 K
" i/ C9 ^: b8 b7 w
“幹什么？放開我！” 賴子暴怒起來。, c2 B- j6 x4 R0 x

她力氣大得難以置信，實在按壓不住。" q0 X$ d8 _# Z! F' t

“賴子，你要挺住呀。賴子……”" c) l2 l; n4 ~4 Q8 L

就在友則跟自己拼命掙扎的女兒糾纏不休的時候，不知何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 {) G9 G, |7 Y6 m8 z- _9 ~5 |
“友則大人……”* I* b6 W1 j4 n0 ]' x) N
/ d0 J# @+ J& U" o3 {/ T- n
那聲音喚道。- i: ~4 |5 k% ?; c; }
4 b' a! B( G% [5 o; ]
“友則大人……”8 J; N, C* M$ u: {) `6 B* v. Z
6 ]$ g$ J7 h  c7 E3 z$ x- c
友則好不容易控制住賴子的身體，把頭轉過去。

然而，看不見發出聲音的任何東西。' K# T; s, E, p% ]# y$ a- l# ^
& ?, f7 N. b0 v( w
“賴子姑娘的病，靠藥師治不好。”* ~3 r7 K9 x0 ?2 M! Y( z

那聲音又說。

“那、那誰能治好？”# I  l8 I1 b# X& [

友則情不自禁地問那個聲音。* Z/ P, ~6 ~2 R# z

“這個嘛……”

那聲音停頓了一下，好像思考了片刻，說道：“這應該是陰陽師的工作吧。”
% T1 [4 R- ]* L. j# A( o8 X$ E6 ~8 }  O
“陰陽師？”

“安倍晴明大人能治好吧。”

“晴明大人……”

“除了晴明大人之外，無人能治好賴子的病。請晴明大人過府來看病，不就行了嗎？”( \. Y, c' T) g, n

那聲音就此消失了。: C0 S/ b$ e2 p
3 M* `5 S: ^1 R5 |0 ]
“喂！”

據說友則一再呼喚，但始終沒有回音。: K( ^6 [; o( m1 v" L; U5 d

六

“好癢好癢。”

原先邊嚷邊扭動著身體的賴子，用白開水服下晴明帶來的藥之後，隨即安安靜靜地入睡了。# G- j  l' T+ g
8 g) s( I7 S8 k/ R5 q" e% n
在沉睡的賴子周圍，坐著晴明、博雅以及友則。1 J7 t2 j9 |# R, y0 a4 L

在惟一一盞燈火的映照下，友則眉間的皺紋越發顯得深刻。- |& ~" N7 Z$ ]- ]2 W# `
% Z: U' U- e9 n
晴明跟前預備了硯臺和毛筆。
1 W* p' D5 x9 c0 p
“現在要給她脫衣服了，可以嗎？”晴明說。

“全部脫掉嗎？……”/ e9 ^1 Q: b8 U
1 ^  }/ u" t4 T6 n# k! R' n. `
友則的聲音顯得幹澀。- k/ H& e3 T: H2 r& S$ w

“是的。就像剛才我所說的那樣。”9 x2 Q1 u9 W2 G8 g' l! P
  S6 b* F: w' C* h# f7 `
友則看看晴明，然後，又看看博雅。7 T- C- B" {) \4 s& `1 U  c
. M8 d0 g6 B6 _2 c" k5 ?* V
博雅默不作聲。

友則額頭上滲出無數小汗珠。
( j/ u. k. I" \# ?( E1 k0 z: e
晴明沒有催促友則回答，也沒有再提問題，他雙唇緊閉，靜候友則發話。

友則點一點頭，說道：“明白了。”

與其說是下了決心，倒不如說是無法忍耐壓抑的沉默似的。! t4 X% s# Z9 H1 ?
( j# j2 W+ s8 i( W. h) x
“這事情就全仰仗你了……”, ?3 B$ Z$ K! f# \
# M) S# c# H/ ~1 v4 H
友則的聲音微微顫抖。

“那好。”

晴明垂下視線，略低一低頭致意，然後又睜開眼睛。
3 u7 e8 i+ j: e
即便在這種時刻，晴明緊閉的雙唇依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靜的笑容。
* b  R% w  ^% x. Y: |4 `0 j3 x0 B
晴明把手伸向賴子的衣服，迅捷地將其衣衫脫下。

“啊！”; l. Q, v( r4 w; i1 E7 _, q! i0 l( x& e

強抑著聲音、由喉間發出驚呼的是友則。

賴子身上沒有一處皮膚完好的地方。到處都有抓撓的傷痕，甚至有皮開肉綻的地方。
) W% ]$ o  X5 j! d
可以想像，若令她的身體翻過來，恐怕從後背到臀部也都是這個樣子

“開始吧。”/ H$ e1 U1 J" `1 X: f5 P

晴明低聲道，隨即取筆在手，飽蘸墨汁。
+ \, T- Q' `: C$ o" n
他先用毛筆在賴子左腳的小趾上寫字。( `0 |: D2 |; r* u
7 a- v9 M- p$ L8 C7 {/ e
與此同時，晴明嘴裏喃喃地念起了咒。7 I" t, B' r3 Q9 O4 {/ M) W# ]

寫好小腳趾，接著一個腳趾一個腳趾寫下去。然後是腳板、腳弓、腳後跟、趾甲、腳踝……4 I! o4 w9 ^- N* u2 m# P  N1 f/ P9 p! _
* T( k$ k* W6 G% B0 I- l; I
他不斷地書寫著細小的咒文。

寫完左腳腕，接著寫右腳腕……5 V0 i9 U, P' o
8 {' U5 I' E& v% y+ p' i7 i7 ^( K
腹部、乳房、右手、頸部、臉面——連耳朵、嘴唇、眼瞼等處都寫上了字。把賴子的身體翻轉過來，後背和臀部也都寫了字。2 _; Y- f% z0 J4 _, C* P$ j
# S4 h/ j( q. i( d
再將賴子的身體翻回仰躺的姿勢時，她的皮膚上幾乎毫無遺漏地寫滿了咒語文字。
- Z5 g  `5 N; L% Y0 W& M  O+ C" W
只有左手沒有寫上字。( v2 i* \6 q; p; E; u$ [

“寫的是什么？……”
$ k3 Y' k5 w' C7 i$ ?  Y: D
友則顫聲問晴明。- n+ g1 u3 D+ o: t4 @- m
( f: R+ h& D- U
“是孔雀明王之咒。”+ N0 x" Z8 j. S8 J6 e8 p# L2 s& Z1 Y

晴明的聲音一如往常。5 c6 F. H2 i0 g

“那不是密教的真言嗎？”  ?. H: w5 b1 M7 @

“只要有效，什么都不妨用。沒有規定說陰陽師使用密教真言不好。”

孔雀明王原是天竺之神。7 f8 ?, [$ C/ z6 Z1 z

啄食毒蛇和毒蟲的孔雀變成了佛教的守護神。$ |/ [$ [! w1 d% v3 p- |1 n; Z0 q- C
( N' C: Q0 v  d- a6 o
“來吧。”  V. p- F" d( V

晴明右掌按在賴子腹部，然後左手握拳，食指和中指並攏伸出。& p  k7 m* Q% o8 D

將這兩根指頭抵著自己的下唇，開始輕聲念動孔雀明王咒。4 }) c" F! V/ Y* R, o6 `

於是，倣佛對睛明的咒語作出回應，賴子的肌膚表面沙沙作響著蠕動起來。' P# @3 p+ l$ ?5 g: g3 ?
/ S# T5 g; x; K3 I
“咕嘟、咕嘟——”
: b- ~+ ~; M. Y- L5 e
腹部和胸部的肌膚到處一鼓一突起來。
, d4 r/ |. w7 @6 v; B4 \, p
“噗噗——”

面部和右手、雙腿的表面也都鼓突起來。9 G' }4 n% ~! ?" E
" K. M( o5 K$ |" E9 S
看上去簡直就像大大小小的蟲子在肌膚下面蠢動著。7 H7 B( L% r  O- }3 C; w) x! F

“啊……”

博雅發出低吟似的聲音。' P+ d, V) C0 B5 O
3 X1 \, e( M2 V! ?4 M
蠢動逐漸移聚到賴子沒有寫任何東西的左臂上。! t3 X+ q0 L1 D. ]( a! t
2 A& V. }# z+ H  F/ @/ Z
左臂眼看著變得粗大起來。所有在賴子體內爬動的東西都集中到左臂。左臂變得比大腿還粗。有蟲子似的東西在粗大的左臂裏頭蠢動不已。/ y' ~( g' P7 H

“好了！”
. a( U" v" Z1 R/ [3 V5 n
晴明低聲說著，用紙捻將賴子左臂連肩處綁扎好。

然後又取筆在手，在蠢動得厲害的左手小臂上寫下“集”字。
0 u1 L1 y  f" J  L3 e/ s7 g1 i$ F" V
晴明再次以左手食指和中指並攏抵住下唇，右手握住賴子的左手。$ K! Q- _  o, u1 v( h2 _* p

他再次念動孔雀明王之咒。
; p4 l% d# P% a2 h0 ?' H. T) l
於是。那些鼓突著的東西開始集中到小臂，小臂一帶變成黑色。

終於，蠢動的東西都以晴明所寫的“集”字為中心集合完畢。這個位置倣佛變成了紫黑色的大水泡，大小足有一個大甜瓜那么大。) x* C0 K4 y9 Q1 b  q$ c
& |/ f2 $ T# s0 q5 O- `
“啊！”
$ Z' Z7 \3 s+ i( C2 D$ M+ B) M, v
友則驚呼出聲。  A# q9 o9 G' $ f' R! }" \% ~

晴明停止念咒，說道：“應該是這裏了。”5 Y" q+ P7 U, K$ }& e( ]
- S, A* x3 ~3 E: P
他從懷中取出短刀，除下刀鞘，在寫著“集”字的皮膚上“嚓”地切開。
1 w0 r6 {$ f) A7 @8 O/ B& V
從裂開的切口處，呈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是不計其數的蟲子。. u+ \4 r: j$ r) ^5 L6 l8 |  w

有黑色蜈蚣似的蟲子，也有長著蝴蝶翅膀似的蟲子。

有似蛾而非蛾的蟲子。

有甲蟲似的蟲子。
! @, T( ~" S1 X* k4 Y
有頭部像蛇、身子像麻雀似的蟲子。. Q8 ~% a8 y; n+ m
, `& G# K! K4 L5 s. c! d
有蒼蠅似的蟲子。

有蜻蜒似的蟲子。1 K. d6 B/ k4 z+ @/ t

有蟬似的蟲子。

無數奇形怪狀的蟲子從切口處蠢動著爬出來了。

蟲子爬出來後，隨即騰空飛起來，從開著的板窗飛到外面，消失無蹤。' [: c) M/ g0 b0 Q& M& c
/ G  e9 }+ Z. H
不久，賴子的小臂回復到原先的大小。% s$ \" m; B; d8 h, {# D' B  w! c# ^

小臂上仍留著晴明切開的傷口，滲出一點血水，但傷口比原先小得多。
* u. p! J3 z* m: w' c6 ?
晴明給賴子遮上剛才脫下的衣服，淡淡地道：“這樣就行了。”
& S* F) H5 W& s% A; ^4 }" Z* F" A
“解、解決了嗎？”友則問道。
* @. S8 {5 B2 Z; e
“解決了。”

晴明微笑道。. G4 _* K5 s% m: K2 [" u9 E
' S1 \- f# G* a4 B4 e" z
“最好還是不要把剛才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賴子姑娘。
% J- n7 N. l2 h
如果被問到，請答以晴明施治、已無須擔心即可。“7 l2 R/ z4 p7 ^- N% n
! i/ O+ {7 q: c6 x+ X/ c( c" H# }
“這樣就好了嗎？”

“是的。傷口馬上會痊愈的……”
* p1 u8 N: V6 I6 l0 m
“是、是嗎？”

“那么，我和博雅大人就告辭了。”$ H1 `: h# B- W
8 y' l& }0 f1 w, X$ n% B
“這就要走了嗎？”! q& j1 q& p0 V8 S" t  g

“我們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沒有做完……”
$ C! b: c' I$ @6 \' S( t2 e4 T
晴明說著，站了起來。3 l' d0 K! U5 z2 e9 e% H
" l4 s2 x/ y( x) g
七% u# S; O4 Y; z) J
# }+ [. ]% d" n
牛車等候在門外。) I% @2 m& N# A/ @0 a
  f: a1 H5 j9 ?2 P- P% ^! Q
上車之前，晴明扭頭向後，對著大門上方開了腔：“這樣可以了嗎，妖物大人？”; Y% ]! ^) ~, G9 Q
' p+ u  D, k8 z# v2 s% [  e
於是，昏暗的大門上方傳來一個聲音：“非常滿意。不愧是晴明大人……”4 {* o, \, q% F/ c" d

“若有空暇，今晚不妨來寒舍小聚……”+ V4 c9 H6 I3 [( k2 @6 [: e

晴明對大門上方說道。7 H( I( t  F9 b" f

“蒙您邀請，實在榮幸。”+ i+ q# d; E" v2 ~

“酒已備下，薄酌一杯怎么樣？”
* y, q- }* A) z7 O
“那可是求之不得。”
  h: k" P2 z+ @+ T) ]( j2 y
“請務必賞光。”( y4 I( R0 [1 b3 l2 m. g+ E" o  Y
0 n6 S0 `) U: E, [' v' L* ^- t
“湊巧南風徐徐吹來，我去撿些石子，稍後見吧。”" A5 \4 _  r: S4 Q$ w5 Z* ~

“好，稍後見。”

晴明說完，與博雅一起鑽進牛車。, Q6 x$ p8 h& }' p
2 w. d3 ?; |, @$ O9 T: w2 z; G: h8 c
八
+ @- j8 H6 {8 b8 I
晴明和博雅對飲。3 C# c7 h# F6 d0 Q/ ^! R4 t
; j: P0 Q' U" M* g7 q! [) g5 s
蜜夜坐在二人之間，等二人的酒杯一空，隨即為之斟酒。. l8 T% q) n& V6 W8 K  o4 g3 d
/ n2 h' D3 E4 n3 i  T+ J+ m! ~5 q
“這么不可思議的事，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啦！”博雅說。
5 a( A8 p- S: V; y. Q9 R+ j" ]/ K
“你是說那些蟲子？”晴明問。. x/ ?/ Q; p  P% b2 L

“那些究竟是什么東西？”5 V- N. k5 H: E% i8 I: l% |

“是天足丸的——唉，說來就是精靈那樣的東西吧。”
6 P3 G4 F$ }6 W6 e
“對了，還沒聽你說天足丸呢。那究竟是什么？”3 c# Q6 w6 G0 k) y( S/ J7 j
3 N/ V7 ^& {4 i
“應該說是仙丹。”

“仙丹？”
( c* |2 D) w& l% V
“就是藥啦。”

“藥？”
4 R* z- m. E: s" t1 b
“就是想成仙的人服用的藥。”

“成仙？”# U7 B3 \* E. B6 G* \* |/ \
7 f# n( T) S; T# d0 _# \: K
“據說自古以來，人有種種成仙的方法。”晴明說。: |' y% N$ P8 g/ d+ b2 }
6 j3 a3 ]( a) k( d; w
成仙——即長生不老、遊於天界，是來自中國古老文化的人類夢想。& I0 j! o& M' F4 L4 R. c. m1 _: }

方法多種多樣。多數主張通過修行來達到。" `7 j: Z% N7 y+ \
: c" {) x6 A$ P. O
傳說有的是通過呼吸，汲取天地靈氣於體內，由此而成仙。
8 w( n* f* {3 `5 K; }3 k( ?
有些是通過行為，比如辟谷等調整食物的辦法，從而成仙。

還有得道成仙的方法。2 z, h2 n" j3 @' x1 G1 `
$ Z% q5 v) c2 r) N, v: n
每種方法都不簡單。也有的方法要花數年、數十年，有時甚至是一生都不能達到目的。
; G% }, Q% @$ \! p/ z2 G' K
最輕松的無須修行即可成仙的方法，就是服藥。服用一種名為“丹”的藥。 “丹”即水銀。

水銀雖然是金屬，卻是液態的東西，鍍金時是必須使用的。) T8 W5 h- R( L* O9 L- c% B

人們認為這種“丹”有奇效，可使人長生不老。
% q, I/ p2 v9 d  `$ [+ k6 ?( Q
其中最為上品者，是被稱為“金丹”的仙藥。

據說任何人服下金丹均即時成仙，只是金丹的制作並不簡單。

金丹也有許多種類。丹華、神丹、神符、還丹、餌丹、煉丹、柔丹、伏丹、寒丹——總計九種。
; [. J, O+ g+ P$ E, p
其中。制作“丹華”時，據說須先制備玄黃。在玄黃中加入雄黃水、明礬、戎鹽、鹵鹽、砷石、牡蠣、赤石脂、滑石、胡粉等各數十斤合煮，成“六十一泥”，置火中燒三十六日，即煉制成丹。

然而，究竟是什么材料，尚有許多不明之處。$ p) G" e( W% y# G# @

首先，玄黃到底為何物，我們不得而知。至今還不明白是什么的材料太多了，也不知道可以到哪裏去找。更不知道各種材料的用量。4 v" |& |/ c( V, c+ C
+ x% V; p- O; l( y) h1 o
總而言之，造出“丹”再加上玄膏捏成丸子，置於猛火之中，即可獲得稱為“丹華”的金丹。

如果沒有成功，就是某個方面出了差錯，只能反復去做。
0 w( f# j$ s2 D4 ^% e( G
其實，花一生時間大概也成不了事。! v$ K' V1 u3 P5 L& X2 F1 f3 Q7 T

據說，將蛇骨、麝香、猿腦、牛黃、珍珠粉等無數種草藥混合，加熱熬制，也可制成仙丹。; O1 w8 j1 U5 U5 d
# {# G7 p0 ~' A) n, O
“所謂天足丸，即是仙丹的一種，與其說是服用後成仙，其實只是能在空中飛行而已。”晴明說。, y7 P% ^. B. B+ q$ R$ ^

“所以稱為天足丸嘛。”8 K5 N8 \6 I& E
) U' T# X# r) j& Y
博雅點了點頭。

“天足丸沒有使用所謂的‘丹’。”  I+ t, X  @  Q5 z. q$ L
  H/ Z) ], f( A4 H! G2 K5 w
“是怎么制作的？”4 I6 \- p' I1 m) y" }( I

“聽說首先要預備五芝。”

“五芝？”

“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
+ r: ~6 s1 ^! j: \# Q" V% c
“其他呢？”9 ?9 r. b: ?( G5 Y% D: a2 P$ x
: Y" k$ M" Q& f- z* X, y8 Q; y  A# ?
“鳥、雀、蛾、蝶、蜻蜓、甲蟲、羽蟲、蚊、蠅——只要是能在空中飛的就行。”8 b8 B  g0 q3 q" T- o& W+ [1 S
* D6 \- K- Q$ `0 [% u5 ~
“需要多少只？”; \4 n8 s9 n6 ~3 v# Y

“每種一兩百只的樣子吧。”; l4 {) A4 s6 f$ Q' {  D3 H
* ?: O9 u2 C( J; m/ z
“……，，”將成千上萬只飛蟲活生生地塞進大瓦缸裏熬煮。“
$ m) O* w, [; d* u; i' h7 S5 v
“煮多長時間？”& c- k& P1 I# k

“這個嘛……”
: z0 s" \' j+ ?* V4 \
“要多長時間？”

“一直煮到所有蟲子都黏糊糊的，失去其原先的樣子為止。”1 z( J# i0 U$ m4 f
2 J1 d, z/ E6 x7 d* D6 c0 V
“也就是說，骨頭、翅膀、牙齒——所有一切都分不清？”- B5 q- r3 ^1 z, s( D

“就是要煮到什么都分不清的狀態。”0 K3 m( {/ g* j! }, I0 _

“究竟需要熬多長時間，我可想像不出來。”3 V  N2 M2 i: {# A* c6 Z

“就連我也想像不到。”2 K( \$ k; S+ K$ `, \

“總而言之，那樣就熬成天足丸啦？”& O" ?8 j& ~7 C
+ X1 Z& w( F. o* |: X* d
“還不行。”+ M& V/ B2 I' E; O% ~4 B
' x+ u8 p% W7 T
“還不行？”

“所成之物百日後喂鳥，再百日後殺死該鳥，取其肝臟。與剛才說的五芝——”

“夠啦夠啦。總之，意思就是說，光是制作天足丸便須歷盡千辛萬苦吧。”

“嘿，這天足丸算是其中容易制的啦。”$ ]2 L6 G  ~$ g: p6 i
1 B8 \0 a: D$ O2 B- [  W/ A3 D
“對我來說就是幹辛萬苦啦。不過，現在的事情跟那些天足丸有什么關係呢？”% R2 @) ?+ B2 s- u
! l  x5 g( E3 p+ o$ j
“所謂天足丸，簡言之，就是萃取所殺生物之精華的方法。煉制一次所能得到的，最終只是一兩丸而已：……”0 @! a' R2 V1 T
! d: X" C  m" E7 J
“生物之精華？”/ g  ~! ?( \" K
2 s2 Z2 g6 L2 w( ?$ \
“那些‘精華’留在服用了天足丸的賴子姑娘體內，剛剛才走掉。”
3 D7 b6 \8 [% z4 |9 S( R
“噢。”
; h3 {2 L$ }3 Z
“該你說啦，博雅。你了解的情況怎么樣？”
5 `( p$ F4 x) O. ]
“我了解的情況？”
+ P  I4 b+ G: w. d7 D& O+ u
“就是讓你去向兼家大人詢問的事呀。”
* Z$ K* j, L1 _8 m! M
“這個倒是弄清楚了。”& M. x( U* D" N

“他是怎么得到的？”$ l1 L7 B4 b7 [1 A

“他說是約一個月前在清涼殿前撿到的。”" H1 M7 \' N* V5 h* X& ^! S

“撿的？”
% b4 M* i5 k3 L, W. v
“從渡殿走去清涼殿的途中，偶然看見地上丟著一個布袋。”
/ @# q6 c+ v5 z$ o; F7 {# D( X
“布袋？”: S; I4 z# E0 n* p0 C. M

“據說是這么大小的一個布袋。”
* ^+ S, y* G" u( T
博雅放下酒杯，兩手比畫了一個成年人拳頭大小的圓圈。( S+ t$ r& T5 i' d1 v5 B6 o. {! d

“他說他當時很是在意那個布袋，便支開其他人，把它撿起來了。”; q; s( w) E3 v. O; O

布袋裏約有十顆藥丸，不知是誰掉的。他問過好幾個人，他們都說不知道是誰的。

大約過了七天之後，兼家鬧肚子，看來是吃壞了肚子，腹痛，老是跑廁所。( O& l, D0 Z. V1 X2 E' D9 J1 C
; D/ X( |8 p; G8 f) o  ]0 p" ]  P
這時，他想起了撿到的布袋和藥丸。

打開布袋取出一兩顆丸藥來看，丸藥發出難以言喻的誘人氣味。嗅著這種氣味，似乎連自己的腹痛也忘記了，把持不住的拉肚子好像也好了。  u. A  v, M2 Q! W9 A2 ^5 Z. V' e

因為擔心它可能有毒，為保險起見，便在木桶裏放了水，放進一條活的香魚，再丟下一顆藥丸試試看。
, D' W9 ^4 O1 T& e
魚沒有死。看上去它在木桶裏遊得更歡了。

兼家由此下了決心，將丸藥和水吞下。

“說是把病治好啦。”博雅說。

不到半刻工夫，腹部不痛了，控制不住的拉肚子也好了。7 r6 ?* E. S, P" F* ?- j
3 A9 Q% b* e, v4 l7 o" C4 S6 ~
“從那以後，每逢有個頭疼腦熱什么的，他就會吃上一丸。”5 o  {! V$ q# Q" `* j
5 t1 E  i# d4 T
每次都是藥到病除。
& ~* s( L  |) l) s
“這時候，他聽藤原友則說了賴子姑娘的情況，便給了他一顆藥丸。”
( y2 [. Y$ [/ z$ e0 `  B. C
“就是那顆天足丸了吧。”

“可是，晴明，如果說那就是天足丸，為什么兼家大人不能飛到空中呢？為什么賴子姑娘會變得狂躁，而兼家大人不會呢？”2 T, |2 l/ R" ?1 W0 H8 d5 W' \

“這件事嘛，博雅，你不妨問他本人最好。”

“問他本人？”( g: f/ F" c# F2 D& ?; H2 W

“妖物大人，您已經到了吧？”
8 l0 B: S1 R' x3 L9 n
晴明對著黑夜裏的庭院揚聲道。* G# E2 x) B* ]/ T7 z4 R

“來了。”! J' w. W& D: w( j

一個聲音回答。
: \8 J: j8 B7 g, X4 J( V# J' S! @
望向庭院，只見水池上立著一個小小的人影。
! r( L- C) Z, i/ T; [
“啊！”

博雅發出驚嘆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那小小的人影是赤腳站在水面上的。5 y& z9 _& }& r0 ^5 q! W

借月光仔細打量，那是一個猿猴般瘦小的禿頭老者。" F9 r7 R1 m* T: T/ c3 Y

只有髭須又白又長。身上穿一件襤褸的衣服，只在腰間束了一條帶子。  F6 g6 Z) M& b

老者“嘩啦嘩啦”地踏水而來。每踏一步，水面就蕩開一圈美麗的波紋。

不一會兒，老者的赤腳踏到了草地上。  Z5 O) ~  x( o$ `
9 i1 x+ |2 `, M( k
他走到晴明和博雅坐的外廊前，站住了。$ V0 J% j  v! ^1 A% g3 u
9 G) j1 @$ t) u; ~" ~- e+ N& B1 N  V
“承蒙關照啦。”$ M1 s, v& E1 h6 n$ h5 @; N
+ F2 s6 n) {) k& X" z. S
他一笑，滿是皺紋的臉埋入了更深的皺紋中。% g) d! A5 A/ s# b

“是你掉了天足丸吧？”7 c0 i! r* i: C7 r" d* J2 ^
( e9 `  n+ Q; O
晴明這么一問，老者下巴一揚，點了點頭。

“沒錯。”

“你究竟是何方人士？”7 p( {5 h$ d9 Z: W
+ x8 F3 ?, w7 z; W; G$ C
“我原不打算談自己的來歷，但這回晴明大人幫了大忙，就老實說說吧。”$ \; c) V) t( w

老者望望晴明，又看看博雅，接著說道：“我很久以前出生於大和國，人稱‘打竿仙人’……”
' H% f/ \3 r5 q  F
“噢。”

“從年輕時起，我就對仙道深感興趣，整天不幹活兒，專事仙道的修行，例如食松樹葉、練導引之術等。”

在老者說話之時，蜜夜已預備了另一只酒杯，斟上酒，放在外廊邊上。

“太好啦，太好啦……”; V: y- l  N% q( r" Q

老者取杯在手，一飲而盡，滿是皺紋的雙唇抿得緊緊的，一滴酒也沒有浪費。. z0 U, m6 H1 N# _# M

“哎呀。甘露啊……” ‘老者瞇著眼睛說道。. L% ~4 u' L2 H2 e; g# G7 d
$ C% H# [& i  g
“可是，也許是天生沒有仙骨吧，盡管我修行三十年，結果也並沒有得到多少效驗。”2 V/ E/ \3 E3 N$ H/ j/ X& u
9 p; v* d. O3 V* e  k
“然後呢？”
6 }0 j. ]& c6 X$ U4 L( z
“我想，即便不能長生不老，至少得像久米仙人（據日本小說家武者小路實篤所述，傳說久米仙人因逃情，入山苦修成道。一日騰雲遊經某地，見一浣紗女，足脛甚白。不由目眩神馳，凡念頓生，飄忽之間。已自雲頭跌下雲雲。）一樣，能夠在空中飛行。於是我花了十年工夫煉制仙丹。”) b2 A3 p8 u# _# L! z3 s3 H
- \, H5 G1 V5 L% ]2 M
“那就是天足丸了吧。”: z& }1 c: \) M0 [
$ Q& I4 y* p: c  ]3 L# N, D% e# L
“金丹之類是我力所不能及的。說實話，即便是天足丸，也做得並不高明。服食後雖然總算能飄在空中了，但
6 w! {$ j1 s: k6 b* m7 n
也就是升到七八尺至十五尺的高度。而且，只能飄起來，不能飛行。“" I9 H9 k  ~' Z+ J  [3 d2 Y2 `
6 `* ^7 ^. {0 N- U1 D# e3 t
老者表情復雜地嘆息。6 i8 v+ H# K+ [+ Z* W

“我總算可以飄在空中隨風而去，但飛不起來。當我懸在空中時，小孩子便會拿著竹竿趕來，從下面打我取樂，所以，‘不知不覺我就被稱做’打竿仙人‘了。”7 y/ O; s6 x, u7 W0 t- l" z
3 ~3 ?6 _! s& q+ h: S0 [
老者凄然一笑。3 y3 T! K) m1 F) a+ v
2 P' u9 j: a$ w5 C/ R
“大約二十年前，我離開大和國，四處流浪。白天像常人一樣在地上走，晚上就避入耳目懸浮在空中。約一個月前，我來到京城，晚上被風吹到大內上空時，把裝著藥和天足丸的布袋丟了。事後察覺時，再去找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我想，肯定是被人撿走了，便潛入宮中到處尋找……”
! h8 y2 ?' i3 b. T3 z6 g
“結果被許多人看見了吧？”

“是的。有一次有人來了，我慌忙避到空中，腳上卻勾住了女人的紅色衣裳，結果紅衣也跟著我一起升到半空。為了這件事，弄得被人從下射箭。”

“那么，天足丸的事呢？”# g' b- D1 O1 h' M+ U7 J

“對。我終於知道是被兼家大人撿到了，正要去取回時。已經……”
2 Z9 D# ]" A; V0 d: k
“為賴子姑娘的病，兼家大人已把天足丸給了友則大人，對嗎？”

“正是。其實，那個布袋裏裝的天足丸只有一顆，其他的都是治病良藥，表面上看區別不出哪顆是天足丸。”, R& d) _8 |- V7 E1 x

“結果，這惟一的一顆恰恰被賴子姑娘吃掉了？”
7 ]2 F& t( K) m. T! H5 k/ a
“那顆天足丸只對我有效。因為它全是用雄蟲混合我自己的男精制成，所以當女方服用時，就要出大問題。”! C8 D1 L, G/ E+ ?9 J. D

“所以賴子姑娘便成了那樣……”: C1 R' ?4 d+ C2 {7 E6 K
' p1 f1 Z  O$ f5 K2 W% m
“是的。她要從高處往下跳，也是受雄蟲的影響吧。”

“但是，為什么你不自己出手，把附在賴子姑娘身上的蟲子弄掉呢？”+ z7 T. ^3 b! m( T  p2 p, I
  {( l6 w6 d0 F4 X& R! k
晴明這么一問，老者寂然一笑，說：“我這副模樣上門去，說是給人家治病，讓姑娘脫去衣服……人家會照辦嗎？”$ {+ [. S8 u! x, j5 A* I- Y' y! r
# A4 J" j/ i# ^6 N5 c
“應該不會吧。”4 }. t2 x9 w5 k& O

“這一點我很明白。再說，我除了會漂浮在空中，別無他能。所以只能仰仗晴明大人了。”% ]( N- [7 m9 E3 F5 Y
2 |, y2 W& F9 [. V' b, w" w5 l! k
“原來如此……”
$ v) O) v# |- p8 c
“這回三番五次的，實在是太麻煩您了。”# [- V& I* |( T9 ]
4 W9 F5 ]! E4 N$ Y& u
老者說著，將酒杯“冬”的一聲放在外廊邊上。

他伸手入懷，取出小石子，丟在自己腳下。2 C$ I7 ~: ~. e

老者的身體搖晃起來。% Q5 t$ e  H6 ~5 {8 m3 i
- l6 }. g, l. L. }/ F( @3 `5 [
老者又再伸手入懷，取出第二塊石頭，丟在腳下。& l$ v- a* c' _( @7 h  g% n- d

他瘦小的身體離地約有三寸高。

接二連三地從懷中取出石子丟下之後，老者的身體飄
5 r5 j1 L$ p/ |' a5 j
向空中。

“這是最後一塊……”
' ]# S! y4 {8 Q* ?4 l$ j/ X
把那塊石頭丟下時，老者的身體已經飄到屋頂那么高了。8 a# K- B* a; n$ F% O2 d( E" k
1 n4 v5 f/ z& h3 c. F1 \* |
搖搖晃晃著，他開始被風吹走。

在月色下，他隨風飄向北方。1 l' D1 e2 E. d, r

晴明和博雅從檐下遙望著老者。2 u! @% Q* A! e& E  A7 U9 [# F3 q! e

“真是好酒……”
: }5 L, J: J1 `: D
老者的聲音隱約傳來。3 ~0 B+ G! l8 [: p/ |

“盡管這種活法未免寂寞，但也還是很有樂趣的……”

最後，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不久，老者的身影融合在月光裏，無影無蹤了。
7 `* N$ H% }$ c4 C, c7 F
“終於走啦。”

博雅手拿著杯子，小聲喃喃道。

“唔……”
  T  z7 S3 x" j( E% @. T
晴明點點頭。

外廊邊上，老者放下的空酒杯在月光下泛著藍藍的光。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5^#

發表於 2007-8-27 12:03 AM | 只看該作者

作者後記) a) F8 y/ y% i/ i
3 p. n* p' l' C! a1 d/ \3 m$ k

( I) S0 B; O' R9 p3 I- K; }- a
在此，謹呈上我所喜愛的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的最新故事集。
. D- x9 }7 j% x' V7 W8 @
這是文藝春秋社刊行的第五本。
# c) s9 x1 L/ y- R$ ^) y
把朝日新聞社的《生成姬》算在內，總共有六本了。

如果把插圖本《晴明除瘤》（文藝春秋版）合在一起，那就是第七本《陰陽師》了。/ d" V- T. a8 N+ s
# K4 @5 I8 y! ^; e  w- j& T
2001年，對《陰陽師》來說，算是關鍵的一個段落。

春天，NHK 分十次播出了《陰陽師》電視劇；秋天，電影《陰陽師》上映。+ I# D2 C0 _2 Y

TV方面，SMAP的稻垣吾郎先生飾演了晴明，好一個坦蕩的晴明。, w5 N( M( v$ o) _1 V
6 f; D( r+ G; Z# e( ?4 N0 h
拍電影時，我曾提出晴明非野村萬齋莫屬，而在TV方面，則一概由制作方做主了。拍電影時提出了要求，拍電視時再多加置喙，這就不對頭了。TV方面擺出的陣容很棒：晴明由稻垣吾郎飾演，源博雅由杉本哲太飾演，蜜蟲由本上真已飾演。TV版的劇本我也幾乎完全沒有參與。3 x5 h! o2 B. T4 k" b' e( [

在這個意義上，在TV版方面，我雖然是原作者，但其實我和讀者們一樣同處於觀眾的立場。- T6 c9 b5 p, Z5 V
7 H& I1 [6 M" J1 m7 C" A
電影方面，萬齋先生飾演的晴明實在很好。' q/ }  m& l7 h6 e* u
& a1 Y# A7 {* G3 c$ x0 M, \
伊藤英明飾演的博雅也是英姿勃發，道尊的飾演者真田廣之也很棒。9 h: B' G$ G% ^$ f$ B- ^/ c

導演是瀧田洋二郎先生。

若就野村萬齋飾演的晴明而言，角色與演員完全吻合，是近來難得一見的吧。

作品與野村萬齋這位演員同在一個時代，只能說是天作之合。

野村萬齋先生只身往那裏一站，舞臺上已萬事具備。* a+ C$ v1 m  [$ v6 v3 `- r$ k
. i3 x% I0 X% L4 K+ l' D
我總覺得，萬齋先生願意出演這部電影真是太值得慶幸了。我以為，即便只看萬齋先生起舞的最後一幕，已經不枉去看這部電影。% H0 S3 A' w3 @8 i) X

在此，我可能涉嫌為其他出版社做宣傳：我要推薦我正在朝日有聲雜志推出的《幻獸少年》係列。: I& G/ r. g% G1 u- d
6 g$ q+ F& b1 C: S% ^4 b+ w. s5 C
我要說這么一句：我寫《陰陽師》歷時十六年有多，而這個《幻獸少年》係列也是寫了很長時間的故事。( i/ w4 U: Z6 }* Y5 [

故事說的是，在一個美得無可言喻的少年身體內，潛伏著並非這個世上的野獸。

這頭野獸伺機從少年的體內冒出，一再煩擾著少年。
& c8 {9 \- r/ D& m, R( t* R9 v5 A1 u
這個係列故事也寫了二十年，與《陰陽師》一樣尚未大結局。

我想，夢枕貘這個寫手的所有本事，都發揮在《幻獸少年》這個故事中了。8 ]  {9 Q# X9 Q, H4 O
4 i7 c- W3 z. p! \  }8 f2 E
即便只是在書店站著翻閱一番，也務必請讀一讀這個故事。

賞識《陰陽師》的讀者，必定會覺得《幻獸少年》有趣。2 z# ]% `- i+ p4 w9 R3 ?3 ~4 V

可以斷言，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 r) Q# N, P$ o: }
我保證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7 e* X3 q1 n6 Z2 h$ _+ n% }

就談這些，請大家盡情欣賞這一卷中的五篇故事吧。
' y2 O$ l' b6 a: X& a

夢枕貘於小田原2001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