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陰陽師 - 靈異恐怖文章區 - 靈異恐怖版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1^# 跳轉到 »

發表於 2007-8-26 11:59 PM | 只看該作者

首　冢
, Z" P1 U; R  ]4 y+ }' P; K. c4 A, i

7 S$ ]0 G4 O) \) q5 {; f) c
我要寫一寫賀茂保憲這個人物。/ |* r) D3 r) i
0 e- @: \" t$ U8 I- h, Z6 e, w
他是一名陰陽師。2 Q+ u' p; i! m

他和安倍晴明同樣呼吸著那個昏暗時代的氣息。

賀茂保憲是晴明師傅的兒子——陰陽師賀茂忠行的長子。' p+ U  ]: }& d3 X
8 S2 v( w; d. b8 X. Y
有史料說保憲和晴明是師兄弟關係，也有人認為，保憲是晴明的師傅。
7 \+ d: z) R0 ?7 D+ ?. w/ F
保憲較晴明年長，但在這裏我不想特別表明他的年齡，因為這樣對以下要講的故事可能比較方便。
& I: c/ a8 Z0 J  k' ~0 t1 p
陰陽道後來分為賀茂家的勘解由小路流和安倍家的土禦門流，成為兩支；若土禦門流以安倍晴明為始祖，則勘解由小路流的代表就是賀茂保憲。" _- H, s5 S' f

保憲的陰陽之術據說超過了亦父亦師的忠行，有一則史料這樣記述：當朝以保憲為陰陽基模意思是說，本朝的陰陽師就是以賀茂保憲為首領。: m1 M  |9 r) T; m" j( [3 S- e

晴明年幼之時，跟隨師傅忠行前往下京，他最先察覺到百鬼夜行的情況，報告了師傅。這則逸事已多次提及。- w; n5 [- `6 X% j. ?$ [
: c4 X! B, B* z0 |' p3 X# y2 @
據說保憲也和晴明一樣，自幼便能識別並非此世的東西。
. `9 Z) u2 M, l/ B
《今昔物語集》裏有這樣一個故事：一次，賀茂忠行受一位身份高貴的人物委托辦祓事。3 Y' r& i( N% x, R( ~1 T) o8 o
- ^1 v8 t, U! J( T/ ~
所謂祓，是指驅除污穢和災厄的儀式。既有作為慣常儀式的祓，也有具體地清除某種禍事、保護人身的祓。2 C, t3 R  w! Y
/ V" O5 v/ t7 `5 h. J$ @
《今昔物語集》中沒有具體說明是何種目的的祓，但從故事的內容來看，應屬後者吧。

當時，賀茂保憲還只是個未到十歲的小童。

這個小保憲向要出門的忠行懇求帶自己一起去。他苦苦地懇求。

忠行沒有辦法，只好決定帶上不到十歲的保憲去那個祓殿。
6 _% F# i0 j  ~9 M
所謂祓殿，就是舉行祓的儀式的建築物。有專門的祓殿，有時也在普通的房子中，選一個房間當作祓殿，舉行儀式。
  S7 |2 R! i* D) [8 C2 b! K* M
祓殿內設祭壇，前置八足案桌，案桌上放置供品，供品為米、魚、肉之類，以及一些紙折的馬、車、船，等等。- l# {7 m8 _( f

忠行坐在案桌前，開始念咒。
1 p# ?/ s* K& j3 W! X
委托做祓事的人都坐在忠行的後面，老老實實地低著頭。) I' k: w4 u9 d' M2 R* |
, r3 Z# F" @; o
至於保憲，他坐在忠行的側面，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左顧右看，一會兒又撓撓耳根。

不久，祓事做完，委托者散歸，忠行父子也離開了祓殿。8 s" W4 b3 ~5 q2 c
- O' q& |2 Z, @' K! T
歸途之中，忠行和保憲同乘牛車。" J3 t* ?# I" b/ ~5 _
( \8 r, ]9 K, i+ }: }% `  r# D, t
牛車四平八穩地走動著。大約走了一半路的時候，保憲突然開口說道：“父親——”
+ l' T: X) r& I1 S# n( h6 P+ p& ?
“什么事？”忠行問道。+ w8 ?6 u9 ^' \+ E4 v

“那些是什么呀？”保憲說道。% d* w8 g8 _8 h! s3 c  t1 o$ K7 O8 L
+ q. r  R: p- M+ o# d3 B2 {/ H
“哪些？”, }" X- c  C  T
  p1 v! V' c/ F2 z" y. d* u( _* [
“我看見了奇怪的東西。”
0 C# A7 A$ U) N) o; I5 }8 u9 _" a
“什么時候？”$ G# [1 t' Q8 S6 L7 `
6 X0 {- M, o2 h
“父親做祓事儀式的時候。”

“你看見了什么？”; A5 f4 p, D6 L9 a9 G% \' ]4 b
2 n6 d" V6 q2 y; L9 n9 n
“在父親念咒的時候，有好些像人又不是人的東西出現了，不知從哪裏來的。”
9 E. Q0 N, _1 z, S9 X( f
《今昔物語集》中這樣記載：一眾嘍神色可怖，既非人，然則以人形現身，其數在二三十……" q6 a5 f9 y0 e+ |( O% r6 D( x
5 P( B: C; M/ K$ A
保憲還說：這些怪異的人形不但食米啖肉，還騎乘安放一旁的紙馬、紙車、紙船，在儀式進行之時喧嘩不止。

“你看見了那些東西？”. S# M+ y$ n! r" G

“是的。其他人好像完全看不見的樣子，但父親您也看見了吧？”- o# D% Q+ o0 [
; F. }7 l  c; s
“噢。”7 j" L) Z) H1 V. ?8 ]: S9 m

“我一直在想那些到底是什么，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所以才問父親的。“
2 }& p8 U+ s% \) f$ m+ w
“那些嘛，也就是那樣的東西啦。”忠行說。. p/ J/ {: z  p5 J
5 x. K- \7 B7 y9 E5 Y% |0 t
“那樣的東西？”

“對。”& M6 ^8 G8 A) P/ b. }

“我還是不明白。”) ]' D3 l1 J+ M2 I" J4 a9 s! K
% g, N3 p! @0 Z' S
“這世上存在著那樣的東西。如果你不是我忠行的兒子，我會簡單地說那些是亡者……”

“不是亡者嗎？”

“是亡者，但這樣說還是不夠全面的。”

“哦……”# B6 ]8 l. T2 q- k! b+ x
( y" v" |. ]; n$ m' H5 Y
“所謂亡者，原指人死後，其魂魄變化所成的東西，但你所見的東西，卻與人死不死沒有關係，而是一直存在於世上。”

“……”

“天地之間，石、水、樹、土，還有你和我，都有那種東西存在。當人的魂魄凝聚不散，附在上面，便會成為你所看到的那種東西。”2 [, X, }7 a4 Y: }9 K; Z/ d
/ n5 ?: l/ j2 ?( \
“唔……”

保憲似懂非懂地應著。

“不過，爸爸能看見這些東西，是經過多年修行才可以的。你是一個沒有進行過任何修行的孩子，你竟然也能看見……”

“是的，父親。”
6 `: p2 f7 ]' G/ a
“你得實話實說：除了今天之外，以前你也曾看見過那些東西嗎？”

“是的，有時會看見。”8 C/ C+ x( |) z0 C9 x

“嗯……”% ], P; Q* P. h  D4 D" R; s

“父親的工作，就是跟那些東西打交道嗎？”

“不單純是這些。不過，基本上是吧。”
7 D! |9 H+ k% Z. k0 O5 {
“挺有趣的啊。”
( y* U3 J7 L  \9 n7 L  H
保憲說著，臉上浮現出笑容。

“原以為還是很久以後的事呢，看來該早著手才是。”6 b  S+ A6 \( i& i: [0 x6 ~) y3 K0 Q$ J

“您是指哪方面的事呢？”0 t" S) R' p& z% y4 N5 K: G
: {( J' G8 O) f& p$ V4 v
“就是教給你陰陽之道的事。”% [! Q  ~- E* Z, v

“陰陽之道？”

“是關於天地間的道理和咒。”) f* S8 |1 U0 e, g

“噢。”/ Q, q( k2 ~, q" n, m1 H1 Y2 C

“因為那種東西隨時會出現，如果你對此一無所知的話。有可能像道摩法師那樣誤入歧途。我要把我所了解的一切都教給你！”
0 g$ w5 o' `& n" S# l
忠行這頭大發宏願，但這個十歲孩子的回答卻有點漫不經心。) Q, H; E1 N2 x

“是嗎。”8 Y2 o% o% q, }; y; ~

不過，忠行還是實現了自己的承諾。
4 U3 Y  d- u" X/ F
從歸來的那天起，忠行就像自己所說的那樣，把自己所懂得的一切都教給了兒子保憲。

像幹涸的大地吸收雨水一樣，保憲將父親所教的一切都變為自己的東西。' N  o# _# x& z% D& e- M/ f

二
  g" z' Y/ G: R9 k( q, R, m
酒至微醺。

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家。

在外廊木地板上，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相對而坐，自斟自飲。, t# A; I) z2 v7 Y5 A
: m6 |4 l9 s6 `+ w5 h
晴明一如往常地靠坐著柱子，支起右膝，右胳膊搭在上面。

晴明很隨意地穿著一身白色狩衣，目光似看非看地投向庭院。
. i, e1 E0 Y; V: d
皎潔的月光照射著庭院。
7 Y  ~( ?& P4 Y+ J5 `7 q
這是秋天的院子。院子四處長著黃花龍芽、龍膽、桔梗。秋蟲在這些雜草中鳴唱。% U+ d% ~3 e. w

晴明和博雅之間的木地板上，放著一個酒瓶子。4 X4 i  p/ \6 B

在晴明和博雅的面前，各有一只已斟滿酒的杯子。還有一只空杯子。6 }' g. e- N$ S0 \% n
# P; y  S8 `4 v8 [
下酒菜是香魚。各自面前的碟子裏，是撒鹽烤熟的香魚。
* p$ |# X: U/ t4 w5 @3 Q! r: l/ r- Z
剛烤的香魚的香氣散入夜間的大氣之中。
8 J7 u6 R9 s* Q# A5 [) Y
“說到秋天的香魚，就讓人覺得傷感。”

博雅邊說邊用右手中的筷子戮著香魚背。9 L9 w3 p: P4 w8 r0 B+ f1 ^  ]

“像這樣一到秋天吃香魚的時候，我就不由得痛切地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K2 ~4 l2 ^. U% U. Z

“唔。”

晴明靜靜地點點頭。6 W4 z; {  ^2 c- m
  I* \5 ]& m  y* ^
香魚也叫做年魚。
" H2 S5 l; O. s, d
香魚在秋天產卵。孵出的小魚順河而下出海，在海裏成長之後，再返回原來的河流。時間正在櫻花落下的前後。
/ }/ k% w3 R: g& @5 e9 [$ Q9 m5 C4 F9 W
在清澈的河流裏靠進食硅藻長大，到秋天水溫下降時，隨著一場場雨水來到下遊，再次產卵。產卵後的香魚，無論雌雄都會死掉。
7 c& y$ N- q) u+ m# u: v; j
香魚的壽命是一年。

在一年裏，誕生、旅行、成長、衰老、死亡——香魚要經歷這一切。9 `( b1 ^# ^; u% L' B# ]2 V
+ g, |2 U, T6 j& B; l4 n- S  Z/ i
“哎，晴明……”* p8 P8 }1 H6 p5 {

博雅用筷子撕扯著香魚的尾鰭，嘴裏嘟噥著。
) j; }  p5 G8 |. C: @
“夏天時仍像嫩葉般青綠色的、健壯的香魚。到了秋天就變得衰老，呈現黑糊糊的鐵銹色。簡直就像看著人的一生啊。”

接著，博雅又用筷子扒下魚頭周圍的肉。! b0 m9 u( B& X* @" l# _3 v

“像這樣來吃秋天的香魚，我不免覺得罪孽深重。但如果問我：要是在它沒有衰老時吃掉它，就不會罪孽深重了嗎？我又覺得，那樣也是罪孽深重的。這可真是挺煩惱的，晴明……”
$ K. q; P3 T* g' q6 x/ \0 N' Y
“噢。”2 e( V! H8 G: M% H$ f$ {! {5 N! h
. Q4 O" R% K- g2 L* }: q
“大概人吃什么，就是在剝奪那種東西的生命吧。不剝奪別的生命，人類自己又無法活下去——由此說來，人活著本身，就是罪孽深重的吧。”6 S, F' T! C9 T7 C5 D

博雅放下筷子。" w9 x, U9 M/ E! y
. [4 O- O3 O4 G, _1 i
“所以，每當我在這個時節吃香魚的時候，腦子裏不知不覺就會涌出各種各樣的問題。”

博雅左手捏起魚頭，右手按住魚身。他左手拈住魚頭，慢慢掀起，把魚頭連骨一起從魚身拿開。6 A  y, D; }6 `& |- w  H, o0 `

“唉，這魚骨弄得還真利索！”
$ X- a6 d- O2 t, }9 I! d; {
博雅左手拈著魚頭連著魚骨，碟子上留下完整的無骨魚身。

“知道怎么弄嗎，晴明？像我剛才那樣子，魚骨很容易就弄出來了。”
$ Q! ?, N% U4 d& |; N* q
“是幹手忠輔教你的吧？”

“沒錯。自從黑川主那件事之後，他總會時時帶些從鴨川河捕獲的香魚到我家。”: L. J; H, r- L( K6 w5 E

博雅去掉背鰭和胸鰭，嚼起了魚肉。

“是帶魚子的香魚。”博雅說道。. n2 q  D, L3 I) o
9 R" @3 E6 Y, v; @8 @& L
碟子裏只剩下連骨魚頭、背鰭、胸鰭和尾鰭。0 k. V9 C& [) A7 }
4 H9 n% Z0 g* h. f# q9 `
“哎，晴明——”
$ l1 K4 ^8 n( _# _1 S; Y/ k
博雅拿起杯子，眼望著晴明。- N( u# ~2 ^$ ^
% t" C0 h- ]" g1 a: O9 l
“什么事？”

“我剛才就注意到一件事。”3 h+ W, I% j! B% l. c

“什么事？”

“就是放在那裏的杯子。”( V7 d( q$ D3 N% [/ W

博雅用眼神示意放在一旁、一直空著的第三只杯子。: i4 ^- L" ?' E, r' ^! V

“原來是那東西。”
. C7 ]- M: o! R5 M- f- c" R. R
“為什么把它放在這裏？”$ U, G% B3 d# q+ W

“其實是有客人要來。”# e) J/ m# y4 g# f
" T3 ^7 u9 w8 o+ C4 s
“客人？”

“在你決定要來之後，對方派家人來過。說是那人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見我一面。”
! _. P0 Z9 N9 n0 l9 T) y$ R3 A
“那位客人要見你？”
/ ^( ~9 @) Y1 Z4 R& ^" o# o( q
“對。我跟他說了，已和友人有約在先，但對方還是說無論如何要過來，只好決定讓他也來了。杯子是為他備下的。”2 K/ L# B# r$ j* U3 x! p

“那位客人是誰？”

“他嘛……”4 B  v, f5 L1 t. Z) n# g
7 c# N& y8 D* I9 t+ C
晴明把杯子端到唇邊，呷了一口酒後，臉上浮現出無法言喻的表情。

晴明的臉上呈現既似困惑、又似苦笑般的表情。
; x( o7 |" ^. i: w1 U
“很少見嘛，晴明，你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啊……”
9 u* Z1 a4 [' g, c7 ~8 B
“真的挺為難。”. @8 Y! r: n. g( y

“為難？是你為難嗎？”% Q3 U4 t/ g4 G5 e
& v/ W- S/ D: S. ~
“對呀。”
8 \) B5 j, N# d& U# Z
“他究竟是誰嘛？”$ T3 o! d# W* x7 b: c
& A9 r5 ]% d- T; G5 o4 i
博雅饒有興味地大聲問道，身子前傾。

“這位大人親自前來，大概是有事相求。他平時不會輕易動身的。”

“噢？”$ H# `, `5 G! K( L. Y& m
6 ?( }" B) S2 y
“他要求的事往往是很麻煩的。”

“所以你要說出他是誰呀！”6 G$ d2 h4 X* J

“不，既然是他，就用不著我現在特地說出來了。”2 k! c2 y/ j$ _' O# ?
, n, g! C, W( m, w! |
“為什么？”
9 N: R& j% T) w
“因為他已經到了吧。”

晴明的目光移向院子，只見一位身穿唐衣的女子站在月光下，身上帶著朦朧的青光。

“晴明，是式神嗎？”
+ H! ~  n' W$ ]" }- R( r
博雅見了，問道。

晴明微微點頭，說道：“蜜夜，是那位大人到了？”
+ D1 g, \1 z8 j( ~
“是。” ‘被叫做“蜜夜”的女子點點頭。

“帶他過來吧。”1 B3 @+ i. G* }

“已經來了。”
  |- K/ v# Q2 H+ r0 i
蜜夜說話之時，有東西從她背後走了出來。

“啊……”

博雅見了，不由得輕呼一聲。

從蜜夜身後慢吞吞地現身的，是一頭身形龐大的野獸。! G9 E- d; H; P0 W9 R) D9 c
( [& X# |0 X6 G  p  H+ Z, c8 Q
“老虎？！”
8 O7 v0 C' F, N5 V6 M; M1 _% a
博雅變成了半站起來的姿勢。

的確是一只老虎，但毛皮的顏色卻不同。
9 b& L; _' K! W4 }/ n+ }. F
若是老虎。毛皮一般是黃色加黑條紋，但這只老虎身上卻沒有任何條紋圖案，是一只漆黑一團的老虎。
" M2 [3 z. N- N! k# @+ x( F
老虎慢騰騰地撥開黃花龍牙的草叢，從停下腳步的蜜夜身旁走過來。3 X6 ?8 P  q5 }3 H8 m
, ]- H1 s. p( T( u" M4 g- ?
綠瑩瑩的眼珠子在黑夜裏像磷火在燃燒。
0 O# u" _7 D5 P# S. ^. R
微微張開的口中，紅得像鮮血一樣，長牙映照著月光，一閃一閃。

這頭黑虎身上，騎坐著一個人。

這個人並非跨坐在黑虎身上。他側坐在無鞍無墊、光溜溜的虎背上。望著晴明，笑容可掬。

這是一個身穿黑色狩衣的男子。( c  v5 C6 l: k0 N1 W. B" R
1 K7 c  |5 |# R) Z( G
“不必驚慌。博雅。”" H# t; h# o, D$ D7 J( @, ?% P7 \
; x' k7 U2 B7 J7 M4 J" s
晴明把自己的筷子伸向博雅的碟子。

碟子裏是剛才博雅吃剩的香魚。所謂剩下的部分，也就是魚頭連魚骨、背鰭和胸鰭以及尾鰭而已。

晴明用筷子尖挑起躺著的魚頭，理一下魚頭和魚骨，讓香魚骨成為在水中遊動的姿勢。

他將背鰭放在魚骨上，將胸鰭放在魚身左右兩邊。
; K: T  x" }/ n7 U2 Q
最後，用筷子尖挾起尾鰭，放回它原來的位置——與魚頭反向的、魚骨的另一頭。

晴明將筷子尖按在魚頭上，口中輕輕念咒，然後對著香魚“噗”地吹了一口氣。8 {' _" a6 k) K. u! k9 M
& ?/ p) {; c/ R
於是，只有頭和骨的香魚竟然就這個樣子緩緩遊動起來，倣佛碟子裏有水在流動似的。% X. b. G5 B5 i6 T
, s  E. u. ~5 U; n+ k
只剩骨頭的魚擺動著背鰭、胸鰭和尾鰭，在月光下遊向黑虎和騎在上面的人的方向。4 h& @, s0 V% ]/ ?
) l: b% l# I  D1 j
“真是……”# Z& e( G9 m- O+ a: e. O

博雅脫口而出。& [" e; y; z& C/ _$ v& f
+ Q) X/ Y: ], r
當骨頭魚接近時，黑虎就像咽喉裏蓄養著悶雷似的發出低沉的咕嚕聲。
7 B/ i5 t2 @$ Q" G$ C
緊接著的一瞬間——“嗷！”. {4 Q! D) C4 c& L' q8 z0 P

老虎吼叫著，向香魚縱身撲去。4 f/ h  l7 ?4 N3 `# ~6 D4 u

博雅看見的東兩就到此為止。

正在撲向香魚的老虎突然消失了蹤影。: D3 }* R7 k% D$ x* f; s

夜間的庭院裏，只有蜜夜和那位穿黑色狩衣的男子站立在月光下。
! H& u0 D5 b7 j- }0 q- [
“嘿！”

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撓撓後頸，躬身，伸出右手，從草叢裏抱起一只小動物。

是一只黑色的小貓。

這貓小得讓人以為是貓崽，但從樣貌四肢來看，應該是一只成年的貓。
% G+ u2 C. a1 p- g$ o! X% q# ^+ n3 x
小貓不停地呲牙咧嘴，正啃吃著什么東西。

借著月光仔細一看，原來是香魚的骨頭。* c3 e: w7 z$ \/ y# E- U2 a
' Z* s8 V8 K8 S; a) O; r  v
“它的尾巴是一分為二的！”博雅說。
$ N! ?+ `5 c! X/ r7 f
的確，那只黑貓的長尾巴尖端分成了兩又。2 F8 v$ m8 i9 {4 r7 p

“那是貓又嘛，博雅。”晴明說。

“貓又？”( b6 P3 z( M+ v/ q
% a2 X; Y0 v: U' X
“就是那位大人使用的式神。”- [5 n4 I( N5 O/ Y* D9 C/ _: K
& Y' u( D& T; U$ u
晴明若無其事地說。

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把黑貓攬入懷中，滿臉笑容，說道：“我如約來到啦，晴明。”( U6 [. d: p- N3 r0 w' ^2 B1 k

“歡迎光臨，賀茂保憲大人……”+ n  F) z! @" r  t

晴明說著，他那點過胭紅似的唇上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j" Z: B& C/ H: g- T  m# U: v
1 J! D. ?$ Y. a% T
三: x; y, |9 o# ^) B- e' I, V/ g
0 i- Z& ^- M. A) `9 K
喝酒。

現在保憲加入進來，成了三人共飲。5 P7 d2 g- R3 U: @( o: c4 g: w

“哎呀，真是讓您受驚啦。博雅大人……”

保憲邊端起杯子喝酒邊說。, C: P4 I. E" G
4 a) ~% V/ X+ I7 ]% V. C& i
對於保憲，博雅當然也認識。
! i) B$ t9 E. V1 f0 ^: H
只是剛才事出突然，一下子沒有認出是誰而已。' D* c; e( O# l7 c; Y

賀茂保憲比晴明更早供職於陰陽寮，歷任天文博士、陰陽博士、歷博士，當過主計頭，現在擔任谷倉院別當的職位。; v/ g7 H9 `& O% \8 p3 i

當然了，博雅的官位比他高，所以保憲說話的語氣頗為恭敬。

“我的確是吃了一驚，以為是真老虎出現了。”
1 @6 Z' h  M. i* m. M' p
“到晴明這裏，總是希望搞點什么新意才好。”

保憲顯得很輕松。
9 g" k* _2 r4 [* o* n- m- N
“這酒怎么樣？”
! `+ N; K1 D4 `: m5 g- f/ A
晴明這一問，保憲又端起酒杯喝酒。$ [5 a: K/ x4 W! ^6 y3 ~& F
% _, m4 {5 h# k7 f/ S+ X
“是三輪酒嗎？很不錯啊。”
: P& j/ @) p/ L
晴明邊往保憲的空杯裏添酒邊說：“保憲大人……”晴明說道。) O: T3 z6 {9 |  v0 Y& L2 N
" Y5 P6 o7 e4 y# o8 a1 E
“噢？”! p; X2 E; U7 G. Q3 v  w9 A* f
2 R" a4 {4 H8 h2 `7 G0 r( Q5 a
“您今天有何貴幹呢？”' u+ K% H; A* _' W- l0 j
, K2 Y4 g# T! t; W0 @
保憲用不拿杯的手撓撓頭，絲毫沒有為難的樣子，說道：“那件事呀，真是很為難。”
$ L2 Z' |! m) \# _& {; ]) G5 [" @7 x
“是什么事？”

“頭顱。”
3 m$ t* A2 B& l' G' _# G
“頭顱？”
, D+ k: E8 V# Z1 u5 `- m& a* Y
“藤原為成看來是被一個奇特的頭顱附體了。”

“是奇特的頭顱？”7 O# v$ e- T, m8 j/ ?. {
! o+ U8 \3 u4 m. W
“你聽我說，晴明，是這么回事……”6 z8 G% T) v" z0 ^3 E1 l0 T

於是。保憲開始敘述起來。& T$ d; w5 u0 L$ K7 V, n

四6 m; x/ [# a9 _! H
1 _% Q! d4 D+ f0 \: @
三天前，賀茂保憲見到藤原為成，地點是在清涼殿。

保憲辦完事，正從渡殿走向清涼殿，迎面走來了藤原為成。' @5 n( g: ]6 ^. v

為成顯得雙頰消瘦，臉色憔悴。! l7 I% K0 j5 C' g$ k. Y3 w3 ]0 N
. @- F- H- K1 K
他甚至沒有馬上察覺保憲已在眼前。

他之所以注意到保憲，是因為保憲先向他打招呼，叫了一聲“為成大人”。

為成聞聲一哆嗦，當明白打招呼的是保憲時，才輕松下來似的長舒一口氣。4 j; a* c; k( c

“原來是保憲大人，您有什么事嗎？”為成說。( d1 S1 B$ H) A9 Y6 r
, S+ ^) ]: u" b  T+ A, s) `
“您氣色不佳啊。”9 g* A$ D& Y  M" A+ c  M3 s6 T
- ]; _& A7 x+ T
“氣色？”$ H+ `, \1 A1 W( o6 [4 t0 C
* ~% n5 M1 L$ N+ E
“是的。”

保憲點點頭，說道。
6 s3 m4 g! m" }6 c! ~7 y' e
保憲現職雖然是谷倉院別當，但誰都知道他曾在陰陽寮任職。+ S4 j5 S" w0 [3 s9 J
6 _- z5 j/ G, }" b! s
雖說已離開陰陽寮，卻仍是陰陽師的名門賀茂家的當家，現在仍有許多弟子輩的人任職陰陽寮。
. s6 t# f2 d1 t: J3 r
安倍晴明年輕時亦師從賀茂家的賀茂忠行大人。

被這位保憲突然來一句“氣色不佳”，為成當然嚇了一跳。2 ^! x# y' w0 t, W. {: t
9 d+ K- B: N: o# Q$ q" @! t) R
“簡直就像剛從墳場爬出來的死人的面相啊。”
3 a+ D: \0 K3 {' m. e& t( ?5 z
保憲這么一說，為成突然變得一臉頹喪。
: L' [/ e  R$ r; @
“求求您了。”

為成幾乎哭出來似的。

“請您救救我吧，請您救救我……”9 ^( E' R/ W/ r  Z* G: a

他簡直就是把保憲當成救命稻草，抱住不放。) B9 Q8 b0 G* t+ p! _' T8 K2 Y

可是，偏偏又是在那樣的地方。. x5 ]  p' S0 }0 k5 b' z; B" ~

因為是在渡殿往清涼殿走的途中，在那裏被他拉住可是一籌莫展。$ i2 k) j  Y  e) S

無奈。

“為成大人，可要被人看見啦。' ‘保憲說道。

為成放開了保憲。  h, @* {) n" N2 S  j/ M

為成好像也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愧，他調整一下呼吸。說道：“保憲大人，您看能抽點時間找個地方……”
9 b8 V" H( d! P$ J  \- l
“找個地方？”1 D; J. v* _5 n7 v6 P

“說實話，我這次遇上了很可怕的事情。”
( A& J3 A1 b2 V: E# F1 r, b5 w
“很可怕的事情？”

“是的。關於那件事，請務必給我出出主意。”3 a9 U4 E# J9 v! ~, {: I9 A. i4 L
6 x& [( k& V* [
“噢。”! f: u6 X; V! L6 }
7 c; L/ p, X. ^, ~" g! L4 k
“關於這件事情，如果不是像您這樣的人物，肯定不行。保憲大人……”7 Y& b! T( x1 y: B! C7 p" ?
  l! l0 k4 R# A
“像我這樣的？” “陰陽師——而且還得是能力極出眾的人物才成。”

“那么。去陰陽寮更好吧？安倍晴明在那邊。”

“那邊我剛才去了，說是他現在外出了，不在呢。”
7 A- k1 Y) t% s
“那，也不在宮裏嗎？”  f/ a' g: j0 @6 m+ }/ |+ [9 F' @. V- X
3 m) [9 l5 g6 m1 n7 [1 e
“據我了解的情況，說他可能和源博雅大人一起，到逢山的蟬丸法師處聽琵琶去了。”
2 V; M- q/ n/ E1 F5 [
“噢……”

‘’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您就跟我打招呼了。“
  [; U0 p8 c( H8 O
“原來是這樣。”

“可以聽聽我的情況嗎？我真是太需要您的幫忙了。”

如此百般懇求，保憲也無法拒絕了。0 a7 l/ _5 i& W& [+ t" C" ]" }, c/ k. i

“那就請您介紹一下情況吧。”

五7 W- K  F' _& {1 ]' a7 v% d$ i
% U( w6 L* s9 B& S* _1 o
“早知道變成這樣，我也不跟他打什么招呼了……”$ X2 y- t: L8 L8 N- O

保憲邊舉杯飲酒邊說道。

在保憲盤腿而坐的兩腳之間，那只黑色的貓又盤成一團，閉目養神。
6 p* g) c' z" |) x8 s2 i$ t
保憲喝一口酒，放下杯子。$ k% X: h: j  R
2 v  y2 C- I( W, |9 a
他將手指上沾帶的酒在貓又鼻子前晃一晃，這時，貓又微睜開眼，露出綠色的瞳仁，然後伸出紅紅的舌頭，將保憲指頭上的酒舔凈。

那指頭往下一滑，輕撫貓又的喉部，貓又便很舒服似的閉上眼睛，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 r" q" [2 ]( A) V3 j; s$ c

“可是，因為當時為成大人面呈死相，所以我就脫口而出了……”( @: ?) x# J9 s& F8 z/ N! S

“面呈死相？”

“對。”3 v5 i: c' K% m- ~; j
6 I# e' k, U8 G' `* e
“……”“你當時在就好了，晴明。”

“抱歉了。”. h7 H$ K/ A- x! A0 o! S2 Q- q
9 O- v% \  y$ K1 T6 _
“據說你是到逢山的蟬丸法師處去了……”
; V" e: z( Y, j9 _5 r
“我和博雅大人一起到蟬丸法師那裏，邊彈琵琶邊喝酒。”" V0 C  a& p: D  Q. B3 c
7 c. U* q2 R, q6 U" C  S; d
“嘿！”& h; |+ h, @0 i

保憲抬起撫弄貓又喉部的手指，撓撓自己的鼻尖。
4 g" T% w3 h; N( V6 H/ N
“那，您答應了嗎？”晴明問。0 U" [  c- d  c) n  M
; K. H4 H" v2 X$ o2 [- A
“為成大人的事嗎？”
3 D* U* {6 K6 g( y
“對。”

“我去了。”
' L2 T" P3 f7 X% X7 f
“在哪裏談的？”# @$ z) l( N6 O6 O" ]

“在車裏嘛。”保憲說。- V" I' F" r% T2 o; f

六
8 Z" o8 D0 m$ i' [3 J& B8 h
二人到為成的車子裏說話，那車子停在門廊處。
+ M  \) X) [: v5 W; U: S* R0 Z+ ^
這樣做是為了不想被人聽見。7 g1 f# V3 ]8 i! u/ S3 D* E
! A  o; a0 ?" h# |8 r! F. E
二人進入為成的車裏，放下簾子，將其他人支開。

於是，為成開始講起事情的原委。
, S3 J# o) G* ]
“其實，我不久前跟一個女人好上了，不時上她家的門……”
, h/ `: o% B6 p) I+ ^7 C  @7 U
為成壓低聲音說。

“噢，女人啊。”; G- D# }! e( }7 Z" `- d- U
: g, o+ x3 D& N
“是藤原長實大人的女兒。她的名字叫做青音……”: t1 ^3 H% p# F7 d: x5 e9 H
2 h/ m! ?+ e/ B9 r; Y! {
“發生什么事了嗎？”
6 h# t, i' r, U; L
“沒出事的那段時間挺好的，但是，有一天晚上，我跟另一個人在青音的家門口撞個正著。”

“呵呵。”
! t. d" g" _, o  m/ j" U
“那一位，是橘景清大人。”

“就是說，腳踩兩只船，終於露餡了？”

“唉，就是那么回事。”  o2 ]# X5 H% @" N* v7 f
( ^# E$ d* E8 H: Z! K( d+ E. q
“然後呢？”

“但是，這是不可能退讓的。我不肯讓，景清大人也不肯讓，青音姑娘也不知該如何選擇。最終，大家說好另擇日期，由青音姑娘作出一個決定，是選擇我還是選擇景清大人。”7 G" R( X) y7 i5 a2 p4 M

“結果呢？”

“過了一天，青音姑娘派人送了一封信來。”" C* Z/ ]! n: S2 C0 `$ e$ ^
  ^; u' n1 F& x8 t- r3 p$ f
“哦，寫信……”7 {/ ]2 Y, y2 i
1 T1 i" U" O4 W! t* e
“信上寫著，請晚上到一條的六角堂來。”( H$ Y! y, P) m: g$ }9 R' w, C
  t7 ^8 G1 W0 a. M" D9 C& Y
“如果說的是位於一條的六角堂的話，那可是沒有開放的六角堂呀。”1 ^) j  q- W9 J0 A

“是的。這個佛堂是先皇所建，預備要安放觀音菩薩像的，但由於佛像雕刻師未完成佛像就死了，最終什么也沒有放，就是那樣一個佛堂。”

這個佛堂也不是一所大佛堂。: j" C3 M$ K& c! U5 Y1 `

從入口到對面墻壁，若兩手平伸向前走十步，手指尖就能觸到墻壁。, P0 D. B2 L  p! P* L5 H
8 A# x/ ~2 Z$ r7 T* w- z4 ]
這樣一個一直沒有佛像、無人理會的佛堂，在風吹雨打之下已呈破敗之相。: [9 E& j6 Z" P# ?
' |6 n- F. z* R- k$ v) a
由於一直無人使用，門極少打開，於是被稱為“不開的六角堂”。9 y: K% k2 ^9 p0 ~6 b
+ s% S$ x3 s. L- h' V- S7 G
“要你去那裏？”1 [. B6 k9 s1 j6 n5 F( U" ]) C& ]

“對。信上要我單獨前往。”

“於是，你就去了？”

“是的。”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b! ?, R7 T% i
$ ~1 i, G; y9 @
“昨天晚上。”為成說。不知不覺中，為成對保憲說話的語氣更加恭敬了。看來是把希望寄托在保憲身上了。& f' V' M/ x6 T. c' R9 g
- b6 A, Y8 h$ @  w
昨晚，為成是在晚上出門的。$ c5 j+ ]+ n3 `! l6 V) j- c3 q

牛車來到六角堂前，為成吩咐隨行的人明天早上來接，然後就讓牛車回家了。
+ p& t, y! W# ?! _; F# p
六角堂中似乎點著一兩盞燈。( x! }" b3 |  a7 g6 W# W5 h

為成進了六角堂，見青音姑娘和橘景清坐在那裏。: P; r. Y% o$ t% J4 N
( \. k7 A/ t  i1 e( t
“原來不是約我一個人……”為成說道。

“為成大人，看來我也要向你說同樣的話。”景清說。
2 b$ O& ]- f; C5 F4 A$ T' c
為成像聽不見景清的話似的，轉向青音姑娘問道：“姑娘，您今晚特地召我來這樣的地方，是要玩什么
0 ]  a, ^/ z9 M. V7 l' ^
遊戲呢？“

木地板上鋪著暈圈式印染的墊子，恐怕是日間預備的，青音姑娘坐在墊子上，靜靜地微笑著。
6 i3 S, h5 v& K3 f
有兩盞燈火。
* J2 ^. q4 l5 V  `# d
木地板上甚至備好了酒瓶和杯子。

三只杯子。  d; l  E6 i" f1 n3 h% |
. p. i$ M% [" C( e" O# E. ^. O: q
此外別無隨從人等。

大概青音也好景清也好，都把隨從遣回家了吧。
) x) P* `$ }8 F' @: |
若在這樣的地方遭到盜賊襲擊，絕對無從抵抗。用這種方式召人見面，這位大家閨秀也真是瘋得可以。
, [  X& x3 b+ c: C/ K) v8 p
但是，也正是她這種性格吸引了我——恐怕景清也是這樣吧。為成心想。
) j) o8 Y3 o1 V- X5 a7 B2 B
自己偶爾會和景清在赴幽會時撞車。說不定，就是這位姑娘故意這么安排的。. Y2 U; H9 ]$ {9 O4 O5 I2 H

為了今天晚上的一幕……, M3 B% }# J2 @" B# w7 }& B

自己也好景清也好。要按照這位姑娘的意思，上演一場二男爭一女嗎？至少自己產生了這種想法。" H5 g2 `+ Y: T

所以，自己話裏用了“遊戲”這個詞，特地要青音姑娘和景清明白。
# O& w& R: c7 o( L8 @) F
若依她的意思，最終選中了自己，這當然是可喜之事。

總之，今天晚上的事若為出入宮中的人所知，一定會傳言滿天飛。1 [, K; k+ w: Y/ y* U4 ~/ ^
6 p- d# A7 T  q' l
為成心想，作為傳言中的出場人物，可要盡量扮演好角色。7 {- ]5 T' q/ R6 [. L2 O
8 O9 c' X5 E- B7 B' e8 ~/ U6 p
如果這是青音姑娘早有預謀之事，自己和景清就是她所選擇的出場人物。
' p+ C  }9 K% O% |
想到這一點，心裏就很來勁。

“喂，來吧，來吧！”
# r$ Y! X" U1 A& a9 [% B$ M& b
景清也再次點點頭。' z9 D! b/ ~, z# W. V! b
3 Q' Q0 X0 E  u4 u5 s
“今夜究竟預備了什么消遣？”& s1 h$ Q, E7 F% b# s* O5 T6 q4 Y

被為成和景清催問，青音姑娘展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今天晚上是滿月啊。”; O- y/ C2 X* l
) B4 x! `0 Q7 u7 W/ f
“滿月？”- o% {( x# z2 H
8 b/ Q. _, J# N; f5 w7 Q3 z; q
發問的是為成。" }9 ?2 M0 Y; I+ `8 Z4 B6 `% s

“不拿燈火也可以走夜路呢。”

“你是說，我們從現在起要走夜路？”景清問。; T$ L; x; ^2 E/ s/ d: V; ~

青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聲“請吧”，示意二人拿起酒杯。2 t8 Z/ |6 D' Q" y2 n* T3 l( y

待二人取杯在手，青音拿起酒瓶，替二人把酒杯斟滿。

看著為成和景清一飲而盡，青音說道：“從這裏到船岡山的途中，有一座首冢，二位知道吧？”: j+ O+ J9 K/ J. E
7 ?2 ~& U3 R+ y3 Z: Y1 x, R2 _
“當然知道。”) E! V( n8 H1 A& a: F1 Y& y

“我知道。”

二人點頭。& n5 ^7 D' n* l& E! W
# f3 B9 J4 t2 y
這座首冢埋有五顆頭顱。" k' E2 p3 d9 H3 r! w2 e- d6 T
+ }. F$ X' M  N( D2 Q. q( ^& ]
大約二十年前，發生了藤原純友之亂，這次動亂被小野好古等人鎮壓，純友被誅殺。這是天慶四年的事。) d8 Z8 E" g5 {4 r1 [# J( a( ~

但是，餘黨落草為寇，為禍伊予、讚岐、阿波、備中、備後——連京城附近也不時波及，朝廷派追捕使搜尋。* ~3 t5 r* j: f. V

最後，捉獲首謀者五入，押送回京城，判以死罪。
% Y- Y' U! a2 b. Z
五人在鴨川河灘上被埋至頸部，連續十天不給吃喝。( ]% R9 Y5 }  Z) ]  u

每天都運食物到他們面前，但只給看不給吃。食物放在面前的地上，香氣可及，卻不能進入腹中。

“求您給一口……”0 }* B$ a! w7 r# A
! a; o9 k) X% k' O
“就算以後砍頭，現在也給點吃的吧！”
; a9 }( w+ F4 |5 p$ @8 ]
“好餓呀。”

不管他們怎么哭求，也不給一口東西。& q& m1 b6 V; w* a' r

在他們面前，狗和烏鴉吃掉了食物。
0 b" W, u- [& i/ F
狗啃去犯人們臉上的肉，烏鴉啄食他們的眼睛。7 F. |) \. l! G/ o" p7 _' \' z' H

犯人們活了整整十天，簡直不可思議。( |/ x1 x( T$ `; k& ]7 [

這十天裏下了三次雨，總算給他們溼潤了喉嚨。如果不下雨，恐怕撐不過七天。
% i- Q6 |, G  l5 z) t  Q$ Z
到第十天，才把他們挖了出來，就地斬首。5 N& [& ?, s- z% j% F
4 m& `* X* ^, i* P) y5 b, ]
有人害怕犯人們死後作祟，就把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丟在犯人們的跟前，吆喝道：“嘿，吃飯吧！”

就在犯人們以為是飯，伸出頭去吃的時候，他們的腦袋被砍了下來。

被砍下的頭顱全都滾向石頭的方向，據說竟有一個頭顱咬住了那塊石頭，雙目圓睜著。) J& \" {! h0 E: K5 p/ W* `- g
* u7 x* f2 ~3 p- ~& C0 d
這樣做是為了不使犯人們的心思落在行刑的差役身上。而是落在那塊石頭上。
9 G& d4 E* o2 g3 E5 g
這樣，犯人們便不會記得砍頭者的面孔，也就無從作祟——這是差役們的想法。
/ z* Z! r+ t( Y3 K6 y, u3 W
埋了屍首，做個墳冢，將那塊石頭放在上面。% ~9 t! }! G' `, }

但是，據說有人夜晚通過那座首冢時，至今仍能聽見從墳冢裏傳出來的聲音。9 Q, f2 M3 m/ \% F
' C- h7 Q9 y! A+ Q1 u* _1 K* |2 `3 X
“好餓呀……”
! x- N5 g6 Y! c' w3 T  j3 O4 X6 I  P
“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E; u) a( p  E8 r

“誰的肉都行，給我吃吧……”
" t; J# K4 m0 R5 ]" Z6 _
“好餓啊……”

“嗷嗷……”
/ ]- @- v' \2 ?6 V1 d- l; w
據說這樣的聲音會對路過的人緊跟不舍。

當然，這只是傳說。$ G& m+ V- M2 J" n  v2 m
9 g6 u6 u+ w, U
為成和景清都沒有親耳聽過這樣的聲音。

“那個首冢關我們什么事呢？”景清問道。

“我希望二位今晚到首冢走一趟。”

青音孩子氣地說道，臉上挂著微笑。
2 `: g. `# i# {' Z5 i
七4 J. |/ |, o$ E  b; l4 K% W

“這簡直就是《竹取物語》的故事嘛！”

說這話的是博雅。
! D# h! P; d6 B0 D$ t( u$ ^
在聽保憲敘述事情經過的時候，博雅脫口說了這么一句。+ R% Z" W- c" G1 c0 @8 v. J
% r2 m$ e) F' t; G5 z) F
青音姑娘以此來考驗為成和景清。

首先，二人中的一個先離開六角堂，他須走夜路前往首冢，然後再返回這裏。
: d" a& g  W3 j% Z
作為真正抵達了首冢，而不是半途而返的證據，必須把冢上那塊有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帶回來。
. O( L! ]- Q5 i. ?: |; Y
接下來，第二個人就帶著這塊石頭出發，把石頭放回它原來的位置。

“第二天早上我們三個人一起出發，看看那塊石頭是否已放回去。”
: u/ k, k& v7 j; Y4 o- `
青音姑娘這樣說。$ z$ ?1 h7 V: z. k9 `) U% a+ s) `

“我青音便屬於能夠做到這件事的人。”

“如果兩個人都能做到，那怎么辦？”

發問的是為成。
0 _) ~" A$ _+ h' d9 ^& O
“喲，那就再想一個考驗的辦法吧。”

青音姑娘興致勃勃地說。0 P; J8 ~  ?) L( X( ~

聽到這兒，博雅便說，是和那個《竹取物語》的故事相類似。

這個《竹取物語》的故事，又以《赫映姬》之名廣為人知。
4 \+ t8 t9 m# w5 d
從月亮下來凡間的赫映姬，遇到五名貴公子求婚。
' \# w  `" o$ l8 x
對這些男人，赫映姬預備了幾道難題。
6 l* D( _9 R" p2 p
赫映姬要石作皇子去取大佛用過的石缽，要車持皇子去取蓬萊的白玉枝，要右大臣阿部禦主人去取火鼠裘，要大納言大伴禦行去取龍頭上的五彩玉，要中納言石上麻呂去取燕窩中的子安貝。
4 R# e  [% d7 n* ?, E& Y9 ^, u0 _
“我將是達到要求的人的妻子……”
- Q8 U: ^$ Z- _" _+ r7 j: S
在晴明和博雅自由地呼吸著京城的空氣的這個時期，《竹取物語》的故事和漢文書籍一樣，是宮中的通用教養書籍之一。( E( ~& p1 g! @" ~" R
5 s6 C2 o$ ^$ J8 s6 ]: q
“這種做法，倒是青音姑娘的一貫風格。”晴明說。
8 |1 B/ Y. C6 N! G, s" J; H
“那么，他們兩個都去了嗎？”博雅問。

“噢，去了。”
" t; k% U4 S8 l
保憲用右手食指梳理著貓又的喉嚨周圍，答道。1 }! O  P$ g$ Y$ c2 m- p# g
! _( T+ v8 n. m. h% L' _
八1 \$ W" t& ~$ d/ E. L# Z' W6 v$ C, o
7 V, P% E, \) B5 `7 k
以抽簽來決定誰先去。% r! k" V2 N6 M0 B- }
; p: i! V: u7 i) k
青音姑娘的手握著預先準備好的小石子，二人選答是在哪一只手中，答中者先行。4 O: A) ~: E' Y0 Y* W; E3 ~
7 ^8 C* v1 V" f7 \
猜中的是景清。* Z" M1 @# ~! |4 I6 ]# [. t7 e

於是，景清先出門而去。
4 ?8 I0 s0 w; p; u  o
為成在六角堂和青音姑娘邊喝酒邊等待，但總不見景清的蹤影。$ q0 Z  g& F, [# o3 p5 J
9 d; h0 V" \+ t, Z7 D! h0 I
離理應回來的時間又過了很久，景清還是沒有回來。/ r' E' V+ }7 S6 V0 L
9 U5 I* H5 r9 ?
雖說半途上要走山路，但並不是難以辨認的路徑。

拉起板窗朝外望望，美得令人嘆息的滿月當空高懸。

如此月明之夜，即使沒有燈火也能走夜路。
. x6 g% D5 P/ }
是途中被鬼吃了嗎？或者遇上了強盜？# }. y( j5 l8 h1 R
, S$ ^' b" \( M0 l. ?* W& ?& E
或者，是被首冢中的犯人之靈攫住？
) z6 c' y3 g, A9 C  S5 U
又或者—— . “是膽小害怕，溜掉了嗎？”

為成手端酒杯，喃喃自語。

即使景清不玩了，僅此並不算為成獲勝。要取勝的話，為成必須親自前往首冢，把那塊石頭帶回來。

但是，如果自己外出，就要把青音姑娘單獨留下了。

雖然是她一手安排這件事，她也會感到害怕吧。5 l! @) W& B  Z! g- {! \( j( |

說不定她會放棄這遊戲，要我不要去。2 i8 x6 l4 c& o, {  ^- k  K

如果是青音自己提出中止遊戲，為成當然沒有必要再去，這場較量也就是為成不戰而勝了。
( i% g6 \/ ~5 p% A, t
不，如果我說要去，青音姑娘一定會要求中止遊戲。0 y6 \6 s+ a0 [' _5 G! k
9 i' }7 T3 O2 v' j2 ?2 w/ _
“姑娘呀……” 滿有把握的為成放下酒杯。
; B- t) B3 P5 ~4 Q6 p, B- C
“景清回來得太遲了，我去看一下情況吧。”
2 u) S; D4 y! i# v4 |2 A
“噢。好的。”

青音姑娘說得很輕松。
/ j, ~6 I! H. N6 A/ b1 \
“我也正想請為成大人去取石頭，同時再順便看看景清大人那邊情況怎么樣呢，你這樣說，真是太好了。”
- z2 g: E9 `' N/ m
青音這么一說，為成就沒有退路了。

“如果我帶回了石頭，這場比賽就算我取勝了吧？”8 @' M" L9 C; f- k5 d

“當然。”

青音點點頭。

九/ M2 r! E( [, L; ]  _9 Y
$ Q6 N+ H/ [, L9 X- Q2 U
為成在趕路。* E& B) E2 l- _. C- K" f
  }, P# O/ {" W5 G. q8 {; V
夜路。3 Y/ K+ a, k, |8 D. B
1 i( t0 ^  c* f
終於來到了船岡山前，開始上山，因為月光清朗。夜間的山路比想像中要容易走。/ r. }1 l7 A; w  m+ M

但是，盡管路好走，晚上前往首冢到底是一件別扭的事。

內心不免害怕。

景清那小子——“開溜了吧。”為成自語著。1 S( y% A* C, [6 ~
5 D' J, @& v* Y+ X
大概他在附近安排了一輛牛車吧。$ i1 C0 b8 }( j: e/ C
$ X2 ?2 U, s& S1 L/ Q
把牛車喊過來，可能就這么乘車回家去了。不，肯定是那么幹的。# T5 _* X7 S/ @/ L% @/ i- `* Q
, p3 E7 m6 q/ N0 n9 d
咦，這不會是設計好的一部分吧——也不妨這么想。6 A0 h0 g6 V9 B1 j. F9 s
, n+ o0 A2 q9 Q; @
可能景清和青音合謀，要耍什么花招。但是，即便真是那樣，自己也無從識破。6 E, A. |1 N: d3 \" \% K, _3 y
' ~1 l& I/ H8 k: h0 y4 d* ?
總之，只能走一趟了。

坡道上，樹梢從左右兩邊伸過來，遮擋了一半月光。
. M, ]  I& [; i' t9 }# O, w, l
四周一片昏暗。# i7 p# B! j0 @2 e* Y* d- Z6 e
& ]8 V% Q: c2 R: N
好幾次絆在樹根或石頭上，好幾次絆倒在地。1 G! J5 n- U$ W" i. ~
3 @$ }: q) V) d5 }
又一次絆倒了，一只手撐住地面。目光不經意地向前瞄瞄，看見有件東西。
5 t2 [" _- c7 \" A! I! j
是人——一個人倒在那裏。0 K4 O% J' b( z1 g
) l1 z% |# @) J$ v$ @
站起來，走近仔細察看，果然是個人，而且是一具遺體。: H' r" f/ ?" s# _

那身衣服倒是眼熟。

“是景清大人……”
4 W/ o6 F8 H1 |' Y/ p: K9 J% \' s
為成脫口而出。
1 R- x) ]  h9 }2 e! C0 ]. Y
倒在那裏的，的確就是不久前離開六角堂的橘景清。
% [  H* |) J7 t* V  i
不過，用手去摸一下，感覺景清的衣服溼乎乎的，觸碰過死者衣服的手指頭黏糊糊的。一股腥味撲鼻而來。

是血。

為成大吃一驚。

再仔細看看，這具遺體沒有了頭顱。
; f8 k& q% B  }
為成用手去摸衣服，覺得遺體又薄又扁。9 C# r/ \* t2 e# d$ C

手上黏糊糊，卻不知摸到的是哪一塊。 . 而且，還覺得特別硬。
" R2 [: b/ ~7 z4 {8 P2 O
衣服裏是空的？！+ x' H' C0 ?- Q) Z$ x" Z

景清的遺體幾乎只剩下骸骨。

“天啊！”
! z9 W) i5 M; }9 H
為成驚呼一聲，想站起來。6 ~2 J! B2 s9 \4 n( L
! b# z% O3 w+ z. D$ W
但是，他站不起來。3 f$ w. m( N" R, @1 h* r9 k

他嚇癱了。他雙手又雙膝著地，打算像野獸一樣爬著逃走。想逃脫什么，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總之，要逃離那個地方。( U7 i$ N8 @$ J/ X! c0 t8 S

爬著爬著，右手觸到一件東西。

他不假思索地一把抓過來，一看，是一截肘部以下的殘肢。4 o& u1 R/ D2 l8 X* y
* n$ {3 |7 o  b. @. }  C
是景清的右手。
  H! F8 d9 `$ I' T
“哇！”( ~: g1 [7 s7 _3 }' U

為成驚叫一聲，想把殘肢拋開，但自己的手指深深地摳著那截殘肢，無法甩脫。3 }! J8 t2 A- F# n$ z

而且，好沉重。( a$ z/ H" R, F5 v. n. d
' o/ b& E- W- j8 w9 d
似乎景清的右手還抓著什么東西。一看，那是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
: `3 r: A, h* D
啊，這就是那塊石頭嘛——為成心想。+ I  Q9 C  x7 l0 T3 W+ r
# s6 Q/ }$ T* ]# q8 Y* F  C; c- O
看來，景清已去過首冢了。然後，在歸途中慘遭不測的吧？  Y8 E: M3 ?; g0 Q9 Z, C

為成好不容易才直起身來。4 B0 ~/ A+ h  K! z4 g4 r% @: {2 F, }

他極力抑制著雙膝的顫抖，邁開了步子。很想撒腿就跑，可腳下直打戰，實在是跑不起來。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為成左手竟然握著那塊石頭，拿著它一步步走。# H4 l7 u; w, @" P7 ~

要盡快往前走。盡快遠離此地。

因為景清的手也不放開那塊石頭，也就是說，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了為成握著石頭，而石頭上拖帶著景清的殘肢。6 P  i2 g/ ?! @3 d% \4 r
0 o3 S/ B* h  j
等於為成拎著那只斷手在走。
* X8 M4 C; p& z; B; Q8 y# o3 k
即便只是步行，也累得膝彎腰折。

不過，拼了命也不能停。7 i2 `8 N& q. H4 Y

為成幾乎沒有覺察到自己是提著景清的斷手在走。

必須把這塊石頭拿到青音姑娘那裏去——為成的思維似乎停頓在這個念頭上。
, n5 J# n% l* B& y8 d
走啊走。8 o$ o% o5 f' b

月光灑滿一路。  a& q% r# E9 ?+ [2 B

為成熱淚長流。* f$ P* a' Z, \1 W
. |7 T( ]+ s+ D. b
正當此時——有一個聲音傳過來。1 `6 m% {3 F; I

聲音很小，是硬東西和硬東西相碰撞的聲音。

！當！！( E, `' {& \( y! g0 N$ N& Y2 d
+ c2 j" |9 J/ \* h# T! C" D0 `( f
不止一兩個東西。, p0 x1 B% b& z' J
0 A  R# P! h- ~( C% \
！！當！+ u5 {6 z" a6 V+ {; g
. a9 `! `  N# y$ r! n' p3 d
是從身後傳來的。
0 R4 ?7 s. O2 ^# q# V- }9 p
那聲音從身後逼近來了。# ?9 ?0 r! }& t; K( b6 q1 f

隨著它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大了。7 m2 F& i5 {1 U0 F
: c/ M1 M$ ~! R) t) p- q( o/ A( `
好可怕啊。
+ D  S! S, B1 b9 l* N* Z4 E, p
為成覺得恐瞑，但不敢回頭去看。9 T% u% ~7 j0 @

正要大喊一聲向前衝時，左手突然被拉向一旁。
* J. @4 n$ Q0 y# L
一陣戰栗傳到左手，倣佛釣到一條大魚的那種感覺。
! ~" h% G' D1 ~4 J" ^! A2 B
為成只往自己的左手瞥了一眼，隨即發出一聲慘叫。3 j' u6 X+ `% c& ^" h% P, S

兩個頭發蓬亂的腦袋咬住為成拎著的景清的右手。這兩個頭顱正在左右晃動，動作如同野狗在撕扯肉塊。& P3 G: z! Z. a  V1 v9 |, j, X8 g
! L+ w7 m- n& w2 @/ X1 g
他不禁松開手。

猛地把景清的斷手扔了出去。$ j2 s# o2 s8 |6 i' |
: ?  ?* a; N: D: ?( t  x" c8 u  }& {
“哇！”' M" l4 D1 i% Z: m
6 s* }: ^# @3 o# T
為什么會把那殘肢帶到這裏來呢？

為什么沒有在途中扔掉它？
4 [  ~- ^$ u* V  D, U
什么石頭不石頭。管它呢？# I8 [. k! }; j# J6 ]5 ~
; l+ s8 I1 _- t7 P, {" o
青音姑娘什么的，已拋到九霄雲外。; ^% R' c3 v5 Y- ]

“好餓啊……”  c7 `9 r/ X9 p! [7 A  a7 o# b
. Q0 L3 b" q/ T' t1 L* m. p+ ~3 I
這樣的聲音傳了過來。  O  V+ k0 U# ?" J4 V* o) L
- O  I% D7 E6 |$ R, V: n1 ^# B
低沉的，不祥的聲音。是咬牙切齒的聲音。
) d9 U+ U' H1 e7 G
“你竟然想搶走我們的食物啊！”
. R# A( s0 k  o- M, U
“這可是事隔二十年才有的食物啊。”# r1 @3 H8 c! R& `' @# O/ j

抬頭望去，只見月光之下，幾個頭顱漂浮著，盯視著為成。0 k& d8 h( |9 K& _" o9 }" P5 k

“為成……”- a  D  _" U. L8 M
: ]1 ~( V2 t# l( ]5 B
有聲音傳來。是熟悉的聲音。7 m; t3 B' ^/ u
) r- \6 W$ C0 s/ t7 U( L8 R
仔細看，那些頭顱之中，有景清的頭，景清的一雙眼睛怨恨地望著為成。

“你打算自己帶回石頭，跟青音姑娘成其好事嗎，為成……”8 W; p* N' Z* S. |/ p

之後的事情，為成就記不得了。$ N0 _" l6 g" l: n7 f  D# J

“哇！”: \- a  o: W0 \8 T+ F

他喊叫著拔腿飛奔。
  \7 Y! n; t; J" j
跑啊跑啊，他終於回到了六角堂。$ ~& {/ K, u) Q+ s8 R  I

“姑娘，姑娘啊！”) V* v% M5 K* j5 H# F7 `, [
- F! C, [* ]8 P- b% n
為成關上門，把吊起的板窗也拉了下來。6 z0 {# }% ^( g3 m

“啊，為成大人，為什么這樣慌張？”. j  o  k+ ]; ]  K* a* ]1 @

“景清大人被那些頭顱吃掉了啊！”; c6 U" X; M1 E+ a; E

已經口幹舌燥的為成說道。 ‘“哎呀——”

為成望著微笑的青音姑娘，不覺汗毛倒豎。
; ?) [0 i: f5 W/ S4 U- o4 [( U
坐在眼前的青音姑娘，身體所朝方向與頭部所朝方向竟然是不一樣的！
( |% e& H* v4 x2 _. ^
青音姑娘身體明明背向為成，腦袋卻面向為成。如果是扭頭面向這邊，肩、背也多少要轉過來，可此時只有頭部轉向這邊。  H  b, a" b8 ]8 p3 M! {2 S
* K; s& h4 y, n  Y. Y
直到此時，為成才發現情況不對頭。5 n/ z9 R/ B! a! R
. f0 _. l0 j7 m) m" Q5 y: b
青音姑娘坐著的地板上，有一圈東西正在擴散。

是血。4 P  d6 `" b; w2 M

“這是怎么回事？”
( j$ [1 y7 P0 x* n0 C5 L. n9 z; v+ e
青音姑娘的頭顱在燈光映照下輕悠悠地漂浮起來。& R9 d6 F4 c" R: Y- d

她所穿的唐衣皺成一團，掉在暈染的墊子上。

“哇！”

為成大叫一聲，衝了出去。
5 k% ?( V& A* a8 Q% f& J! A( O
他跑向飄在空中的青音姑娘的頭顱。  i; y7 t4 X/ `
  h; K  z3 e+ Y0 C( E3 [
他抓住青音姑娘的頭，向尚未關閉的板窗跑去。& O% X$ E8 [% W( F

“為成大人，你幹什么？”# g# H& `! e* a+ A2 H: ?) }
1 _* z$ T: o) [6 g1 x
為成將發出斥責聲的青音頭顱擲出窗外，把板窗關上。) H; ]0 A% ]$ V9 h
6 d' l  W4 s; Q! e. V7 Z  q# Q
他扔出那頭顱時，右手的一截手指被咬掉了，但他還是慶幸及時把頭顱丟到外面去了。0 O3 y) v  ~" c/ N0 M4 N* L
5 y" i. C# S, k' b9 {# a
沒等他松一口氣，又有一個重物砸在板窗上。

大概是哪個頭顱在撞擊板窗。
$ D2 g+ t9 U" p  k  X
“為成大人，請把這板窗打開！”$ g! Z: U4 Y# Q2 d" f& c

“把你的肉給我吃掉！”
; t5 }$ I0 K9 p6 b% V
“好餓呀。”
2 R$ f" n# L# A% _$ N
為成膽戰心驚地透過板窗的縫隙向外窺探，在月光的映照下，發現好幾個頭顱在飛舞。
4 Q3 G2 S7 x! F4 M, M
為成流著淚念起佛來。2 Z" n3 C) x) L, ]" Q( l
2 j) r  V: C) r: T0 M- f
幸虧那些頭顱沒有辦法打開門和窗，沒過多久，東方的天空漸露晨曦。

“糟啦，天要亮啦。”3 P/ P. z, f+ H5 q8 _

“怕什么，我知道為成家在何處。”

是景清說話的聲音。7 a) z# a4 s+ O( [
) i: g0 M' t0 t( L( r
“我也知道！”% J1 W' N) I9 `

青音的說話聲也傳了過來。

“今晚再去他家吧！”
6 o& v3 K7 B( I" \! `  f" Y
“好！”
: o- d& X% J/ p/ R
之後，外面安靜下來。% s/ \+ j' N! H
+ d3 Q1 r9 ^& A" s8 ^0 x0 ^' X! v& x
太陽照進六角堂時，為成已經等不急車來接他，便逃之天天了。
4 b0 o8 u8 O+ {; s9 T. T4 q
十$ W( g2 ^" U2 n3 y% [
/ Y5 f- \# o( s. y& l8 u. ^
“噢，那天中午，在清涼殿的渡殿，為成大人和我正好碰上了。”保憲說。

“原來是這樣。”

晴明點點頭。
$ N& n# c5 A, ?3 l
“這三個晚上，我都保護著為成大人免受那些頭顱的攻擊……”) P3 O! b7 a" }3 ]

“有什么事發生了嗎？”4 Z) u) J# L% u  P& @- F2 f
' G0 ~9 e* \# ?# D
“唉，太麻煩了，晴明……”
6 u; E0 e" `1 ^1 T4 R3 @% [
“麻煩？”

“如果光是防止那些頭顱的攻擊，在他家宅的幾個適當的地方貼上符咒，放下板窗就足夠了。”

“今天晚上呢？”  G' ?& R  N3 Y0 q

“我放了四張符咒，雖然不是很放心，但不打開板窗的話，應該沒問題吧。不過……”! ]5 c4 @+ {( U; P
1 {5 `+ w7 }. J" Q, c% C  ^
保憲欲言又止，望望晴明。1 Z3 ^- C, O% _- I* s1 q- K+ d
4 x! S# s6 N) ?9 h1 O) B
“天天晚上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啊。”
2 I( I: c) A  j3 s$ v. g7 N9 M* M
“保憲大人，您讓那些頭顱從此不再出現，也不成問題吧。”  h+ y: ?9 V; G# F
% r! k+ w; o3 x& j7 \
“那是當然。”* t7 @$ e. b. s* g) A6 N
/ Q0 V# j  M9 F9 S
保憲點點頭。  m# j6 N2 `$ T' c
, N. K/ l2 }; w  G8 `
“該怎樣做才好，我也想了好幾種方法。在實施方面。

應該沒有問題，可是……“
: A  T# [; g6 C6 j
“可是？”

“你很清楚，晴明，我對於麻煩事是實在做不來，光是想出那些辦法，我已經疲憊不堪。趴在地上找東找西呀，四處奔走呀，找人說好話之類，我做這種事特別差勁。”9 S! m4 i$ |, @) B1 s
- N: C) N8 y6 S+ u( Y( O
“的確。”; a  a5 W: y9 n3 J2 j) F7 l8 z/ H

晴明苦笑著。* ~, D  m' L$ C$ K
  g) U& T% s, s
“派人到首冢和六角堂，找回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的遺體，把遺體運回各自的家，光是這些活兒，我已經想找個人交出去了。現在雖然還沒有明說，但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應該很快會傳開吧。”' ^0 V( l$ `, R: z* s3 }  T

“我想也是。”
* e+ T( x. T4 B4 R9 Q* x
“我希望在鬧得滿城風雨之前把事情解決。”7 o. p, R' s+ l! x4 P$ f

“解決？”) C. G& G  M3 ^3 y) `( ?5 g

“晴明，你代我幹，怎么樣？”

“我代你？”" C- K3 s0 \+ U* F% V3 Q. R1 f
) A, Y9 v& P" g4 G. m* d
“對呀，這事情原本也是衝你去的，我好歹也給你完成一半了，剩下的你來做吧……”

“由我來？”5 D$ s) V+ ?2 d3 }9 Y$ p; Q
1 M+ {$ v, y/ L, g  @% }
“沒錯。”) B5 Q$ v9 P  J
8 j9 i) b3 Z: C
保憲若無其事地端起酒杯，往嘴裏送。 “首冢那邊怎么樣了？”晴明問。
& D) P3 y6 L) K" m2 e  h
“我沒有去那裏，據說有五個頭顱巧妙地從土裏溜出來了。”

“上面放的那塊石頭，似乎寫著什么東西？”
) `# m* p- J8 |( ^/ M7 G' R
“據說寫著兩個字。現在那些字也已經消失了……”1 W& X: K" L8 |* T/ \5 p% D
( G: x3 ?$ t& i8 M, S
“好像是二十年前，凈藏上人寫的字吧？”- `! s# b  Z# x$ K  ?
) s1 C7 ]& S( _  @7 Z
“正是。凈藏上人在將門之時和純友之亂時，都作了大威德法，以降魔伏靈。”& l/ C, J7 w* @9 M

“凈藏上人現在是在東山的雲居寺吧？”

“怎么，晴明，你連這些都知道？剩下的事真的能獨力承擔啦。”* _8 k0 |) E2 W  B4 T
- y, c$ x' J) U2 @
“要做倒是能做……”
# S' ~' q( k$ S! G  g7 x) V6 C
晴明苦笑著。$ R# j& F$ b8 f" ?: h0 _
7 r, S8 Z5 _$ \4 ^1 d" p& W) x
“怎么啦？”. c7 Z# {4 s" w* V) Y: t

“那塊石頭現在在誰手裏？”
5 w) P4 R# |& ~: }4 c" R% C
保憲聽晴明這么問，便把右手的酒杯放在地板上。又把空出來的手伸入懷中。. Y- ?" @* h6 C, c+ l, C, U) i/ z. V

那只手再抽出來時，手裏握著一塊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
/ [2 ^. b/ }0 n1 r4 O$ _6 _
“在這裏。”

“您都安排周到了，我也沒法不幹啦。' ‘”拜托。“

說著，保憲又伸手去拿酒杯。: y6 J  C2 l" X" Z! e9 E0 |! a
  j, K; `/ O8 {: K6 S
十一

“那樣就行了？”

說這話的是博雅。
! x+ z' C9 }+ }3 ^+ T: @% `! c
他們在藤原為成的大宅裏。
; n# A2 y, H+ P6 y( [
外廊的木條地板上，站著博雅的家人實忠。房檐下倒吊著一條死狗。
3 U" M0 s0 }2 x/ ?/ M- |1 F
這是實忠跑遍京城才找回來的遺骸。

“行了。”
$ w  X( Q0 _1 u* Q) q
晴明點點頭。
& v8 A4 ]- @" v$ {! ^3 X& c- _
強烈的氣息撲向站在庭院裏的晴明和博雅。% d9 H6 I: L% y1 w, T2 y

這是由於向狗的遺骸澆了剛搗好的蔥汁。3 q# {1 l& [9 b( E, O

“就這樣，我們只需等到晚上就行了。”晴明說。7 s0 U; H, l. o  I
8 Y: `: @4 {- Y  ]/ C& W
十二# ?( I0 {# m5 c+ ]: n7 ?3 I6 {

夜晚，晴明和博雅在昏暗中靜坐。8 `7 |. U4 w" r) ]
% N% [5 F; x- ~1 x6 R! m, p; Q
板窗都拉下了，也沒有點燈。$ Y+ f: u+ q/ k+ o9 O

只有藤原為成急促的呼吸聲。
; k* l: B% R" s3 H
實忠半跪在吊著死狗的屋檐附近，把耳朵貼在板窗上。$ l' }8 C" F% U& R
' k- g7 @) r! s4 Y3 Z
“我聽見有動靜。”實忠說道。) f7 L  k: {! u% t

不久，那些聲響也傳入了博雅的耳朵。/ {- @2 }  C* N6 t1 A' T5 h
8 W& A- A5 [$ o- h
是牙齒咬嚼的聲音。/ a7 _' Q) Q4 j3 W& B0 R; ]
1 K1 t( i1 q1 A, C# @) q7 B6 K7 D1 p
聲音逐漸挨近過來。

“好餓呀……”

“為成大人今晚還是貼符咒、關板窗，待在裏邊嗎？”- ?0 G. \# h0 N4 W, A& j+ @7 B

聽得見這樣的說話聲。
7 [  W/ y# z5 S& F# b( ~3 U1 X  y
不久，又傳來異口同聲的說話聲：“咦，這裏有肉！”
0 ~* O( I: _' H- W
“是狗肉！”9 p: T% C8 w$ O/ s
, y9 I+ `" L+ M
“是肉！”' ^# m9 i' M3 \+ n2 K7 M

馬上，那些聲音變成了野獸貪婪地大啃獵獲物的聲音。2 Z( S8 h/ c3 J- ~; z3 _+ x

“博雅，你看——”+ \+ S3 L: r; r, W6 _
" T: S  w5 a+ D: e' l2 ~
聽了睛明的話，博雅從板窗的縫隙向外張望，只見月光之下，飄在空中的七個頭顱，撲在倒吊在房檐下的狗屍上面，正啃食著死狗的肉。/ V& v# ?! A' s9 x% t

“好慘啊……”  A. h4 ?0 M! Q
( E; F. R; {9 F7 D
博雅喃喃著。
' E9 U  x; _% I& t& }- k# a2 K
頭顱們咬住狗的屍體，吃著上面的肉，而他們吃的肉卻全都從頭顱下方掉到了地上和外廊內。' x& J: }2 G7 e0 j+ k0 L
+ l+ w2 i% t1 q& c# o  K5 X
六角堂的地上掉的那些肉，也可能是經過這樣撕咬後的青音姑娘的肉吧。這樣一來，肉等於沒吃，肚子根本填不飽。% L) f) i, }" T. f
  f* Y% H/ q2 g% r+ P' l: |
“嗷嗷，好餓啊……”5 J& ~. z" G8 e' Q" g
. |: u# I# G! A0 k
“好餓啊……”* h# a+ j1 T7 S1 [8 Z( ~
( Y0 P& W( X5 a8 J- N# z
“怎么吃也吃不飽啊。”

聽得見頭顱們的說話聲。8 V2 }9 L7 L+ @4 o/ z' t5 D
( e7 n- |) o( R4 F
不久，傳來了令人心悸的聲音。, O3 n& r1 b+ m' t+ M2 |$ S+ B

是啃骨頭的聲音。8 J" q- ?5 X5 {+ o( T

又過了一會兒，這樣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接著，傳來了頭顱從各處撞擊房子的聲音。

“請開門！”: M. l, W2 b. J4 t* c& [
. ]$ ?" e/ C/ T4 E
“請讓我們吃肉！”) p- P) |* w& i# `* _
. o0 `* ^8 h; v+ V0 O
“為成大人……”8 ]6 [4 S4 ^2 {( `: a% e

喊叫聲持續了整個晚上。2 I8 N/ @$ }0 s2 Q  ~0 b
8 O7 ?; B! j" r2 U% @
將近早晨的時候，四周突然靜了下來。等太陽升起，眾人走到室外，只見整個屋檐前剩下一片可怕的狼藉。$ B" s& P! S! `3 H4 |6 C, x
2 ~0 I0 D% s1 J$ `" O' j
“唉，走吧。”3 t2 t+ u& |8 n. O

晴明催促博雅和實忠。
5 U( m6 ^; x, k+ g' L
實忠肩扛鋤頭。( I# T1 \0 X" x" v) g+ a! ]- G5 o
; g7 y0 V9 }7 O9 |
在三人前頭，一只白狗嗅著氣味領路。
- Y4 e$ @+ I$ Y+ ~; ^8 {
“它在追蹤蔥汁的氣味。”晴明說。9 Z5 n& N+ O( e/ |' u% e
/ Q  o( m8 j* e2 Y( Z# U0 {
不久，白狗來到離為成家不遠的一所獨立房子前，鑽進架空木地板下狂吠起來。

“過去吧，實忠。”/ `/ q% f2 t! R4 h% ?0 V

晴明這么一說，實忠便拿起鋤頭鑽進架空的木地板下面。/ o$ U; q& ~6 r4 n1 b: F; a

從下面傳來了用鋤頭掘土的聲音，不久，就聽見實忠喊道：“找到了。”- X( G* [4 y+ R& w" J! F% m4 }
6 a9 D1 C- Y5 |3 `1 a
他從架空的木地板下挖出了七個頭顱。

五個是舊的，兩個是新的。
) e& H6 h- F7 _
新的就是青音和景清的。  i4 l! m/ l$ P- H
) H& l- P  m8 {, C: U1 i5 R
“這樣就解決啦。”  c2 U: j% b% t; y" o

晴明輕輕地說了一句。# ]; o( @# x, p# c
% M& p) m* R/ i: Y3 s
“哎呀，那實在是驚心動魄的一幕啊。”
8 M8 x. G: O" p- ~5 T
博雅放了心似的長舒一口氣。十三! C6 ~, A/ p# b

青音和景清的頭顱被葬在一起。9 @/ Y' \% d' W$ b2 _
' w8 ?2 M& g! K/ Q) v0 H5 ^% y; V
五個頭顱被埋入原來的首冢，那塊石頭由凈藏上人重新寫上兩個字，放在冢上。2 a) l& @. E; l* f& `6 r
1 g, t8 A) b" N/ _# P: x2 ~
也許是因為把大批食物和頭顱一起填埋，自此以後，夜間在首冢附近走過的人就再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了。$ z4 b7 G; D, o/ t& Q
+ ]7 B' s% a; R
十四
, Z* Q5 M7 Y$ v/ Y1 t
淺斟低酌。! y4 y1 i' ~2 R* C2 s

地點是晴明家的外廊內。, e; U1 n4 a6 F  L4 d6 K
- h7 H4 p/ e8 s+ C8 z. ^
晴明、博雅、保憲三人在座。

像前不久的那個晚上一樣，保憲盤腿而坐的兩腳之間，睡著那只蜷成一團的貓又。

保憲伸出手指在酒杯裏浸一下，然後將指頭伸到貓又的鼻尖上晃晃，看似睡得正香的貓又微睜開眼，伸出紅紅的舌頭舔舔保憲的指尖。5 S- G+ x3 |1 B) Z9 B

“哎，晴明，上次那件事情你幹得挺漂亮嘛……”
* D+ L# U$ ~3 V+ f# v6 w1 M
保憲一邊讓貓又舔酒一邊說道。, k, v/ V; [5 B" r$ F) Q
! t0 b9 J0 E/ a) q8 h( _3 O5 s
“哪裏哪裏，只因您保憲大人把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啊。”4 p4 u8 G8 O1 V, j; U

晴明答道，丹唇含笑。
* W/ H( r* B# v) T8 V7 L
“不過，那情景真是夠凄慘的……”
- u! c  i6 V4 C/ L$ p8 W) q
博雅記憶猶新地說。" w& W- c" R7 o& ~
  E8 f9 o! |7 E; t( D; z0 {$ n
“狼吞虎咽，肚子怎么都飽不了。雖說是死不瞑目造成的怪事，但所謂人性，的確也有這樣的一面啊。”
  r, g* H- ?9 b4 I7 z! M: d
“嗯……”
, q9 ], z3 m  Y3 Z
“想到那慘死的模樣就是人的本性，不禁讓入又覺得可悲，又覺得可憐。”) F& L: O4 ^4 i0 M/ M5 D7 [* u
0 s" e1 y5 k  H$ p/ R. R$ x
博雅打住話頭，目光投向庭院，倣佛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4 q) m3 E, |% w; N" M3 a/ b: ]
夜幕下的庭院，外觀已盡呈秋色。

靜候冬天來臨的庭院，在月光下緘默著，文風不動。
+ T5 T- \- d) ]. b
“我可以吹一曲笛子嗎？”
" S8 O5 B% B  U- `+ b9 M  `
博雅說著，從懷裏摸出葉二——從朱雀門鬼手上得來的笛子。

他將笛子輕貼唇邊，吹起來。旋律像一條美麗、發光的飄帶，從笛子滑出。8 W4 k& J, y) d8 D4 H/ `8 g0 h

笛聲在月光下延伸，擴散到清秋的庭院。; g; m8 k% z& F% ~) a7 ]  B
! i- f" x8 v0 y  O+ c. I6 @7 {
月色和笛聲溶化在秋之庭院。( Q8 {* z" l1 b3 N' @  c! n+ ^
+ T  C) d7 s2 C3 v. [
無法區分何者是笛聲，何者是月光。" T+ W& y' u! \7 _# I

坐在廊下的博雅的氣息——連他的肉體本身，倣佛都溶化在天地之間。7 S. Q. E5 `; y9 O( L6 X
0 U0 s, a2 y7 `: \' Z( ?9 i# o! i
“了不起……”' S2 L. ?" y" ?$ r4 _

保憲止不住發出讚嘆之聲。

“這就是博雅大人的笛聲呀……”

倣佛是喃喃自語。) w/ L0 T7 n, c& D% m

晴明默然傾聽，他讓笛聲穿透自己的肉體，溶化在天地間。
# b: }6 F4 X: j. y* I0 Y
笛聲不絕如縷。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2^#

發表於 2007-8-27 12:01 AM | 只看該作者

蟲姬
$ `- I+ Z1 b+ G* b4 b

5 @& L) {2 I+ L8 U
一/ e& V7 G4 |8 ]5 F2 a$ C
( h$ m5 h/ n$ a1 C( O* a& c0 }
夜間的大氣中，飄蕩著一種甘甜的香氣。

是藤花的氣息。

庭院深處，正開放著藤花。) P4 g2 q, x& e6 Y! J* Q  K' K
; Y; J  O9 }) a8 E
藤蔓纏繞著老松，足有一個小童合抱大小的、沉重的花房，垂懸著好幾串。( T+ h' H/ t# ?' q6 t

是白藤和紫藤。' o0 b7 p3 n; K$ n3 |6 {: ^

兩種顏色的藤在夜色中沐浴著藍藍的月光，帶著靜穆、淡然之色，倣佛被水濡溼過一樣。月光似乎已經滲入花房，經發酵變成甘甜的氣味，散發到大氣之中。

“哎，晴明，簡直就是月色芳香嘛。”6 @5 @3 h3 N5 `' K. ^# S, u# d: J$ `
+ {& T" y7 ], c, g+ y% u
源博雅把心中浮現的念頭直截地說出來。# D9 F: S9 H/ U; T5 i6 T5 e

地點是在晴明家的外廊內。; c% L) i1 P% b; S6 {

博雅與晴明正相對而坐，淺斟慢酌。  l3 G- i& B  G
0 v& J" t; B! V/ M6 Y9 x+ y: G
晴明穿著涼爽的白色狩衣。

他口角含笑，倣佛唇上酒香永駐。  e6 a* X: H8 p/ H$ H
- n# n5 N; v$ h* a4 E3 g# R
昏暗之中有一兩只螢火蟲。& O- v; k& S$ h% v
! u7 P6 M2 u. E
螢火蟲的亮光在空中一閃而逝，待目光追向那個方向，那亮光卻又在視線外的另一處閃過。
6 j; L9 G. ?8 i+ G6 n# q% E. V
兩名身穿唐衣的女子分別坐在晴明和博雅一側，見二人的酒杯空了，便靜靜地斟滿酒。9 Z. C" y9 e4 L, Y& \! d* l
7 r8 K% ~3 [' v, F5 k* @' e2 K
蜜蟲。

蜜夜。
: P0 Y, }/ P5 w$ a9 Z
晴明用這樣的名字稱呼這兩個式神。
! \7 c, e! a( K4 N5 _) ?
晴明和博雅所使用的，是得自胡人地區的琉璃杯。

如果取過滿斟的酒杯，向檐外伸出去的話，月光會注入其中，使酒杯帶上一種色彩：倣佛透過玻璃觀賞新綠嫩芽，因為光源是月亮的光，那色澤帶著藍色的調子。

“這樣把琉璃杯玩轉一下，它就像是捕捉月光的籠子啦……”

博雅一邊擺弄酒杯一邊說。
3 f1 S( S6 F: p8 S2 A* o
博雅臉色微紅。  j, p( C- a  [4 l
' ?8 [8 @$ |  `. Z8 ~+ J: o
淺斟慢酌，兩人都已微帶醉意。4 ^) _: U* j* x9 ]3 ^

晴明支著一條腿，像傾聽著輕快的音樂一樣，留意地聽著博雅說的話。

“不，不是籠子。酒杯自己讓月光留存在自己體內，從這一點來看，算是個容器吧？不，是家才對吧……”
4 R& v1 _, f  _
博雅自問自答。0 B2 }" e' u- R  X

“哎，博雅……”% D" g: h+ j* E& M3 B1 }; u/ w

晴明開了腔，隨即呷一口酒。; r, C4 ]8 n8 `% K; \5 M, L
# M- s) a+ s. j( u2 q; U: E! A2 \
“……就是那件事。”

晴明把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蜜蟲為他斟滿酒。

“哪件事？”# b9 I# R5 o: n6 P; _

“抓住，然後再裝進去呀。”. T  o0 l( P  K. {% y  k9 S
& F# P: n7 F: ?5 s! S. p
“抓住再裝進去？”

“對。”4 M& [. O; H: B- M* b4 l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哪一件事？”

“你知道橘實之大人的女兒的事嗎？”# Z- X& |" ?) v' P% O. \2 s

“就是家在四條大道的那位露子姑娘的事嗎？”
& o4 M; v, g$ L+ `7 i0 w
“沒錯。”

“我知道。”" Z  W4 p% Q6 W; w% I

“見過面嗎？”1 e2 h" M4 H! [

“沒有見過。”  @4 ?: Y) h- d* C3 c
9 u: b' r# |" a. T( `; A3 ~- I
“但是，聽說過？”- A& T5 ?, }; u* a& H

“嗯。”5 X2 W/ z5 T9 Z

“據說她喜歡飼養蟲子呢。”3 z" }( C+ {, y

“應該是吧。讓小孩子捉來各種各樣的蟲子，把它們放進一個特別的籠子裏飼養。”+ y0 J4 `: H/ U- N

“這姑娘挺有意思的嘛。”

“你這個‘有意思’是指什么？”
4 ]5 J5 q$ B% \" }2 j1 a1 M2 m
“聽說她不拔眉毛，不染牙齒，即使有男人在場也滿不在乎地掀起簾子，拋頭露面。”

“沒錯。宮中好事的人中，有人把露子姑娘叫做什么‘蟲子姑娘’。”& I7 n' P: L" B0 f. x
* A5 F( ]1 M5 ?' S- d
“嘿。‘蟲子姑娘’嗎……”$ s! p$ t( b. Z' Y/ I
5 L1 U) {5 b9 }' U; j& v
晴明點著頭，拿過斟滿了酒的杯子，端到唇邊。- Z( U  \& W# D1 s. @

“那位姑娘似乎還說過這樣的話呢……”

博雅邊拿酒杯邊說。' Q# A$ o) l  h
+ R" R$ C6 l. u! w; ?
“什么話？”- T( r$ S. d0 z% U+ [5 @

“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 K% C7 k9 T6 a. C1 V" T! R1 O

“ ！”

晴明發出嘆服之聲。

“難得啊，晴明，你居然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c# z) Z3 T, o
0 @: |" R" ?7 a) N4 _
“此人腦瓜子好厲害呢。”
0 I) Z  O4 A' O+ J0 l, p
“所以嘛，橘實之大人也很頭疼。”

“為什么？”
; A2 b, x+ H2 L
“教給她種種禮儀和寫作，本想她就能夠出入宮中了，但似乎這位姑娘沒有這個意思。”3 r! r/ Q# M/ J8 V2 A5 S  f
6 o8 B' m7 x7 N6 C/ M
“噢。”1 `/ p1 J( F( h' ?/ A% K$ l; M4 {

“她說討厭那種無趣的地方。”

“宮中無趣？”1 B. P- H8 r5 h* Y8 O' [9 }
' i7 l8 u1 w$ M( w3 [$ T$ `
“唔。”

“不是說得很對嗎？”
" I  j. |7 v* B% `4 B
晴明浮出微笑。
. K: Z; e5 O* r
二! w) }* [: u2 M5 I; w' S( |

橘實之的女兒——露子姑娘，自幼即異於常人。( o) E; y' \( v1 v% W3 y% j/ q

之所以這么說，只不過因為她的父母供職宮中。其實，露子作為一個小孩子再正常不過。

她的特別之處，就是她長大之後，依然帶著一個正常的小孩子的天性。

她喜歡觀察事物。# L7 Y) a& f- x' y0 I( n: Q

她喜歡觸摸事物。( R6 h& }: n' `0 D7 q
; H: A4 P* b. }+ r. m; ~' `4 s4 W
花草樹木、天空雲彩、石頭水滴——這些東西都是她充滿好奇的眼睛關注的對象。9 N3 C# x- ]/ K9 g/ V) G$ R
3 F0 Q0 z6 }2 D2 ^: E
如果下雨了，她會一整天盯著自天而降的雨水從棚頂滴落庭院，在積水裏形成一圈圈水紋。

在外面見到稀有的花草，也要帶回家來，栽種在庭院裏。

頭一次看見的花草或蟲鳥，她一定得問清它們的名字。' @! m2 ?: h; Y0 T+ X2 D3 l  v! R
; v* ]+ R% Y' m+ s. }
“那是什么？”
( c* C: T6 j4 ]4 A* P1 [8 B7 |
如果她的問題得不到回答，她就讓人到處去了解。這樣還弄不清楚的話，她就自己給這些花草蟲鳥取名字。

她找來畫師，讓畫師畫下這些花草蟲鳥，然後在上面寫上名字。
, r* @4 k- ]# G1 a. e
長大以後，她便自己動筆來繪畫，為之取名。

露子對烏毛蟲尤感興趣。
, h9 l( B; n" k4 n) ?. X- ~7 G" ]4 h
烏毛蟲也就是毛毛蟲。4 \# s, Z! l8 ~: e( v* j  Z
* L" J" W" c' ]' q) o2 z! F
她捉了毛毛蟲回家來，放進籠子裏飼養。
" R% K2 I- H7 A
一開始，毛毛蟲常常死掉，等到明白哪種毛毛蟲要吃哪種植物的葉子後，毛毛蟲死掉的情況就極少了。

籠子是木板做底，木條做方形框架，四面和頂上蒙著紗布。! ]# L# p4 [: S2 T8 I

把毛毛蟲放進籠子，再放入它們愛吃的葉子，然後透過紗布觀察蟲子吃掉葉子的模樣。
/ W7 r* B- K/ k* Q8 \! W
有時候，露子會打開籠子，取出裏面的毛毛蟲放在手心裏，托起來看個沒完。
9 v0 r# ]' F6 U8 I# L) h+ Q
照料露子姑娘的侍女們對她的這種舉動都惟恐避之不及。‘“這毛毛蟲有什么可愛之處嗎？”
" f: c6 [) \5 Z! F& U. s/ B: {
曾經有一位侍女這樣問她。& u9 C9 a9 P" P" F

“呵呵，因為有趣所以有趣呀。”
+ F' d% C' ^# l9 p, k& y
露子姑娘這樣回答。6 U2 J. @) {5 n/ `' J: ?' I: X

“雖然現在它沒有翅膀，但這個地方會長出翅膀來，它就會飛上天空了。這多奇妙啊。奇妙才有趣嘛。究竟是什么在起作用，讓它這樣變化呢？我一想到這樣的問題。2 n( ~- L% q! e8 a9 V( \" c
, C/ t3 [: l: ^6 ?0 j. i$ T
就會整天想著，一點也不厭倦。“

“可是，它現在還不是蝴蝶。連兩片翅膀都還沒長出來的毛毛蟲，怪嚇人的。”
3 H( b! a! d# q# V" z& w4 r. Z$ Z
“喲，你不知道嗎？蝴蝶的翅膀不是兩片，是四片！我不是說蝴蝶有趣，也不是說毛毛蟲有趣，是毛毛蟲變成蝴蝶這件事情有趣！

“7 v# L- F$ w' s3 o" h- v

盡管露子作了這樣的解釋，侍女們還是不理解。
" R# u' |. |8 }
“人之愛花、蝶者，尚虛幻焉。人當究其根本所在。”

世上的人對於花、蝶之類，僅以其外觀來決定它們的價值，這是很奇怪、很虛幻的事。帶著追求真理的態度，尋找事物的本質，才是興趣之所在——露子姑娘說的這番話，如同出自今天的科學工作者或學者之口。
* X& v- ]. w" m3 ?
“以心觀之，雖烏毛蟲亦具深意焉。”

露子姑娘說的是：仔細看它，雖然只是一條毛毛蟲。$ ]/ c) q' r# v: P5 b6 A

也很不簡單呢——它包含了許許多多的問題！
, r0 h: F( l* p* j  e
她收集的東西，並不僅限於毛毛蟲。
$ t+ |# \( y& h' I
她既養了貓、狗和小鳥，還養了蛇、蟾蜍等。; g3 i0 `/ l2 v2 j# Y; [- w  O

因為侍女們對此避之不及，露子姑娘身邊倒是不知不覺中聚集了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她就支使他們去捕捉螳螂、蝸牛之類的東西。

發現了新的品種，她就自己給它們取名字。

不僅給昆蟲取名字，她還給手下的小孩子取名字，諸如螻蛄男、蟾蜍麻呂、蚱蜢麻呂、雨彥等等。- u- a# v( d/ f) _
- ?; u7 l, O" Y5 r0 W
“哎，螻蛄男，你這次抓到的螳螂跟以前的螳螂有點不同啊。”

“蟾蜍麻呂，你找到的蝸牛外殼上的渦漩，跟普通蝸牛的方向正好相反。”
5 P3 [  H0 S4 F
“蚱蜢麻呂，你捉回來的毛毛蟲，原來是獨角仙呀。”6 B+ b; M# f" ^
# h' t3 u" w4 O! f3 P. _
“雨彥，你在河裏抓的蟲子，我給取了個名字叫水嗡嗡。”8 o0 `6 x& w4 U" }
6 V( m+ N; ?( n" i
當捉到稀罕的蟲子時，露子就會這樣說，並發給他們想得到的東西。這樣，她的屋子裏總是昆蟲滿地爬。
! N6 G$ v- Y' J0 W4 T7 g) F
有時她會找人把風，成功地溜到大宅外面去。因為她是貴族家的幹金小姐，不可以任意地出門玩耍。; y0 @2 S; F2 B# R- C7 l8 y: a
1 e5 H; d# Y& L: g5 z4 W) V
所以，每逢孩子們捉了蟲子來，她就要聽他們的詳細報告，在紙上記下蟲子是待在什么地方，他們是如何捕捉到的，等等。4 N; U1 Q) M  S1 Y7 N' k, c. X

雖然年滿十八，露子還是不像一般的貴族小姐那樣把牙齒染黑。

她一笑，紅唇之間就會露出白齒。

她也不拔眉毛。9 n1 z8 _8 i- B
. h! B2 I* \- D- w6 }
所以她也不必描眉，還是長著天生的眉毛。* P5 x; |* Z/ `( C% Z6 W8 g
* ]8 `" P* Y0 R+ i' c8 x7 ]
也不化粧，不過是早晚用手梳弄一下發際，把頭發撥到耳後而已。% G7 R4 l' W  ~" C

大家閨秀要做的事，她幾乎都不加理會。她所做的，除了這些事，就是讀書、寫字、埋頭樂器——如此而已。8 i# z% Z! `# w' _% \  J! @, g+ G6 d

而她呢，書尤其讀得比別人多，《白氏文集》、《萬葉集》等，她都爛熟於心。5 J# ^2 ~; f  p& W% q

父親橘實之時常對此發牢騷，她也不以為意。

“露子呀，你身邊總是一大堆蟲子，外人看來很是怪怪的呢。你喜歡毛毛蟲沒關係，可別人都是喜歡美麗的蝴蝶的。這裏面的道理，你多少總得明白一些吧？”
1 W/ n. S" }+ F! O  n4 C& T
“要是在乎別人說什么，那就什么事也做不了啦。我覺得探究世間萬象、明白天地之理，比關心別人的事有趣得多呢。”
; ^% H7 w1 Q% M: F; m, Q3 g, Z" Q
“可是，你不覺得毛毛蟲惡心嗎？”* {5 t  P, M) P
5 _1 R% x# }( ~4 e6 a
“沒有的事。父親大人所穿的絹衣，也是用這種毛毛蟲吐的絲織成的。由繭孵化出來、長出翅膀的那一下子。
1 I: `2 U+ Y- d- Q$ N4 |* A3 p
蠶就死掉了。沒有比這更可愛的東西啦。“2 f; h/ k5 }& G$ h# l4 }4 g$ N% U: }
  Q5 Q6 ?* Z2 |1 \+ e
“那么，你的眉毛和牙齒總該弄弄了吧？雖然不是送你進宮，但你也得學學別人，做個樣子吧？否則你可是無人問津啦。即使有如意郎君，遇上你那副模樣，本來有希望的事都成不了呢……”5 W6 }$ x8 P% B$ y

“父親大人。很感激您為女兒操心，但我就是我，不要掩飾，如果沒有人認可我，說‘你這樣子就很好’的話，我寧願這事不成。”
4 q, X2 h* {6 G; d5 p
“話雖這么說，可你還是因為不了解這個社會才會這樣說。露子呀，父親的話，你多少總要聽進去，就當父親求你了。你才識過人，只要稍加修飾，肯定會有好男子賞識……”

盡管實之這樣說，露子姑娘還是不放棄飼養蟲子，也不拔眉染齒。( S/ L' a, X6 f* g% C% ~

“行啦行啦。就這樣子吧。”/ p- ]4 n* T9 [

露子姑娘嘟噥著，一笑置之：“……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9 t8 `9 y) J0 g: a  U
/ U2 c+ h- p2 K9 t# ]+ C3 R3 c
三

“有意思，好一個‘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啊……”  j5 }- `$ K; N+ S

晴明邊舉杯暢飲邊說。! ?2 B3 L+ d% @9 b6 t  N

“不過，晴明——”. z5 U( S% K+ L/ ?

博雅開了腔。

“說吧，博雅。”( ~: i* @% h3 B' B. L1 d7 N
; J3 T" S' K: d" V
“就是那句‘不為人見才好’……”

“怎么啦？”
0 r1 n  q' `  \) }$ [
“女人不為人見才好，這個我明白。”4 v' Z5 i1 N, Q* W1 j$ T  f
( B7 x$ A$ G4 `6 z# l
“噢。”  u8 u2 \2 |0 f# c
' T/ F1 p$ {8 c9 M
“麗人隱身珠簾、屏風之後，更顯出她的涵養。另外。4 M& c4 z# C- U' p* q
6 v. o9 o4 M% n9 `' b
正因為看不見，要從其詩文、聲音加以推測想像，更可在對方心目中樹立起難忘的形象。“5 |+ T! ?7 J/ \: T0 _; [- Q
- P) Y( W$ z3 s, V8 R2 z6 u( E. b
“噢。”

“為什么鬼也是這樣呢？”; i% j3 f7 B2 y% W/ e

“……”

“露子姑娘說‘鬼不為人見才好’，並不僅僅是t 不遇見鬼才好‘的意思吧？”

“那倒是。”

“那么，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這個地方我想不通。”4 @/ q& L& s1 f6 v' N* U5 i8 F. p. i' d. O

“……”' f' k4 R; y0 O. x& }& A
. ~2 B+ w, C; w; |0 q% l$ K
“晴明，這個問題你講解給我聽，好嗎？”
' S& i2 l$ z% n
“這個嘛，就是咒的問題啦。”
6 p0 M2 O! w( l$ g
“又是咒？”

“不喜歡嗎？”

“噢，你一說到咒，不知怎么搞的，我一下子就頭大。”9 V; L5 V% t$ ]* m/ H

“其實一點也不復雜。”
) D+ ?& i! V5 a* B8 Q
“不不——太復雜。”* t$ Y7 W7 Q0 \1 f

“真拿你沒辦法。”
8 H( l0 W" h5 a& M+ z/ _
“有辦法。你講解時不用咒打比方就行了。”
% q" w, B5 f4 S7 o4 m6 v, I
“博雅呀，我並不是用咒來打比方，咒就是咒嘛。”

“總而言之。講解時不要提咒，告訴我答案就好了。”' x0 [9 a' T: Z' h. A

“明白啦。”
0 E0 p5 {: y  n# a
晴明苦笑著點點頭。

“那就拜托啦。”( ~! U1 u/ T) @5 O8 N+ ]4 r8 Z4 g
! m: k. Z$ m) p" P2 b9 e
“博雅，這就是說……”

“哦。” “鬼這玩意兒待在什么地方？”

“鬼待的地方？”6 R7 n( g# K( f  k

“對。”
( s" f5 y; w0 w: h$ L- ?5 ?+ c
“那、那是在……”5 L! z, F- Y' O2 L
3 W, d9 L. ~- E& P
博雅欲言又止，然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衝口而出：“……它待的地方，是人！”
, A/ c4 m& H- {* J
“人？”

“待在人的心中。鬼不是潛身於人的內心之中嗎？”

“正是，博雅。”
+ B6 `4 b9 a3 j8 k9 U+ b5 s7 r) C
“噢。”4 u- ]# O% K/ H  B& _$ R
" n6 A6 m4 K! T* C# e! u0 O/ P/ F
博雅點著頭。+ Z; ^  \9 b5 Y0 r7 ~% u

“任何人，內心裏都有鬼存在。”
$ Y" i$ b' P) P7 K4 }$ F% E  H
“噢。”

“正因為如此，人才懂得珍重別人。”9 M: [' ~8 z" p' _; K$ x/ _

“……”) {7 M+ C, M# K! B7 g: g& _

“而且，人也會珍重自己，以免那只鬼從自己心中露出頭來。人為了不讓心中的鬼冒出來，才代之以吹笛、繪畫、念佛。”2 B2 c# D$ L1 H: @0 t! b7 q
4 k  S  w' ]4 {8 C! l2 V, J
“……”1 Y: V7 g+ g4 ?6 P/ ^% e0 n
2 a) Z* M! J% ^$ ]: C
“為了不讓鬼從心裏露出頭來，你也會像珍視自己一樣珍重別人。”
5 ~/ C# L, Q. g! s
“噢。”

“鬼存在於人的內心之中。但是，正因為那只鬼是不為人見的，人才會害怕他人，也會敬重他人、仰慕他人。

如果這只鬼真的呈現在眼前，這人世間也就很乏味了吧。，，“晴明，這就是說，如果能夠明白他人的心，世上就很無趣了，對吧？”( V8 K( {$ R7 v: F% [9 e
0 a- C2 ?/ S' H- q. C" N: B- i" h
“沒錯。正因為人心不能看透，這世界才會有趣。”5 n8 Q2 R( h5 q9 j! k

“原來是這個意思。”. G+ Z" _' o0 |  `$ t* |( Y0 a

“是的。”
5 W5 R+ e+ f2 L) @1 f
“幸虧沒有提到咒之類的東西。”9 _% `/ }4 `8 @& ?) m! }

“哪裏的話，用咒來說更加便捷。”# n6 |6 f( F# Q8 O+ m

“不不，咒還是免了吧。剛才那么說就足夠了……”* j+ k- S0 r* \$ ]

“真的？”

“不過嘛，晴明……”& y( e! q$ V. K8 P

“什么事？”' Q; {8 A8 }5 ~* Z- }0 u9 a; U
( p5 N, S6 T1 s$ p* E7 b& j! ?
“雖然話是這么說，人會變成鬼的事，還是有的吧？”
/ K# i- s; U; r" n0 Q/ o3 a9 N+ b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理所當然嗎？”
% v* ^: u3 E- e& f  f
“人就是這樣的呀。”

晴明說出這么一句話，喝了一口酒。: o/ j3 w- X+ O# t7 l7 Z# A5 ?4 u$ B

“果然不錯，我明白你為什么說露子姑娘腦瓜子絕頂聰明啦。”

博雅望望晴明，又說道：“不過，晴明，那又是怎么回事？”- s* ^* U: y, z

“哪回事？”, D1 S7 q4 J1 p! C  b9 v/ H6 V4 d* [% o
4 T5 L6 ~" i' r- v
“就是你問我知不知道露子姑娘的事。她發生了什么事嗎？”* g4 M$ N# w6 D, T3 j' h: ?
7 K% s% d: h) Q/ ~. l- k. H) l
“對。”

晴明點點頭，把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

“其實，今天中午，橘實之大人來找過我……”" n0 L! e8 C9 z* `7 v

四
# t. a" K$ m' C' Y, _- c
橘實之只帶了一名隨從過來。

牛車進了大門，停下，橘實之下了牛車，請晴明帶路入內，倣佛要避人耳目的樣子。2 W1 w  n' q) J& q! _0 Y

實之官從三位，身份較晴明高，通常是不會專程前往晴明宅邸的。8 }: ?3 {( T/ t) h1 G6 x9 M
* t# c3 P2 Z. U9 Y/ X' n# e
這是一次不事聲張的暗訪。
4 q; D+ a4 n7 p/ t
與睛明對面落座後，實之立即直言以告：“我遇到了難題。”

“請問是什么事？”

晴明沉著地問道。
  s6 B3 X9 I( u
“是我女兒的事。”

實之嘆了口氣。

“晴明，你也有聽說吧，關於露子的情況……”

“我聽說她喜歡蟲子。”/ J# C1 C# e& I; k% K4 `" ~9 |. f
& @# O& x7 h+ q' F! @0 _6 \0 q
“就是那回事。”
0 |4 E- H; Q8 q; ^+ p- h
“蟲子方面，出什么事了嗎？”

“是的……”& s% D. L( G! q4 S+ v& f7 a1 j1 e

嘟噥了這么一句話後，實之縮了縮脖子，像是看見了什么惡心的東西似的。
' ^& M; x: o2 K: Z# n' g$ l
“那事情後來弄得實在很可怕。我忍耐了一段時間，終於實在受不了，所以來找你商量。”
+ Q0 F3 G/ P. q; k( w
“您請講吧。”9 n" E% ^/ C+ |4 [: j, w

“就是烏毛蟲的事……”" L2 \" k, _* K* k9 H) \- b
7 @; F5 O+ O+ G8 p6 f
實之開始講述起來。
) A4 M/ `) v% A* ~$ G% Z
五( L# @/ V8 E+ {9 ~$ I

約一個月前起，露子開始飼養一條奇特的烏毛蟲。

是一條漆黑、無毛的烏毛蟲。
2 ]1 V6 R) k/ Y
約有成年人拇指般大，身上有紅色的斑點，給人有毒的感覺。, A0 y9 P9 |" F- C9 k2 F
0 L- s9 |9 f+ i, s
捉到這條蟲子的是螻蛄男。

據說，他是在神泉苑尋找蟲子的時候，在齊眉高的櫻樹小枝上，湊巧發現這條烏毛蟲趴在嫩葉上。

烏毛蟲正在啃吃櫻樹的嫩葉。
0 `- N  [( h7 `; G
棲息在櫻樹上的烏毛蟲一般是長毛的，但這條烏毛蟲卻沒有毛。僅此便已很罕見，加上它的樣子和顏色，都是螻蛄男迄今從未見過的。7 s8 `$ ^/ V% n! k* t

螻蛄男立即連樹枝一起折下，把這條烏毛蟲帶了回來。
! A3 e( c* W  }* `, U# A5 P
“哎呀，真是很罕見的烏毛蟲啊！”
' u" c( N7 t8 c7 T5 _. g
露子驚喜地叫起來。
9 _2 H* v. E+ w3 ~0 w1 F6 m$ x7 G0 y
連露子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蟲子，自然不知其名。' a$ w; N- h" q8 v

“反正問誰都不知道，就讓我來給它取名吧。”

露子給那條烏毛蟲取了名字。

“瞧它那模樣，身體黑糊糊的，又有圓點圖案，就叫黑丸吧。叫黑丸挺好。”

就這樣，那條烏毛蟲就被稱為“黑丸”。7 H+ `' \' D& j' ^8 A

“黑丸會變成什么模樣呢？是翅膀很大的鳳蝶嗎？或者像它的身體那樣，是一只黑翅膀蛾子？不過，也不一定因為原來是黑色，就會長出黑色的翅膀呢。真是令人期待呀。”0 `! l* |5 d( f1 F- [

黑丸被放進了蒙著紗布的籠箱裏。
5 r4 s, b- s) U, `+ @' c/ m
往裏面放進帶有樹葉子的櫻樹枝，黑丸隨即刷刷地啃起來，把葉子吃掉。! r; ]% M5 B2 w
0 W3 S7 b! H/ A0 v
覺察到事情不同尋常，是在第二天的早上。

看看籠箱裏，發現昨晚放進去的櫻樹葉子已經一片不剩，黑丸身軀變大了兩輪以上，正躺在那裏。黑丸已有兩根大拇指並攏般粗，也更長了。) p& u" g7 G1 Z' d4 F) v  B
7 m0 N0 k; h. Z' P% E
“很能吃啊。”
1 d" c- ?# d5 ]2 \+ k
又給了它很多櫻樹葉子，它照樣一下子啃吃精光。. a! @3 U% v3 F4 K% ?! [

第三天早上，它長得更大了，前一天晚上堆得滿滿的櫻樹葉子同樣不見了蹤影。8 @, o5 f; Y3 z3 s
3 D9 d7 O5 m, }% b, c) J4 t
“黑丸呀，你究竟是什么烏毛蟲嘛？”
# g' E% e( U8 M8 e' l' j) \
又給了它很多樹葉子，依然是轉眼工夫就讓黑丸吃掉了。# {9 E! J& t3 s+ |5 e6 a% F
, A" R; }2 G  o2 {! s% M
到了第五天，黑丸已長成番薯般大，那個籠箱已經容不下它了。; g  x/ u% b8 O
8 A( W" |2 ?& ]& T8 \/ X
弄來一個更大的籠箱，把黑丸放進去，但不久又覺得窄小了。" O5 G1 D/ i+ m6 M

櫻樹葉子放了又放，每次它都是一下子就吃完。樹葉子沒有了，黑丸就會發出“吱吱”的嗚叫聲。
* k) U& O: c0 m. @5 {2 M
烏毛蟲發出叫聲，真是聞所未聞。1 C4 ~5 T; q9 _% N2 u# e) b
; i: l# f5 B! w0 t4 |$ o  ^, ?: C
試著給它喂庭院裏的其他樹葉子或者青草，它也照吃不誤。

到了第十天的早上——看看籠箱裏面，紗布被弄破了，黑丸不在裏面。

“黑丸呀。黑丸……” 找著找著，露子腳下忽然踩到了怪怪的東西。一個細長的東西，有點硬，又有點柔軟……# J8 b( m3 m0 V) e9 {2 E0 w
* y4 z( O( M7 R# S' v1 o
撿起來仔細一看，竟然是老鼠的尾巴！$ s! K! ?2 C$ U
- Y% d5 x( E! R2 p7 w' f
露子驚叫一聲，把手中的老鼠尾巴丟到庭院裏。

庭院的草叢中，有個東西在蠢動。1 j' _6 _3 f; I& c1 Q

走下庭院看清楚，原來是已長成貓般大小的黑丸。

“黑丸！”+ E$ N3 A% }. A3 g* [1 D7 k9 k
9 A5 Y, U8 k6 f4 n, r% @
黑丸正在草叢中啃咬著老鼠。

可是，為什么黑丸這條烏毛蟲能抓到像老鼠這樣行動迅速的小動物呢？

原因不久就弄清了。
" V& b- ?% [( n
黑丸長大了，自然也爬得更快，但也不是快得足以捉住老鼠。

黑丸的身後丟棄著只剩下腦袋的老鼠殘骸。
% W. Q1 V  ~2 u7 E! M$ w2 n; Y* L
當露子追上爬動著的黑丸時，黑丸突然停止動作，蜷縮起身體。
1 }. W. Y7 d5 ?, I& c5 P' P0 Q& A) T% C
露子伸出雙手正要抓住它，黑丸突然蹦了起來。5 m; R, D9 v* ~$ @

黑丸從地面彈起，以驚人的速度在空中飛過，撲在前面的一棵松樹的樹幹上。

“天呀！”

在場的侍女們一齊驚叫著，倒退數步。

要是太接近了，被它突然撲到身上可該怎么辦？
  t* d) {$ [) d$ q" C$ F
侍女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也是很自然的。

只有露子走上前去。

“淘什么氣呀，黑丸……”- J/ I5 w( I' A1 u

當露子的雙手伸向一扭一擰地順著樹幹往上爬的黑丸時。侍女們發出了慘叫般的聲音。
* ^7 {2 @3 @$ s0 @& d$ E2 R7 O* s
但是，露子滿不在乎地雙手抱起黑丸，把它從樹幹上扯下來。/ r* c. w" M/ n9 q
0 f) U% f& N6 V6 }8 F5 W7 ]/ _2 R, s
“您這是幹什么呀？”4 Z: ]$ A3 |7 {6 w0 r0 I

“萬一它像吃老鼠那樣吃人該怎么辦？”; }9 H4 N! l9 r2 a- L1 l( {. ?

“快扔掉它吧！”

侍女們看著露子手中那嚇人的蟲子，異口同聲地說道。8 {' q; _4 N2 H$ k" h* R

“嘿，同樣大小的貓，不也吃老鼠嗎？但不等於貓也要吃人嘛。”1 n, j" S& b( f( [, p5 C& x# \% _" }7 N

吱——黑丸在露子手中發出嗚叫聲。
! H& R" B, B5 z
用木頭新造了籠子，將黑丸放在裏面，但黑丸又逃了出來。
6 W$ @5 s& o  y  c
它竟然啃壞了造籠子的木頭，弄破了籠子。
+ {( ?' u) A+ g
找到黑丸的時候，已長成小狗般大的黑丸正在啃吃黃頷蛇。8 s( ?1 i$ d8 g6 s; [6 e% z8 X
! E+ c2 K( w2 H5 _" @
事到如今，侍女們都躲得黑丸遠遠的。. x! F* w+ r" \% Y1 t7 _1 x' }

“弄死它吧！”  A  L& {8 x, `0 x
- A# R& V- }' w. K1 I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烏毛蟲。”! H7 E0 t. @  N1 X/ ]6 N6 h- ]
$ g+ i) V" w7 I% r& R6 J
“肯定不是尋常之物，是沾了妖氣的東西吧。”
* n: U: P8 r7 m0 a/ h
盡管侍女們七嘴八舌地反對收留黑丸，露子還是不為所動。
- Q3 n$ `0 }; ?
“說什么呀。正因為是沒有見過的，所以我才要養的嘛。”" U; x4 [6 x; ~% c6 S

這些事終於傳到了父親實之耳中。3 u2 r6 `% Z& O. _' F1 Q

“烏毛蟲吃掉老鼠和蛇這種事情，真是聞所未聞。我看它確有魔力。露子，你還是把它處理了吧——把黑丸殺掉。怎么樣？”

然而。露子的態度很堅決。8 e9 T: ?# H* r' \3 L$ k
$ a$ X( C8 Y6 b4 x6 y
“殺掉它絕對不行。在沒看見它能孵化成什么東西之前，也不能扔掉。說它是有魔力的東西，何以見得？”8 D/ P" e8 u2 @, P( I
; b# E5 s& |* |1 z/ B# y1 n
“這不是——明擺著它是有魔力的東西嗎？”
# ?' y, B- |( m; d
“我是說。父親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當然知道。”2 `1 [4 Z2 f# F% n- k9 _
, U3 b& F4 n( p7 |! m, A( T
“即便是有魔力的東西，我也想看看它的孵化過程。”3 E) x4 L; Z2 V! c

勸說沒有結果。/ Y2 u0 f1 r8 F
  `1 c0 [0 R- `
一籌莫展的實之只好來請晴明幫忙。
% f: `* ~8 P; p( I% B4 x
六

“我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啊，晴明。”, Y, G) g6 {/ ^/ H

實之對晴明說道。: o' c- ]4 t+ K/ i$ p
5 ]  Q, ^2 n! m; m# u
“噢，那黑丸現在長成多大了？”

“自那時起，已經過去十多天了。三天前我去看了，已經長成小牛犢般大。”
. H& ^1 R# y+ \- H( H5 T& E! _" V
“有牛犢般大了嗎？”
, X' e0 w% N! ~- n
“也沒法給它做籠子了，就把牛舍再加固一下，把它關在裏面。”
) [! P0 q# Z' _; x4 b% n
“露子姑娘也給這條烏毛蟲——黑丸繪了圖嗎？”

“我帶來了。”

實之從懷裏掏出折疊好的紙，在晴明面前打開。

晴明拿起來看，上面果然描繪著一條黑色烏毛蟲，蟲身遍布紅點，與傳說中無異。

晴明仔細看過之後，不禁“嗯”了一聲。3 D7 P( e6 e; v! Z6 Q/ V" i3 W

“怎么樣？”1 D4 ]5 A. D8 R& j+ m4 R1 |% H

“實之大人——”
9 f( i% n: i1 a; L, t/ T0 F
晴明的口吻顯得鄭重其事。
3 L9 s; z; F7 b) c& l1 o4 B1 \
“您對我晴明已經毫無保留了嗎？”( |7 r, I+ t! T% w( J2 `
6 }, Q1 a0 h+ v; ]
實之遲疑起來。

“不不，沒有什么要隱瞞的。”

實之說完，晴明看了他一眼。

二人相對無言。3 G9 o- h! d. l& l

“啊，你是說我還有所隱瞞嗎？”8 A2 @; w1 M$ e5 n3 y9 s3 G

“恕我冒昧。您有什么忘了說嗎？您能回想一下忘掉的事情嗎？”0 {7 R2 T/ z, w# s( n, j; c9 P" D7 U
) b% [  W: ^; _. j$ o% I  b4 H1 y
晴明又看了實之一眼。- e9 T$ C& j; d& k7 j3 x

他的眼神，似乎連實之已咽下腹中的食物也看了個分明。

“晴、晴明……”
4 Z( o2 W0 Y# n
“回想起來了嗎？”% T/ d& `4 _7 N( S

“我想起來了。”
4 C3 k' x$ a, f9 n: G- w& X
實之承受不住般地說道。, T2 L9 v3 C- `  G8 e' V* U
; L7 g8 r: N  V* p
“那就太好了。”( \  ]3 L2 Y, c0 E2 k

晴明微微一笑。
8 N/ Q; [& S9 _* t
“那就請告訴我回憶起來的情況吧。為了這件事，您找過什么人嗎？”3 o$ U0 g' a* n2 o" J1 h' B0 R
5 G% O, v  X" T  J
“啊，是的是的，我找過人。”; o$ [2 b1 i1 g" n# ]

“是哪一位？”7 j9 C6 @+ x) ^" J* t, }4 O( `7 ~
' `2 U. ^% I9 o# H: b; ^. Q
“嗯，是蘆屋道滿……”

“噢，原來是去過道滿大人那裏……” “是這樣。”% ]$ A+ M" n* b: ]/ r6 m

“去做什么呢？”
4 K3 d1 w* y& I; `8 u& ^
“這個嘛，就是……去求他幫忙。”) Q8 j0 I# p6 [7 _2 H& a! f

“為了……”5 R- p$ C( Q8 I# F8 @, L

“就是為露子的事。”

“然後呢？”
% O' T& R% S) b
“我請他想辦法解決露子喜歡飼養蟲子的問題……”7 l; l! G2 A* E# q: c- @
/ |4 x" i% Q0 S( @
“噢。”! @9 }0 w) A' ^! H' `$ F3 _1 q6 L) C
1 I+ l) k" j6 B/ I
“我問他有沒有什么好辦法。”6 q+ B' h: K* U& R! N: B1 i# d' l
; i8 x" w, R- v' L6 i4 B
“那，道滿大人怎么說？”

“他說有辦法。”
  J0 J" }7 b4 E2 Z8 Y
“什么辦法？”& \, C; B& d7 J4 Z
) Z& J# |$ c% i* P
“他說只要用蠱毒即可。”
6 \: @2 Y$ L# I" t6 m+ N
“噢，原來是蠱毒。”
- U( s% }: A0 V2 h  F* b; ~6 O/ J
據說道滿是這樣說的：首先，得抓來上千條烏毛蟲。什么烏毛蟲都可以。: |+ e5 l/ `/ k% P, ~* O

集齊後，放進這么大小的瓦罐裏；再殺一條狗，將其血肉放進瓦罐。
7 s- d+ w& w5 }9 r. X2 q$ i) s+ W2 w
然後，蓋上瓦罐，在上面貼上我現在就寫給你的符咒。將瓦罐埋入地下，十天後掘出。大概在上千條烏毛蟲中，只能有一條吸食了狗的血肉的蟲子活下來。; S, U! ]6 Q; m

讓露子小姐捉來這條烏毛蟲，把它飼養起來就行了。

這么一來，露子小姐應該再也不會說想飼養蟲子之類的話了。1 W* u' s7 p1 v; z0 r3 M) c  N- a

“那，您真的照辦了？”晴明問。
1 z/ a% e" M( A* W+ Q; m- t
“是的，我照辦了……”* j( m; E& L8 z& |

實之厭惡似的撇撇嘴，倣佛憶起了當時的情形。; ]8 _! x; X: F) i  Z, l' a

“最後的確有一條通身漆黑、紅色斑點的烏毛蟲活了下來……”* o) X) i# \) q- w- H8 S

“那條烏毛蟲，就是現在露子姑娘所養的黑丸吧？”* i5 Y8 s2 P! a8 n+ E

“是的。我特地把它放在螻蛄男找得到的地方。唉呀，你瞧我幹了什么事？就因為我幹的好事，女兒被那條蟲子迷住了啊……”  v( ]2 n. C  k/ u" L) \
/ N/ N3 @' L, {8 W8 q
“那么，道滿大人還有其他說法嗎？”3 h( r2 g+ y1 a
0 R& ?8 f4 A- A8 V
“他說，如果我女兒討厭蟲子了，盡可以弄死或者丟掉……”, p; n) t+ E9 j, f

“如果她沒有討厭蟲子呢？”1 b$ [$ o0 g5 i# J, s, p" n, Y' z

“他只是一笑了之，丟下一句‘到那時候，可就麻煩啦’。”

“麻煩？”4 {9 X5 d* y2 C  a- \; k
) u) T: Y2 i% E( S
“他說，不用多久，它就不僅僅吃樹葉，還要吃蟲子或別的活物呢。”/ n0 ~& T+ t; W0 u2 h

“他連這個地步也提及了嗎？”
1 e  E# [' _* O. `* N% B
“我問道滿大人，如果到了這一步，該怎么辦才好呢？”
2 ?, w  s* @: p2 r# n4 u- b' P
“道滿大人怎么說？”
9 e% }' H/ `$ B8 ~, T( @
“他說： ‘你來找我吧，會給你想辦法的。’不過，如果找不到他的話……”( H5 N7 I3 ^1 Z& p/ |2 y& F& Y0 E7 d

“就去找晴明吧——他是這么說的？”/ t9 J+ p4 {! N( ?9 Z
0 K/ @, _6 }0 T6 U; |* w
“一點不錯。”

實之聲音裏透出萬般無奈。
- N. T7 c) E' i) K" E3 ^
“他說，你去跟晴明說，他會有辦法的。”: p$ U. c: p3 \6 M, f

“真拿他沒辦法。”* e+ M/ @2 X3 E. Y8 n
( X/ O; o4 m5 j; v: i5 e
晴明嘴角掠過一絲微笑。

“晴明，會找到法子吧？”

“那就來找個法子吧！”

晴明這么一說，實之總算現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 D9 y+ }8 l7 v$ m7 o8 p, R

“太感謝了。我已經有一種不祥之感了啊。總覺得露子不知何時會被它吃掉，天天提心吊膽。而且，我又不能把這些情況對女兒說……”

實之說不下去了。! x( w& }% h; |+ G
+ e- X" o. P5 _2 x  G
“那么，我明天就去露子姑娘那裏。”
* z1 H* G% Q. N
七

“晴明，你明天要去橘實之大人宅邸拜訪？‘’博雅問晴明。
4 K5 V6 ~8 }9 r' K
“不，那樣已經不行了。”晴明答道。

“怎么回事？”
# Y- u% N6 G* o* Y! \
“今天晚上就得去了。”

“今晚？”' p) M+ }0 `! ?6 ~9 ^7 K7 c
# d) E2 W& z8 \( K5 P/ O" J+ G2 j
“對。其實，我是在等你過來呢，博雅。”4 D( S/ o& q' q, u8 x

“等我？”. N  a% ?/ q( F* ]6 L- M* _

“我想你跟我一起過去。”

“一起去？”
5 A9 V) Y0 `* p1 Z5 m$ d2 m2 X
“我想讓你看看難得一見的東西。”

“可、可是……”* A; g( L7 u7 u' p9 Y+ }9 {
9 v* f/ e5 H! f& J+ p% G, _( d5 S6 @
“怎么啦？”
6 `4 P9 b' J5 a  E5 c( Y
“為什么約好明天過去，又變成了今晚呢？”  ]* F4 x. K! D

“其實是因為她來過。”

“她來過？”

“對呀。所以，明天就變成今晚了。”
& y8 w' r) D+ g! o9 B/ V. d7 Y6 E& R0 q
“哎，晴明，究竟是誰來過呀？”
! i. s( e+ n9 R8 _* U6 [% G  g0 N
“就是露子姑娘本人嘛……”# u, I) ], l7 x

“什么？！”

博雅的聲音一下子變大了。% u7 C. o# y# ?1 C+ D, D
6 ?7 f6 T! M( i# o# S
八3 e5 X: W/ e3 \8 ~
: V. ~6 m, [+ m. I
露子是在實之離開之後不久來的。當時晴明正在庭院裏摘草藥。3 y2 x& {! w% z
( j4 j" o, I" P8 e; r
蜜蟲向晴明報告有客人。" @; y0 B6 E: R7 j2 i7 Q
- e+ ?: a: E9 o6 K/ y, {
“有位露子小姐來訪。”' ]3 p9 s8 ~! Y+ @! ~
  ]. d. m, _: `) y! B( r
蜜蟲語氣沉靜，要言不煩。

“噢——”
5 O2 K$ _$ B+ g& Q4 l
說是露子的話，應該是剛才離去的橘實之的女兒了。
7 ^, _/ h/ s- S+ C$ m
她究竟為何而來？
1 X% E- u. g3 g7 }
晴明只有片刻時間想了一想。* D, Q$ a7 \0 u
* L8 H2 l+ d0 {% O7 K
“請帶她到這裏來。”
1 |# u1 K* s* c
要弄清楚她為何而來，問她本人更快捷。4 G" z6 q8 q7 c8 G0 D0 K

剛消失蹤影的蜜蟲立即又重新出現了。蜜蟲身後跟著一位身穿男子便服的姑娘。
8 j3 R; a0 s( G$ U4 n5 u
姑娘身後跟著一名童子，年約八九歲，穿著舊的窄袖便服。3 v- I( s/ t( ?0 a! r, d9 ~

蜜蟲走到晴明跟前，通報一聲“客人來了”，然後垂首行禮，靜靜退到一旁。
! k+ t* ?, v. i% q5 U* i4 _5 o7 a3 _
晴明與那位姑娘面對面而坐。
& @4 P- W+ s; ]9 x, B# r
姑娘的大眼睛注視著晴明。

這是一位美麗的姑娘。. o6 W: s7 c# k6 w" I1 N% p
# V, E2 D  F" n- g. _, V& v6 d
如果不是事前即得知對方是露子，憑她這身男子打扮，一瞬間把她誤認做是英俊少年也毫不奇怪。

一頭長發梳到頭頂，隱藏在黑色禮帽裏。眉毛沒有拔掉。牙齒也沒有染黑。

在路上與人擦肩而過，露子這副模樣會被人認做男子吧。

而且還是俊俏如女子般的美男子……- `) b5 M1 @+ T0 @4 B
8 v1 `3 T: k2 b. b9 i
二人默默地互相打量著，過了足有三四次呼吸那么長的時間。

“庭院漂亮極了……”

這是露子說出口的第一句話。3 D6 D7 I' Y7 W$ B/ _
9 u) ~* {/ G. {+ |' G( e
沒有涂口紅的雙唇微啟，可以看得見潔白的牙齒。! r( d3 u+ d( m6 l6 U" ]& Q
/ ~5 `5 v$ Y# `( Q+ c: @
露子的大眼睛看著晴明白皙的手指，晴明手裏握著剛採摘的草。

“您在採摘車前子嗎？”露子說。
9 N0 y; M. ?* D# B
車前子——也就是大車前，這種草可以用做利尿藥。

“那邊長著茴香呢。還有生姜、芍藥呢。那裏冒出嫩芽的，是性急的龍膽！”

蕺草、忍冬、顛茄……露子接二連三地報出名字。都是草藥的名字。
: T4 y4 N. y2 \% ~) ~- y
“那邊是南天。那裏長著杏仁。還有山椒呢。哎呀，不得了！這裏還長著附子呢。”

附子——即鳥兜（遼烏頭），其根劇毒。尚未開花即已出芽，看不到花，光憑著幼芽就可以說出它的名字，尤其難能可貴。7 w6 l: C1 X$ m. G7 j8 g
: {- B# d5 }4 v6 @& P* M0 F/ b' |
“您家裏竟有這么一個像原野般的庭院呀！” 露子的目光好不容易才從庭院返回到晴明臉上。

“我太喜歡啦——這個院子！”( \, w: Q% A1 z" S1 f0 Y* |  w
* Z$ I6 @% v- L, i) l, n/ J0 L  n/ I
露子的目光停留在晴明的目光裏。+ W6 |1 a" u2 e* G: S

“是露子姑娘吧？”6 p2 b9 e3 a9 s- w2 `

“是的。”

露子點點頭。

“是晴明大人？”9 `' s8 i. A8 f9 k: M

“嗯。”

睛明點頭。

“剛才我父親來過吧？”- {1 x( Z: t7 T1 m. h( q, E7 c
' P( l: F; ?  Y3 W' k: B$ J
“是的，來過。”
0 g! ?# u+ b, P2 T4 U, V
“為了黑丸的事吧？”) T% d2 ^3 z5 @" J9 M- f/ E

“對。”- }, J. V' w0 B* |

晴明點頭，又問露子：“你怎么知道橘實之大人來過這裏了？”* H% a- h; |; N; }! Z5 m5 D, k

“父親到我那裏去，悄悄拿走了繪有黑丸的畫，所以我馬上就明白他要幹什么。”! b4 _5 O: m- ]4 E% s  Q* N

“……，' ”於是，我就讓這個蚱蜢麻呂跟蹤他。“

“原來如此……”

“父親求晴明大人做什么，我也能猜到。不過……”

“不過？”
+ X9 n) G/ t: `8 p4 D7 \6 [4 e; m
“如果我求您不要理會父親拜托的事，您會生氣嗎？”0 ^1 m4 o. G$ H/ I+ ?
# L2 ?' r. d* r6 ]9 \
“我不會生氣。”

“不過，您還是照樣做被托付的事？”+ E: F5 Z; t4 M4 W! O/ y$ o5 `

“我沒必要做什么。”$ P* S! U$ s4 c" j2 U

“那么，您打算到我家來嗎？”

“是要拜訪。”
0 K( F& u9 y8 ~# D* p- d6 G
“畢竟還是要去的。”

“不過，我不是為了實之大人所托之事而去。”; l( [3 M- {( W7 \* C$ ~4 d, s, ~
* ?; L. o- ]" [6 _
“那么，晴明大人是為什么呢？”
8 ?" ?7 N9 b% M" r( L& k% _7 X. |
“為了看一看。”

“看一看？看黑丸？”0 v: u8 {; `+ k% t* O

“對。”
8 y: _: t) v. [9 F# v' b) ?1 z4 K8 [
“要是為了看黑丸的話，為時已晚。”9 |8 S( {% _0 l3 d

“為什么？”+ e# R5 p% e6 h3 v, c/ O1 G' K
8 N( Z7 D. M+ v3 ]/ G* g' R) M
“黑丸昨天晚上從牛舍逃走了。”; x7 v9 h; o' y: Y% |0 [. _

“逃走了？”
* m( j5 q  R3 ~% i) m; u9 Q
“沒錯。到早上找到它時……”9 ]/ [# X4 c- Z6 f

“‘找到時’？”

“它已從小牛般大長到成牛般大了，死死纏著院子裏的松樹，口中吐出白絲，變成蛹啦……”8 q( U4 P4 B+ ~5 N4 @5 g4 f. |
# @4 _6 F. @! m; C- s( v) _
九
6 g/ J  O7 V0 W( }& ^6 w) E  U
“變成蛹了？”

博雅發問了。
( q" Y2 h) S1 J' a, y% g- Q2 W
“嗯。所以，今天晚上就得去了。”晴明說。# f! P* |8 e" U$ f
. L. s% Q/ p8 ]) v' h- C
“這是為什么？為什么它變成了蛹，我們就得今天晚上去？”- [  H# H7 C; D6 u: }- v- b9 a

“因為赤蠶蠱是在變成蛹的當天晚上孵化的。”
; l2 r* P# y) I) X
“赤蠶蠱？”( s+ }/ W' o' h/ t8 I, l
# `- u, Y6 C; t
“就是道滿大人用蠱毒弄出來的黑丸。”
- X! T0 `7 U+ j: V
“什么？！”

“所以，我今晚等著你來呢。”1 X" K% C/ V% Z7 v0 Q
7 i: Q' ^" H- Z
“等我？”9 A. }1 m( c4 E! x+ \! \' z
& I3 g7 l( N" Y4 y
“是的。出發吧。”
1 K- r' P% b' o9 s
“去哪兒？”2 \5 D0 f7 n, k, k/ N4 }

“露子姑娘家。”
+ H9 G8 p. v. h
“那……”0 p( w- e* n% j& \, u0 g! a

“就到赤蠶蠱孵化的時候啦。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 `! J7 I: ?( _6 g! U
“……”% t3 X$ \* V0 [; n+ H, L. E

“酒已讓蜜蟲和蜜夜備下了。三只杯子。”8 |- `! j  ?+ s4 _. v2 _' r

“為什么三只杯子？”
0 L0 o& g, T- \  z( u5 O6 a
“博雅，葉二帶了嗎？”

“葉二倒是從不離身。”

“那就好，該出發啦。正是時候。”8 I: ]6 j$ P, b2 x- L1 i9 c
5 O4 o( Y8 v2 Q9 d, m8 i& S+ Q* t. i
晴明站了起來。1 P% Z) l$ T% b, _

“喂、喂！晴明……” 博雅邊站起來邊叫晴明。% o: n( n) U, T
6 S; \+ F" r8 f
“怎么啦，不去？”/ f! i; g7 S! X

“不、不是。”% D" i0 l, S# Y
5 R& }) s' e& w, y7 b
“要去吧？”

“去、去！”1 K6 ?& h( b( L; H! X7 U

“走吧。”# L) z4 i" {$ [% D. J8 h

“走。”' I# S8 a. e6 _1 U, ^1 ]3 z* h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 C! q! U9 w) X" v7 B; A  R

十: i9 J0 z: Q: n1 w3 g
7 x) `0 v- K, |6 W7 Q# C4 o
在地上鋪好紅色毯子，晴明和博雅坐在上面。

二人跟前放著一個盤子，上面有一個酒瓶和三只杯子。

兩只杯子已斟滿酒，剩下的一只是空的。3 t, [. g, ~0 u: K
( F) g4 y, i* o; G
月光自中天瀉落。

二人已飲至微醺。

蜜蟲和蜜夜坐在一旁，為他們斟酒。; m; Q8 c6 G2 D* w- \; ?3 v$ p9 |

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坐著男子打扮的露子姑娘。

她沒有戴黑色的禮帽，長發垂到背上。2 F& w' g( z$ _0 [5 y3 N
3 Z3 k" J0 h: E
在地毯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棵古老的松樹，它粗壯的樹幹中段，纏著黑糊糊的東西。% J  P7 A1 f2 W# ~8 c; g1 T' L

是一頭牛般大的東西。1 ~5 N+ \! g8 u6 M. q5 K
( Z8 R# |( H2 m2 i2 h
是黑丸——即赤蠶蠱的蛹。5 @! E& W% y: g$ H& r2 N5 `- W  @
, g/ G- b! J: a$ u& W, i# z* O- M
“哎，晴明……”( A; d+ }# k: d
& N" P" x5 G; $ b5 f' k
博雅抬頭望望黑丸的蛹，說道：“……它真的會孵化嗎？”
3 p& i7 Z9 N" }; E8 s) s: c
“當然會孵化的。”晴明說。  C& G' o6 y( u/ E7 |2 A- p

“快了。”7 d- ~) d5 c% L, ?0 q0 M6 T! d
4 @& q; F6 A5 f7 Q, a% J8 I
“可是，如果它孵化出來，不會有危險嗎？”
& [% g, ~! N$ x( Q% \& b4 h( m
“啊，這一點可就不清楚了。”* W" y1 J" d5 p, k1 h3 A' ^
( Q4 u' {' x( H" T
“你不清楚？為什么？”1 |# f0 J8 u" M* U2 Y

晴明望一眼露子，說道：“這就要看露子姑娘的了。”& Z% y' G/ U& n( v9 g+ N' W: Y  Y
4 \1 n4 v; S! r' D9 d7 N# N
“看我？”2 B5 }+ Q. k4 T" F% f
6 G) v1 b8 V6 g( s& c9 c, F: F+ $ X/ i
“晴明，這是怎么回事？”9 }% x2 ~. h' \

“那東西可是出自道滿大人的蠱毒之法呢。”1 M! ]/ \* v2 k# [+ f; Y! [, q- h( T

“……‘，”孵化出來的，可以說是式神。“  d% p$ B+ B9 m

“是式神嗎？”
+ l$ ?, ]- S  D4 T7 q3 h  o5 R. \1 _
“不，準確地說，還不是式神。但是，原先飼養它的人的心思，將決定所產生出來的東西。”
% C- q4 P: t8 V& q! m
“具體說呢？”

“如果露子姑娘怨恨某人，想置之於死地，則赤蠶蠱在生成瞬間，就會找到那個人，對他作祟。”1 j, z% w* ]& g
) X/ E; X6 U! M& j- x5 O
“那樣的話可就太可怕了，晴明……”" c1 R, c9 l# I7 m4 Y: p0 ~9 U1 _

“所以嘛，我說過，這全看露子姑娘的心思。”

晴明說到這裏，黑暗中傳來了嗤笑聲，倣佛煮開了什么東西。$ z9 U% `$ N& p& w

“你來啦。”/ L/ I$ B0 S' \  s0 f6 |' g( R/ H
. i: e4 g: `2 h( l5 ?6 P+ @4 @. ]
晴明抬起臉。

側面的瓦頂圍墻上有一個站立的人影，影子背後是高遠的星空。影子輕盈地一躍而下，站在地上。然後，緩緩地向這邊走來。1 _/ }$ R9 O: c  j
  `( S4 m3 C" f2 l, ^
是個身穿襤褸的公卿便服的老人，衣衫倣佛在泥漿裏蒸煮過。
7 ?9 s( z8 S8 l8 W4 z/ n9 C
頭發和胡須不加修飾地胡亂長著。黃色的雙眸炯炯有神。6 @9 d3 G4 M# m" A5 w+ D
, ~6 n% P: N5 g0 q
——正是蘆屋道滿。
. s+ ?; K3 u8 n+ {
“歡迎光臨，道滿大人……”晴明說。7 Q8 v, Z" _7 ^
" _) F- S6 A* [! S8 [4 i# {, O: a
“備酒了嗎？”8 k/ Q! n2 k7 O9 }7 o

道滿大大咧咧地走到毛毯上，坐了下來。5 F2 H4 Q3 i  ^( p+ W% m- J  ^

“喲，備好了嘛。”
& S6 Y& \" m' b# g
他伸出右手，拿過空杯子。
# r7 v* t. O: o! Z
晴明往他的杯子裏斟酒。

道滿將杯中酒一仰而盡，說道：“好酒。”

“你又尋了場開心吧。”9 }. X/ V+ T0 {# ^& T  a  j* {
$ w/ Y- m' O4 }7 |- |
晴明一邊斟上第二杯酒，一邊對道滿說。
" ]! q( Y$ R' M7 p8 M
“對。閒極無聊嘛。”! U; T7 s" i2 L

“可是，如果您想要式神的話，要多少您盡可以自己弄啊。”; s1 I: t% E% ]" }3 f% G1 \

“晴明，自己弄式神什么的，我早就煩啦。還是別人做出來的，能夠有點意外驚喜的樂趣。”

“於是您就利用了實之大人？”/ @: ~* f# u  M. T+ o0 }

“噢。正好讓他趕上了。”4 z% E, n+ w# d) L
3 n( B) l' J- g
道滿第二杯酒下肚。
9 ]7 X9 l+ |) u6 F8 ?
“如果是好使喚的，我就帶走，不過得先看看再說。”# S4 }' U9 q+ d
) H2 i% |# m- Z: z2 T6 @' r
道滿望望博雅，招呼道：“嗨。”! K5 X: C  N  M: C/ |
" Y% i9 n' n( s/ c6 L
“什么事？”博雅問。- U" p/ W/ g% ^
) X# @/ k" p% i; [# U1 x5 r
“很想聽聽你的笛子。”

“笛子？”
3 H+ E3 ]/ C! F
“我很喜歡聽你吹的笛子，拜托，讓我聽聽吧。”

“嘿嘿。”

說完，道滿笑了。$ Y+ B( i) S4 Y; k: j

博雅從懷中取出葉二。4 C# h7 G6 A" x
, D  b3 m/ D- p+ y% {  V) c6 p) S
“怎么樣，你也到這邊來吧？”

道滿對露子說。
* Z' i" ^& s" o9 D( Q; Y# n
露子詢問似的目光轉向晴明。
$ i; F/ l2 R0 |( x/ d/ T& `
晴明點點頭，沒有開腔。
# Q6 L7 l: W: n. m2 \  ?- ]! _
“好吧。”( H' y$ o+ Y3 e+ f7 a7 k
! s0 M' q7 d' u: {: f* l+ R& V0 j
露子用男人的口吻答道，膝行而前。

道滿快活地笑起來。: w+ j% J) E( S& L; q# q5 X
. [, v# E. \& J- Y; q
“博雅的杯子空了。您不介意的話，就用他的杯子喝一杯吧。”3 Z7 w# W9 G9 z  e$ W; ?: P

“好！”

露子拿起酒杯，蜜夜為之斟酒。8 U) K3 W" ]2 |7 _# P
, y' n* [$ p7 q$ p; C8 S3 M
露子喝了一口酒，看看晴明，又望望道滿：“很好喝呀。”1 [/ k% S$ Z' r5 D( N+ C
8 `0 F" x" U8 M/ k' k; [
說著，莞爾一笑。
" ~7 v2 Q* h! f  w  o( l1 v
此時——博雅的笛聲在月光中緩緩流出。
8 ^7 I; W& ]4 P; u+ k
“太好了……”, j/ W, a1 Y3 s' H" `2 q
6 a0 t( B7 ~) E! i
道滿握杯在手，心蕩神馳般閉上雙眼。
! s5 C0 c: ~( Q* t
博雅的清越笛聲溶入夜氣之中。
' ?5 O3 |6 m. f( n7 j( b
“喂……”
4 c# m1 S4 w- o( r& V7 I
過了好一會兒，側耳傾聽的道滿睜開眼睛，說道：“開始啦。”% b& h+ t1 d, l  [' e

眾人的視線轉向老松樹那邊。( q2 ~9 D- b" V% l/ V8 a

孵化已經開始了。$ T/ {7 j1 W8 s+ Q  b1 w

黑獸般纏繞在樹幹上的東西，背部微微開裂了。

裂隙發出微弱的、暗淡的藍光。那條裂縫正在逐漸擴大。; f& l- m& ?0 ~+ v

不久，有某種東西從裂縫中探出頭來。- A5 `/ Z7 S6 o% R2 H3 j6 h
1 {6 [4 v; o* I; f! X' `
那是一個頭——臉。6 [5 `! {( z% a% U0 M
: E9 ]6 w- x) R3 \, V7 b0 @6 q
有著蝶眼的人臉……2 T  _$ }3 q/ t4 ]" ?; c& \
, L, b6 g+ p* H$ P0 B6 T
隨後出現的，是翅膀似的東西。, _3 p8 a/ g, B

最初，那翅膀看似一團樹皮，隨著它在夜色朦朧中逐漸現身，開始在月光下緩緩伸展翅膀。9 d+ p1 d) d( p
- j) {# N& a) o+ ^7 n
是一只長著人臉、人手和人腳，背上卻有巨型翅膀的蝴蝶……3 @  H: u7 N8 d1 t% y0 ?- ?3 ?' y

翅膀發出朦朧的藍光，在月光下緩緩伸開，顯得安詳、肅穆。承受著月光，吸收了月光之後，巨翼更顯得熠熠生輝。

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象。

“ ……”8 _5 X4 @( L. x  ?* L! @# j+ h
  S; f. m' u. w3 y! w
道滿發出驚嘆聲。$ J9 J# ^! X' i( b6 a8 C  w
* F; h( ?' f9 v8 C+ O% Y
“真是太美了……”

博雅邊吹笛邊觀看著這一切。

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7 w! p" G0 @. ?8 L- E; h
不久，翼翅在月光下完全伸展開後，蝴蝶翩然飛舞在夜色之中。# @, ~  x9 m  f

“真漂亮……”% n0 P" D2 X3 h8 Y9 N+ ?
+ ?9 `1 z1 s+ Y" b& f3 H- L
露子說話了。
# w3 T" L& ~& K( L( P# c
“這可不能據為己有啊。”
" `; s: w' R- _" u  Z
道滿嘟囔著。# c) A( E5 d6 ]$ x8 j: I

“露子姑娘……”# y" w0 g0 [+ m# H

晴明對露子微笑道：“道滿大人把它送給你啦。”5 }: `# U' U. g) s( J2 K

“給我？”
" ~5 p8 I. W/ n0 K" G
“對。”% O2 U1 I/ Q  v; \& r
: }  Y3 o. N8 \' h4 y# e* `
點頭首肯的是道滿。( _1 r8 m) |% C& Y7 N  s8 d8 A
( \' t4 h3 H, v* E$ c& Q" x
“沒辦法呀。對吧，晴明？”

說著，道滿又自嘲似的嘿嘿笑起來。! X: {& v# [4 e
( Z4 R2 J5 ^  Q  g
有著一對發出朦朧磷光的巨翼的蝴蝶，在月光下優雅地飛舞著。4 N" z: b9 ]7 ~2 o" y9 C) E

博雅仍舊吹著笛子。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3^#

發表於 2007-8-27 12:02 AM | 只看該作者

呼喚聲
- T: Z- C2 \9 H: ]8 P, j

一3 g" @: i2 ~/ p- r8 C$ C

那是一棵巨大的老櫻樹。

如果成人站在樹下，伸開雙臂環抱樹幹，少說也得三四個人手牽手才行。
* L9 Z& B2 _* S0 L2 u
藤原伊成坐在這棵櫻樹下，彈著琵琶。) r0 y6 ]* b$ }% s' F6 U; R+ w

此刻是夜晚。# C0 z% h! [5 ]

盛開的櫻花在伊成頭頂簇擁如傘。: m* j4 ?) D/ ]. X. [. G% e2 n4 N
5 n  S6 a3 t4 h7 n" r, R7 S
明月高懸。月色如水，映照著巨大的櫻樹。

周圍別無其他櫻樹。在松樹、楓樹的圍繞中，惟獨這棵櫻樹伸出粗大的、開滿櫻花的樹枝，顯示出惟我獨尊的氣勢。5 `5 {- T$ u" ~6 M- v

櫻樹伸得老遠的橫枝密簇簇開滿了花，花瓣的重量壓得枝丫低垂。

沒有風。

雖然沒有風，但花瓣依然紛紛散落。

月光中悄然散落的花瓣，倣佛是不堪月光之重。
; x" g+ B  U) w! |( Z
花瓣落在伊成的肩頭、頭頂和袖口。" k5 x1 \3 G% `/ ?% q* |+ H6 c
, o5 q" ?) P2 V9 m( G6 Y
伊成似乎在花瓣之中彈奏著琵琶。

持撥子的手一動， “琤”的一聲，琵琶琴弦發出動人的音響。' L+ Q* ~$ O4 M9 z

琤琤——琵琶聲與月色融匯在一起。  {2 M, W7 p& t9 Y, _% @; T( v# n
! g! U2 b( L; k& |3 }& d# S# C
琴聲在櫻花瓣中繚繞，在大氣中飛升。4 O6 |% H. N$ E0 P# h8 x# c0 z" J

每當琴弦的震顫觸撫到一枚枚花瓣，花瓣便離枝落下。

只要琵琶“琤琤”奏起，花瓣便翩然飛舞。! {  |1 \1 D; L, \/ x) y' z2 b! s

琤琤. 翩翩飛舞。
' f' w% u' O: ?* p
琤琤. 翩翩飛舞。" t( I  ^+ i& E' t$ @

琤琤. 翩翩飛舞。

琤琤，翩翩飛舞；琤琤，翩翩飛舞。0 v- G3 U! L: f; }

琤琤，翩翩飛舞；琤琤，翩翩飛舞……
* B2 U/ |2 D: ~( l5 l/ F8 P, T* e
是花瓣在迎合著琵琶聲，還是琵琶聲在迎合著花瓣？! h' ^' h7 a* {) o# v1 N
  w7 e, y9 D0 a  ]3 _
琤琤瑽瑽的琵琶聲與翩翩飛舞的花瓣已經渾不可分。8 f  T) M* Q$ X$ S& o% t+ E

不久，琵琶聲停止了。
9 K2 }6 r5 p  g4 B6 t
琵琶聲一中斷，情景就和之前一樣，只有櫻花瓣在月光中悄然飄落。

伊成閉著眼，倣佛還在追尋消散在周圍空間裏的琴弦的顫動，也像是在傾聽殘留在身體內的琵琶餘音。
" H. F3 M5 w0 H6 ^5 X
不，對於伊成而言，也許這軀體也好，包裹著自己的肉身的大氣也好，已成為與琵琶聲共振之物，無從區別了。
" N" z1 P: W! ]  {- k3 ]6 Q5 U
這時——“ ，琵琶演奏得真是美妙啊……”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像是不勝感慨，又像是唏噓嘆息。, O& y. y) \1 P7 C7 G3 W' E" Q
) d1 o/ p$ Y% W5 T; a: L. U9 R9 V
伊成睜開閉著的雙眼。  W) X0 p$ H0 j* N) \: e0 Z

四下裏不見有人影。7 \/ [& t" H, `0 r
3 z( p2 h9 ?! x  G1 x8 L: ?; g
明明聽見了人的說話聲——怎么會沒有人？2 a( S  n- U4 _  I2 n/ B

惟有櫻花的花瓣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 j7 @9 j  d, e# M
) @4 H9 p/ W# K4 i
難道是幻覺嗎？$ I* f' Y9 t3 G1 J$ K. ]# f
" ~7 R6 K8 Q3 [
就在這么想的時候——“實在是難得一聞的琵琶音色啊。”

又傳來了說話聲。2 Q+ {; D( t( T+ G7 h$ u
+ k% v, f" [; r: M. Q
“昨天也來過吧。”
) q" X* u" O; C& h# N0 {
那聲音說道。6 E$ a$ u. j- [  ]* U
9 R; Z2 E& F$ x9 u
但是，聲音的主人依然不見身影。. [. A: \8 F% H* f
- o. }* x+ s6 Z2 j2 a* D
“琵琶技藝競精妙到如此地步，一定得請教尊姓大名了。”, G2 C* g( [5 v! r

那聲音又響起……5 q* X$ _( b2 A
8 ?' X2 `2 P4 D/ A: h" k4 o
伊成默不作聲，那聲音又來相詢：“敢問尊姓大名？”
( O+ n5 {! ?8 _. B/ p/ F9 t: R
被這么一追問，伊成不禁脫口而出：“我是藤原伊成。”( i- _6 k7 L, `4 }. z
# A) n2 H* x6 n4 M, D) |* _6 k5 ^
“是伊成大人嗎？”7 K! r0 }( J4 j& U; V5 N
2 a( o% x; Z$ M2 f3 c& o8 D/ c
“正是。” . “那么，伊成大人……”

“噢？”9 O- p& [  U# x1 E: b+ F# F

“我就先告辭啦。”! I/ t! p4 `5 l6 C8 q
- \5 W# X% O. s, k0 c
“告辭？”' f; [; |6 V' o( a8 W

“我要告辭了，改天我會去找您。”& T  f3 d. t4 U  b; s. y4 y9 [

伊成一時語塞，那聲音又道：“告辭啦，伊成大人。我會去找你，可以嗎？”
" z$ E5 A) l; G! Y8 O0 \! Y5 q$ W
“哦，嗯。”

伊成不由應聲道。/ c2 B0 ?4 F% z3 O8 b

二

庭院裏的櫻花正當盛開之時。
0 D  g0 m+ \7 N9 L  e
安倍晴明坐在外廊內，與源博雅飲著酒。

周圍只有一盞燈火相伴。2 B( l8 \* }; k5 }0 |' B1 P

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倚著一條廊柱子，秀氣的手拿起酒杯，悠悠地端到了紅唇前。
7 H( G' @) x  y6 v
呷酒的雙唇總是浮現一絲笑意。是那種若有若無的笑——倣佛菩薩像呈現的那種。倣佛櫻花瓣那種隱隱約約的淡紅色——是那種輕微的笑。, z$ E: d6 P4 ]  B1 ^1 K) }

穿著櫻襲的漂亮女子坐在晴明和博雅之間，二人的酒杯一空，她隨即端起酒瓶，為之斟滿。" G. K1 l7 B1 z' E0 Y( F

今天晚上，是博雅攜酒來訪晴明。
0 O7 ?* V' F" m) X* v
博雅已有好一會兒喝酒賞櫻，賞櫻嘆息了。
& l$ C8 s3 k* p# ^' a: O/ @
“怎么啦，博雅？”晴明問。; C5 J$ }2 T/ l2 b
1 i3 O* O: |& h( `: L4 o9 `
“嗯，是與櫻花有關的事情呀，晴明……”9 B* V9 E6 y( `: ?% L6 p% U' r6 @

博雅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木條地板上，望著庭院裏的櫻花。4 F) E: G8 W9 v* T' M
2 X% k( E" n3 f* P" M
庭院裏，有棵古老的櫻樹。7 Z6 A4 [0 \, l# |/ t4 a
) C9 {* r1 V* _6 ]; B, s
月光下，可以看見櫻花瓣靜悄悄地落下。/ M0 E# `) F( R8 W

“櫻花怎么啦？”) P. U3 L, _9 u% ^6 |" z" X
% t) K( m" ^8 R( q/ {
“就是說。那個……”

博雅支支吾吾。
9 O6 a9 B. u) }+ ?! A3 I7 C, s
“那個什么？”
7 \1 }! a' a2 ^: W7 n) ]- I
“就是說，當我看著櫻花的時候，不禁深深地思索起人的生命了嘛，晴明……”

“人的生命嗎？”+ W8 z. I1 b+ T9 q! n# O3 a2 e0 b8 _
6 ]% W+ i2 S' O+ R+ |
“就像花瓣離枝一樣，人的生命也會像風一樣，離開人的身體……”
3 C: O" d  u- T2 o* ~
“……”

“即便沒有風，花瓣也會離枝而去……”
; b4 O+ p) d1 \& ]+ k7 w$ L0 g
“……”8 d/ C7 [* U1 ^$ m
( G; d+ [  g2 V# i" `( G% k- a! K
“人的生命，也不會永遠停留在這軀體……”

“唔。”
: l/ S; q1 v9 h
“晴明啊，你也好我也好，終將是零落的櫻花。”. L/ c4 e0 P6 r

“……”5 }9 Y' m) a" E  n
8 S, S: X. e4 Q
“但是，正因為是終將凋落的櫻花，人才會眷戀這世間吧。正因為了解生命短暫，人才會珍視他人，才會寄情於笛子、琵琶等美妙的音樂吧。”

博雅端起身著櫻襲的女子為之斟滿的酒杯，直視著晴明說：“晴明啊，我能夠與你相識相知，實在是三生有幸。”

博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 u0 b0 E: f" K7 A, W. E# o) J8 n
博雅雙頰微紅。
5 U) F0 V" e% G+ {) u+ @
“蜜夜……”

晴明避開博雅直視的目光，對穿著櫻襲的女子說道：“博雅的杯子空了。”
/ l5 E( A/ M% o
名蜜夜的女子會意，又為博雅的酒杯斟滿。  F' T' w7 S/ `: ?- I+ t+ f. w
1 l( e5 ~7 G( n, ?' J
“你又逃避啦，晴明。”博雅說。

“逃避？”  U; f! m2 p1 k- i7 N0 N5 i) O

“是因為你先問我怎么了，我才正經回答你的。可你現在卻想轉移話題。”4 F" d+ m, [2 L4 q; O# \

“嘿，也談不上逃避什么的。”

“看吧，你就是那樣。”
5 l# Q! m7 h$ h/ D" ^
“又有什么事？”

“你剛才笑了。”
, l1 Z2 s1 k. Y# W5 x
“笑就等於逃避？”

“不是嗎？”" X& M9 b5 j, C7 |. s0 f

“你看，你還是用那樣的眼神來看我。”  w. i- W/ G$ n/ S5 y% A
( t  m2 m" x+ P7 I
“眼神？” “博雅呀，不能用那樣直通通的目光來看人嘛。”. B/ z" @) X# V. t- g8 q& P6 ?

“這樣的眼神讓人家不自在？”
  n5 R$ i; k% b# V. z& P+ Z+ P* \
“是不自在。”
7 `/ X( N% `5 R, |+ ]. l
晴明實話實說。

“你總算坦白了。”$ Q" [8 W) S) p* H) C7 Z

“嗯，坦白了。”
2 F. u! p% b  w
“難得老實一回嘛，晴明。”

“我就佩服你。”; S) W5 S( P# O& W) K- M0 w

“為什么佩服我？”6 h1 A7 G& B: b' c7 U

“我能以方術操控鬼神，但你自己本身的存在就能驅使鬼神。”

“我？驅使鬼神？”

“對。你是能驅使鬼神的，博雅。”

“我什么時候驅使鬼神了？”) L# s0 i8 @& i' [5 V% U

“就是這樣。”' H- v; \3 x% g$ I  h$ N9 R
( {% D) `! e( p; g! R# g
“怎樣？”

“正因為你對自己的力量無所察覺，所以鬼神也為之動容，博雅。”2 W5 m# C5 Z. o& W; ]. `- A2 c3 h
! n* p0 W9 e3 [* \; y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8 [# d3 U) t" ~& {: F

“不明白才好。”
% u1 n: j0 O& k. q2 b, y2 k
“喂，晴明，你不是又想說那些莫名其妙的咒來蒙我吧？”

“沒那回事。”- T1 N8 q, w; m6 s- Q4 r

晴明取杯在手，說道：“不如說說要緊事吧。”
  G2 ?, \+ |* h- Q
“要緊事？”
" s" g; l" [6 U+ c
“你今天晚上是有事來的吧？”

“嗯，有事……”

博雅點頭承認。( `# G2 Z! o5 ?
: e$ ~8 L9 z& C* `! _
“我看你剛才一直對櫻花很在意，莫非事情跟櫻花有關？”
+ }+ B' z; q! N  {1 K
“的確不能說跟櫻花沒有關係。”/ }: `5 m% ~; q: f& e( k
: k! u& _. S+ a' i
“是什么事？”

“其實是藤原伊成大人的事。”博雅說。- d5 ^% _1 {& g+ N1 i+ r) E
* o& l& {- k  V! _1 e- Z. X) A4 [
“是一個多月之前，在清涼殿演奏琵琶的那位伊成大人嗎？”
5 |6 m$ Q, M3 H% J( ^( P  C
“正是。他曾和我一起師從已故式部卿宮學習琵琶。/ g1 k* w$ o0 C" d/ I

算得上冠絕一時的琵琶高手。“

“他怎么了？”
# F# N8 X7 Z- b5 a9 {9 L8 B
“他這三天來行為舉止頗為怪異。”
5 P' d9 q+ t; b. D$ q* h; A
“怎么個怪法？”' f7 o' {2 y& |( d
" ~) M: f6 L! M: t  a0 b0 i
“這得從四天前的事情說起了……”5 U  n' ]( s% c

於是，博雅開始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三

伊成和藤原兼家一起外出到船岡山，是在四天之前。: d3 S/ A+ |; j( f. x! O7 J$ J

據說在京城北面——船岡山的中腹，長著一棵古老、巨大的櫻樹，此樹今年花開得尤其好。# ~; u6 L- ?1 O- u  q! @
+ Y+ t2 |" p4 P: A
兼家聽聞此事，說道：“走一趟瞧瞧去，看好成什么樣子。”
1 c, `" Q- ~2 ?" k* ^0 x: K
他讓人備下酒菜，帶著隨從前往。1 V1 ]4 t2 R- a" a
  B( l9 j0 i% e" H3 b1 G$ p& F
被邀與宴者，是伊成。於是，伊成帶上琵琶出了門。
/ Y9 \$ Y/ e" @) p6 \% G
到了一看，櫻花果如傳言所說那樣傃麗異常，眾人便在那繁花之下飲酒誦歌，伊成彈奏琵琶。. p6 V* {; K. \  Z  l  f1 {0 C

彈過一通琵琶之後，伊成吟誦了一首和歌。

春來繞彩霞，群山盡櫻花。
4 i" N" a2 D/ [' q7 M# B' e
一朝飄零落，何惜顏色改。

“《古今和歌集》有這首作者不詳的和歌。如果說花開花落、世事無常乃人之命運，那么，古人主張春夜秉燭夜遊，實在有他的道理。”

伊成徵引唐人詩歌，深為嘆息。3 b5 f% B7 r/ y9 l; n+ Q8 n/ s

“櫻花這東西，實在是令人牽挂。”
( i: n6 r# S; q  C
據說他這樣說過。
/ u% h& I4 B2 r5 ?9 S* ^
四天前，伊成早出晚歸，但第二天他又出門而去了。7 l' _; u% r7 x# g

這回是獨自一人，而且是晚上出門。

伊成說，無論如何也要夜晚獨自一人在那棵櫻樹下彈琵琶，於是出門而去。希望夜晚在櫻樹下面彈琵琶——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地點也不能沒有選擇。晚上到那裏去，路程算是相當遠的。旁人來看，事情未免有奇怪的地方。1 N, X; q5 \5 e1 Y6 X( C

準確地說，他帶了一名仆童前往，但伊成對他說：“你在這裏等候即可。”

他讓仆童在離櫻樹不遠的地方等待，自己抱起琵琶，獨自來到櫻樹旁，坐下。

伊成按自己的心願在樹下彈起了琵琶，至早晨與小仆童一起返回家中，但他到家之後，卻對家裏人說：“哎呀，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4 Q; R2 c- C/ ~+ {
他說彈起琵琶時，有人對他說話。

原以為是自己帶去的仆童的聲音。但看來不是這么回事。
! Q4 o/ {: i( T+ G; N3 z
看不見人，只有聲音傳來。( F5 Q3 \& Z% U" s- D4 Z

結果，未能弄清楚是誰在說話，他就回家了——伊成只說了這么幾句話，便一頭倒下，沉沉睡去。

家人覺得，他這是彈了一整晚琵琶，幾乎沒有睡覺，精疲力竭所致吧。
+ T, {( D0 ~9 h% N
原以為讓他盡情地睡，到傍晚時總該醒了，但到了傍晚，伊成還是沒有起床。" c* y! w) x- [9 F0 I4 P+ g

到了晚上，他依然沒醒。到了深夜，他還是沒有醒過來。3 ~) b7 P2 `! m' u/ O, I& o
( t- d8 Y" _+ I: |3 j" M+ z4 _2 t
把手放在他身上搖晃，也沒能把他弄醒。" k3 o! E' ^' T" ^
/ f3 @/ X3 `! ?
等家人意識到情況不妙時——“伊成大人……”
$ p3 j  i0 P( E* }& }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

“我如約前來啦。” 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見過的聲音。而且，發出這個聲音的人在哪裏，無從得知。( {) l) K  M3 b6 P" K! W1 z

“是否可以‘山’字相贈？”, H( {( C" [' p: a
0 {. Z+ V5 G& P4 A& P+ h# A6 k/ u
話說得沒頭沒腦。' m, \- @; \  z8 X8 C

家人正訝異之際，沉睡中的伊成一骨碌爬起來了。
4 t' L* J. d3 O# H+ f
伊成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外廊內，面對昏暗的庭院開腔說道：“來得正好。”

伊成抱著琵琶，在外廊內坐下，開始撥動琴弦。- i+ m+ P% A  S" c5 y/ S
% S  X/ E# G3 h5 v
他一邊彈琵琶，一邊對著夜幕下的庭院說話，倣佛有某個認識的人在那裏似的。; l. f0 i' x4 H8 V3 f
7 h$ `2 R$ `8 o& ~" ~; o
“那樣挺慘的吧。”
5 e; q9 D- P( `; h- n7 E4 t
“什么，想出來嗎？”
+ X! U3 z: n. M  |% Y" m: B
“想從山裏出來？”( h# L: J7 _& C$ Z6 ]6 R" f" K
3 B5 r) a; E3 W+ D. h  z9 E6 M
“給‘山’字？”0 N) t% z7 Z3 Z5 Y, h
3 W: P' \7 t5 Z
在旁聽者看來，這些話簡直就是自言自語。
, {! o9 _( y# r0 y! t% H  O
就在家人不知所措的時候，琵琶聲忽然停止，伊成當即躺倒在廊內，呼呼大睡。

就這樣，伊成又接著睡了一晚上，到了早上也沒有醒來。
/ x- E, ]7 G: P# f5 c2 C. b8 f% |
中午過去了，又到了傍晚，又到了深夜，伊成還是沒有醒來。
8 I- x* \! `1 T/ i" ~3 h
因為粒米未進，兩天下來，伊成消瘦得驚人。

夜深了，不知從何處又傳來說話聲。# ]: K1 L; b3 A7 |9 O* g' n
4 s, M2 C* p) W/ ^& Z
“伊成大人……”
, M* d$ ]- F) j/ D6 I* ?
聽得見聲音，卻看不見蹤影。$ f2 L, c! z* u9 ~

這時候，伊成又一骨碌爬起來。% H  q; k4 Z* u
; A4 L! H7 }$ J
情況與昨夜無異。伊成又帶著琵琶來到外廊內，坐在外廊的木地板上開始彈琵琶。又自言自語起來。

與昨夜不同的，是伊成的視線。! U+ z. G! g  V
" W) B# w- L$ |1 ], @# a/ J8 O$ ~
伊成昨夜自言自語時望著較遠的地方，而此刻則望著稍近的地方。
7 `; `2 ~" E* L% X- m
“你說想離開‘山’？”
: K! o. t$ n6 A
伊成面對空無一人的庭院說道。

不久，伊成彈完琵琶便又昏睡過去。
$ C4 X1 Y5 e8 n0 D. w, [
在睡眠中，伊成越來越顯消瘦。+ u8 P3 h) F- ]$ I' l) |5 ]
: r+ y  v4 I, e* U0 I$ c
連家人也產生了不祥的感覺。

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東西附體了。

不採取措施的話，伊成怕是有可能被那不好的東西奪去性命。

“於是，伊成大人家裏今天就派了人到我那邊，一定要我來找你商量，晴明…
0 m5 }( G  h" P, W
…“博雅說。
3 ^$ ?9 `0 ~" M* w- y3 X
“可是，他被呼喚名字的時候答應了，這可難辦啊。”: J0 L, H3 Q& z2 W2 X# o
4 F, Q/ q  z7 o$ e/ X
晴明放下酒杯，低聲道。
; N* F8 f9 c; ?3 p
“呼喚名字？”博雅問。+ t! ?, O0 w3 W/ C, o9 Y- _! R

“即使被呼喚了名字，你不答應的話，這呼喚聲等於隨風而去了；但若答應了，就結下一種叫做‘緣’的咒了。”7 w. P+ d5 b, a3 L" H

“是咒嗎？”: @- e7 S4 z6 i% T5 J* p
1 b3 i0 W  s; S, s1 N/ B
“是咒。”0 Y7 ~* e) W8 S9 H
0 k7 n. o4 t/ z! n
“那該怎么辦？可以明天就去伊成家嗎？”7 S- }$ d. M0 q
3 z3 W1 t1 ]0 }+ e  G! e& p+ u
“不。”

晴明輕輕搖了搖頭：“還是今晚去吧。”7 A7 U5 X' Z; C' ]

“方便嗎？”  `0 k$ x/ h* H, X

“沒關係。這種事還是盡早為好。我們大概能在那個聲音來呼喚伊成前到他家吧。”
" m: Q! {+ s2 H2 O
“嗯。”% h3 F' }8 O9 D
1 P  u8 S" e( e. j* ]6 M
“走吧？”
1 v! _) V6 n4 j5 o: x
“好。”
- U* K. p) @& _; Q  F# m6 o- M
“走！”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 W( [. a- H. C
四. [1 N$ ?8 A7 y5 ~# c' r! z9 E

琵琶聲琤琤瑽瑽. 伊成坐在外廊內彈琵琶。

月色如水，從檐下射入的月光，使伊成的身姿在昏暗中凸顯出來。

晴明和博雅躲在屏風背後，觀察著伊成的動靜。! j! T* y  X$ o- U

伊成與此前一樣，似正與庭院裏看不見的東西對話。

“你說什么？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伊成邊彈琵琶邊說。: }; k. w" n1 ^8 e, r

“你說想離開那座山啊。”& w' Z' f  Z5 D9 c; _  ~

“你喜歡那首《古今和歌集》裏作者不詳的和歌嗎？”' V! X4 R; n6 {1 {" I! _
$ D2 Y* @6 S, \( o7 E8 Q
“你說‘山’字好？”
) i! k+ U3 A8 b, t' r1 ]9 G5 ^
伊成既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對跟前的某個人說話。
1 g2 v' M0 r# }! \1 z' s8 A
但是，博雅遍視庭院，都不見有人的蹤影。- P1 e( @9 b1 q; g

默默望著庭院的晴明低聲道：“原來如此……”0 @6 S9 a5 f9 c' @. }5 s8 Z' r
; l' j/ l6 R4 v+ P
“什么‘原來如此’，晴明？你知道了什么嗎？”/ n! T4 q+ O: [/ O

博雅對晴明附耳問道。) H2 P' H5 v+ c9 X* ?
, v8 Z, T- j- E! Q, R- c- C
“嗯，多少知道一些吧。”& s1 M8 ^5 ?1 M  z# A
! k7 g2 s- T; I; g* g
“你知道一些？我可是完全摸不著頭腦呢。”

“你這樣子當然是難免的，因為你看不見那東西嘛。”: X- n5 X" r5 q$ r% `0 G& u
  W- z, [+ X" a- T
“那東西？晴明，你看見什么東西了嗎？”- A. {, h% w5 _5 a7 X# P; X/ A+ Z: z5 y
: d& Y. d1 m# d1 Y& ^4 r; y
“嗯。”
0 v% p, C) L4 t, T; w. @3 J
“看見什么了？”
/ b* d7 Q2 _4 M, [7 i9 T# r
“就是每天晚上都來伊成大人家的客人的模樣。”' w7 s( u+ Q; K6 g$ i, e$ Y/ c+ k. V
2 f2 d4 D/ D9 {
“你說‘客人’？我什么都看不到。”
3 A4 f! J4 z0 d  Y! P3 |- J+ z* R: @1 m
“想看嗎？”, H0 w+ {* Y2 S% e8 S( T! a
% @# F7 d% W# q) Q0 u9 Z1 S
“我也能夠看見嗎？”/ v& ~" e, M4 v: @6 f  T& X/ C
/ U; b  Z6 G) Y' w* P& \
“也行吧。”

晴明嘴裏應著，伸出左手，說道：“博雅，閉上眼睛。”7 g! a+ b% i" }+ X" J* Y

博雅一閉上眼睛，晴明便把左手放在他的臉上。
. e1 {% b9 b1 V4 O! Y! ?' K& C
拇指按著博雅閉上的左眼，食指和中指按住右眼。

晴明的右手托住博雅後腦，小聲地念起咒來。
; v! C3 l- U6 Y' Z* y- C
晴明將雙手撤離博雅的頭部，悄聲道：“睜開眼睛！”6 W0 Y, i# K. I3 M
6 x: u8 ^/ {% Z5 z
博雅緩緩睜開雙眼。) Y' Z' \3 K% l

那雙眼睛隨即瞪圓了。
) l* }$ o0 z5 l- k5 G4 m% S$ f
“啊……”, W! C# H# L* n

博雅強咽下這一聲驚嘆。
! `5 z' z' S. M6 r2 ~; ~
“有人……” 博雅沙啞著聲音說。# l# Y" e0 ?. [- ]- h! p. m0 c
+ C! r% G/ g* C7 p# f9 E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情景。
# L" g3 L1 `% S- @  y2 n
坐在外廊內的伊成前方——庭院裏的樹叢中，坐著一個人。
" S6 u% f/ p4 L4 b: m
是一個身穿藍色舊窄袖便服的男子。歲數是將到未到五十歲的樣子。7 `: t. n$ N3 m! q# e
+ j- I: D! Y$ V  v5 p
這男子坐在泥地上，正與伊成交談。" b9 G9 B  M+ F5 }7 s( I

男子的額頭上有點特別，像是寫了字。$ w, h; ]1 q; o* k

“晴明，庭院裏的男人，額頭上寫著什么東西呢……”9 i  |7 _9 o$ R8 ]" Z

是一個漢字。' D* i3 R6 U- h0 \; i3 t( Z0 D) ]
/ `9 F3 [, r- J8 t- q
“‘山’字吧。”% k$ W* m2 S* @: e- \

博雅自語道。6 _- J8 x& Z6 x1 ?
# a. j  i; E. k7 y" H. N
坐在庭院裏的男子的額頭上，有毛筆寫的一個“山”9 Y( G- H4 ?9 x% d
' a% Q8 N; K0 V$ {8 O. Z
字。1 d: p& d) ~7 s# s: X

“博雅，這事說不準會意外地好辦呢。”晴明說。
( r/ ]' e5 a7 ^1 s
“真的？”
: Z2 s+ t- P$ t
“今天晚上不必做任何事了。暫且由著他。”
' x4 Z4 q1 ]& \: U: i
“不會出事嗎？”1 p" X5 U7 U5 o8 f9 }" G

“哦，這一兩個晚上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伊成大人可能會再瘦一點，但性命應該無憂吧。”

“那，我們要做什么呢？”
1 X7 a/ x2 ]& K- \6 Q
“明天去見見那位大人。”
+ V0 T1 S$ Q. l5 k7 B
“哪位大人？”, r, }" ?/ j2 V9 c  a1 T

“該做什么，也得問過那位大人再說。”0 g' ~, \  H# Y" X
) ^, H9 `( @( `% @" J' Z
“你說的‘那位大人’是誰？”
: |+ u+ O- Q" ^* S. H0 e/ l: A
“你也見過他的。”
8 J& f; [: h& r+ u" B
“什么？！”

“是我師傅賀茂忠行大人的公子賀茂保憲。”睛明說。

五5 ]# a5 x6 V' T

第二天，晴明和博雅並排而坐，與賀茂保憲相對。

保憲現任谷倉院別當一職。他父親是陰陽師賀茂忠行。保憲原先也是供職陰陽寮的人。他仕途順利，當上了谷倉院別當。+ n7 a9 T* G- z+ A. a* N

本來應該是保憲與晴明並排而坐，與較他倆官位高的博雅相對，但這次三人碰頭沒有考慮這些。6 S, z  e4 r% n- P
, R  @6 N0 K( h) x6 h
這是在保憲家裏。, L5 e/ t5 A; Z& E  ]8 ^
- ?" L* y4 l) }# B1 z6 R
保憲穿一身黑色便服，一副無憂無慮的明朗神情，面對著晴明和博雅。& V, n1 I9 W4 }7 E. a7 p
6 ^  O" L% A7 u" q
他左邊肩頭趴著一只小小的黑色動物，盤成一個圓圈在睡覺。
1 c& B6 o5 o$ P  {& t; i' u
黑貓。
! c# {# N6 g6 k) e' @
但是，它不是普通的貓。是一只貓又，也就是保憲使用的式神。

三人剛剛寒暄完畢。
, W  a, l8 D) K* C
“晴明，今天光臨寒舍，所為何事呢？”保憲問。
- I5 G% L$ G( [- D- g) ?
“有一件事想請教……”: J; \7 G1 w) G/ B+ o$ x4 l; G

晴明略低一低頭致意。
7 d1 v; M7 ?! e$ P1 o4 X/ h
“什么事？”保憲問。  B; ]# z) s  Z' i. D( p

“近來你可曾施用封山之法？”  b% w; G3 t" @9 [; ?+ a5 ?
" B! h. f7 Y& l1 m0 b* ^
“你說‘封山之法’？”  t7 w  K7 d; ?- `( r

“是的。”

“這個嘛……”

保憲的視線望向遠方，思索了好一會兒。

“我不是說近一兩個月。”; K3 Y& K8 p: p4 O

“……”

“應該有三四年的時間吧。”
* F/ P% {% H1 t+ k
“啊，如果是這樣的話……”6 G, ]5 n+ y; _( P' i6 w

“你還記得嗎？”+ k& O  w. p8 G9 @! A
4 r& D+ @- ^& J0 k; d" _) k
“不至於不記得。”
1 k* J5 X, ^1 c( T1 n% d: Z
“是什么時候的事？”

“等一下，晴明……”
: C: R' d: S; q- l: ~& ?- f' Z
“好。” ‘“我說出來其實也並沒有太大關係，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句：你們為什么想知道這個呢？”
2 }2 S' I9 e7 Z# `9 s* j' s- T" ~0 c
“據我所知，那封山之法，賀茂忠行大人只傳給你我二人而已。”
! k2 h1 L: E2 @$ B$ z4 r
“是。”

“現在有人使用了封山之法。”
% {2 X9 `% X( ]- y7 Z' q
“……”

“師傅已仙逝，現今能做此事的僅你我二人。既然我沒有使用過……” “就是我做的，對嗎？”' _4 Q2 a1 _  Z
$ X+ Z% Q- c0 W# t: M4 Z
“是的。”
4 l- G& t( Z+ ^, h1 u/ h$ f
晴明點點頭。* ^; Z$ o# r9 `

“的確是我做的。”# j7 o/ F* ]7 }3 v$ G

“是什么時候呢？”: L. {3 w, Q* x8 a. u8 W
- E( c9 J# x9 K0 b* s( q
“早在五年之前了……”* F+ r! m3 c- D- }% E' N3 }# }

“事情經過究竟是怎樣的呢？”

“我會說的，但此前你得先談談你這次的事情。你說完我再說。”. b3 C7 m& @2 F( s& L

“好。”
* \( ^0 I  w! e8 ?! U  ^" A8 P
晴明點點頭，把昨晚從博雅那裏聽來的事講了一遍。
' u5 s) f" J0 `, H" K: X4 D
“原來說的是那件事啊。這樣的話，恐怕真的是得讓我說。”保憲說道。

“那么，回到剛才那件事情上：五年前是怎么回事呢？”
7 h& G; A! m' t- o
晴明這么一問，保憲答道：“不就是那男人的事嘛，晴明……”

“那男人是誰？”/ }" u5 U4 }! G: g) R- l, G

發問的是博雅。

保憲這才察覺到博雅正好奇地望向他。

“噢，我忘了博雅大人也在啊。”
! m; a; i  l) b4 i( x  S7 O
保憲用右手撓撓後腦，苦笑道。; H  W; ~$ y! c4 Y

“這是指聖上。”
# k/ [1 v* x  V% z% d+ `
保憲對博雅說道。5 l- v3 W' B1 x3 G+ y

和晴明一樣，這保憲也將天皇稱為“那男人”。而且是堂而皇之，沒有任何不自在。

“晴明，五年前，有人詛咒過聖上。”
3 X1 ~' v- a9 K; X1 Y, u# ^! _
“沒錯。”9 ?9 |+ q2 k0 L% i

晴明點頭。8 d: d# U6 F+ T  Q& p: V5 O

博雅對保憲稱聖上為“那男人”頗為驚訝，但他沒有像聽到晴明說這話時那樣予以規勸。2 C1 U1 Z2 r2 X3 X9 A: ]! z
/ N0 S/ y# M4 a4 V6 s/ B
他靜聽保憲的敘述。% S* n0 |( [; \+ L+ ]

“聖上連續三天三夜痛苦不堪，就召我過去了。”
$ d1 @. ~! Z3 y0 f; q' N& w
“然後呢？”

“我射出了回頭箭。”* I) y2 x* U- t: v1 E' V
* w% a/ }& Q$ E2 f7 a% O3 G
“哦？”

“我把白羽箭射向空中，把詛咒打回頭。因為那支箭飛向船岡山方向，我追過去一看，結果就追到那棵古櫻樹昕在之處。”, V4 L: i% B) e) q/ ?

“噢。”

“一個叫海尊法師的陰陽師被我的回頭箭射中胸部，倒在那裏。他已奄奄一息。

我打算趁他未斷氣前問清情況，便問他是受誰之托…。.，‘“他怎么說？”  O# y/ C- Y- v

“這個陰陽師說，誰也沒托他，是他自己要那么幹的。

當我問他。為什么要詛咒聖上時——“
2 h% l" I7 S5 m+ i8 g3 ?
“他怎么說？”
7 U1 X7 {7 e: g3 E# ]
“他沒有回答。”

“哦。沒有回答？”

“海尊恨恨地瞪視著我，意思是說，他死了也不會放過我吧。”7 ]+ S) N  f) h  w5 L3 D$ _( E' |
9 {+ V$ K5 Z" W; d: X
“那么你……”' @' U: N* }" s1 o0 v* x
/ E8 ]: }+ |) n
“我不怕他作祟，但我也不想以後跟他糾纏不清，便作法讓他不能作祟。”$ L) ]' m' c; Z5 j% _

“於是，你就封山了？”7 z( D) }7 @7 e: k* [+ H

“沒錯。我把海尊的遺體埋在了那棵櫻樹下。”0 E# E7 p4 F! Y' l" \
( B" s' s2 j' v* a5 A
“這樣我就明白了。”, ?3 J9 F9 E+ w# `4 k: C
! r$ N- {" ?9 I( s- B* k, Q
“可是，我並不知道事情發展成那樣。”
0 Y  j8 z2 {  `" V. O! o9 h
“請問。保憲大人……”

“噢，什么事？”$ ^/ o! s9 b9 V
( _: G  n+ P3 E: X$ w2 `+ ?
“此事可否交給我暗明來處置呢？”

“可以。就由你來處置吧。”
& }4 n! D: ~1 k, R
保憲點頭應允，他身體略為前傾，說：“不過，晴明……”8 c4 i' ?- {. P( {' p* G
! C% K  Y0 Q1 w; d, s1 l) `7 u
“什么事？”
& I- G( F9 S! f* O
“請允許我再到府上喝酒。”; W5 F+ D- n$ m1 J2 }# Y# c8 {  c

“隨時歡迎。”9 H; S3 F* J! S! d* \+ |
3 ]' s6 t; Y, m" \5 Y
“我喜歡上你那裏啦！可以很放松地喝酒。”: }' {0 D! J2 _# R$ A- H

保憲滿臉微笑。) `  b0 _+ ]" |0 v* B

他的肩頭上，蜷成一團的貓又睡得正香。

六# y9 i0 K  K" P: n

來到船岡山的那棵櫻樹下時，已是晚上。

櫻花花瓣自枝頭紛紛揚揚地落下。1 Q" F! j* C& W" ?; @
- n# f4 I6 x7 U) U0 K& ^+ \+ C
博雅和晴明撿來枯枝，在櫻樹下生起一堆火。又用帶來的鐵鍬在櫻樹根旁挖掘起來。
6 S. t& |7 x; w5 Y8 ~5 t: E) O* y
火堆旁坐著蜜夜，她將硯臺放在地上，正在研墨。# e; V: H/ Z5 W; _  c; D/ y- g$ U3 W8 u
0 C' H# [: Q  \' U# H( T
月亮升起來了。
1 M$ K# |; \) i% R
博雅鏟了好幾鍬，開腔道：“喂喂，真埋著人呢，晴明……”9 b. Y1 |( B9 `2 S8 H4 s
' E* ~, q' c& b  J9 E5 K
“是海尊法師吧。”晴明說。! l% Q/ |1 `+ v( f

不久，這具遺體被掘了出來，擺在櫻樹下。
! M% m8 q& X0 k( y
就是博雅在伊成庭院裏見過的那個男子。

櫻花花瓣飄落其上。# A% n- ~' x2 P4 V0 z. d6 R- V7 W
! Q6 p3 \0 a  g- `% w+ M
“晴明，這事挺不可思議的吧？”博雅說。
' u) [0 \0 b0 i
“為什么？”晴明問。2 I2 p' |2 _! c+ t2 F, J. K

“就是這具遺體呀。說是五年前埋下的，可它既沒有腐爛，也沒有被蟲子吃掉。”% P% E8 s  G) O
# @4 V8 G1 P5 @4 R! r
“是因為施了封山的咒吧。”8 ^- Q. x  [2 G8 M! g

“封山的咒？”* K% g0 S5 ^8 O. z$ }

“對。”
2 T( r8 E& L. K  Y) h/ i: {$ P. j% V
“這個說法我已經聽過好幾次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 l' q$ z3 K) H

“就是它。”: F$ m' J8 z5 Z) _

晴明指著遺體的額頭。0 v7 Y0 O2 b1 w: L

那額頭上是博雅也見過的漢字“山”。

“凡被施此咒，魂魄是極少能脫離軀體遊走到外面去的……”
4 r; s' K4 u: J( ]
“……”
' O7 P1 |6 B7 [, i
“即使死了，魂魄仍被禁錮在肉體之中。不能前往來世，肉身也無法腐爛。”, P, ?& ]  [' K7 c, e- {
. H8 B, }7 S/ Y. S
“但在某種情況下也能逃出來吧？”0 t6 _% h& ^) X# ~- l6 {
2 z/ H  z, ^$ `3 ~
“對。如果能跟伊成大人演奏的那么傑出的琵琶音樂結緣的話，便可以跟隨著音樂脫身而出了。”) u8 F# s6 r: q) n, D
7 W. X3 e7 L/ |8 J' Q
“於是海尊法師就……”: \' k0 O: V3 v0 O$ ]9 @
5 u8 q6 c, o% O* ]: c
“……呼喚了伊成大人的姓名，結緣了。”
0 v7 I: s( }0 ]0 T4 w; V6 e
“但是，為什么是伊成大人呢？”
: f1 y9 D% E9 q: x0 d3 M
“是啊……”
8 x* M( T7 _2 n/ Q5 Y$ Z: f
“哎，晴明，你已經知道了吧？”
$ t' s& b) W# ~( @5 o# w- W0 ~# v
“噢，大體上知道吧。”  I- w* u* ^0 Z) E7 N" [' M

“那你就告訴我嘛。”5 B9 o2 S# ^) S0 L; n
/ n4 m/ n4 C1 F! s. b1 r9 o
“不，這事與其由我來說明，不如找個更合適的人。”
( j0 U) E; I# [2 C
“是誰？” “就是這位海尊法師嘛。”

“什么！”4 Y  @; j6 l4 x8 L+ `0 m/ [( i0 I0 |

“加在海尊身上的封山之咒稍後就會解開。這樣一來，由海尊法師自己來答復你，豈不更好？”$ t! P* W- A4 b5 c! u: \- A

“……' ，”說實話，就連我也還有不明白的地方呢。“+ [. G5 C2 e7 a1 `. {3 ]- k

“喂，喂，晴明……”% k6 z; Q2 Y4 t" h: z0 a

晴明背身去向蜜夜說話，由得博雅連聲喚他。0 |  b* r* s  Q' V

“蜜夜，準備好了嗎？”; ^% ]. C4 t0 m$ t/ t

“是！”

蜜夜略一低頭致意，然後遞上蘸好了剛磨的墨汁的毛筆。
& l" h9 e- k: T" z. n4 _( x! g
晴明接過毛筆。

“你這要做什么，晴明？”& ?) Q  e! I2 G9 `7 l7 l" k
' q- ~) ]8 I- S
“就是做這個。”2 U3 C/ e3 O" U2 R# |
1 U$ h8 m+ G, M* ~' i
晴明用毛筆在海尊額上的“山”字下面寫下了另一個“山”字。/ ]/ p% {% H$ w& p7 q

“山”字變成了“出”字。
% v- V. k( V6 U: g& h3 x3 h" f' z
“這樣就行了。”/ e. Z9 n$ z( U
* V8 y+ u2 g9 ?8 `) S
就在晴明嘴裏小聲喃喃著咒語時，海尊的遺體緩緩坐了起來。

“晴、晴明……”
: S7 X* t0 R( Y
博雅啞著嗓子低聲叫起來。
8 r+ {$ C# F' {( P
“不用擔心。”睛明說道。( d% C! f7 B2 ?# Y
' Z) f4 J0 y0 ^( h0 v/ R* R% U2 c* [
海尊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看晴明，然後注意到落到身上的櫻花，便抬起了頭。

“櫻花嗎……”$ R) M' T' r" s* b
  F# X5 `9 k8 l' k5 h9 F2 O
海尊喃喃道，聲音顯得幹涸。

然後，他把視線慢慢移回到晴明身上。
  W3 d' F3 b4 @
“我看見的是……安倍晴明大人？”
$ A0 r+ H4 I% D# F5 g2 _. x# I! y
聲音像風吹過幹枯的樹洞。+ G; Y9 L5 C1 \4 L0 `# O
( m4 r9 U, ~( _1 N) t
“是海尊大人吧？”3 B' ]- n3 U$ p

“是。”
: Z8 U1 X! Q) u9 P1 F- l! v( n
海尊點頭。4 A6 U! K" w0 ^% e# Z
& a5 L, {$ L. M
“我被施了封山之咒，今世和來世都去不了，被埋在此地整整五年……”

“於是，你聽了伊成大人的和歌與琵琶……”
9 U, o% [( B' K4 K" a  G& Q" K: s$ l
“對。”1 p8 z+ c7 w6 c7 _4 f9 b) S5 S* q

海尊又靜靜地點點頭。
8 G) [: q# B7 r& ~, p3 c
春來繞彩霞，群山盡櫻花。

一朝飄零落，何惜顏色改。
( i2 @0 M) g' M
海尊沙啞的聲音念出那首和歌。$ R' R% }3 y& S( z

“我無論如何也要得到這首和歌裏的‘山’字，便與那琵琶聲結了緣，每天晚上悄悄前往伊成大人家。”' x1 x2 t" f+ Y$ D5 q9 m1 w
3 Y* d4 T7 C2 w) ]' z% o
這樣一來，海尊額上的“山”字就可以與和歌裏的“山”字重疊，成為“出”

字。) a) k' y( T8 c- F: v, ], \
; C) a) P+ j, u
“原來是這樣。”( l9 I" s& ]+ \# _' q2 Y' F1 W% E

博雅終於明白似的點點頭。

“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晴明說道。! ]9 K4 W% }/ |

“請問吧。對於為我解放魂魄的晴明大人，我不會有任何隱瞞。”* u: S) D+ s8 d2 {2 }2 P- t8 ?1 W
2 U! S  S) y4 N0 ^  G, l! b7 a
“五年前，你為何詛咒聖上？”4 ^. W  N! e2 m: x. r) Q" X
6 j' W+ x2 |. E3 K; a
“原來是那件事啊。”

海尊唇邊浮現出一絲笑容。9 A  I, X% ^, N4 K/ u8 n
4 t' ~6 T. Q9 b0 r4 [
“我想要錢。”
, b+ g; V% r$ c! f& W% G3 R& r
“錢？”% I5 J1 q* u& f- n( C  h3 f

“錢，和欲……”
4 g5 s* H* I0 w: @
“欲？”
( k5 \- c. B" [% ?
“詛咒聖上並非出於仇恨。當時，我目空一切。心想，反正我下了咒，也沒有人能打回頭。安倍晴明、賀茂保憲等名聲在外的京城陰陽師都不足懼。在他們一籌莫展之時，我便親自出馬替聖上解開咒語。這一來，便名利雙收了……”7 _: }- [: j) W: F

“結果卻被保憲大人把咒打回頭了，是嗎？”

“是的。”4 H9 m# f0 x$ Z* N* O# \; [4 u

海尊點頭。
6 e. e) f- G: T; m* O
“正因為我很不甘心，說要作祟報復，才落得這個下場。唉，實在慚愧得很…
. Q: \" W' S) p
…“

海尊望望晴明，深深施禮：“非常感謝。”( H. E" U* {5 p! f$ O

他抬起頭說道：“這樣，我終於可以踏上旅途了。”
5 @+ Z4 q( z! }  j7 N( O2 B4 s
櫻花紛紛揚揚飄落下來。7 I+ h4 {+ t; L+ p( M

“多美的櫻花啊……”
. F1 f7 k* I! X( d. w5 p4 o
海尊喃喃著。
% n1 {* {" b/ i  I' `4 X+ C
“請轉述伊成大人，他的琵琶彈得太美了……”! v: u7 U2 g, z' U+ P" M

海尊雙唇吐出這句話之後，悄然抿合。) a& Y3 w9 F& O

他直直地仰倒下去，變成了仰望櫻花的姿態。- m, R6 g# K3 W7 f; m3 E( d
, H: Q) w0 S% t! z  I0 T
唇邊帶著一絲笑意，海尊的雙眼緩緩閉合。

櫻花積在這張臉上。
  m: i7 g; `$ V. L3 ^3 h
海尊的雙唇再也沒有動過。
  {2 r; T0 E/ b6 u  u2 d$ f
“他終於走了……”

博雅喃喃低語。
2 S/ [' E: e2 Q1 d. r2 G/ S
“嗯。”

晴明低低地應了一聲。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4^#

發表於 2007-8-27 12:03 AM | 只看該作者

飛仙2 }% F( B. [* n* S

2 M: a" @, l. U% w) C/ S: b
一
' _: x! W6 k! e$ }$ O( H7 R$ {/ U8 H
兩人在淺斟慢酌。
& z, M  _' f& H' [" z# t
時已過午，陽光仍照射著庭院。" |! j& \7 x! }

庭院一角，有一個沼澤似的水池子，好幾只蜻蜓在水面上飛翔。  P2 u: \: x% n4 m$ @% ~  e  B
3 h8 c/ M6 O7 n) `5 Q7 p
蜻蜓翅膀的扇動幾乎難以察覺，它卻能懸停在風中。9 m- E8 [+ ~: y6 Y
( o" a. n3 n6 Y/ s- c) y
或左或右地俯衝著，捕食小蟲。$ _/ X7 `* c4 b1 [1 o- B

梅雨已經結束。% e" s- u9 E) @; B4 a
# k3 O3 M% t, @% U1 ?$ W& S, \2 ~7 f
已是夏日的陽光紫色的菖蒲在水池邊開放著。$ |+ i* J3 K- W+ B$ k

葉尖上停著幾只蜻蜓。
% @$ _2 {) J( ~
如果太陽再偏一點，就會涼快許多了，但此刻依然炎熱。- r6 G) K* P# g# z

這裏是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晴明坐在外廊內。與源博雅喝著酒。0 x: _+ K4 f5 A& R- N8 J/ m4 l
8 z( r6 m+ T* M
晴明一身涼爽的白色狩衣寬松地包裹著身體。
: x. R: c6 K. E7 F% P, p- C6 U
他額上沒有一絲汗水，倣佛對炎熱渾然不覺。# H; M# O; e; }# w9 M/ e  @

他的紅唇不時觸碰右手端來的素白陶杯。沾酒的唇邊。總像帶著一絲微笑。& q& b4 F* [6 Y! G1 {

“真是不可思議。”

博雅杯剛離口，便望著水池的方向說開了。: ?  F4 V% J; _1 B

“什么事情不可思議？”& _& T% t: G, n% ~

晴明只是將視線往博雅身上一轉，說道。/ g1 X/ v6 d, p8 ^

“蜻蜓呀，也看不見它的翅膀是怎么動的，卻能在風中那樣懸停、疾衝。”
2 e6 o; B6 f3 r# z& |
的確如博雅所說，蜻蜓時而在風中懸停，緊接著突然轉彎。衝向水面。
/ a$ i' C) T! h+ J% Y! Y1 C3 t6 N
“也不知怎么能設計得這么好。自然之妙真是無與倫比啊。”
; L& Y' ~, r+ {( n( ^1 C
博雅感佩地點頭讚嘆。

二人之間放著盛有鹽烤香魚的碟子。, j! D3 O6 _) I, a, n" N4 H0 o  N* E
+ ]6 M1 Z; e8 {* p
幹手忠輔送來了從鴨川河捕獲的香魚。

因為晴明在黑川主事件中救了忠輔的孫女，所以每年到了時節，忠輔都以香魚相贈。

晴明把手伸向烤香魚，一邊對博雅說道：“是時候了吧？”) b& p; R! ~$ ]% q" b

“什么時候？”) z) y! s" `$ `8 j* z
6 S' @. D1 D) ]9 c! G3 r/ c
“博雅呀，你今天到我這裏來，不是特地來讚美蜻蜓的吧？”

“對，對。”

“是有事而來吧？”/ m' b$ l5 ]4 g' r( [4 a4 o

晴明說完，雪白的牙齒咬了一口手中的香魚。$ }% o# u  @; Y% U0 V/ W! g
' y1 o- @# [, ?0 Z! W
烤香魚的香氣飄散到風中。, m6 W. j, h2 u* `5 u

“晴明，是這么一回事……”博雅說。 “不外是坊間盛傳的宮中怪事吧？”
4 Y. w3 D+ n6 K2 c
“怎么，你已經知道了？”
2 q; a7 z9 F( a: D
“四天前的晚上，兼家大人也在清涼殿目睹了怪事。/ }' [+ P. B* d

對吧？“

“就是這事，晴明。近來宮中凈是發生莫名其妙的事呢。”+ _( Z5 j# G3 T' k3 a

“還有酒，慢慢說吧。等談完也到傍晚了，多少會涼快些。”) L) ]' L0 H" ^+ ~3 d# H
) c" K1 ~$ ]: ~- k- Y, U) @
“是啊。”6 B* ]! O( c& `. q0 o4 n$ J: f
4 P. q! K& O" A! ~6 k
博雅點點頭，開始講述那件怪事。
' ^2 w5 Y/ \, z. A2 A
二

最早聽見那個聲音的，是藤原成親。
+ s8 I) T  x# x! k% ?9 `
約十天前——值夜的晚上，如廁的成親在返回時，聽見有奇怪的聲音。
* ?9 c8 f/ @' [7 J  u
“喲。這可怎么辦呀……”
- G5 A3 r9 L8 q  ~: T
是這樣一個聲音。' W. y# ]! w: W
1 V$ ]& T0 `1 T# L( v# a7 U
一個沉痛的、虛弱至極的聲音。

在這樣的夜晚，究竟是哪裏來的什么人，在說什么“怎么辦”呢？
  f2 ]7 ^# N6 c/ x& w6 x) \
這是藤原成親從渡殿走向清涼殿時的事。
) H. A7 \! w9 G. N8 h
正當他想：咦，這樣的深更半夜裏，會是誰呢？結果。那聲音又傳了過來——“實在是太難辦了……”

究竟是什么要怎么辦啊，是誰在這么為難呢？+ h. c' Y- L2 y% Y7 n8 f
2 s, w7 c4 u/ {9 W. A
雖然還有其他值夜的人，但不是他們之中任何一人的聲音。1 _( ~6 \4 y$ a0 t! [
. |' A2 s' j$ b  ^( ~$ Y( C
不知不覺間，他就像被那聲音吸引過去似的，腳步朝那個方向邁去。, c- Q& u2 U" F  z

是紫宸殿的方向。

走在紫宸殿的外廊木地板上時，那聲音自上方傳來：“來者何人？”  Q, Q3 |% l5 [% \
7 h* g6 o2 y9 f5 ~
聲音並非來自紫宸殿內，而是由外面、且是從上方傳來的。大概是從屋頂上傳來。4 t( T, E7 ~& R# e; c- d2 y: ~. m

有人在這樣的時刻，爬到紫宸殿頂上，在那裏自言自語。  }" X6 M. s5 I
; S4 R% T* d7 w3 r9 N- E
那高度並不是輕易能攀爬上去的。0 r) Y- Q% `. ~8 d" _" n
. c) Z, }( F" e9 G4 }9 X
肯定不是人。
) L9 F: G5 g- {0 k3 [! b' k
想到可能是鬼的那一瞬間，成親的身體不由得戰栗起來。1 |$ e: U8 v: @1 Y
0 l( [$ M" O8 [. `- c
他返回值夜的人那裏，匆匆報告了這件事，眾人隨即決定：“好啊，我們就到紫宸殿看看。”7 [& _! B5 }. N5 {' N& \  b8 ^

然而，雖然這次人多勢眾，但來到通向紫宸殿的渡殿時，眾人卻止步不前了。
, T( k/ F7 [# n* _8 W: }
因為眾人聽說可能是鬼，都害怕起來，腳下不敢挪動了。5 {4 F3 |9 ^: m( k$ W4 @8 D% z- l
) F+ w% c8 N: `/ R# j7 i+ N
眾人停在渡殿，成親從檐下舉目望向紫宸殿方向，只見屋頂最高處有個朦朧的影子。

“就是它吧。”成親說。

“在哪裏？”。 “啊，真的有啊。”
8 M, J8 w. ^4 v1 y
“會是誰呢，在那屋頂上？”4 Q! n- M. F# _( ~9 N- \* L7 s1 p" u
% V1 q, Q2 b1 D
正當此時，半邊明月閃出雲端，那個月光映襯下的影子似是一個人影。! d$ ^4 R& o6 o2 x+ ?3 e: g
. A, L, Y$ J+ `9 D$ P& {
似乎有人爬到屋頂最高的地方，蹲在那裏不動。
6 V/ n7 R$ _! W, D6 S
“人怎么會爬到那種地方……”: _% y2 k3 e0 y# Q/ E

“所以才說那是鬼嘛！”
! t3 S& d# A( e5 Y2 P; Y# Y4 a( s
就在眾說紛紜之時，有人“啊”地叫了起來。
$ C, t7 R1 o* E7 k: m
原來那個黑影動起來了。
5 }2 x1 A+ y. \' ?  n6 _
黑影沿著屋頂的斜面“嗖”地滑下來。當影子滑到屋檐處時，又隨著慣性“呼”地彈向空中。2 r; o; z0 w/ o+ F2 C; C8 q
. W' [0 ?* `6 C1 ~! d4 {& g" N( W
“哇！”
% C' h) O- D6 C4 X
見者無不驚呼。

照理那影子要“啪”地摔落在地面上了，然而那摔倒聲卻不曾響起。$ s' r7 U$ d$ G+ D1 a, q

那影子就此消失無蹤。

從那天晚上起，在宮中聽見怪聲的人越來越多。

“遍尋不獲啊……”

“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嗎？”
0 x3 C3 H! c: d! {$ M! Q6 \+ r6 L) T% y
“唉……”

“實在沒有辦法。”6 \9 _; e+ e: J- V2 V

據說聽到的是這樣的聲音。
; f  @9 d7 k+ F% T- [( l
又傳，有一天晚上，有人在月光之下，看到一個紅色的東西在宮殿上空悠然飛舞。

偶然遭遇此事的平直繼讓人預備了弓箭，彎弓射出一箭。* B- [' K* j& Z" K
7 f1 Y" N" t% C
利箭正中那紅色的東西，它搖搖晃晃地掉了下來。7 N3 {# D0 k# C

“咦！”
: {2 g' P  v6 @% S3 \
眾人趕過去一看，竟是侍女穿的櫻襲紅衣。' ~+ q4 L1 D) e: t+ C1 S. q6 j9 L# F+ s
; m+ T! X* E# c, W5 N! T( e$ {: V- f
又有一天晚上，在大內的北面，巡夜的人發現了一個跳著走的人影。這人影“噗、噗”地跳起足有七尺高。
$ |) K6 E8 l% j9 Z( J( H1 v; ?4 `1 M- u
“是誰？！”, d# C3 x6 G9 a
& r$ \' U9 Y9 Q8 `1 F5 u
當值夜人喝問時，那人影並不回答，而是跳到附近的松樹上，攀著枝幹，消失在樹上。4 y) O3 s; o' O' M- b: u

“別讓它逃啦！”2 D- c# O1 y0 n% \. Q
% G+ a7 S; s/ Z* [, B
值夜人喚醒眾人，圍住那棵松樹。- `, S( r3 v6 K

附近無樹無屋，地上又有近十人圍住，樹上的人下樹逃走應無可能。, H6 _  D3 M4 _
; {* W; L3 L4 ]' n6 p
雖然弓箭在手，但正巧月亮隱沒在濃雲裏，樹上一片漆黑，甚至無法分辨出樹枝、樹葉與人影。+ h8 H+ n" A. q) `6 d1 ^/ c

就在此時，有石頭從上面丟了下來。
7 s) h; T; u1 |3 E0 Z$ B/ ~5 }# V
一塊、兩塊、三塊……6 z$ c  E. [9 r8 `( s0 ]# j7 _

不知何故，松樹上的人把帶在身上的石頭扔了過來。+ D. Q. v3 C* f8 \+ G
! I  V' W: a& z/ ^" Y  @
“敢來這一手！”" j; A% z; ~7 [3 ~7 u4 [

眾人彎弓搭箭，估摸著往樹上射去，盡管有箭插在樹枝上的聲音，但沒有命中目標的感覺。
7 ^. V$ y2 P& y
“不要著急。”$ Q* [, Z# Z& Q7 I
! b* n) z2 x6 \  {* D1 ?: M8 J. g; V
照這樣一直包圍到早上，等天亮了，樹上是什么東西，也就真相大白了吧。
/ B5 e1 |3 b$ {$ {! @
於是眾人通宵等待，到天大亮了一看，樹上竟然什么東西都沒有。' h) b. P. W/ d) u9 ]0 i3 n$ K- C8 P
0 ~& R/ Q% n8 \+ q* B0 L6 }
有人爬到樹上去看，只見到昨夜射出的三支箭插在樹幹上。

樹是被十來個人團團圍住的，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
% Y+ R( D& S& B1 n7 m  W2 _( _
究竟它是怎么逃走的呢？
, n* g- q% H- u( ]
結果，大家得出結論：那不是人，應該是鬼吧。按理來說，人是不可能蹦起七尺高的。
5 N8 u( j; B  u4 g4 g
而兼家遇到的則是這么回事——有入夜訪兼家，來者是藤原友則。0 K4 U2 p* @' M+ u% ]% `3 m

友則來告：女兒的病情越發沉重了。

三天前，兼家和友則在宮中碰過頭。
4 w! O  H7 Y9 Y% h0 E/ S$ Q# G
當時談到了友則女兒的事。友則的女兒名叫賴子，今年十七歲。

“前不久，賴子就患了疝氣。”8 W- a+ x& w6 @1 Q  P
3 f* |7 y6 X5 b  d
據說情況不妙。

“不吃東西，一按肚子周圍就很痛苦的樣子。”

“那是因為疝氣的蟲子進去了吧。”# `( t( _, ^" H

“我也是那么想，便從典藥寮取了藥讓她服下，但完全不見效。”5 Q0 A* }4 l9 @) m) k( T

“噢，我倒是有好藥。”
+ z( N3 P& G8 I$ R
說著，兼家把隨身帶著的藥給了友則。

三天後的晚上，友則來到了兼家的家裏。

“怎么樣？賴子姑娘的情況有好轉嗎？”
) K" g7 d+ J. p4 ~  t
“唉，她的病情還是完全沒有……”: Q0 m1 j) i, k5 `. c
5 T3 I5 p; \) p9 Y
“讓她服藥了嗎？”

“讓她服了，但不見好轉。”
6 ?' M' r) p1 j9 ?1 T1 i; ~% Y, k
“沒有好轉？”

“啊，疝氣蟲子倒是治住了，但這回又得了別的病。”

“別的什么病？”

“是狂躁之症。”' F( V* J& `# c: ~. _

“狂躁之症？！”8 x5 T- w; i. t  A. i

“服用了您的藥之後，她好像被什么不好的東西附了體，變得喜歡往高的地方爬。”# u9 r5 T* h# j& S, ^
* {% K. V& c4 _2 b5 o
“哦？”. D( v+ L! T9 W5 M/ N  J# _
: T8 X" w6 l% _' z( F, c  [3 @! v
“本來光喜歡爬高也不要緊，但賴子卻還要從高處往下跳。”
2 P  i3 |" [" J1 A/ l0 E
“跳？”/ T7 z" A5 G# D, O
  A1 N6 y) c: O" I/ Y+ h$ i. f) K
“是的。她從庭院的石頭、外廊往下跳時還行，可後來就要從樹上往下跳了…/ Z' L4 L$ Y# ^* b- C% U8 E9 B. H
3 C' m3 o- B$ ~* a* `; L
…“% @, l7 q1 M9 @7 ]4 S7 H" @
9 y  B, b& ~5 X* X- D
“啊！”
- F9 X* @7 q8 p, [
“我們制止她她還不幹。今天嘛，趁我們不注意她就爬上了屋頂，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O6 |  ?1 A( `, A" H0 ~
% S; ?' x* s7 b1 R( C* q8 U
“竟然會……”
7 B* {9 {( g( l; D& U0 N
“落下來時摔著頭，昏過去了。”" I2 [8 i0 X# ~
' B) G! v& X6 c2 @4 d3 Q
友則不知所措地搓著兩只手說：“得到這個報告，我急忙趕過去。說實話，現在賴子還躺著不能動。”
. C& p* C, e7 e" m
他不滿的目光望著兼家。
4 m5 G4 P6 S1 F$ |
“你的意思是：那是我給的藥造成的？”
; g& s1 L0 T0 s1 J8 T: O
“我沒有那么說。”

“不過，疝氣的蟲子是治住了……我的藥，和賴子姑娘的狂躁之症可是兩回事啊……”+ ]* |. x6 S' l2 B

“一來那是服了您的藥之後的事，二來想請您想個法子——我就是為此而來的。”2 D5 _' M' y. y$ A# a

“我是無能為力了。這樣吧，去找藥師或陰陽師談談吧。”

二人談到這裏，友則只好回家去了。

兼家打算去睡，正從外廊木地板往寢室走時，不想遭遇了怪事。1 z0 y) y) `* v8 m

據說他正走著，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黑影，懸吊在屋檐下。

一個成人大小的東西竟然倒挂在屋檐的內側。. t) z7 Q/ w& ]4 j1 l( B' n! u

“咦……”

兼家一喊出聲，那個影子便在屋檐內側走動起來。( t. G* a: S. v: v/ e! h
9 I- [: {! v6 A, {' I: W
它倒立著，輕盈地走到屋檐前，仍然照舊向空中邁出步子，倣佛摔向夜晚的天空似的，消失無蹤了。6 I* \5 ]8 B1 [4 P% ?7 J7 E5 {7 w

到這個地步，兼家這才意識到，自己恐怕是遇上目前宮中議論紛紛的怪物了。
! S) B. S- w" T
“天啊！”

他大叫一聲。
0 F# j4 L; d4 |0 }9 c
“怎么啦？怎么啦？”* Y2 X0 f( I1 a' X
. O  @* ~# i- ~( y
家人匆匆趕過來。. m( d; p, x! V9 Z) h+ d! D$ \
8 g$ P; ^. Y2 W; p; g4 F- @: g
“遇上怪事啦，有妖怪！”
7 L0 m2 {8 K  g3 I4 b
兼家跌坐在木板地上，手指向屋檐外的天空。
, j# g& s& I2 n
趕來的眾人走出庭院，仰望天空，又望望屋頂上面，卻什么都沒有看見。$ w" O6 _# H" [/ u

三$ v5 o$ \8 H* I4 m& ?
' z  J+ a5 B2 ^- c  r- ]/ q
“哎，博雅，你說是為妖怪的事而來，究竟要我辦什么事呢？”晴明問。* g2 x- J+ Q3 `5 [  V
5 T+ X2 l9 q) V* F, W, K% s
“難道是兼家大人要我過去嗎？”' _* b7 y+ ~. P. b( l4 e  R9 Z  R2 D
$ ^, G4 c. Y4 ]- ~
“不，有事求你的不是兼家大人。”

博雅剛想接著開口，被晴明攔住了話頭：“是藤原友則大人吧。”
) r% R& B! l' F
“正是友則大人。晴明，你怎么知道的？”
2 W, y$ H$ |0 a% Z; w! M7 x
“聽你說的時候，我已猜出個大概。再說關於友則大人的女兒，我還要做點事情。”/ {. A# g  S7 r1 Q$ `2 L
$ N+ A; Y+ [# ^
“做什么事？”

“這事稍後再說吧。先聽你說。”/ Z; B5 P4 @. X/ x8 \. {

“明白了。”

博雅點點頭，看著晴明：“其實，晴明啊，藤原友則大人是為賴子姑娘的事。, ~0 ~) E3 w# J: n* k, t# }( @$ R

請你無論如何也要過去一趟。“+ \9 v* D* x8 ^# d

“除了你剛才所說的事，還有其他事吧？”6 N) G6 z" g, Q+ v( r

“對。也都是跟那妖怪有關係的……”

“哦。”

“據說，他也聽見動靜了。”
2 Q8 {+ U( A* J% D2 [$ g: _( f. f* ~' j
“說話聲？”

“是的。”

於是，博雅又開始敘述起來。

四

昨夜，藤原友則守在屏風後，不眠不休地看視著賴子的情況。
% n  n0 G5 K+ i
賴子睡眠中的呼吸聲傳到坐在屏風後的友則耳朵裏。
' B  X) a% i4 y* @
直到剛才，賴子還一直鬧個不休。, \, K1 w) }* j

疲乏終於讓她墜入深度睡眠之中。5 g7 I1 F. l* T/ n
1 d% T, g# o( S  F. W+ I
這幾天，賴子的病情出現了變化。
% U$ ^% i/ U9 Q. D2 y
她不但愛從高處躍下，還不住地訴說身體好癢。

“有蟲子啊。”

賴子第一次提及蟲子，是三天前的事。4 C* _1 l( c6 B8 W, H

“有蟲子爬過我的身體！”
$ z  B* q2 C# \9 ^- t, k
她邊說邊抓撓著身體。( F2 p7 x2 Z' s9 c  r1 o- ^
! k0 X  P/ e# l" \* e( K( H" d
“好癢。”8 B, W" G" v1 ]! T. `" W+ N* a# a7 {: R3 m

她用指甲猛抓自己的皮膚。
; c. I7 I0 M9 y  Q% \! ^$ ^5 t
怎么撓都止不了癢，指甲劃得沙沙響，都要摳進肉裏去了。

“好癢好癢。”

她不是抓某個特定的地方，而是全身——她撓遍了整個身體，而且是像摳皮挖肉似的撓。4 a: P/ W0 v6 Y, h

手臂、胸脯、腿、腳、面頰、頭部——所有的地方都要撓。

“蟲子好癢！”) U" B1 [4 b$ o1 K4 C
$ f9 @2 R0 G2 r! a7 O% u
賴子瘋狂地抓撓。; n3 C3 P% }$ B4 d
& b4 u* k' i( F4 k/ B5 F6 t
皮膚上遍布搔出的血道子，抓脫了皮，在脫皮處再撓，結果便是皮開血出。

“好痛啊。”
$ Q, h$ s& p" i& a  C
剛叫疼，緊接著又去撓同一個地方，邊撓邊喊：“好癢啊！”
$ y: T# A, r* m3 l+ W' j
賴子整個身體紅腫起來，好幾處還化膿了。但是，即便化膿了，也不能停手不撓。( {; j1 |* C/ Z' L2 _9 q
# Q1 l' T/ w, M, v  b1 l
終於抓撓得皮破血流，全身污跡斑斑。6 v: `$ n/ E4 Z/ t) y
" x' p7 I  z5 L6 s# X
她還要伺機從高處往下跳。) r# r7 t7 T  m
9 Y1 F& M; j) G- x
從高處往下跳和搔癢——跟這兩件無關之事，賴子提都不提。

就這樣折騰了一整天之後，疲憊不堪的賴子終於沉沉睡去。; b1 B& f3 Y4 U1 [6 {

在她醒著的時候，家裏人一直懸著心，只有在她入睡之後，家裏人才得以稍事休息。8 T8 @4 L. g" G! e) l2 i! y

但是，因為不知何時她會突然醒來，要去爬高搔癢什么的，所以即便在她睡著的時候，也得有人陪在身邊。

那天晚上，友則一直陪著賴子。4 O. n0 u* b" x' Q
+ [, o: {" ~" ?/ w
深夜，正當友則開始打瞌睡時，賴子突然喊一聲“好癢”，一骨碌爬了起來。( Z- m. L% s/ y3 ?: @

友則驚醒，連忙繞過屏風，按住賴子的身體。" m! i- T- S1 M' q8 `/ `
! y3 {# S: v: N3 c: e
他不想再眼看著賴子虐待自己的身體。
2 G+ \& f2 @1 M2 b! y
“幹什么？放開我！” 賴子暴怒起來。. @7 a% ^3 {) t2 n- [# k

她力氣大得難以置信，實在按壓不住。

“賴子，你要挺住呀。賴子……”
. C4 J% u6 ^& F  u  V0 C
就在友則跟自己拼命掙扎的女兒糾纏不休的時候，不知何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 ~( x3 z, O6 x3 X- }# X
“友則大人……”4 W9 [  k/ V3 t) m

那聲音喚道。; V. A% {2 {; ~% V7 K/ a

“友則大人……”7 X0 W5 W9 _( z* ~  q

友則好不容易控制住賴子的身體，把頭轉過去。

然而，看不見發出聲音的任何東西。1 |. Z4 i6 \! I& ]

“賴子姑娘的病，靠藥師治不好。”0 h* `. e4 G4 h2 e0 U/ q$ n8 D6 j
4 `4 [3 U) X' B- e( s# `9 i+ X
那聲音又說。
4 ]4 t; a' [8 B) O1 o* Y6 L
“那、那誰能治好？”
6 T! I2 ~# U. z' Y. }) k/ f% h
友則情不自禁地問那個聲音。

“這個嘛……”

那聲音停頓了一下，好像思考了片刻，說道：“這應該是陰陽師的工作吧。”( X; p4 [# ?1 d
7 S/ d5 [8 P9 q; X
“陰陽師？”

“安倍晴明大人能治好吧。”0 B8 `3 p& Z1 \. n$ g

“晴明大人……”" q2 y4 u7 S& x+ K6 K
0 r; T- J4 _3 @0 Q$ N
“除了晴明大人之外，無人能治好賴子的病。請晴明大人過府來看病，不就行了嗎？”! T. j7 H; L. K$ y
+ ~- A. v: s1 o" A5 g" {
那聲音就此消失了。! D1 y- \/ n9 o1 m/ ~2 n
! J  k# ^' `2 U. B. H
“喂！”
- _8 R' X  B$ r, P2 n
據說友則一再呼喚，但始終沒有回音。+ `+ I8 D  j% B' N, p$ W" z
/ `0 ^# y1 B! N
六* D( R! `& A, Z+ v! h# }. @+ ?
; v: \. ^! _& p! u1 D$ V# ]2 p
“好癢好癢。”3 b) D" L4 @, T9 q
, A* D' ^% N% ?- _5 V5 }% l
原先邊嚷邊扭動著身體的賴子，用白開水服下晴明帶來的藥之後，隨即安安靜靜地入睡了。/ z+ _9 V2 ^( ^& A  Y3 }& g$ [) }3 N

在沉睡的賴子周圍，坐著晴明、博雅以及友則。4 P5 o* [2 }) }( ~/ l1 U

在惟一一盞燈火的映照下，友則眉間的皺紋越發顯得深刻。  y& o8 J1 o2 ~& Z0 i0 ?- @
5 z8 `' |8 r$ P% W% }
晴明跟前預備了硯臺和毛筆。
& Z3 F3 [$ |7 D$ m: @
“現在要給她脫衣服了，可以嗎？”晴明說。

“全部脫掉嗎？……”# Z: o; Q) I7 ~, _3 ]- ?' C
3 g0 v% }( q9 [' Y  L
友則的聲音顯得幹澀。

“是的。就像剛才我所說的那樣。”9 T! E* ?( v7 r) g. b& n4 f- X- J
, z% z6 }% M% H% q5 I8 l
友則看看晴明，然後，又看看博雅。
& ~7 w" h0 O; ~7 f- c, M
博雅默不作聲。' x8 I" N% Y. z$ f* n
! a8 A9 `3 U7 Y& \5 I
友則額頭上滲出無數小汗珠。+ S) E1 f, H' N( f. C+ O* S, e0 I

晴明沒有催促友則回答，也沒有再提問題，他雙唇緊閉，靜候友則發話。
( X/ _* q& o7 i- G* l0 y
友則點一點頭，說道：“明白了。”

與其說是下了決心，倒不如說是無法忍耐壓抑的沉默似的。

“這事情就全仰仗你了……”+ |  Q) ]: P: N1 h$ k
- _! Z3 O/ U1 ^& J
友則的聲音微微顫抖。- o  B2 R; H# Z4 H! h4 E
' R4 k6 y9 Y5 i: t
“那好。”

晴明垂下視線，略低一低頭致意，然後又睜開眼睛。0 U  P$ [+ @5 J4 M

即便在這種時刻，晴明緊閉的雙唇依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靜的笑容。* _+ N* s$ g# |) u) \1 u" l

晴明把手伸向賴子的衣服，迅捷地將其衣衫脫下。

“啊！”
3 C, a& A5 c0 W" X
強抑著聲音、由喉間發出驚呼的是友則。

賴子身上沒有一處皮膚完好的地方。到處都有抓撓的傷痕，甚至有皮開肉綻的地方。3 W$ _8 u; f4 k: ~# T0 Y

可以想像，若令她的身體翻過來，恐怕從後背到臀部也都是這個樣子

“開始吧。”4 G9 O- y$ [* [

晴明低聲道，隨即取筆在手，飽蘸墨汁。
( _) |# z; D5 O3 j# i
他先用毛筆在賴子左腳的小趾上寫字。+ z" h% e0 A3 h3 s; N
( F) L. R+ g9 r$ T
與此同時，晴明嘴裏喃喃地念起了咒。
1 n7 R/ K) j7 K0 J5 A
寫好小腳趾，接著一個腳趾一個腳趾寫下去。然後是腳板、腳弓、腳後跟、趾甲、腳踝……" K- z  A* f6 e  L% _

他不斷地書寫著細小的咒文。2 P4 c. G; p8 v/ q0 V# q
/ w" ], f' G! |2 Y, z
寫完左腳腕，接著寫右腳腕……

腹部、乳房、右手、頸部、臉面——連耳朵、嘴唇、眼瞼等處都寫上了字。把賴子的身體翻轉過來，後背和臀部也都寫了字。# O4 l; p0 s" \' |. t
4 d& \+ A- [6 g5 Y) j/ p# Z
再將賴子的身體翻回仰躺的姿勢時，她的皮膚上幾乎毫無遺漏地寫滿了咒語文字。
9 `, w1 r1 `  N2 ?! n+ r& j
只有左手沒有寫上字。( E& H2 R8 ?; u0 b8 y

“寫的是什么？……”" I& u% ~' w' d  p, q) i8 f& ~1 |
4 s( o* f8 u! N5 V: e$ G
友則顫聲問晴明。, A% S0 y/ f! {9 r

“是孔雀明王之咒。”* z  t8 {8 h/ U( q/ m& h' N  H

晴明的聲音一如往常。
5 N6 m& a/ r5 A$ }7 Y( T5 u
“那不是密教的真言嗎？”
' ?, R. G3 m# |( [4 s/ f; T
“只要有效，什么都不妨用。沒有規定說陰陽師使用密教真言不好。”7 m8 C; {- Z, s
1 U! Z/ q- {, G+ y) O' ^* k
孔雀明王原是天竺之神。; S8 M5 v4 `" Z. V% f
' ]3 r* w: z4 x2 D
啄食毒蛇和毒蟲的孔雀變成了佛教的守護神。% W0 D3 s0 W4 [3 N
( `5 L/ @3 {- }9 g
“來吧。”
$ x2 r7 q) y! e4 a0 L9 k) p0 a5 q
晴明右掌按在賴子腹部，然後左手握拳，食指和中指並攏伸出。
9 x3 u6 d- l1 u* z# D$ s
將這兩根指頭抵著自己的下唇，開始輕聲念動孔雀明王咒。
5 k2 x0 d8 R( G  i+ ]4 U. e
於是，倣佛對睛明的咒語作出回應，賴子的肌膚表面沙沙作響著蠕動起來。7 ]# O! S' q$ Y- w+ u' C: q
2 r4 G2 i5 p: [" G( l. \
“咕嘟、咕嘟——”

腹部和胸部的肌膚到處一鼓一突起來。
+ Q5 V5 X* P& \" y/ B! D2 C7 |, w! L
“噗噗——”7 W% A- Q7 r. U$ ^# G
0 ^2 O- n2 d) [3 O; Z% Y; B8 e5 ^3 O
面部和右手、雙腿的表面也都鼓突起來。5 P) [3 V8 e- m8 V

看上去簡直就像大大小小的蟲子在肌膚下面蠢動著。- p. t4 U7 b) }( M3 c
* j% R, }/ V6 ?
“啊……”

博雅發出低吟似的聲音。. g/ |% T' ?0 Q' `8 `' C
* x! S+ E6 E1 ?9 {
蠢動逐漸移聚到賴子沒有寫任何東西的左臂上。
6 C/ ~3 y5 l& a; ?  U; d
左臂眼看著變得粗大起來。所有在賴子體內爬動的東西都集中到左臂。左臂變得比大腿還粗。有蟲子似的東西在粗大的左臂裏頭蠢動不已。! {0 ]! I3 d8 S
" U6 [( m% l. L3 @7 m3 q
“好了！”
8 ~  W1 X; _- |5 F* n: z" u+ h
晴明低聲說著，用紙捻將賴子左臂連肩處綁扎好。( q3 {+ O9 N! A) F+ D' j

然後又取筆在手，在蠢動得厲害的左手小臂上寫下“集”字。4 ^0 S  I' Q$ Q
- `& I, O' _% ~
晴明再次以左手食指和中指並攏抵住下唇，右手握住賴子的左手。

他再次念動孔雀明王之咒。

於是。那些鼓突著的東西開始集中到小臂，小臂一帶變成黑色。! G# W) U- K, C
5 ]* P# q& j; Y* a6 R& ^, _
終於，蠢動的東西都以晴明所寫的“集”字為中心集合完畢。這個位置倣佛變成了紫黑色的大水泡，大小足有一個大甜瓜那么大。0 P' |7 }* l6 g. L- x. N* @

“啊！”
7 p8 i8 e6 l4 j
友則驚呼出聲。( F, }4 c. j2 H
# N! G/ k; a& A/ {$ F- J
晴明停止念咒，說道：“應該是這裏了。”
" t$ P/ A, D$ u. X: U$ I% D/ d' ?
他從懷中取出短刀，除下刀鞘，在寫著“集”字的皮膚上“嚓”地切開。

從裂開的切口處，呈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k7 Y/ G" W% E$ G4 u

是不計其數的蟲子。$ N7 m+ i' |8 N: Q4 n& a5 a; d7 O

有黑色蜈蚣似的蟲子，也有長著蝴蝶翅膀似的蟲子。

有似蛾而非蛾的蟲子。

有甲蟲似的蟲子。. h9 [" I7 E* |& M% s
# _0 B- C# t, S3 k, z
有頭部像蛇、身子像麻雀似的蟲子。! G" C. L0 u' a. |" t' ]

有蒼蠅似的蟲子。' u4 Z* M6 f2 x; H
  @& Y' d- x6 ?: c8 i7 ~& U; f
有蜻蜒似的蟲子。
4 n! U7 z% S2 n. j2 {1 n$ i( D3 n
有蟬似的蟲子。. A+ W- G/ U4 |. C

無數奇形怪狀的蟲子從切口處蠢動著爬出來了。  [0 s* p' q0 H7 a9 [' t3 B+ [
: b9 Y5 G5 ~4 C( \& \# T$ T2 J
蟲子爬出來後，隨即騰空飛起來，從開著的板窗飛到外面，消失無蹤。
' W+ [# C& Q6 ^" g/ u. ]
不久，賴子的小臂回復到原先的大小。5 O3 n8 [; \1 w- g. a
+ e( h4 {  ~' w( N' d; I
小臂上仍留著晴明切開的傷口，滲出一點血水，但傷口比原先小得多。
# s& G# |, L/ N! @8 J
晴明給賴子遮上剛才脫下的衣服，淡淡地道：“這樣就行了。”

“解、解決了嗎？”友則問道。
4 A  d9 P( B/ p' R# }
“解決了。”

晴明微笑道。

“最好還是不要把剛才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賴子姑娘。$ U; P" {4 g" f$ ~
1 m0 v  X" Y$ e# z2 m, J
如果被問到，請答以晴明施治、已無須擔心即可。“

“這樣就好了嗎？”
- M# q1 v: v8 Z2 Z, D) a* x
“是的。傷口馬上會痊愈的……”% M" v$ O% O5 x7 h
+ ^" N! l& @' a7 y5 R
“是、是嗎？”* }0 z7 T1 W# e& \+ j- p
* x- q/ K& X. ^2 s3 ^) w# O5 Z. p
“那么，我和博雅大人就告辭了。”
7 c  K- l/ \: u$ a1 H
“這就要走了嗎？”/ s  |" ^* f. M

“我們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沒有做完……”, `( R8 A4 b2 C. D# G

晴明說著，站了起來。
8 g: W+ ~+ h! O6 C, N- I: c% Y. I
七

牛車等候在門外。  w( E" Y& B6 ]+ Q+ X

上車之前，晴明扭頭向後，對著大門上方開了腔：“這樣可以了嗎，妖物大人？”
9 E- N' d3 m7 N- t8 I
於是，昏暗的大門上方傳來一個聲音：“非常滿意。不愧是晴明大人……”

“若有空暇，今晚不妨來寒舍小聚……”$ O7 Q( N3 J+ U" m: m. p
9 I, M8 b# D* |) W( E' ^6 I
晴明對大門上方說道。+ j3 ^8 \1 d! t+ I) Z  Y' K& T" m

“蒙您邀請，實在榮幸。”
5 ~  V/ ?- G- o- {  b7 C- x) ^- p
“酒已備下，薄酌一杯怎么樣？”
9 V4 {7 p3 \- y( L
“那可是求之不得。”+ f& e7 T" z: s

“請務必賞光。”

“湊巧南風徐徐吹來，我去撿些石子，稍後見吧。”
9 _9 y4 }' {" W9 M2 y! X
“好，稍後見。”

晴明說完，與博雅一起鑽進牛車。
; ?: U8 J+ ]4 w" ^4 t3 Q
八
& z3 @' x$ h5 s7 G9 O5 x3 J: v4 \
晴明和博雅對飲。2 k2 T+ q& c( k. B
; Z1 J& p5 u% x2 a( s  J3 i5 \  F
蜜夜坐在二人之間，等二人的酒杯一空，隨即為之斟酒。- H- }: h: }0 i  P1 {* v: z  Q
) `% m' L; Y# q9 p
“這么不可思議的事，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啦！”博雅說。
- O6 T1 N7 f" s, V$ @6 \
“你是說那些蟲子？”晴明問。; T( u% w& ?5 h

“那些究竟是什么東西？”% h* w; n' @% N% m# G8 q- W
- d0 x* v' ~5 m5 @
“是天足丸的——唉，說來就是精靈那樣的東西吧。”( ]! y5 K  U9 d0 E

“對了，還沒聽你說天足丸呢。那究竟是什么？”3 C4 w# }& e/ y3 U+ A" q( S3 g+ L
! _3 I1 g- K( b- u, J
“應該說是仙丹。”! p4 F% z1 |) E5 f% q

“仙丹？”# N  ?8 m: K" f( ~
* g" E/ q3 E) O7 U# Y% @% `
“就是藥啦。”) T5 m3 {3 K6 \
3 X0 `8 V" [3 `) J( g: Y5 s
“藥？”

“就是想成仙的人服用的藥。”

“成仙？”% Z# d0 n* Q2 L6 x3 ?1 P; c

“據說自古以來，人有種種成仙的方法。”晴明說。# H! C2 r* Q$ G+ H8 \% [2 N
- u/ \, E5 O' L
成仙——即長生不老、遊於天界，是來自中國古老文化的人類夢想。
: ^5 h& s, A3 _  N- T; ?3 X
方法多種多樣。多數主張通過修行來達到。- ?" d/ U4 n6 n5 h- W- D; j3 Q4 T7 v

傳說有的是通過呼吸，汲取天地靈氣於體內，由此而成仙。% Z/ g$ U3 ~7 g0 p- A

有些是通過行為，比如辟谷等調整食物的辦法，從而成仙。% N" K3 @9 p/ }: I( Y1 N

還有得道成仙的方法。

每種方法都不簡單。也有的方法要花數年、數十年，有時甚至是一生都不能達到目的。

最輕松的無須修行即可成仙的方法，就是服藥。服用一種名為“丹”的藥。 “丹”即水銀。
0 y5 x& Q' R3 v% K
水銀雖然是金屬，卻是液態的東西，鍍金時是必須使用的。

人們認為這種“丹”有奇效，可使人長生不老。
1 m, k& \+ K9 p1 N7 I6 X' K) o
其中最為上品者，是被稱為“金丹”的仙藥。
: `! ?+ |2 B# b7 T
據說任何人服下金丹均即時成仙，只是金丹的制作並不簡單。8 r; Q" i$ C6 O6 {7 D

金丹也有許多種類。丹華、神丹、神符、還丹、餌丹、煉丹、柔丹、伏丹、寒丹——總計九種。% @; N* ~# Y; \4 C  x  o  @

其中。制作“丹華”時，據說須先制備玄黃。在玄黃中加入雄黃水、明礬、戎鹽、鹵鹽、砷石、牡蠣、赤石脂、滑石、胡粉等各數十斤合煮，成“六十一泥”，置火中燒三十六日，即煉制成丹。

然而，究竟是什么材料，尚有許多不明之處。# J% F7 Y' O' ?, U

首先，玄黃到底為何物，我們不得而知。至今還不明白是什么的材料太多了，也不知道可以到哪裏去找。更不知道各種材料的用量。* k; @! ^# o" I2 w

總而言之，造出“丹”再加上玄膏捏成丸子，置於猛火之中，即可獲得稱為“丹華”的金丹。
6 _9 Q6 A& y" P' t& Q
如果沒有成功，就是某個方面出了差錯，只能反復去做。7 x1 C* Y/ }! n7 X" x  R: l

其實，花一生時間大概也成不了事。
8 V$ r0 G# D- b! h# X0 ~* F
據說，將蛇骨、麝香、猿腦、牛黃、珍珠粉等無數種草藥混合，加熱熬制，也可制成仙丹。! M& x+ o* ?. M+ m1 ^6 b

“所謂天足丸，即是仙丹的一種，與其說是服用後成仙，其實只是能在空中飛行而已。”晴明說。% ~- w1 A2 C  q# X: k% u  G5 m
1 L- E% _9 l- B  x0 i: V+ k% U& X
“所以稱為天足丸嘛。”: f6 O" j% O0 g5 v

博雅點了點頭。
* `( N8 F! W3 e) w1 s
“天足丸沒有使用所謂的‘丹’。”
8 C  K& [, f/ i3 O
“是怎么制作的？”

“聽說首先要預備五芝。”# X" {. `* t# i" T7 q1 N1 k1 n

“五芝？”

“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 }6 K: R9 l* p
( e: K/ C* Q5 e/ j0 H2 ~
“其他呢？”

“鳥、雀、蛾、蝶、蜻蜓、甲蟲、羽蟲、蚊、蠅——只要是能在空中飛的就行。”

“需要多少只？”
  R# p! G5 D" ?+ h6 c( E9 v+ N
“每種一兩百只的樣子吧。”
+ H3 h( P  i5 U, J9 K
“……，，”將成千上萬只飛蟲活生生地塞進大瓦缸裏熬煮。“
9 v; ~3 }% `6 ]( o7 p; I
“煮多長時間？”
+ A# A6 G" o. ?. F) ^
“這個嘛……”

“要多長時間？”

“一直煮到所有蟲子都黏糊糊的，失去其原先的樣子為止。”% @5 N; S+ `0 _& M2 F2 P; J1 l

“也就是說，骨頭、翅膀、牙齒——所有一切都分不清？”
9 @) i8 k$ q- C
“就是要煮到什么都分不清的狀態。”
0 o6 i5 o) l* L4 F; U
“究竟需要熬多長時間，我可想像不出來。”

“就連我也想像不到。”  C, M. Y2 h- W! t3 h
( m+ a: f) v  r1 k1 U& n& A1 V' Q, ]
“總而言之，那樣就熬成天足丸啦？”" y( `1 P/ G1 p" z6 J

“還不行。”: d1 U- x9 G& w- s- ]9 r8 N

“還不行？”

“所成之物百日後喂鳥，再百日後殺死該鳥，取其肝臟。與剛才說的五芝——”9 O6 r( F3 a' p: _9 e
  l5 O- F4 D9 d  ^5 S9 x
“夠啦夠啦。總之，意思就是說，光是制作天足丸便須歷盡千辛萬苦吧。”
( v$ w  O/ r9 a6 K- V  c
“嘿，這天足丸算是其中容易制的啦。”
' X. s' r( C7 M
“對我來說就是幹辛萬苦啦。不過，現在的事情跟那些天足丸有什么關係呢？”( _% G/ T3 i* u

“所謂天足丸，簡言之，就是萃取所殺生物之精華的方法。煉制一次所能得到的，最終只是一兩丸而已：……”
- n2 r1 E% O3 r- X' y# ]
“生物之精華？”

“那些‘精華’留在服用了天足丸的賴子姑娘體內，剛剛才走掉。”$ V* a( z$ T5 m

“噢。”  c  {( z8 z. N
6 g, J/ ^$ k' D" C8 f" v
“該你說啦，博雅。你了解的情況怎么樣？”, n4 P$ D5 r/ w6 X
; n) @0 j  Z+ I4 T
“我了解的情況？”4 l* r3 g3 J2 [. d) V, v( v
  D4 ^2 C6 U, g! {2 ]# _
“就是讓你去向兼家大人詢問的事呀。”
0 V- v* ]0 q8 Q9 ?; @; h
“這個倒是弄清楚了。”

“他是怎么得到的？”$ a! {# m5 ^4 N( d( n

“他說是約一個月前在清涼殿前撿到的。”

“撿的？”1 y" E; m, r0 o" ^

“從渡殿走去清涼殿的途中，偶然看見地上丟著一個布袋。”7 \$ t# B1 d7 @; {
* b  Q8 [9 N- |( O5 b* h
“布袋？”) r  P2 ]  A9 a3 n5 h3 b8 j9 {

“據說是這么大小的一個布袋。”- d" `! ?! B) ?) K9 \
6 d6 b4 k$ d8 b1 [0 d7 F& r
博雅放下酒杯，兩手比畫了一個成年人拳頭大小的圓圈。' S, E- E6 @8 f0 q
9 }) Y* |$ J, S& E$ t9 K1 S3 t
“他說他當時很是在意那個布袋，便支開其他人，把它撿起來了。”4 k& K/ \# ~! s2 l6 I2 T; G: }4 p

布袋裏約有十顆藥丸，不知是誰掉的。他問過好幾個人，他們都說不知道是誰的。
* d3 _' `+ _' d) j2 v1 C) @
大約過了七天之後，兼家鬧肚子，看來是吃壞了肚子，腹痛，老是跑廁所。. q( v' S0 a, E( U0 ]" r" X5 S

這時，他想起了撿到的布袋和藥丸。2 }4 o# N* f" ?* b
: h% B& J* B- |( Z
打開布袋取出一兩顆丸藥來看，丸藥發出難以言喻的誘人氣味。嗅著這種氣味，似乎連自己的腹痛也忘記了，把持不住的拉肚子好像也好了。. J3 [5 x7 c9 R. w: d. Y
, i5 ?! m+ d- f
因為擔心它可能有毒，為保險起見，便在木桶裏放了水，放進一條活的香魚，再丟下一顆藥丸試試看。; k  V4 b% E- ]3 X( _7 p
& X2 [8 g! o% V$ X  Y0 ]
魚沒有死。看上去它在木桶裏遊得更歡了。% p+ n* {4 R* i, X! m5 R
# T4 p, ]7 c( C" a
兼家由此下了決心，將丸藥和水吞下。/ `) |9 x$ t8 [5 z1 r6 A+ s( `" a! M$ r

“說是把病治好啦。”博雅說。1 u- v( G) L% D" T) u0 j/ j

不到半刻工夫，腹部不痛了，控制不住的拉肚子也好了。# S7 \. i  I! Y3 j- S. M

“從那以後，每逢有個頭疼腦熱什么的，他就會吃上一丸。”: r) D: c; G1 z1 F  Y  G# Z
8 j9 o# a1 R# F
每次都是藥到病除。! p0 }6 @+ z3 T$ c: l" o* Z
" m0 e& b1 `" w" v# c0 d% O
“這時候，他聽藤原友則說了賴子姑娘的情況，便給了他一顆藥丸。”

“就是那顆天足丸了吧。”
$ T6 N) N" }4 P; {! r' b3 P
“可是，晴明，如果說那就是天足丸，為什么兼家大人不能飛到空中呢？為什么賴子姑娘會變得狂躁，而兼家大人不會呢？”$ t5 L6 G& ~" H

“這件事嘛，博雅，你不妨問他本人最好。”
& ^6 d4 T8 K$ O* g
“問他本人？”9 q2 {7 O$ J3 F% ?" u
4 E4 w7 O: ~7 ?1 d( l6 B
“妖物大人，您已經到了吧？”$ }  }! m% E) Z$ l+ v" ~6 J% G3 q1 Q
7 [0 f- d2 F# o2 e8 k% P2 }
晴明對著黑夜裏的庭院揚聲道。
: D  q3 |, m& @
“來了。”+ C' h0 u. T3 O. f0 ^" q2 g

一個聲音回答。2 r5 P. x% D% ^. u0 M

望向庭院，只見水池上立著一個小小的人影。

“啊！”. x* S- l% g5 d/ t$ k
# J: T9 k. T! P) ^
博雅發出驚嘆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那小小的人影是赤腳站在水面上的。& s3 P& S) j! {3 k5 Q

借月光仔細打量，那是一個猿猴般瘦小的禿頭老者。9 e) T0 E& O$ L9 X

只有髭須又白又長。身上穿一件襤褸的衣服，只在腰間束了一條帶子。

老者“嘩啦嘩啦”地踏水而來。每踏一步，水面就蕩開一圈美麗的波紋。
: A. r( `5 [- X7 K1 ]$ G6 K
不一會兒，老者的赤腳踏到了草地上。

他走到晴明和博雅坐的外廊前，站住了。
% N" D# Z6 C( S. a, E; i* {' z
“承蒙關照啦。”

他一笑，滿是皺紋的臉埋入了更深的皺紋中。6 R& z$ s0 s# u* S6 Q7 @* U
/ n- w2 b( K  S& T2 L
“是你掉了天足丸吧？”
5 _% e+ j) F! ^9 P& J$ i
晴明這么一問，老者下巴一揚，點了點頭。

“沒錯。”
* f# Z5 ?+ K0 I9 U
“你究竟是何方人士？”
* m3 E* _0 Q- c1 B5 Z5 Y5 _% }" ~) u( v
“我原不打算談自己的來歷，但這回晴明大人幫了大忙，就老實說說吧。”

老者望望晴明，又看看博雅，接著說道：“我很久以前出生於大和國，人稱‘打竿仙人’……”
) C4 d+ Y! m7 s& b0 t+ b" ]
“噢。”; e0 w* C9 E: m; g. l& ]
- I" s' R" g$ h* o% H! H* `
“從年輕時起，我就對仙道深感興趣，整天不幹活兒，專事仙道的修行，例如食松樹葉、練導引之術等。”
  }6 X$ K  @/ t& ~% s( x. l1 C. J( I* e
在老者說話之時，蜜夜已預備了另一只酒杯，斟上酒，放在外廊邊上。0 q! g9 W- M' Q  M
8 H& U+ q" W# ^
“太好啦，太好啦……”

老者取杯在手，一飲而盡，滿是皺紋的雙唇抿得緊緊的，一滴酒也沒有浪費。
. @7 P- |+ n) v$ v) M# k  F
“哎呀。甘露啊……” ‘老者瞇著眼睛說道。

“可是，也許是天生沒有仙骨吧，盡管我修行三十年，結果也並沒有得到多少效驗。”/ t, o& j0 p' t  p5 Z" s# U$ B' _

“然後呢？”
6 Z% S& o$ x( U8 i$ Z" W0 J
“我想，即便不能長生不老，至少得像久米仙人（據日本小說家武者小路實篤所述，傳說久米仙人因逃情，入山苦修成道。一日騰雲遊經某地，見一浣紗女，足脛甚白。不由目眩神馳，凡念頓生，飄忽之間。已自雲頭跌下雲雲。）一樣，能夠在空中飛行。於是我花了十年工夫煉制仙丹。”& X" j6 _! M+ T

“那就是天足丸了吧。”0 G1 z1 V8 F; C7 H
3 w4 ^0 E$ J" Q  T! v; i
“金丹之類是我力所不能及的。說實話，即便是天足丸，也做得並不高明。服食後雖然總算能飄在空中了，但6 R2 R+ I" w2 ~- x' W+ {

也就是升到七八尺至十五尺的高度。而且，只能飄起來，不能飛行。“
) P0 Q! S6 r2 ?' i. R+ K
老者表情復雜地嘆息。+ Z9 u6 I/ L* K1 w

“我總算可以飄在空中隨風而去，但飛不起來。當我懸在空中時，小孩子便會拿著竹竿趕來，從下面打我取樂，所以，‘不知不覺我就被稱做’打竿仙人‘了。”
, I% w7 `( l! V, v% F7 V
老者凄然一笑。

“大約二十年前，我離開大和國，四處流浪。白天像常人一樣在地上走，晚上就避入耳目懸浮在空中。約一個月前，我來到京城，晚上被風吹到大內上空時，把裝著藥和天足丸的布袋丟了。事後察覺時，再去找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我想，肯定是被人撿走了，便潛入宮中到處尋找……”6 F5 R& Z& V9 s/ _' A, `* p# k

“結果被許多人看見了吧？”9 G& c# {" J' ~1 U: a. a3 n6 k, s4 b7 e
& o* Y0 C7 a9 ]5 Z! R8 `# x
“是的。有一次有人來了，我慌忙避到空中，腳上卻勾住了女人的紅色衣裳，結果紅衣也跟著我一起升到半空。為了這件事，弄得被人從下射箭。”! J: L& q% o' r' c- m

“那么，天足丸的事呢？”
8 M9 g0 M* `  C; X# C' g/ i
“對。我終於知道是被兼家大人撿到了，正要去取回時。已經……”
+ F; \7 b" m# V# f& d
“為賴子姑娘的病，兼家大人已把天足丸給了友則大人，對嗎？”

“正是。其實，那個布袋裏裝的天足丸只有一顆，其他的都是治病良藥，表面上看區別不出哪顆是天足丸。”, r( A' y2 g) @) \3 [, M

“結果，這惟一的一顆恰恰被賴子姑娘吃掉了？”1 m; r: E+ `" C/ S) L
7 l+ e7 G0 z6 U2 M: ^
“那顆天足丸只對我有效。因為它全是用雄蟲混合我自己的男精制成，所以當女方服用時，就要出大問題。”

“所以賴子姑娘便成了那樣……”

“是的。她要從高處往下跳，也是受雄蟲的影響吧。”8 d& P* V+ U' N8 e
1 L3 q' X7 @5 _; V
“但是，為什么你不自己出手，把附在賴子姑娘身上的蟲子弄掉呢？”
, V% A0 ?" {$ E7 k
晴明這么一問，老者寂然一笑，說：“我這副模樣上門去，說是給人家治病，讓姑娘脫去衣服……人家會照辦嗎？”$ @! s' @6 Q$ r, \; ?
5 H  |# O. ^3 ?) u
“應該不會吧。”8 H1 R1 y6 B1 z6 V! h

“這一點我很明白。再說，我除了會漂浮在空中，別無他能。所以只能仰仗晴明大人了。”

“原來如此……”

“這回三番五次的，實在是太麻煩您了。”, T# h1 x5 o2 }
2 w3 `- I) O- \
老者說著，將酒杯“冬”的一聲放在外廊邊上。

他伸手入懷，取出小石子，丟在自己腳下。8 p/ Y) K5 p% j9 ~& w1 Y# Q, U- t

老者的身體搖晃起來。4 V5 }; g- w" a  B( ]
* W- b% G7 ]$ O, m( W" ^
老者又再伸手入懷，取出第二塊石頭，丟在腳下。2 E% `* S1 W0 O9 f$ D* n

他瘦小的身體離地約有三寸高。
; J. Y0 v8 U+ k6 r5 E6 ^$ ]% k
接二連三地從懷中取出石子丟下之後，老者的身體飄
/ Z6 t( U  Q* x' v; _
向空中。0 n3 P7 @8 l  @  S

“這是最後一塊……”
, D1 e7 g: ]7 S( o+ j
把那塊石頭丟下時，老者的身體已經飄到屋頂那么高了。
3 t- @" x, l& u, F7 h/ W
搖搖晃晃著，他開始被風吹走。6 C& j6 N9 L6 ~3 m
, D- K% {, f3 ^  Q, I5 h+ T/ d
在月色下，他隨風飄向北方。

晴明和博雅從檐下遙望著老者。

“真是好酒……”( t5 {) k6 f4 T8 n
( i* K* {* X( R' g, [* b4 C( i
老者的聲音隱約傳來。: ^; o/ P, \7 e- h4 k' j6 U) `
" R8 L& s3 Q! o% L% m
“盡管這種活法未免寂寞，但也還是很有樂趣的……”0 \0 a9 J2 Q" I2 h% E: ?
7 V' ~+ A6 y; q, ^$ R
最後，傳來了這樣的聲音。0 z+ c. C6 o! F. t4 E8 c0 x. G

不久，老者的身影融合在月光裏，無影無蹤了。
+ T) e5 r" I, S3 F+ G
“終於走啦。”
+ I9 k0 N' l# V6 g
博雅手拿著杯子，小聲喃喃道。, g5 E( `( g( x8 e  [

“唔……”7 {( ^" M$ z3 g; C1 Z0 a. S& P

晴明點點頭。

外廊邊上，老者放下的空酒杯在月光下泛著藍藍的光。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5^#

發表於 2007-8-27 12:03 AM | 只看該作者

作者後記

在此，謹呈上我所喜愛的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的最新故事集。5 j6 {! {& [0 s9 H+ v! Q/ g

這是文藝春秋社刊行的第五本。
! N) M1 }0 C& e$ d! ?4 g
把朝日新聞社的《生成姬》算在內，總共有六本了。
" i7 D9 Z' p. O
如果把插圖本《晴明除瘤》（文藝春秋版）合在一起，那就是第七本《陰陽師》了。

2001年，對《陰陽師》來說，算是關鍵的一個段落。
% X4 q$ ~  m! M9 A
春天，NHK 分十次播出了《陰陽師》電視劇；秋天，電影《陰陽師》上映。1 J3 Q- U  x" I% ^3 l
" w2 p3 u% I- N7 N) m, c
TV方面，SMAP的稻垣吾郎先生飾演了晴明，好一個坦蕩的晴明。  z+ P% l) V$ {  P
; e: P( V3 ]9 @* a) P) v( K. S
拍電影時，我曾提出晴明非野村萬齋莫屬，而在TV方面，則一概由制作方做主了。拍電影時提出了要求，拍電視時再多加置喙，這就不對頭了。TV方面擺出的陣容很棒：晴明由稻垣吾郎飾演，源博雅由杉本哲太飾演，蜜蟲由本上真已飾演。TV版的劇本我也幾乎完全沒有參與。
2 v& _- N9 k5 g  [
在這個意義上，在TV版方面，我雖然是原作者，但其實我和讀者們一樣同處於觀眾的立場。; [* m3 R, d8 _* ^2 F- w
& b2 I* c) S# `4 D6 O, g) R
電影方面，萬齋先生飾演的晴明實在很好。. ]  b+ s0 Y" H' J, V4 X, z

伊藤英明飾演的博雅也是英姿勃發，道尊的飾演者真田廣之也很棒。
1 S! Z% l! H8 g; S- k3 f
導演是瀧田洋二郎先生。5 D$ K+ L* M4 |; @

若就野村萬齋飾演的晴明而言，角色與演員完全吻合，是近來難得一見的吧。

作品與野村萬齋這位演員同在一個時代，只能說是天作之合。

野村萬齋先生只身往那裏一站，舞臺上已萬事具備。
0 L6 G& ]2 _; U
我總覺得，萬齋先生願意出演這部電影真是太值得慶幸了。我以為，即便只看萬齋先生起舞的最後一幕，已經不枉去看這部電影。
' v( z) z& n2 \+ ~- }3 q
在此，我可能涉嫌為其他出版社做宣傳：我要推薦我正在朝日有聲雜志推出的《幻獸少年》係列。
% U$ e5 |5 H" ?- m( c8 ]; ]
我要說這么一句：我寫《陰陽師》歷時十六年有多，而這個《幻獸少年》係列也是寫了很長時間的故事。% Q( X: h+ I& P( ^' n

故事說的是，在一個美得無可言喻的少年身體內，潛伏著並非這個世上的野獸。4 B- f+ y3 u9 _6 {1 U! Z

這頭野獸伺機從少年的體內冒出，一再煩擾著少年。
5 F/ N. P% m8 ]
這個係列故事也寫了二十年，與《陰陽師》一樣尚未大結局。, o& w1 \% U: a/ y: L

我想，夢枕貘這個寫手的所有本事，都發揮在《幻獸少年》這個故事中了。

即便只是在書店站著翻閱一番，也務必請讀一讀這個故事。: e, v4 E. [* i, O& e  b7 b8 P

賞識《陰陽師》的讀者，必定會覺得《幻獸少年》有趣。
( r  I/ T6 Q# ?. D
可以斷言，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0 `/ F& L# T" g
我保證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
- _& X4 y, M/ d, n' D! Y; F' R
就談這些，請大家盡情欣賞這一卷中的五篇故事吧。& T* d: f: s4 B  L+ _9 `# I/ c

夢枕貘於小田原2001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