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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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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部落格, 出版社, 蝴蝶

姚夜書
' X7 J$ ~: [/ K& _: ^2 d
楔子" F8 f2 h: @1 r0 s' f9 \: F

其實，我並不叫這名字，甚至我不姓姚。

姚夜書是我的筆名，而需要筆名的，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

是的，我是小說家，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還是半紅/ Z) b7 I6 U9 s# k8 i# @
不黑、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
, {/ o6 Q% j+ R. p" V' z
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出版社，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2 N; y; C6 p8 \
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我的讀者
非常多，海內外都有，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
- n4 G. N3 n( O5 K& y% }
編輯也不懂，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算是一種奇蹟。7 C, e' Y1 y# {! F3 T5 q/ D
8 a& r' M6 c" [7 _/ w; N
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他還是義無反顧
的幫我出書，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 f- O: k! Z8 A8 e; d, v
( ?4 S5 `* A; D. ]2 |
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鬱鬱寡歡，才會發生那些事情。

但是我很認真、也很誠摯的告訴你，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我可以告訴6 l4 c' P* }; W( [: M
你，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  ]. X2 k# z' q1 v; O
% I; p$ k) ~( g/ C) J
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 k: H0 i$ p$ t- {: I, x0 m
的，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 E3 s5 L% _/ U: s
: N( f3 l% q/ D5 Y: C
被我吸引來的讀者，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 t- S, h7 p, q8 m! \/ L- y5 z" C4 l
大作家的唯一要素。, b& x7 X  d3 d* V
2 b0 \2 _8 a8 r8 g" u/ g
我太正常，太平凡了。網路上的要求低，我才能夠有片天空。不然那些充滿愛、, T5 g3 i# N& h8 p3 \
希望與勇氣的作品，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

當然，我的讀者很多，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9 i/ M& |" t' K
，即使時間很短，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

分手不為什麼，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 ?3 C3 l* _3 l' C- A6 T) \) e
樣炫耀，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5 m1 ~2 S5 ]. E  t: ^
了。

我的確是個宅男，長得其貌不揚，而且有點胖，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但
即使是宅男，我也有自尊，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 H- b  |, W0 i% R: Y

很乾脆的，我和她分手了。我知道她又哭又鬧，到處說我負心。但是她也只能說0 ]* ?' W7 m7 h- x7 N( k2 D2 R
我負心，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我並沒有碰她。她會哭鬧，只是為了面子掛不( w; c( x6 x8 S" w" D& X
住。

我沈默了，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
。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
生人。: `3 N0 Y) Z6 d* e5 l- P1 g% ?: u
7 ^( N4 ]8 \  P1 i7 W
更讓我心冷的是，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
  B- q  Z+ ^/ o- B) H& Z& h: }4 [
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

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沈默的封閉自己。我漸漸0 O5 K, h" Z3 l' ?
的越來越像個修士，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 q6 M! @: _$ D( K1 v( e5 |/ `  ?
( L8 }! }" {3 _& N
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我也沒有想到，這樣的變化，會出現在我身上，甚至變) t; r0 \6 I3 s0 B$ r6 ?8 E
成現在的我。
- ]# i$ v8 ?8 P" Y
第一個變化是，住了好幾年的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
8 W# o+ j3 Y- w; F+ c! G
第二個變化是…$ i8 b+ ~6 r1 @6 \0 I
" B2 Y8 J8 ^% f* u9 y4 l' g
我遇到了鬼。2 a' {8 `+ l1 H/ ?6 c& N

[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2-2 11:01 PM 編輯 ]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bluejamie

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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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07-1-30 04:30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五部回家
& [  t' `+ T3 Z

! y. t. b: s/ m7 L3 n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I0 R/ m: M& w" F

仔細看了幾遍，我拿下眼鏡擦一擦，又仔細看了看。唔。; l1 q3 ?; G+ i9 P: B
4 H; k( N$ W9 e% c% p: p
今天的陽光很美好，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一陣陣的嘩笑。是個適合' h8 o) C: Z- H/ R" T8 y
出門的好天氣。

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若不是我大吼大6 }! u1 y2 \- q1 q  G  k) P1 [
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狼狽的只穿條短褲，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5 Y& u3 O. C6 D
扔了。

地基主被我嚇哭，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眼睛噴著鬼火。這根本是鬼扯…只是
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不幹了。) c/ z, m/ e; p; o
* m- _5 b8 u, B$ X' Z' P
這到底是醫院…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
就是三重苦，有眼無視、有耳無聞、有口無言。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 U+ L7 x) f4 ]9 K& Z( H7 t, I
也不會知道。: K) f- M' Y5 h' U/ l+ [6 H

天氣很好。很適合出門。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 A& A0 y; z' g& ~: K3 C; N
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叫他從我的版稅扣" R: S# D0 P" |
。' z7 b+ {$ w% W+ x

他糊塗了，我也糊塗了。
* w5 Z2 M# s! e( c
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
3 I: }' p( o1 t1 n# a
列了一下，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我自己
去辦好了。

「小司。」
! B1 X6 S+ ]3 k& r2 s& V) c
他嘩的往牆上一貼。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所以修煉還不- P/ J$ t- J+ u7 R
夠，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他無處可去，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
形的地方留下來，多晒點陽光，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

「別、別過來！」他拼命搖手，「我告訴你喔，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你不要過8 H$ x7 ~4 f' \' T. U: Y
來，不要過來！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媽的，你真是人嗎？為什麼你的
鬼氣比我重啊～救命啊～」1 O1 H; H$ U# S9 ~6 b' L! p: ~
6 i; B8 ^3 }/ d# ?% I+ I
我蹲在他面前，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有些許悲傷。被陰差這麼講，真是…9 F7 u% U! F) U$ F- e3 z/ [, D. A

「好吧，我不過去。」定定的望著他，「你變成我的樣子，我要出門。」) J# W; Z+ \3 b6 u1 e# n" d
) p3 G# O; ~! q" L9 J% j+ L1 r
「…不要！」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你出去幹什麼？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6 _) V/ h8 m4 y* i1 }
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6 Y4 U2 {0 W' X

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0 U  H) `2 M6 a: `$ t/ \

「變成我的樣子，你可以用我的電腦，還有網路線。」, _3 f2 x0 d& W$ L3 i, ~

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有錢能使
鬼推磨」好像可以改成「有電腦能使鬼推磨」…  J  d* J7 h0 r! J
/ u  `  P/ B) O, E; H6 v  q
換上簡單的衣服，我出了醫院，招了計程車。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
撒了一把冥紙，加速逃逸。  H5 u7 p1 ^8 t0 \  ~- B6 b

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球鞋。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
，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0 X/ w9 v% d7 }1 O6 n; |

正在冥想時，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
，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 p$ e+ |3 T& r8 B  C4 G
" F" Z1 C! [* @5 v
「對不起對不起…」他再三道歉，還下車開車門，「真的很抱歉，大白天的，把
你誤認成…」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那個。」

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我坐進後座，「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0 S. I) r, n0 R) s6 L

「唉，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他發著牢騷，「昨天七月十五，我們天天路上跑0 J- Z% P% b2 M% U- ^
，什麼怪事沒有？帶一些也比較安心…」

「哦。」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咯咯咯咯。* `; r  g; O- {% Q7 k- ^
9 ~' v) y0 O; g9 N5 z; D
「冷氣開太大了？」司機撫著手臂，將冷氣關小一點，「怎麼越來越冷…」
/ P; M% y0 O1 d# h% h1 N! n
等到了目的地，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逃命似的呼嘯而去。
- Z; o/ |: S/ r5 i3 }
…大概會感冒幾天吧？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

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編輯差點被水嗆死。我猜他是想叫醫生: n0 I, ?0 H7 @
吧，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為了要命的稿
，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我還偷偷地抄筆記。$ c) F3 E( B6 A9 }
; Q0 ^8 k: t2 A% l
「不是我要用的。」淡淡的說，「我要安置一個孩子。」4 {' [: T8 ?9 G3 F' z6 z9 n
6 [7 F9 ?. X! D
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 }; _: Z* Y! g" Y

到了靈骨塔，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親自抱著她，放進去。可憐，什麼都沒有
了，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到這種地步，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3 [( a0 ~( u0 \; C. K# A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

突然滿感慨的。
, k; J  Z  {. Z
! O) y6 r2 G* Z4 f; t
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
一個。

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正確的說法是，「風邪」。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
。. _4 j4 Z8 _* E+ f1 N

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我買了想買的書，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不是假日，街
道空曠。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婉拒了優雅的廳內，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
台。

「…但是，裡面有冷氣…」服務生大為訝異，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硬要待在室5 U1 F: ^# ]4 S' F1 B8 J3 l
外的客人頗奇怪吧？/ W2 t- `. @1 X, j7 [1 Q! T

「我抽煙。」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服務生才恍然大悟，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
。
/ q6 U- B: m/ R$ i/ L
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對別人來說，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但是對我這
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

而且，海風這樣的清新，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真的是一大享受。8 h* I6 y( `+ S# k$ i

喝著咖啡，閱讀「龍槍傳奇」，安靜的午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吹著口哨。沈
浸在閱讀中，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無視、無聞、無言。零零落落的客人，, a- S7 K! H) x1 k3 s
有人進來有人出去，我完全沒有察覺。
. d( W6 d; N% B. O4 b* B
「你…你是夜書吧？」驚喜交織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顫抖。+ N- T) R" P2 s1 S8 ^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才茫然的抬起頭。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坐
了下來。「你…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減完變成帥哥了！$ L3 y% b: q$ Z7 i8 Y; }5 d/ {. U
」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很可愛，很甜，個子小小的，
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
6 {" S, x* f& m
不過是過去了。現在想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 f! C0 Z& v8 Z7 A7 r
# I# G; j# Z" B& ^
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時間很短。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但是現在我卻想( K8 l. I9 N3 a) _4 Z  D& I
不起她的名字。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有點不悅－－打擾我看書。  N3 ~( R' G; O% U' T4 k
+ }) _2 y9 Q( P! ]
「嗨。」我淡淡的笑，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不禁苦笑了一下。長久的厭食和
鬼氣的侵蝕，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自己覺得不男不女，卻可以吸引世人的
眼光。$ a) z' F2 A9 d/ Y5 q8 J) k

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 W. p! N  Z, y3 b7 t4 d/ b

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微胖的模樣，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 o$ _6 S+ y4 w  X& b

「我就說嘛，網站的消息不可靠！」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都是亂講的！6 y' J; z" T6 e- @
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我就說哪有可能？我可是很了解你的…」

「是真的。」我漠然的說，低頭翻書頁。8 H  N/ C; G9 s7 X7 R

她尷尬的住嘴，小心翼翼的打量我。「…夜書，是我害你的嗎？…」& W: X& V$ s8 c& Z' O
7 C% p+ }! [* V- F
抬頭看她，除了懊惱內疚外，還有一點點竊喜。真是無言。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2 v( D  C" t* A/ c/ r& I; C
瘋，大概是種光榮？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
! w5 b9 n  j, Q8 I  O+ H& P# d; ^, D
我相信她愛過我，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 H0 C- j5 \9 D! E

「不是。」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
7 g; [/ q1 D8 Y4 Z3 ?
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3 c. B: I7 P/ q
點。「那…你的故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有…陰陽眼？」2 _( A! S8 P0 [9 ]; Z8 T7 S

無聲的嘆口氣。就算怕，也覺得刺激。摀著眼睛看恐怖片，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 b$ `* c- q  i" C: [1 f
聽鬼故事。她怕我，但也覺得很特別。
0 A% w' J! B6 ~, P3 e9 {. T
越危險越有趣，這樣嗎？

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整個人僵硬了。
0 _5 p. T3 Q7 m9 B+ Z+ A4 N$ t
「有什麼？你看到了什麼？」她尖聲叫起來。
5 Y3 x1 V  x  @' L% @- q
「什麼也沒有。」我的目光回到書頁。
8 d1 y# V6 r. ?/ H
「不！你一定看到什麼？！」她拼命抖，「是不是有什麼…有什麼纏著我？」
5 v4 Q" T  f  N' x
「沒有。」我抬頭望望天空，有點雲了，陽光弱了些。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
，「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7 X6 T# |% X  u& z2 J+ q: f. `, a

她跳了起來，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
% x6 ]$ i3 g8 K6 @0 H
…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需要這麼害怕？2 E+ A. l4 T" _0 d

看完了那本書，雲多了起來，看看錶，快三點了。再拖下去不是辦法，還是去赴
約吧。結了帳走出大門，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 E& U. z$ o9 d/ l0 v
, I; |' y3 L+ J9 ^
她滿臉的害怕，緊緊的握著裙子，「請、請問…你真的有陰陽眼嗎？」# Z% j5 p! {" O0 e; h/ A% |& V
; U" R: R3 h" ~+ `6 H" K2 I
回眼看她，她抖得更厲害。我相信她是害怕的，不管我裝得多正常，但是我也沒/ m3 p# w# d; X6 m$ S+ O3 D2 C5 z
辦法把鬼氣收乾淨。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靠近我都會覺得冷
。9 e+ U$ l2 d2 C, K

「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偷聽。」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只是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該跟誰求救…我沒有發瘋，請你相信我…」
9 e' a! S8 T& {6 O
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嚴重到求助無門，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

「妳的眼睛沒有狂氣。」我沒有笑，這是地基主的建議。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6 x, e) m1 b0 Y' B1 b  R
友善，「有什麼困擾呢？」8 x: Y* k/ _+ s( D- K+ z
1 }- U/ @" H0 S2 U  @- Y. o
她明顯鬆了口氣，「請問、請問…真的有…」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嗚咽，「真的
有嬰靈嗎…？」- ]% ^$ }- Q$ e8 m. S  m6 J

我皺起眉，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

「沒有嬰靈這種東西。」我很誠實的回答她，「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還算
是新名詞呢。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我是說，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師父一定
會笑的。」

她似信不信的，滿臉恐懼，「但是但是…我、我…」她哭了起來，聲音是那樣的' b2 v/ T* A2 i5 }7 w: Q3 J, X5 F
心碎。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音，充滿愧疚和痛苦。9 B- F& b+ M2 H' i+ r
+ t8 |" o5 P3 O7 O  c0 T7 y% j
我說過，我的心靈滿是縫隙，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我很怕這樣的感染，( h' s) ^& i2 ~) |
但好像來不及了。當她叫住我，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就已經來不及了。* ]- k5 f1 p/ z9 L2 y& |, t7 s
8 A8 f1 L( Z: D+ G
「我問妳，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我的聲9 {" Z( x: [" j1 d6 \
音變得細軟，顯得很陌生。
, R$ b) z0 V& h* a( Q7 D, e* L
她愣愣的看著我。
- A# b( {5 V; K$ R1 l, ]& _9 Y
「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為什麼要那麼倒楣，綁在妳身邊作祟呢？當然是早早的
投胎轉世了…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就算有，妳的罪也只有一半。讓妳懷孕的男: P% }1 @3 A  d2 S
人哪裡去了？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 m# p3 S) [! ~" C- x1 z, s
+ d' z# y8 r$ I+ K6 P2 W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像是周邊蒙著迷霧，神智清明# b# {' L' x5 \$ E3 V& f8 E5 k
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4 f. [1 n8 J- s8 G' d% [, m2 \6 x- N
6 K& p3 p: E# h7 x
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被經濟和生活壓垮，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畏
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卻毫不在意的笞打、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這是什麼; c% S0 @8 _" B( o0 D( n8 H2 h( {
道理？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讓他去已經準備好、成熟的家庭，不要製造更
多無辜的幼小亡靈。

或者是長大起來，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4 X5 H9 @( U% X( D4 b
; _# z! [- H: |- y* J
我的頭好痛、好痛好痛…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 E# W- [' z1 a3 m0 [7 S
去。2 _3 p7 n3 N% F$ e' B3 s
) w( I# b  C  D. }1 P& o( o
「他在哪裡？」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他在哪
裡？！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他在哪裡？！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 v" }* w( l. [3 T
生育嗎？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 @( r) Y- K  \( T, }
、傷害過妳！妳怎麼可以怕他？妳怎麼可以污蔑…」& ^/ ]1 X5 f, c/ c5 V
6 ~6 x3 y6 `4 w( R$ v( i
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殺掉他，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
7 a# q& S: T& C: b
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出現了烏黑的
爪痕。3 D( s# D3 ^! @+ M4 U0 e" x4 S

原來是這麼回事。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沒有唆使她去殺人。語言有著特別的: |8 c% J  K5 u4 J
力量不是嗎？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但也有一定的影響。3 @4 g$ e$ F7 D- ?5 H) X; n5 e
! k. W$ N4 `3 ]
「妳都讓陰差帶走了，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走開吧…」我喃喃著，頭痛和
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是被蠱惑的女孩，呆呆的望著我。她沒喊痛，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
) t$ l# C; {' O  k9 i
「沒有嬰靈。」我找回自己的聲音，柔和的，「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
。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別再這樣了。至$ q' w5 U2 `, E4 W
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忘了他吧。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會認真的去防護
，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7 |- W% Q8 r) S; u5 E

我鬆開她的手，她像是大夢初醒。「我覺得…突然很輕鬆。」她笑著，雖然還在5 F" R7 c# {9 x* e
流淚，「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
* h2 e/ t: V1 ^) p
「一定會的。」我肯定。
  H7 s6 p: z9 H7 \& B
我知道一定會的，因為她腳邊的黑影，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這就是多管閒事
的下場。仔細的看著他，我知道，這是很古老的妖怪，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
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將女性的生氣吸乾，病亡而死。
4 R# k: V. A- H: `3 H
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只有這種小妖物，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驚嚇著女人
，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
0 T- s' W* D7 _! D" I
不過，我是男人。他們想要啃噬我，得花相當的力氣。
) w6 j% S' s6 w$ Y' ^3 }
很想說故事給他們，讓他們離開。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 {" _: K. Q: @/ g- K  e8 [- a
。5 G. _0 m5 [% M
9 M+ S' {& ]6 K1 d
四點多了，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得趕緊去赴約，然後回醫院。不然滿是縫隙的心# o1 |- P) j/ `8 W
靈，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 |! c4 t# k9 e' i
/ `7 V7 {) m5 y0 a
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黑暗造成  Z# _4 b4 j! ?8 Z0 A* k
的創傷，是永遠不會痊癒的。
/ o1 Z% g; |) T' ]3 v
走進捷運的瞬間，我發現，我迷路了。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但是一個人也
沒有。3 Z6 W# p# L2 s! i4 x- H
+ S) @& H6 f' t% K2 z! O- ?# M
我沒說什麼話，魍魎依舊如影隨形。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一隻手拍了拍我的
肩膀，我卻沒有轉頭。/ h8 D* U+ y* Y( |4 f) M
$ u0 s0 F& K) e5 x. j
「哎，怎麼這麼無情？」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抱著我的胳臂，「你也是去; m  }+ v" G4 i( M& Y
聽演唱會的吧？」她仔細看了看我，驚喜起來，「你是姚夜書！我看過你書裡面
的照片！」& P+ y) E! t7 O3 U5 F+ \

我想說話，魍魎突然發出「哇哇」的嬰兒啼聲，我的聲音，被鎖住了。唯一的武
器就這樣被剝奪。& f) }# e1 v$ V* A

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她很年輕，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留著一頭很長的頭; S2 e) \4 n$ P  _, U% Q1 W+ _
髮，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
. f$ w+ A& x& S' n2 J! S# d& m9 i" w
「我也很崇拜你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她嬌笑，「當然我更喜歡他…
他唱得好棒，我愛死他了！每一場的簽名會、見面會，我都有去喔！他好帥好帥
…」

她喋喋不休的說著，神采飛揚的。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5 |$ U& V) n! i* e2 l
充塞在整個地下道，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 w9 t# S- l' y% y/ e
! z- G' F( I; v+ g3 ^
「他是誰？」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
2 N0 {" D: l3 I+ `+ x  A
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我們兩個人站定，她努力回憶
著，而我，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失去了我的聲音。

如潮水的人群中，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不時被推擠著，身不由己的往前走
。

「他是誰呢？」女孩喃喃自語，「他是誰呢…真奇怪，我那麼喜歡他，現在我卻: l# K% |# x  C! G' ~( P
想不起來。我好喜歡他啊，每天都聽著他的歌，看他演的電視劇，房間貼滿他的
海報…」  ~; t6 i5 ]& U5 L2 U

像是想起什麼，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你聽，他唱的歌…」她很慷慨的分了一7 K9 N: U, Y1 V( Q, F
個耳機給我，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
! ?6 z( S8 B, T6 F7 ]
「奇怪，為什麼壞了呢？」她很苦惱，「我好喜歡他…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 v+ K8 F+ n  L8 L
起，甚至和他結婚呢。為什麼我記得你，卻不記得他？」7 n7 A! z+ R7 b7 L7 E* J; {

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現在我只希望，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但是那隻魍' r( w2 c0 k& ]" y0 K3 {
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 b) \+ V# e4 p. Q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望著我，「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所以才想不起他的
名字？」

不是的。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每個時代都有偶像，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
少女。我覺得，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策劃的，是叫做「命運」
的詭笑者。' r, ^3 x- x8 j3 B
0 C( S# X- f2 L3 E6 c7 ?1 ^. G+ ~) q
在鬼門開的第二天，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 ^% F9 |4 j$ _* j* Y
的偶像，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因為死亡的洗禮，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 J& c( `  b3 o. r) F

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遺忘也是應該的。2 @, W2 f2 Y" C2 p" ]
' T' {8 x$ g, Q( x( Z- `
人潮開始騷動，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我依舊被鎖住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魍魎陰惻惻的「哇哇」兩聲，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一起
盯著我。" \8 ?) K* B6 r  r' Z' N
# `5 F, X( b& ]0 P2 J2 ~
「是你吧？事實上，我們在找的，就是你吧？」女孩滿臉夢幻，牢牢的看著我。- g/ j* w: c4 u: C7 u  k
3 B  o" d3 U5 ^3 o; K! w% g5 X; E
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鬼。( I, \% V% o2 n& N
/ d8 [! R- e4 S% {$ {2 W3 @/ o
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連呼救都不能。迷霧又來了，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 e/ n! x. T  l0 Q: d4 l
，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那種寒冷到
極致的痛苦，像是火燒一樣，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吞噬，互相撕打。
3 t2 L: V% D8 t( b4 n, \
這樣痛、這樣的難受，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
面，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幽藍蕩漾。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 s3 G9 Y; ]) u2 h+ U4 x

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將活泥鰍和豆腐放
在一起蒸煮，因為越來越熱，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這還有個好聽的名
字，叫做「草船借箭」。( \) l; g# d' ]
% u4 K! ~& F5 i1 j" M" c
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
# L6 p) H' m/ ]
說不定，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
境。但是今天…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 S/ a2 O$ X  K% d; B' Z/ ]. _
6 O+ C0 {1 Q. j5 F" V7 L* k
今天可是，可是我媽媽的忌日。姊姊趁著爸爸出門，要我五點半的時候，回去替
媽媽上香。
) j, v# f/ j- u& _7 N+ l
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我還是希望可以，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 w& }/ h" F5 Q; h0 J/ P- H
( Q/ |8 D9 A0 v0 E+ x5 c
「媽媽…」我喊了出來，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還沒來得及逃離，已經四
分五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

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像是鋼青色的煙火
。
, v2 n9 l+ B& `' Q8 H- g2 U9 M, J
「姚小哥，你還好吧？」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
嗎？
' V, E! y  l# C( m. `7 |" _
我還活著。咳了很久，一陣陣的發虛。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我喘著，並且
苦笑。& t/ `5 m, K* G! w" o" G

「喂，饒了你們就很好了，還在這兒裝模作樣？」老陰差吆喝著，「快滾！」1 q" H) t8 W% x' o

我這才看到，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長髮覆面。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轉身/ ]6 U$ l" r- u2 i# x
要離去，又戀戀不捨。, Z* |: J# R8 C) d$ k) k1 v
) x8 f+ ?7 R8 b, Q8 y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 J6 S/ D4 u  C' x" k! Q
. c% e5 F+ C$ Y! k: V6 y
她掩著臉消失了。1 ?1 m) o3 N- _; w

後來我有回家嗎？其實我不記得。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聽到低低的哭泣。那' h$ h- d1 c! J& j
哭泣的聲音…真的很熟悉。從小聽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
" m- @! t  B$ b# i* Y' G
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他的臉抽搐了一下，「這…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
」  ?$ F$ N4 b/ K* P4 u1 V, [3 e

會是誰呢？「…怎麼還不投胎去？」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我還她，我可
以還。1 t4 \/ `8 }5 Z, `
& ^/ ~! M1 I) }/ l$ q0 p3 L
「心裡擱著事情，怎麼走得開。」老陰差發著牢騷，「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別
讓父母放不下，那就是盡孝了。」

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還是因為受寒，我生了場大病。但是再怎麼痛苦，我都
沒有流一滴眼淚。

不能讓她，再有什麼掛心的了。6 l: ?8 u( {5 X3 ^$ `& h: Q0 Z
  w3 C! w$ u8 f- B

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我病情惡化。. W7 V; r+ O# ?$ L

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被陰鬼這樣穿刺，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又千創百孔，
在發冷發熱之餘，連連暴吼，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
* i# {$ s. T1 h, C, s) s
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

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懷
著絕望的鄉愁，和被鬼蝕傷的靈魂，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一聲又一聲，一
聲又一聲。
6 t" h" i  p, F$ d5 n, C
但我還是，沒有流半滴眼淚。
# ?+ I9 s5 E8 @& l
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和那杯甜美至, }/ e" N2 z. }# @( c
極的水。我好想喝，好想喝…/ w' V( d; p! h- r. C/ @
% Y) V5 X! A  }9 ]! v& V' X, ^+ v
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我在昏沈中，看到楊大夫身後有- n9 u( Z& x! O7 ?" C
著極大的翅膀，雪白的三對羽翼，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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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罷。」他將水湊在我嘴邊，「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但是你也奇怪，
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為什麼不叫他們. C  h% w) Q# V7 _5 d, W
救你？」
- b# c% m" i  f' a
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迷霧被驅散開了，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 h9 e3 `! R: K" O

「…他們不是我的奴隸。」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他們跟我什麼關係？只是我
的讀者。」  x( P6 L; I2 M& t, i

我說過，我性格軟弱。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尤其只是幾本破書，和幾個漏洞百
出的故事。精神上的潔癖太過，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因為我" w. {/ h3 w: j  q4 s3 {
比誰都知道，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

我不知道怎麼還，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

他幫我解開繩子，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拼命在; F2 J7 a3 s7 ?  a6 R' n
牆上抓爬，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

楊大夫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望著我。

「你要不要轉院？」他提議，「換個環境。而且，我所在的醫院比較『乾淨』，9 X: {2 I: P9 X. P. A% Z- O( T- X" U
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
」! p% e8 K. r0 [+ k$ g) ~/ c+ p
) ^  y6 r; R7 M6 ^9 j/ |& z# g
「…讓我想想。」我訝異了。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就像我不太喜歡他。
或許，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我反而相信他。

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但我真的好起來，
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
4 ~( q. x7 z  n
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肉芝」血淋淋的塞進我
的嘴裡，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我可能還舉棋不定。
: X6 _+ O3 C; d  L
不管怎麼嘔吐，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雖然" [: A" d" _1 C  B3 ]; {) N
小得只有食指高，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

就怕我早早的死了，故事來不及寫完。2 p1 {( o# a* j: v7 z
7 A" b! k. ^" X( |. O& z
就算這種「肉芝」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我真的心灰了。果然，我跟讀者不該9 q% y5 L! O- b4 l) p
混太熟。他們眼中的「對我好」，只是讓我更痛苦。
9 a  I; M/ d2 |2 h7 c$ v
我又吃了人了。7 U" }& T6 |5 G2 [
. {% o3 J$ k3 j
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虛弱的倒在洗手間，我沒有落淚，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
力氣。* @* y3 v+ d- r2 d

「喂！」小司從外面走進來，嚇壞了，「你是怎麼了？沒個人扶你嗎？發生啥事
了？」他將我拖起來，粗魯的扔在床上，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 ^+ x- O& s3 [( W3 S; B- t9 F
0 @3 p& l& J( B) b
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我也沒糾正他。「…他們逼我吃了肉芝。」
6 f2 A8 k$ \  A
「噁。」他皺緊眉，像是也想吐，「怎麼逼人吃那個？多噁心。」

我笑了。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也只能笑了。4 J, p' O( M. K

「小司，你喜歡我嗎？」我拉著他的手，輕聲的問。

他唬的一聲往後跳，「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他拼命的撫著雙9 l% k( W' E% J, M
臂，「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
" y- ]; S  Y, C( m7 j1 t$ S
「那好。」我點頭，「我要轉院，你跟我來吧。」- w! F+ v3 ^0 @( X/ W% U
/ l) m2 A3 p. O5 i# V( C
「我？為什麼是我？」他大嚷大叫，「我有那麼倒楣嗎？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
？為什麼是我啊～」/ E* i8 B. H4 ~& m3 T
$ Z. g% l( X1 g" E5 Y
呵呵，因為你不喜歡我。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你是個…非常單純的讀者。
我是個卑鄙的人。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而
他，不喜歡我。, h- A- k3 M* \4 P& ~" x

最後我轉院了。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只是臨行& |, F( |! n* z) a1 E" t$ N5 R: x
前我說了一個故事，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 e% c3 |! ]3 P& m6 Q- q
& Z- j4 l* f# }
後來我轉院了，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 v! _$ T! S: m9 L% l9 [/ Q
小司是最可憐的，可以化為人形的他，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還得負責保護我
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
/ S) H' J: I3 z' \. A
當然，我也還在寫作。至於鬼魅，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

我凝望著深淵，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凝望著我。
# W& l6 g: [( ^
咯咯咯咯。; h1 d6 n, d8 l3 b% `; K) K% O% J

（全書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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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jam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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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5^#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四部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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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我向她伸手。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K! }: A) k. i2 z0 d$ D5 ]0 g
% f  B7 ^: s4 f$ p! L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現在我有點懊悔了。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 T9 O- F* Z; V) n, ^8 t2 d
6 c4 P, b1 P) K: D6 u+ T
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
？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

每一天，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我不耐煩，醫護人員更不耐煩。
8 w2 {5 T4 H0 p" M, t) `6 m
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他們也說
，醫院不是姚夜書的，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
0 n+ u: K3 a* V4 O1 E
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心情真是糟透了。. B# ~. J/ S#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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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畢竟危險…但是也不該有電腦、網路線…好吧，我是3 @: a% L7 D8 l/ l, p
自費病人。
+ v7 e7 ^: k9 t; f! m  ?
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長」出來的。5 x6 [& I! F6 T' P& r( \

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當被煩到一個程
度，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我完全可以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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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那群「特別」的讀者，不能諒解。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5 b. D  E5 S$ H: w' |& B, I
妙咬到舌頭，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把滿屋子的「
讀者」趕出去，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

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挨6 V3 S. K/ Y1 Q
了幾針鎮定劑，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房裡多了電話。

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

這有方便的地方，也有倒楣的地方。方便是，我拿起電話筒說，「不去。」一切7 i: j6 w5 i. B
都解決了。倒楣的是，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

不想管，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
0 j- Q" I. x* H4 @) e0 q- E
打完一段，我終於忍無可忍，拿起電話，陰惻惻的說，「不去。」
7 ]% m0 {1 O! k
「哎呀，夜書。是我呢！」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 d  Y$ d& h; j% N0 C

我頹下肩膀，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饒了我行不行？你到醫院來作什麼
？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 ]) ]3 Q% }% w% k$ f

但是我相信，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他，絕9 }3 g; g4 Y8 J
對是我的天敵。

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你別動，我馬上下去
…」  {; X0 o  O5 H- m

垂頭喪氣，我穿上拖鞋下樓。真糟糕的時間…傍晚的逢魔時刻。正在喧譁著領飯
盒的病人和護士，突然安靜下來。整條通道「刷∼」的讓出來。, |* S3 s6 j6 m' o# s, @
  a: m/ r  C- i/ e4 V) w
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一路走，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退出窗外，大約
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

也說不定，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我的鬼氣更深了。不過我面容的陰森，卻不是
因為鬼氣的關係。% o( }) j9 z: _4 D

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誰讓你又來…」我的肩膀一垮。

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我毫不
客氣的踢桌踹椅，把他們趕到一邊去。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這個該下鍋  U# s0 A+ \' k/ I( p( M% r
卻還活著的活人，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
- U4 ]$ ]" h* {  o+ p# V
「…夜書，你的脾氣變壞了。」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

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我脾氣壞？我脾氣壞是誰害的？2 l- E( `9 s0 @9 h# @
$ @$ j) s; f# J2 S5 G$ o7 y6 |8 h
「夜書！你怎麼瘦成這樣？！」他大驚失色，過來就要摸臉，「你瘦得下巴都尖
了！」2 [$ E7 \, U! _- J/ X* q' d5 S+ Q! H

我趕緊躲開他的手，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我一公斤也沒瘦！拜託…」我沒1 d5 p9 C/ c) s4 F
瘦，只是臉型改變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 O! q  N6 v; D$ F
2 h  K. Z$ I5 A& a# A: U8 z
他又囉唆很久，泫然欲涕。我默默忍耐著。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
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被他這樣煩下去，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 }. t6 R2 \9 J* V; Z( L. |3 ?
－－煩到哭。要揍他麼，他少了一隻手臂，又哭哭啼啼的，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
。
2 C  R9 j0 j% N* B, o
我說過了，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那才叫做會" E1 N, f) e% K5 G
走路的地獄。6 i0 z( t- j* [4 X0 m9 D3 {

百無聊賴，我只能東張西望，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

不對。怎麼算都不對，怎麼會是四個？還有一個呢？難道他們這麼敬業，被血肉
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
& h6 i) G0 e3 s( x+ v$ G
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 X$ P% j; S% \9 b" O% e

「我覺得很奇怪。」他還做最後的掙扎，「夜書，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我早* ~4 Y; c4 _8 K" _; O+ s
就不是吳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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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人的名字。」很乾脆的回答他，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你不是順路來
看我？看也看到了，快走吧。」  f8 O% ?3 e3 z: y6 `
+ M8 W+ J& d. o
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吳大夫不在，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 V1 P- c# T  e5 D. @
濃重的鬼氣了。斜眼一個個看過去，倀鬼有些畏縮。. G$ a4 I& ?  F0 Y$ D4 C' F

我不記人的名字，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但是喚名，4 _' o- B, ?( r/ j9 R2 O, B0 f
就可以約束一個人。我不喜歡那樣。

「徐阿明。」我用命令的口吻，「鍾曉齡呢？」( q& c0 R" m- R: `
6 S6 q6 P7 w0 ?2 _5 N; q' m* G7 B
很像是雛鳥情結。我幫他們取回名字，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2 g7 r' H0 I4 a' O( z
: k" m- W, {- {( |) F2 t
「她回家了。」徐阿明低下頭。
, y* @( L4 i5 z( ]
這讓我迷惑了起來。回家？就算清醒過來，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他
們陽壽未盡，又沒有人來接。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而且不能離主人（/ l/ |! }  M# z8 C% j
哪怕是主人的屍骸）太遠。4 j7 B8 k7 a: \7 ?
/ `, I/ A6 r8 Q1 v# N
事實上，倀鬼是有些弱智的。; t% l# ^6 L( {6 z6 o* ?, ^5 m2 u
: R3 W6 R! m' y* I
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距離這麼遠…太不可思議了。% P! h! q" d( @8 L& @

我又問了好久，但是翻來覆去就是，「她回家了。」8 E% P, F1 d9 X3 B- M

我有點氣餒，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無力的揮了揮手，他們默默的回去，然, P* a. L% L+ g
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

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
  ?" n& I( e6 h
& B) J/ S6 N8 g2 n  f- r" k' |
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大家面面相覷，說! R2 ^! G" A0 ~5 l3 f
沒聽過這種事情。) D& C8 Z: Z9 j2 D$ ~. x3 r' \: h: n

對。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其實不然。我很忙，要看資料消化資料
要寫作。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常常讓我有挫敗感。當寫不出來的時候
，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吐出來的故
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7 x( A2 V- V6 J$ [, O; o5 u+ S

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

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
一手資料…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7 F* U* U( B6 J) ~* w$ e

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多少都存在久了，有3 `; A. w% R$ e- f0 F7 d+ o. \/ Y
些道行。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我不禁皺眉。0 o2 F; Y& q' [, E. u

「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書生老鬼說了。1 C. Y; H" `0 x7 b* _* l% A' V

「怎麼帶？她只剩個鬼魄。」我沒好氣。' E! @0 F1 Z5 |) {  |

「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但是他也承認，「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1 u5 ?& ?- R7 t: S1 {
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招魂有用，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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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司－－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4 V+ |. y8 [! L% x" t1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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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我心裡動了動。要招魂，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誰會想招她的魂呢？; Y; I$ N8 x0 {% l; [4 [: M) B
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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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姊妹情深。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主人發瘋$ f, G" Q# ?7 ^' q6 X( E
，她也不會再造罪孽。好好的供養，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

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到底我不是救世主，管不了那麼多事情。除非發生在我
眼皮下，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

畢竟我說過，我只是小說家。6 ~) i. x' X3 _- ~# K

＊＊＊

吳大夫走後，我過得很稱心。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卻相當心安理得
。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鐵氟龍的心臟、液態冰的血，既沒有仁慈，也沒有3 c9 ^4 N% H; E+ P
溫柔，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下藥又重又快，毫不考慮後遺症; F' K5 I* ?+ t( W; D% a5 m
。滿腦子只有「當醫生賺大錢」的偉大抱負。2 f4 N' [) h9 E  r2 m* M; H2 B

我不惹麻煩，他們不理我，大家相安無事。7 o/ ?0 y" O' I( [9 P, F

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
，車禍的車禍、住院的住院，這倒是滿神奇的。漸漸的，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 B/ x) x# c: f
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
異照片…9 ]+ z: A8 ?1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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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真是…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

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我滿腹狐疑的下樓，但是會客室空; W' A4 C2 z% B& E  ~) X
無一人。

人呢？. [; Z- O3 O! w% [( k! P; B

我等了半個小時，最後護士通知我，她有急事，走了。% ?( d8 H4 y' y; b2 s
1 y2 S) D: }6 t$ i! z
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但，關我什麼事情？聳聳肩，
我對護士笑笑，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簌簌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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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聽地基主說，我衝著她笑的時候，陰森森的，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
室，粲然的發出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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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氣氛下，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像是傳染一般，讓護士小姐逼著嗓* d! U5 U! B( S& H  H. |; ?- C
子慘叫，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
子上，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居然蒙此不白之冤。  p3 l+ g# ?$ K# d! x& j

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我覺
得口吐白沫很醜。放鬆筋肉，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6 E, g. a1 K# t7 c+ F5 I3 U
的聲音說，「在打鎮定劑之前，先看看外面吧。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 f4 z% d( C3 h# w

在驚慌的群眾面前，越鎮定越有效果。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不、不是他" o, D6 L" _$ a! w8 t1 j
…是外面、外面…」8 i6 I9 d4 |5 P7 I) D$ ?; j$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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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臉瘀青了，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我早就習慣了* ^! z3 m- C# v# y, n8 h
。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2 }) t5 E5 ~/ H7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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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他的前面，一大灘血。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似乎沒
有傷口。在路燈的昏暗中，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

好奇怪的痕跡。像是拖把沾著血，一路拖到大門外。1 L) G  W: Z" R0 g; {. N, u: Y&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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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尋思，某個大夫看到我，大喝，「看什麼看！快進去！」舉起手來作勢要1 c( I  j, M- N3 d" o" c
揍我。

定定的望著他，大概三秒鐘吧。我咯咯笑了一聲。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特別刺
耳。

他嚇壞了。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0 p" d( O0 |) g7 w' w0 T- |
他，顫著聲音，「姚夜書，晚上冷了，快進去吧。」, c- t/ W! L, n6 v

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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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說什麼，我安靜的走回去。地基主冷哼一聲，「那護士救他一命。」  R: C& `5 M& ?8 y6 _' F

「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我也冷笑，「妳知道我的性子。人鬼殊途& f: {0 M6 I9 o' O' L* e- f$ M
，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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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張著嘴，狠狠地跺腳，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 Y! D4 S& m+ ~8 g* {0 }

冷著臉，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那灘黝黑的血，一直在我眼前迴繞。! D% ~! ?7 J* A: |. l%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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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網路之賜，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4 e# g6 f/ A8 g) M' i
並且開始過濾，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此外
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 {% {0 x8 f- {: Q+ U$ X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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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為虎作倀」' [3 z( k% U( c) Z
。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還是找到一些，更有趣的是，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 _: u3 \3 t8 g0 j0 E
找到的。

地基主鬧小性子，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1 n' J7 B/ ~* @6 L0 y* s5 o0 ]
某些疑問。. p& e: E% i* ]9 [$ k  ]2 \; x2 E9 ?

整理一下，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一個下班的
醫生，碾到某樣東西，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車窗出現一
隻慘白的手骨，在他的車窗上拍著，留下幾個血手印。他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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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醫生的位置，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第二個犧牲者又
近了一點，這次比較尷尬，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他們的車停在路邊，也被印. O( T* A; W+ V% a
了幾個手掌印，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 D! M# m) t) |% N' w6 ^, O: T+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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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此一個禮拜了。這次，到了大門口。

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小司。」, H7 a( k, O' D  }# o: G0 z

他像是貓一樣，躬了起來，只差沒有發出「哈∼」的恐嚇。「幹嘛？你要幹嘛？9 d3 W7 {, K" f  k8 w
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6 H3 s3 |* X6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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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理他的過敏，「陸判官說，我就算抄電話簿，也可以迷惑眾生。真的嗎？」

他瞪了一會兒，氣餒下來。「…你就算讀現金帳，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你的: z' S0 d% k, I) I( z; u! ~
作品是眾生的罌粟。禍害，禍害…」

嗯。我也明白我是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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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3 D) }6 r4 X: J
。」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 _/ B' w4 Q$ q: c& p% E# D3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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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司張大眼睛，「…『招魂』？你…喂！你不要亂招！你要招誰出來啊？！你到  C; N3 H* U& ]7 c
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

我是發瘋的禍害，當然知道啊。( o: i9 V# T  r0 o# ~; A

「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6 v3 J4 `2 D8 k' U
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

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
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Z% S, d, n) k) ?0 p
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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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死去無法復生、肉其白骨皆是虛幻。獻祭任何人，都沒辦
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2 M8 M2 P8 I: r+ Y* w$ @. z

「魂兮歸來。」

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像是呼嘯的哭泣。在虛妄的招魂中，眾鬼放聲大哭，淒- b- v/ T3 v6 G; U
然如暴雨的悲鳴。" H/ L" h, z; f) v$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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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融一氣。

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大叫一聲，摀著耳朵逃走了。

我念了七天，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每天都有護士辭職，整個醫院天翻地覆，$ H7 v6 a6 B- `5 ~
充滿鬼哭。不過哭歸哭，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倒沒有幾個。還跟我嘔氣的
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求我不要念了。6 \' K: q. [- ^' i, Q; Q) k-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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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我會哭瞎。」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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睇了她一眼，在晚霞滿天的黃昏，我開始「招魂」，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然
後設法躲進地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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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招魂」，然後悲泣。9 G- Y  l1 Y# y& z4 S) z: C4 q; i) V
啪的一聲，整個醫院突然停電，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我現在只能祈' B, U* y  Y4 |1 A$ P  f
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 z% `0 X3 r2 r9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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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我可以想像，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蠕動著. \3 @$ N% l8 G! a$ [
，痛苦的膝行。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沈重的啪、啪、啪。咽喉滾著
血的呼嚕，而且越來越近。6 R& `+ W& K( h9 Q1 ^9 b

我聽見，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水滴聲。嗆咳。拖著沈重，慢慢接近我的門。

蹦。房門重重的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
猛烈的力道。蹦。

天，完全的暗下來了。黑得如此迅速，如此不自然。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
，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

蹦！又是一下撞擊，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我並沒有鎖門，只要壓下門把，應該
就可以進來。但是外面的「人」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

第三次。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無聲的、無聲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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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門。$ ^" q- P% L  ?! ]' x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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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被撲倒在地。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所以銳利的牙齒只
咬住我的前臂，並沒有撕開頸動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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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曉齡，不要動。」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我為妳說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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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住很久很久，茫然的抬起臉，鬆開了我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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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其白骨。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她還沒長出皮膚，薄薄2 k. E* q- ^! Y$ G% ~- u
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 H' v: Q' W& i& t
像是隨時會掉出來。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當然，也沒有嘴唇。兩排森森的牙
齒露出來，沒辦法停止的唾液，滴得下巴混著血，一片溼漉漉。' r5 ~* j% N% U' Z  ]4 C

但是她的咽喉，一片空空盪盪，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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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過椅子坐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這可憐的孩子滿. ]' d( C4 K! N, ?& `. N, t3 |
眼畏怯，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十指不全，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身上狼狽的
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9 h2 U/ ^! \) u! n9 S# v

她在哭。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因為她
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 U8 P4 g, K' p

極其可怕恐怖，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她將血肉
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無聲的啜泣。" a' y" M: d6 u5 Q7 H*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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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回到自己身邊。這種願望無法責備。但是對於一個被吃# N7 |# f* y* t1 [$ Y
掉的倀鬼來說…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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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吃掉的地方，是永遠長不回來的。所以她的咽喉、股肉、後背、臉皮和雙耳，) z, |3 c! ?8 S; j- \
還有內臟…都長不回來。
( W! J" ^0 f; G  S
生前的她，一定是很美麗的吧。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 @6 T7 J4 T0 C1 y% @
麗的。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活生生的。) A: E8 N, ~, I1 s! R* a)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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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很痛苦。因為心靈破碎過，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這種0 B! t. R9 O$ b4 c2 X4 p8 e
衝擊這樣直接迅速，奪走了我的聲音。7 b% Z2 H+ i$ Q8 P2 N$ b/ A

「…我為妳說個故事，鍾曉齡。」聲音破碎而嘶啞，「等說完這個故事，妳的苦2 A  F; G0 ?  ^. l9 M
難就會結束。」

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
最後發現浮生如夢，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回到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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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我變得不一樣，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 j% ?' T2 o3 W# O8 L$ m. l
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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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會記得妳。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記得妳非常美麗…所有生命的本身, `1 @6 L9 v& W$ G# e
，就是美麗的。』" N/ A4 j) J3 D5 Q4 D4 Y+ |1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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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笑，整個臉如許燦爛，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

我停住，試著掩飾哽咽。

「『我覺得想睡了。可以借我手絹嗎？我失去眼瞼，沒辦法閉上。』一條手絹覆4 `; `7 m1 S7 s- S: [
在她的眼睛上，透著薄薄的雪白，她望著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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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我，不要悲傷。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8 P4 u  L# d; D' h0 B+ x$ y
『陽光好美啊…』

她展開新的旅程，向大海游去。蛻下的軀殼，粉碎而雪白。」

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片刻，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粉碎成雪白
的骨灰。

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我哭不出來。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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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因為她無法行走。悶悶的，面牆躺著。) P. ?0 Z) H# ~: 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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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性格軟弱。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不想扛這些痛苦。我害怕雨天，厭5 S# q6 h/ j8 W& J- {  U
恨陰霾。喜愛陽光，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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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任何方面思考，我都沒辦法釋懷。為惡者已經在贖罪，任何人都沒有錯…我不7 V0 c8 K* D2 I  u% r3 X
是鍾曉齡的誰，我甚至不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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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又添上憂鬱5 v6 t$ ^1 N7 H; @
症。

「你再不吃飯…」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吳大夫…」2 s6 G% P/ ]4 h  e. R/ v1 j: Y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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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毒的望她一眼，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別添亂了，我這種惡劣的心境，不需
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 f1 S" T( p8 \7 j4 l% j
。
+ R& J4 U: E! a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我只能寫，然後等待。# M9 S7 ~/ E+ F0 g) J3 q

等待的人，卻七天後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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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我卻沒有吃驚。即使她整張臉、雙手都包著紗布，我也不訝異。之前我
已經問過小司，返魂術很兇險，就算成功，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九成會變成怪& ]* ]9 q3 b$ I, K0 ~) B
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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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付出很大的代價。. W( Z- `5 l2 Q% J5 V9 v4 ^/ e

不再泰然自若，她慌張的雙手發抖。「…她在你這兒吧？」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  T7 k  Q' S- u. n. n
，她不會來找我的。

「對。」我咯咯的笑，陰鬱的看著她。面對她，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

「請把她還給我。」她的聲音軟弱下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沒有親人了…/ i  Q* ~( D1 ]3 K, Z0 u
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不應該是她…她什麼也沒有做…」她哭了，眼; Z6 Q% ]% g4 n7 M
淚浸溼了紗布，乾涸的血透出來。! s, B8 x5 S' N. Y+ c1 n2 G

「我拒絕。」覺得疲倦而麻木。其實我該提起精神，因為地基主說過，我疲倦麻
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也不問妳的職業。因為我不想6 t% K- d& P+ \. ^
聽妳說謊。」

她倒抽一口氣，結了個手印。我的心沈了沈。討厭這種預感，討厭這種從時空閱
讀歷史的能力。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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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這樣難堪，我覺得很悲哀。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嗚咽，「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要; C/ Q1 e# v# g8 A. a/ _4 \; W
養活妹妹…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報應？這就是報應？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  _# @+ w6 f. a  C6 o4 v
是上輩子的報應？那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a, Q' a: x# [. H, c#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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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每一條都該死的重。」

然後又是沈默，窒息一樣的沈默。5 Z6 C9 X! O8 V; j! E

「給我。」我向她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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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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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她突然爆發了，「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你為
什麼要阻止我？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七七內只要她吃了『虎』，就可以完全復/ I% r6 {# _/ T9 ?- R* v  z  i0 Y
活！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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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我低低的說。其實我懷疑這不是5 p% L# J0 G8 n& o! k8 D! K
我的聲音。這樣冰涼、陰冷，像是蛇爬過了肩膀，蜿蜒在胸口。「不能走，她只6 C4 x% ^3 p4 v% w# Z2 O
能用爬的。」$ X7 r0 e3 e- r5 X&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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艱苦的，從遙遠的家裡，爬過半個城市，爬到這個醫院。連哭聲都發不出來，流2 k8 ~, w$ H; a4 P
著淚，一步步的爬。

「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2 G& ^5 ]& c0 r6 l" L, z
有？妳要無罪的她，再去沾染罪孽？」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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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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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裂而絕望的哭喊，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聲嘶力竭的，無言的控訴。握- F3 |2 s# w7 q6 N. p, \+ J
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她痛苦得幾乎死去。# y: V% R, H3 E% o1 n. E
% V! K/ e5 R- f9 x# }
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

「你搶走我妹妹，庇護那個兇手！」她猙獰的扯下紗布，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4 w  x2 l6 b+ X0 I4 ^" l
像是一道道爪痕，「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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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了她一會兒，陰暗中，我輕輕笑了。「隨便妳。」) h/ U; [+ C' O3 b# E-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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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被醫護人員拖住。遠遠的看，她像是夜叉。我知道夜叉的$ b% {' `7 z. m" V
復仇心很強烈，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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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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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對不起。她太寂寞, S% b" ]9 |8 p8 {; m- D3 x
，寂寞會引發瘋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9 ?8 C9 a, a2 N2 T  q- E/ p

我什麼能力也沒有，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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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那罐骨灰，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在沙灘上奔跑
，一切完整，跟風一樣自由。9 N% C6 h% T5 Q! v: c+ W* N

能夠給妳的，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一切都是虛妄。或許這樣最好吧，一個瘋子' k  L$ r1 s5 s  g5 |
的夢境。直到妳的陽壽盡了，有人來接妳為止。

這世界，這樣痛苦，也這樣的歡欣。

$ H# [8 X9 q( [. V2 b
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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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9 |( g& N8 j) A2 R: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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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聲明我不見任何人，所以不要隨便來
醫院找我。但是，我是說，但是。

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說不定，我會私下和你談談。
+ b( M, ~: [# c" s  v
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當
然有更多的謾罵，更多的諷刺，更多的指責…「妖言惑眾」。

不重要。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偶爾，非常偶爾的，我會" A1 T* O( a+ ^0 F1 o5 c
請他們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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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也
因此，我認識了一些人，還有非人。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不過我答應要' A0 a/ A! {, ^
保密的。

這樣有什麼好處？其實完全沒有。我幫了他們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 N! W* {' X2 v* ~/ J! W
& C' s2 N( T6 ^1 c; S
我只是認真的，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撞
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 M" T% q8 n: J6 \& T/ U
…
* ^' w: B5 L/ K3 ^6 w+ q
仔細想過，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剛好大家都能接受) C/ n  b9 D/ d5 T* C! T& c
。雖然見過我以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我也不懂，大家都很平和的% H% G; f, C/ a7 @1 M' @, E
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

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這個妖當然是我），和想為
我退魔的牧師（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他們很倒楣的中招，成了我的讀' ?' H& o5 }) [. A* Z
者。7 i: h& \; O) x$ \# o9 a
! R0 Y" c! K/ }# C+ \. {: m- l
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和無法拘束的自由。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
; C1 f2 E. l# t% \9 Y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5 ~/ G5 n2 D3 y: N

「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我酒量實在很差勁。- K0 I( I1 E2 s! k+ a& z
! q- [1 F: ]: Z4 A1 b
「我會把你們趕出去，還會摔電腦，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甚至要偷溜出去的* I" \8 D# ~6 n" V
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好讓我出去逛大街。」其實我已經半醉了。$ J, z- I& }* d& Y6 H
1 f  r. T% p4 q/ i: S, T( r
「嘿嘿。」老鬼喝了一口酒，「你對大夥兒都好，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 d2 M# L9 q, K4 u% m! @

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老鬼老鬼，真是老成精。「你們是讀者，不是朋友。」- t+ }& Z, m; r6 Y- E* D- F" ?
7 m7 W( J# N2 x! g
「讀者不可以當朋友？」他的語氣很不滿。
) {. \! U# m/ o0 ?) y
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其實，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在心還很軟，神智0 l  w: s7 A5 `8 _/ i
清明，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

「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
# n( O  @! R+ f
十六？十七？我忘記了。我開始狂熱的寫，開始有讀者，互動的很親密。血氣方& R" `" c0 h. A' e' Z
剛的少年，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怒不可遏，寫了一
篇抱怨文。
9 |1 v% u+ T9 R
第二天，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應該說，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整個主機
都毀掉了。% o+ s$ }" u6 W7 y( A  R# b
& F/ F# l* N+ @6 J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

年紀輕，只會橫衝直撞。出版社是不好，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我在網站口誅
筆伐，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

再一次，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跑去出版6 J9 R0 L' B* g8 [9 v9 n" i
社吵鬧，還跟員工衝突，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腦震盪。
. F6 W! J0 l# Y" C' \3 g9 [# u
「那時候，我好害怕。」可能是酒醉，我的聲音這樣軟弱，「他們為什麼要為了
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幸好那女孩沒事…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
! A/ P, ]  K4 w: @5 o
其實，我一直都很害怕。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
的人？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我最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空洞. k- v" B9 Q( y9 M; k6 r1 I
，我知道，我知道…  k$ j( B: j9 o

我只會寫而已，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O. @+ ^% q! f3 T
0 [* v) c% E1 o0 Z/ D4 p+ }
醉到昏睡過去，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為什麼，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

因為我害怕。0 a7 O5 C- b- [8 o

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我
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甚至上過床。我還是，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6 T4 I* P/ h( S% F

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
麼…

我退卻，然後下沈。越退越深，越退越深…直到離群索居，不再說話為止。

並不恨，並不恨那個女鬼，真的。沒有她的糾纏，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只是她4 I' `2 ], X1 b+ W
的出現，讓時程加快而已。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
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狂著想要取材，想要寫& ]& O; q! p" X
，想要寫…( i3 E  X" ]$ B! n
1 o2 M4 k# A3 j4 ?9 _- g
也說不定，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
" O; U, j0 H8 _( p% V1 e; s
誰也不恨，誰也不怨。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必然的。

昏睡的深淵好深，深到看不到底。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我在沈、沈、沈。
1 f, |4 I: Q/ ?  L- X5 v
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咯咯咯咯。7 l% U# x) r$ y. k) \

沒有，讀者沒有讓我受傷。或者說，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
，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封印起來。
' g' x* M1 ~  D: a9 ?8 M
但是夠了。我取材取夠了。現在讀者對我來說，是善良的陌生人，不要再進一步
了。他們傷害我的時候，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5 o+ ~, r+ ]2 z6 n

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沒有人是真的自由。
% G6 Y1 }3 |5 ^. z* {
＊＊＊6 M: `/ P) M2 g/ ^

醒來我頭痛欲裂，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老鬼涼涼的看我，嘿嘿的笑。

「說倒是沒說什麼，」他哈哈大笑，「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 Q2 C' ]* o7 o: k2 _! N! T

「…真的嗎？」我大吃一驚。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地基6 ^, t3 k1 \! o5 \' B  ?1 ?
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
# m& N$ h; ?$ I1 |
我真沒說什麼？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6 M- m" E) Q5 g! i0 E" j  [

「剛你有訪客。」地基主咳嗽一聲，「護士不敢叫醒你，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 G4 p% @  W+ Y0 f% }" _
。」- Q6 p: A4 H2 ?) w8 y. `5 D; n
' g# u, a9 G  j' U% p
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打開來，「重度精神分裂」。
3 u: M: |6 F( X+ H7 a" `. x8 T
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我的過去，這樣子蓋棺論定了, J8 O- ?. s- c+ g4 Q  g" \6 {8 t* M
。0 i: S" d+ _. v+ J( L5 O6 ]
% G2 Z& ^. I2 Y% ^5 l( Y# h$ b) R
翻著那本小冊子，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咯咯咯咯…
2 u9 U6 R& T; R* m" X: m. C
（第四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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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jam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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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4^#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陰差
2 Z! v+ ?, L) A/ q0 ]+ `
. S; @4 [  ~5 {$ a! W
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r# ~& l2 d1 l$ k  \
# [- ]1 k8 ^% v/ R8 G* Q4 S
「我來帶你走。」

這也是一種必然。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V7 g1 ?! A- J6 O5 O

4 j) Y0 r/ d3 B1 D  t- Z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發呆。我媽覺得很憂慮，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或8 {- [7 G1 |+ p8 d
許是年紀太小了，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
，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
$ e5 B  w& c9 k2 z- G- A& l2 R
等我上了幼稚園，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閱
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
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5 v8 F( u2 _) Q
% V" D' \) T! X
我還是常常發呆，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
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9 F5 Q  ^) w( \% k/ [9 G: j
% J* N- ]( j+ V
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
5 ?+ f3 R1 H! O, L0 A; |
當然，現在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簡單說，我發了瘋。
這些破碎的縫隙，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
實互相窺看。

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 x/ G% K' Z" |" g: ~6 N
# ?/ O7 T; h  z( L# m9 B
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也有幾十戶人家，幾乎都是親戚。輩分早就糾纏不清% C1 g6 R2 i  ^6 W) J4 ?
，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可以從村# P9 S; m0 {/ n
頭跑到村尾。陽光嫻靜的相隨著，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 O- k! N7 Y% h& W1 {5 i2 `3 w
, d" @! I- ^9 J* x. g* ]  r
陽光，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直到現在，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
覺得愉快。

但是夜晚，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 i) P& Z6 q; M' Z* t* h
。那時我幾歲？三歲？五歲？我記不清了。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
鍊的聲音？8 u/ M- d0 ?$ B: E3 J
. p$ x0 n0 E- o" t
和歡快的陽光相反，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村犬憂戚; @: {5 q. D9 H
的吹著狗螺，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3 u  K! U6 }9 Y- i6 i& [! B/ J

我聽了一會兒，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悄悄的( l0 g3 ?! t0 J" B9 m% M* I2 f) H
走出去。真奇怪…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知識來不及保護我，原本夜晚也該有人- z/ V2 L6 r# w7 b
逛蕩的山村，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8 x& e2 Q2 ^# i  L; Y  X- M9 i: u
4 ?4 P% L* t  A; s& z( `+ s* ^/ K8 U
只有狗兒紅著眼睛，低低吠著。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在蒼白的月光下，一陣陣
的吹著狗螺。2 e$ Y1 o; o$ g! X; Q, a7 s

站在門檻上，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人」。
- J( M7 a3 Y3 k
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翻飛著。一隻手拿著奇怪的「扇子」，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
方又小小的扇子呢。另一隻手，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嘩啦啦，嘩啦啦。
& ]+ [0 z4 p# o
看到我他頓了一下。背著月光，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笑了6 m% d/ M  D6 z) E( ^0 `0 t
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 c2 U/ ]! f5 h: b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輕輕的噗了一聲。我跑過去，
撿起來，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但是書上還縫著線，很奇怪。1 I! g' U# [. o2 b0 |( [6 g

「叔叔！」我追上去，「你的書掉了！」

他似乎吃了一驚，轉過頭來望我，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0 z% P4 D/ P7 z
的在眼眶裡，臉也很平滑。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剛看就覺
得好痛，真的會嚇到我。
. W$ h% Q* {& K( V) E: x( }5 v
他只是白了些，眼睛是綠色的而已。: p; u8 p9 M, T* [+ ]

這個「叔叔」接過我手上的書，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翻開那本黑黑的書，# J: g3 c7 p6 }
指給我看那一行。

「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8 ?9 H/ L- H& J" j& i7 V

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那時候的我，還沒上幼稚園，還不識字。但是我卻看懂了( a$ d/ X8 k! k4 L1 U7 X! x' \' ]
這一行。

姚夜書是誰？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

「叔叔」收了這本書，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然後拖著鐵鍊，繼續往前走，走到
舅公家裡去了。* V7 B9 y# J1 j) d

我回去睡覺，第二天，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
/ X8 z( R8 b% U9 t+ v
＊＊＊

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彎了彎嘴角。5 [  N3 _6 u  s4 `5 {0 H* j

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 o6 w+ t1 E  s6 Q9 i

夏老說，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就算寫出頭了。我也算是寫出頭了，' v# q% a  c. f5 t1 N! _
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而是錄我的筆名。我該感到榮耀才是。. I7 \1 V) ^# F6 M9 _% X
/ ^; K- x1 n: q: r; y% f
我猜，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8 z, a2 }! k# }) Y
。很安心的，閉上眼睛。
9 x7 P4 N3 v& ~  T$ b- S& ^  T% ~
但我並不知道，凡事都有意外。許多意外的起因，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2 m8 `$ @$ F! U1 v% _) Y0 a
/ X4 ~4 M3 M4 q0 X2 f% H
6 t4 T2 p$ \- O* b4 e' u
& F7 [6 O! x  i. a

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
6 A: h& B+ h" Z, l
連日陰雨，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很可惜
，我不能。雖然在她的地盤上，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2 A: E8 u% r% \" P0 \. K
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4 a$ H4 C2 a. _% e% J: P# {& m: b+ x
/ p4 F4 R2 |& H3 ?
幹什麼？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 k1 P; N- Q4 J9 y: i; J! R

沈著臉，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 {7 b2 V! q' N: i7 N$ Z1 ~

「姚大…」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姚大啊～」$ M; v6 m! j: m0 A3 o7 g
+ U( b; E5 p6 N( M6 s
「沒小說！」我快氣瘋了…雖然早瘋了。「有沒有一點良心？有沒有？！寫不出
來我就夠煩了，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

「誰跟你催稿啊？」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姚大，你怎麼這麼短命啊…」
# m9 X: s: \4 U) v, |4 ?9 Y" Z
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真是地動天搖，陰風慘慘。

「我會活到七十四歲。」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哪裡短？& ?3 i! u- Q4 f3 E' z
4 D9 [1 A1 M0 t. \9 e8 p/ x
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城隍轉6 m% `* N7 o9 P
交當地土地，土地分發給地基主。

狐疑的拿過來看，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沈印生+ A- S) b9 ?8 r
卒年二十五歲」。* h% J7 [9 ]& a* r9 c3 k$ k) L

看著很面熟，這是誰啊…？1 n5 l! ^' k: N& B0 X+ U; n
& b- ?1 e, [% T$ K, E) d& b+ M+ _/ B
「哎唷，我的姚大，」地基主擤著鼻涕，「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

可不是？這是我的本名嘛。/ q$ x% D( }4 Y5 E
- |: S+ |( H; D+ ?4 w/ _1 M
我的心猛然一沈。我壽終了？但是這怎麼對呢？我看過生死簿，上面有我的名字; Q5 g- x* f2 Y* j
（哪怕是筆名），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 q" Q4 S$ m! q  r; v9 l

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這個時候，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 H) u5 |$ n) }1 p- u4 v
疏失怎麼折衝。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

我現在的煩惱是，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 T% I) q6 I4 N/ Z  Z
2 L( l) ]# ]5 H" m. [8 `: ?9 G
「我不會死的。」思考了一會兒，「小說沒寫完，哪兒我都不去。」

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
; c; D' M4 n" _0 w% ]* t
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把門用力一關，然& |. F% N! W% V
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因
為她一路哭著「有鬼啊～有鬼啊～」2 L" k/ g9 @2 F8 G

這是精神病院，鬼當然很多，難道你不知道嗎？5 W; e* ?; D* q" W! m* A" Y
: M# I: J. B0 l$ I) E$ f
精神病有很多因素，心理生理什麼都有。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
債主…就像我這個倒楣鬼。

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到
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心靈一但破碎，發了瘋，就可以隔絕冤親債
主的傷害。捨又不捨得走，留下來又無聊。% }* \9 i. H6 _1 G1 b
7 t0 e/ Q: H: c9 A3 }
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5 j; n3 m  x/ ~. C/ }
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
' Z4 _. T! w' O! _) L
然後一個報一個，好康到相報，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要不是我脾氣差，趕0 _8 ?/ g! l2 n. o! K! D/ i' v/ ?
人（？）毫不留情，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寧願腦子裡編，這些讀者才給我
點安寧。

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 V; T$ G. u1 a: V
間要小說。: A, w$ I8 D4 J( t

「我看，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一個老鬼建議，「老爹修行比我們久，過百年/ Y6 f! p+ ~% Q  m+ `" h" J) D; O2 B
了。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天天催我呢。我想他肯幫忙吧。」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
1 z0 o& y2 n* P' ?% y7 z1 E
「沒這事兒。例外多著呢。」老鬼忙著說，「雞蛋再密也有縫，我就聽說過這類
的事情。瞞過七天，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得趕著回去受罰。下回再來，也就5 }& {) H2 I; V' B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 F0 H5 }) ~  w: [. C- t8 S/ S

仔細想想，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雖然可能白費心。

但是心意最重要，對吧？我沈重的爬起床，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開始啪啦啦的- l. k* C/ |4 `/ H  a6 U
打字。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 o( m# z6 t4 c8 y; W; G8 X* W

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擠什麼擠？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該請) l; Q2 \0 u, }/ G
人的去請人，該找人助拳的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真要鬧到雞飛蛋打
？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還不快去呢…」
. @! Y2 B$ Q+ r# E) Z
我的心裡微微一動，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但是想想不禁啞然，我倒成了產柴的
青山了…
! B, f/ y( c' G7 A
咯咯咯咯…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6 c, K. m" B" [4 k$ M
0 W8 S0 [& S* \) f2 i
＊＊＊# o* {* t- A' l' D
8 r  `! Q# @& t! |
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他在我房裡鬼畫符
，還在我身上亂畫，一路畫到樓梯口。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畢竟心意最重要。: _  z% ]) k+ T
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我也沒說話，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
的書致謝。0 i7 u6 K' |4 [* T4 v3 g+ i$ w* C

他看起來頗羞，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

我說，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碾也碾死。這
樣口口聲聲稱姚大，講話還戰戰兢兢，到底是何必又何苦？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 s+ {, F  W; }: ]+ N' v
的，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 h! g" L0 a* Y* p" e

「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我跟地基主說。其實我也想開了，我這人就算4 R, ?  E& m) y2 Q6 r+ `5 J% C  _7 Y
成灰了，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死就死吧，反正跟死掉比起來，只多一口氣。天
命如此，真的被拘走了，推薦幾個好作家，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

「不要！」地基主尖叫起來。「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對我們來說，你的小說是( ~4 O. Y5 j# b. o) z7 D
癮、是咒。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別害我們了你。」

我無聲的嘆息。這是一種錯愛吧？

咯咯咯咯…
& x6 l; n) `3 o; S
- U: j8 S; j: S7 A& l
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真令人意外。" @" _7 \5 E' q9 x2 g
8 ~) s8 X7 V# N3 Y! [
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 X5 N0 _+ }7 G- F
鬼團結一致，眾手遮天，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

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
頓官腔。6 @2 x" R+ F9 G: x% w
) }1 M  {; f) I6 N& C; v( i
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

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著魔似的
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說，化給他的話，他就閉關修9 u. Z1 O2 y6 s
煉去。
, w9 P. d/ X5 g: P$ W) }
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0 W5 P1 z2 u# F0 I) \+ C

她得意洋洋的回報，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
…我真的狂笑很久。, i% B4 @; H1 [2 `8 C# |
6 g) O  ^# s  N
據說呢，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人家閉關修煉，好去拖出來？氣得直跳5 g  S* N: v, w
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他老人家
收了我的書，居然裝聾作啞，要陰差加把勁兒。
3 e' j- _6 P) [% k7 x! A
我真的會活活笑死。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這算是搞
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
: o# W% F. U" [  b- Q1 g
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就缺了我。回
去有沒有挨板子，這我就不知道了。. [+ P1 m4 z" J* k6 ~; H' Z, H
, b; X8 `* s1 N5 U
＊＊＊

「奇怪，奇怪…」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我埋首打字，沒時間理睬她。她也
是發著呆，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 S$ e3 [- q* H8 c5 _. T6 b

等我打了個段落，停手喝水，她還在發呆。' R) Z9 K- ?# y+ a: A)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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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了？」今天初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她吃了酒菜回來，做
什麼魂不守舍？4 r$ l9 q. j) k# e

「今天呢，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這可是從來沒有的
事情。」
4 `, L- J$ E) P. B. [) b& w
「要書沒有。」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若要稿子，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有# r  p5 ?$ g1 j2 i3 x
什麼關係？」; v0 m$ ^* l( S4 ]! l
. ~& C5 ~- Y  w% F( {
「這不打緊，他不耐煩我手腳慢，自己去弄了部電腦。」她漫不經心的回答，「
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跟我說過，你小時候
見過陰差？」9 m0 Z0 N7 D$ e' \2 X

我點了點頭。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

「他跟我說，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也讓我們別再搞鬼，讓陰差來。
」她的眼神透著害怕，「說事情鬧太大，陸判官不會饒我們。」
7 j7 H( H5 d% G3 n7 t; x1 x
陸判官？不是閻王？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但是又還理不出來。& _0 k! w) S- ^* v# P
9 X$ l4 F8 n% R4 U) i% ?
「他還說了什麼呢？」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 m$ E: O# w! W, k1 P  e9 A1 ^

「沒了呀…」她困惑，「哦，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講現在的新規矩。陰差+ r% C) I. f. V7 I+ \0 I/ B! `
不能跟人交談，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我也沒聽懂: @/ o& w' Q# R3 M6 @& V& e% i
。」

「他沒讓妳退下嗎？」我有點訝異。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二十一世紀了，陰府
的體制還是嚴得緊，看神格說話的。地基主算榮譽職，勉強掛個「神」名兒，其& `9 [; p) |9 W' H
實也跟鬼魅差不多。$ I6 z) N& @& c5 h; {5 I4 r$ s
3 B6 ?7 ~5 k  V% o# w9 X! d
「呃？」她愣了一下，也對呢，奇怪的緊。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她一
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沒呢，古怪。」' m: o: m' q: ]5 r! O

我琢磨了一下。笑了起來。. ^. o+ E# Y6 M, g( `1 |* s

「幫我謝謝城隍爺。」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開了新檔案，「我寫個極短
篇謝他。跟他說我明白了，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
" p  H. f. N; y( n
「…你在說什麼呀？」張了一會兒的嘴，她叫了起來。
* q+ C- f# P6 L& }: P
「我說，陰差再來別攔著。」我啪啦啦的打字，「讓他來。」

; R1 C, Q% [2 x4 s2 p! M4 s& Q
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到處有人喊著見鬼。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到處
惹亂，卻不想去安撫他們。# H  x7 W: s$ N8 D8 V5 c* X

地基主垂頭喪氣，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真是又氣又好笑。
* q. \" V" z6 @% [' f2 z' V
但我也沒說什麼，照樣過我的日子。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她埋首啜泣，我也沒. Q+ K* U9 x: S% \
抬一抬眉毛。3 o( Y/ J& m4 Q+ k0 f# K4 G
! D4 L5 }; Q8 E& D% l# _* d3 J' q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 B, h- @" t& F5 c" K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兒時一次，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這是第三次。他沒像4 u$ x: a$ _' b' O. b
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一身的黑，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拖著鐵鍊，拿著一個
令牌。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

心平氣和的看著他，我說，「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 M0 ?2 b1 E& O7 _/ s: r& M
5 g+ ^4 J3 E( h" A; m
原本煞氣十足的臉，嘩然的比雪白還白，倒退了兩步。哎呀，我猜對了嗎？忍不
住咯咯笑了出來。

城隍爺，真是謝你了。/ ^+ Q; E9 `2 m3 @. p
, `% I5 ^& s0 ^" L% T

「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不過，地基主都聽
了，他們應該也可以吧？「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他嚴肅得接近猙獰，搖了搖頭。

有點麻煩。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不然，讓我說給她聽？你看小姑娘& T4 K2 {! S9 |# |; @
哭成這樣，也讓我了個心願。」8 V2 W7 q) f  m" v: ^* ?

陰差為難了一會兒，地基主看著我發愣，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聲如裂帛的嚎啕+ }0 }9 x0 X( \
起來。

演得太過頭了，小姐…我堵住耳朵，有點尷尬。一滴眼淚也沒有，怎麼唬人呢…( a2 N) I; A9 t1 Q: v/ u) R8 Q
' O" D+ l* M, `6 v9 x9 h  u
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讓陰差動容了。我猜他是重口味的，愛情故事
一定可以讓他投降。5 y- Q2 B! B# T# j

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 Q! K) Y/ q; |8 ~' J  U# Q% q
如浮游的人類，充滿了痛苦的無奈。哭聲此起彼落，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2 P& A6 b6 a+ b) o
鬼。

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我喝了: m; v. J8 K" j7 @2 S( x
口水，停了下來。$ s0 ^6 X& X; D4 S! A
8 q5 h- U& F% h7 K6 o' x" C$ E
「…後來呢？！」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很不巧的，還包含聽到3 K8 j, [# J& n
忘我的陰差。) J+ U( i5 l& `; ~; }7 I

「厚～」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你說話了！犯忌！」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

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我完蛋了。」他哭了起來，「等等再說吧，後來呢？
」

基於一種憐憫，我把故事說完了。底下一片淒風苦雨，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  f4 \9 P! N# A5 N8 A4 _; J: {

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又放聲大哭。$ t3 F/ d- [5 C4 N$ S9 x; E/ X$ f

然後？然後他走了。9 N. ?+ i0 G  f4 M4 W/ T

我說過，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規矩是怎樣，就得照著走。犯忌就是犯忌
，懲罰是免不了的。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露了長官的餡。; ~1 U3 c" X. e- I& ]
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魂飛魄散都有可  J0 h6 j* C* I7 k/ e# V4 o  t
能。+ y2 d4 x& ]; g; y( W
) E( `' U) c+ S" j$ i. d6 U, K
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
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此是後話。# Y% G& T% f  ]. x% O. X
2 i: _/ P$ t, Q- U
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毫無例外的中招，好好的來，哭哭啼啼著走。沒人
敢回地府，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順便來Ａ書。" E: ]( I% `6 `" o. I! H9 G
6 {- u: A; j5 X* F9 o
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我把情報湊在一起，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
  ~  }0 t8 {/ m: }1 @- }
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果然，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添了一筆
沈印生的，還用蠅頭小楷註明，「姓名有誤，特此更正」。

順便把我的壽算也「更正」了。( b3 i% n  l4 Z

也對。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
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同僚若知道，也就睜% r/ P, q1 x, `1 x  _- X
隻眼閉隻眼。這事雖算不了什麼，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 ~# y0 \% T6 {' y, M. w1 h
( K) t2 _  M, N$ @! h3 j
聽地基主說，陰律嚴明幾近刻薄，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那9 v6 v6 Z8 p0 H$ Q
是銼骨揚灰，萬死不贖的罪。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和城隍等都有筆墨! E! u% F$ p8 F0 n8 D/ B
來往，跟同僚相處的極好。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
卻沒去揭穿他。- P9 c) M# u2 H9 B& j

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我本
來是半開玩笑的猜，沒想到讓我猜中了。0 Y: ?, o0 i2 F# [) C. X3 E

這些陰差說，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想拘了我去。又聽我書寫得好，順便) ]2 {' {. P5 ]% \
也寫給他看看。
2 ]0 f0 `6 j# U0 @$ ?
可我這樣一個人，哪肯去替誰專寫呢？我最最自私，只寫我想寫的。編輯不知道8 U7 M. \5 _/ m
被我氣哭多少次，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一筆也不許改。& ^1 [: |6 L7 s: C0 e6 F

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9 d" a5 @  H1 F3 s/ w  Q
* A) a& \1 T7 ?6 N
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我倒是嚇一跳，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現在我會分他們
的年紀了，這個怎麼看，也還是個少年…忍不住起了點憐憫。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他帶著稚氣，對我嚷著。+ o" g- K- _7 A5 y( v

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瞧見他，臉色都變了。忙著搖手咳嗽，示意他快走。」
9 m8 b4 b/ y! g' Q% B
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又喊了一聲，「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8 |; G8 D* `# X) g& J5 y4 w% |. z

看他可憐，我就不害他了。「快走吧。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
% [! P! t" m5 O: w4 ~3 _
他馬上臉露不憤，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拿著令牌就要打。這一打，我的魂魄就
離體了。唉…好人做不得…0 M( @/ I8 u' @4 u2 X7 Y6 @

「且慢。」我嘆氣，「要我跟你去也行。你先看了這個吧。」我把剛寫的小說開8 i- R' `! ^8 N* J% y; m
頭印出來，遞了出去。
' n! E( T" K! S
「千萬不要看啊！」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小兄弟，你回去吧，頂多挨頓板, t5 o7 c+ f7 ^5 c: Q7 M: Z& }0 _
子而已…」

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上面寫著，「為什麼不能看？」# a3 P3 B5 k: O0 ?

這孩子聰明！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咯咯咯咯…: c( R+ N! ?+ y6 s& F. P) |

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看了就回不去了。」$ B/ }8 {1 Y6 @$ r' U, `* k

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 c' i6 z0 V1 `5 P1 o4 y$ q
低頭看去…

然後他也中招了。
" N+ d5 _1 m/ D- E4 S
「後面呢？」他話一出口，立刻面如死灰。「我、我我我…我怎麼…我想回地府
啊！」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 |' c* [6 f6 {

第八個倒楣的陰差，又在人間落了戶。0 H# B+ Q$ l8 C7 o8 W* p2 y
2 w! L" Z+ B* ~7 j% J. Q3 a" U
不自覺的，我成了陰差剋星。咯咯咯咯…% x0 ~: u  h/ Y+ G- |0 {
- r! h) B, W& Z3 c) ~& W
) K; f- B: ^. ?' Q

其實，我在等。  E) i6 s/ g! U- H, B7 |

當然我也只能等，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
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若是這八個陰差
自忖沒有生路，乾脆狠咬一口，該誰完蛋，還不知道呢。5 r# H9 E0 j3 J
0 z6 r: Z; F$ D( i' ]6 E
所以不會有追兵，我很有信心。

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沈痛的說，「你是人間的禍害，惡到穿孔的毒苗
。你活著對世間無益，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 |: N: W, N0 Z6 `$ G7 H
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你趕快寫吧，嘴動手也要動啊！」3 t& r, `& q9 F( F, P) T  e
4 i6 u/ `* v  ~
聳聳肩，繼續寫我的小說。
* ~1 f' ~; g# B! ^8 W- G3 G, ]3 Q
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貼在部落格。我那本來被謾罵1 {  D9 `5 O: r7 r0 |
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寫出這種垃6 z% f8 q8 G& `4 I. Y& S5 l
圾。

無所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我是比較好
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若真的討厭，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看了又口水甚多。
難道暗戀我？, l/ K0 z, p- P( [  W- K  G) |
0 b" P8 u. ^3 t7 D2 S2 K& n0 ^/ F, [
日子照樣的過，我依舊成天寫寫寫。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
方，後來才聽地基主說，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寧可違些時日被罰，也盡量久久
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這八個  k  s: o' O" P) ^
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
# O( J8 K% P- M+ g* C, z# U  R
我笑到打跌。我吃素，真的，你要相信我。$ j1 j9 Z( c9 M5 w/ ^9 B) o  Z
1 N& o& x: t9 f. c1 g7 S
只是，我還在等。- u- X. B  ~4 r4 m2 P
* ^9 {9 ]0 `! {- V2 y: E, I& f
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我想，他已經沈不住氣了。4 s+ C! k1 Z' I) J

久違的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我來帶你走。」

這也是一種必然。( ^$ W7 |* X3 a9 f3 i" q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5 ]' Z5 K1 \5 D# k' t
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人」。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 z4 O1 v7 S& {. \2 Z
，他很斯文，留著五綹長鬚，飄然若仙。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

「我說個故事，然後跟你走，如何？」我啃著指甲，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3 W. K# }4 e7 Q6 S, E0 y/ h
) x# ~+ w# Y. ?  v$ b5 e
這是個大角色。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他) p( ~2 l0 O* D5 l) U  |* x$ h
終究是神，還是地府裡的判官。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5 y" N: [, k' s; E

但我是個脫序的人，並不在乎。靜靜的，我等他的回答。
! A1 l: E7 o( I  L; n
「不。」他嚴正的拒絕，臉色更加陰沈。

「那我不走。」我也回答的很乾脆。

他沒說話，不動。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B, s/ s  c( U
我不欠神明什麼，神明也不欠我什麼。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現在2 K4 r: q4 e- c" \
他們不該來麻煩我。
2 K4 @: Z; A; }- o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在游移。雖然很難察覺的，他的眼神，在我的書架小心的' {& ]9 Y- p0 {6 d  ]: S
探索著。1 Z. s' l$ X: K7 ?; D- ~
& P* T+ W3 a) {
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他看過吧？他看過我寫的9 {/ F$ t' ?3 a# K
小說。但在什麼地方看過，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

誰也沒說話。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
2 `. L! j8 I  ]
「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我打破沈寂。

他的怒容驀然而起，恨恨的像是要吃人。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他總不會是想吃
壁紙吧？
6 E" B; H: t& b
「有必要嗎？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我觀察著他，「你需要哪些書，我化" G: m5 l+ a- m9 c3 U
給你。你不知道怎麼開口，託個口信，讓地基主告訴我。我雖然瘋，還懂人情事- U+ t) {! _7 P, Y0 p; f; S7 Z; y3 w
理，何必為了幾本破書…」
( }- W2 `2 ~; |6 F, i: O
「沒錯，就幾本破書。」他恨恨的看著我，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比你寫
得好的人多的是…你甚至文字拙劣，交代不清，漏洞一大堆…」他豁然站起，「% R- |$ Y0 [( H# @  Y9 m
但是你這種禍根子，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什麼+ k: A5 q6 e9 a! J' e
都可以！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自殺的人成千成百，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 ~$ n, R9 ]( K# J; j
…」
  q* `* A. V# ~
他越說越怒，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你！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 A$ C  _8 g( u1 ^
哪怕你抄電話簿，眾生也無法抗拒你，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 C( v. [% _9 y( e9 I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原來只是執念啊…但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寫
，我就是想寫啊。即使是這種時刻，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想著怎麼
寫進小說裡，怎麼幫他開場。
' j! M  ]' p2 Y  ]- [% A* m; q
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 \% ]& c7 I6 Q/ R! `  c
。

「說完了？」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你要哪一本？『應龍祠』還是『3 V  _9 J0 x* a
沒有邊際的故事』？」& t/ E: I: b) A- o
! P7 p: T8 J8 ^1 G4 h7 f+ d+ }
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看他這麼慌張，我嘆了口氣，忍住心裡的鬼笑。拿下『
應龍祠』，我在書裡簽了名，遞給他。
; {8 S$ Q. @! n2 `* V/ H
他緊緊的抱著書，呆了很久。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默默的消失了。
  z$ u1 f$ d8 [% Q! x8 s
其實我沒告訴他，我還滿緊張的。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我突然想到
史蒂芬金寫的小說，不禁感慨。1 d& E6 D; x" f( s) r3 u. z
' J8 Y8 j( E" H  E' Q
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我是不是該高興？其實，我還比較) l% n2 L1 ]+ j9 G4 E3 @
希望他鋸我的腿，我就剩那本了呢。
( u8 O+ m2 A" ?+ f! C2 b( ]
二十五到七十四。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讀者啊，真是什麼樣的% A" q' D6 l: T( c: u5 V9 _
人都有…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 {; I8 ?9 I# z/ M

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 v$ f8 @% ~/ j  w# Q' n1 s
4 [5 f8 f& _" g! B
其實我還滿期待的。

（第三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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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jam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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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3^#

發表於 2007-1-30 04:28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食肉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F$ j; d1 V" R; k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4 a* p, ?* R4 }! ?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x) K, o: f/ F5 D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x( H: e: c! e8 z

很逼真的夢境。0 N# k/ J+ p% t% m# O3 ?7 ^6 x9 W$ L

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真的好大，很像是什
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重看好幾遍食神。: A6 c$ F+ v3 c  z& j
$ ^7 r6 a/ ?: G. f
有人在剁著什麼，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 A& ?: U3 p2 g( I" a
。/ }3 i: v. G8 C

剁剁剁，剁剁剁。很俐落的聲音。是不是要包餃子？我的廚藝很差勁，只能做出
這麼淺顯的推論。, q6 ?! V# e0 O  Y
0 A% j, h. y0 s, h
到底在煮什麼？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啊，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2 V$ \+ z. R( H# X
種，專門熬高湯的。

旁邊有個大勺子，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

撈起了一個彎彎的，還黏著一點肉的「肘子」。花了一點時間，我才從「肘子」
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這是一節熟爛的、人的手臂。
1 g3 B" |5 D$ e8 u: _' `
默默的讓手臂「入湯為安」，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
" G1 i9 }. m* A1 v2 S* n7 K! n
剁剁剁，剁剁剁。# ^  ?# d; g  A; ]. n3 I

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其實剁碎了也
看不出來是什麼肉，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讓頭顱、腳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 k* C8 |6 G( d7 l
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
9 G6 V  I% l  ^& \+ S( E' {6 v
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老王常吹的「天下第一牛肉麵」也
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顯得頗有說服力。
6 S$ b' z$ w+ f& C; D' |
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 L8 ]# J( J  L8 b+ K; x+ ?
/ R( q( b2 n" s' W* |0 z, E9 ^
可能是震動，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和
我四目相對。
( P: D5 b( F; L$ d. K

「…吳大夫？」我輕呼。

「我吵醒你了嗎？」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 A0 Y5 z0 T. {- G

眨了眨眼睛，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我望著吳大夫，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7 ?6 ]0 j. G& q
，又詭異的分歧。

是夢。發出一聲呻吟，我想轉身繼續睡。這是完稿症候群，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 h0 z- r: J7 D' u( s  g
，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你怎2 @" `' k; y# b: c' X! D% m
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一週七天，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

等寫完燈盡油枯，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3 m* P& ~% B% q* P5 Q

你來試試看好了，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6 h  R4 @7 ]; I+ p9 X, o* S
0 }( H! C  a% a
「你已經睡兩天了。」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吃! y4 o# D+ ~0 a$ m5 z/ z
點什麼？」

如果是其他的醫生，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8 _8 |8 U4 ?+ A- C5 Q: g; ?, `
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長長的嘆口氣，我不甘不願的起床。
  b5 ]0 A3 B1 M' d1 a: I' m
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還有一個饅頭。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一樣
樣的聞過去，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胡亂咬了幾口。. W' x4 {' A0 _
; F  x. ^$ D) w# |0 ^
「我飽了。」放下那個饅頭，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順便回憶一下夢境，可以寫
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

「你吃太少了。」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這是我特別
去買的鹹粥呢！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 I/ F3 _1 J& w

很苦惱，真的很苦惱。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 W4 f9 J' c1 q- ?, n! a: A
神科大夫就好了。可惜他還這麼年輕、血還滾燙著，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
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2 d* v5 d1 H9 X% f2 w* F
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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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

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我捧起鹹粥，喝了一口
。
6 h2 Z9 ~  r  T' c6 _. D
………

然後我馬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真是掏心抖肺，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
來那種用力法。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  s6 Y6 e1 n. ?+ ~; x
翹…嗓眼一陣陣甜腥，我喉嚨好痛…; ~$ H* c: I! N/ a9 Q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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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夫整個慌掉，只是一聲聲叫喚，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還一遍遍的拍" D! [* C. ^/ p' @1 Y
我的背。  p6 z) R) y9 V4 Q) c- O2 q+ O

「…大夫，別拍了。」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當然我知道
，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你拍得我更想吐，再吐只能內出血了…」  M/ u( k9 ?- K! A$ O) }& `! T

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我還沒看到他，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 d% `8 l- m' {( T* [* J2 r5 C-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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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我知道他姓楊+ D7 I. w( ^6 r1 h# w8 `
，楊大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很奇怪的，我不是很喜歡他…卻不自覺得, {) w5 H6 H2 y( X  _
願意信賴。

「楊學長…」吳大夫滿臉想哭，皺著臉扶我出去。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又不是+ l$ O" X9 y  I9 g
我要出殯了。8 n4 m  C* c0 o( N: R

聞了聞我的食物，楊大夫皺眉，「還是沒辦法吃肉？」3 O4 b2 Q: M- N! ^, t
( E- P" f% `' D) ?
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又衝進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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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素的呀。」吳大夫更惶恐了，「夜書這樣不行的，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
」* g3 i4 N) g7 D7 f1 M
7 ?. T$ x0 E: I3 f7 Q) v1 u
「鍋子沒有刷乾淨。」楊大夫搖了搖頭，「學弟，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
先去巡房吧，我跟他談一下。」6 c# o/ |" M$ c( q# l% W

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我趴在馬桶上，坦白說，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我
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 j, v! f* S. [+ w1 _'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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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下眼鏡，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且有種
強烈的不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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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你的傷還沒好嗎？」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我卻聽懂、! E+ j) F! g" N2 H% y
並且發寒。/ n9 Z. K7 D3 l
) x8 w& C( _3 t7 b, }! H/ U/ Y: ?7 D( s
「…幾秒鐘的經過，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我冷下臉，開始刷牙，洗臉。洗
掉嘴裡的苦味，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我才能夠安下心來。! y, |! X! L; d! x2 k( @* p

走出去和他相對，他望著我，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 \) p0 I2 ~2 l8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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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他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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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你怎麼不說，我被她侵蝕的太深？深到連容貌都變了？: |' |5 g! [* G: k
」

楊大夫看著我，莫測高深的。「…我會交代廚房，你的飲食特別做，絕對不會有
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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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妙，他刻意避開「肉」這個字。「咯咯咯咯…」我突然笑起來。8 k* D) E. T/ N7 K1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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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怕他收拾我？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7 M5 g0 f) I/ b
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也拿他沒辦法。1 z# v4 o, H3 m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他走了出去，帶上門。& u  \+ M6 v4 W  ]3 \9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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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輕鬆的一句話。跨越？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上面0 ]7 n  W7 }7 R0 P7 l+ w
滾著蛆的屍體看看？

啃上一口，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6 A% A. |. g, i% G" a9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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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咯…」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
6 O4 i: w" d: \6 K* ~. _8 @3 _

我知道，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被厲鬼纏這麼久，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
還深，我還想寫作。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刻」* D6 Z( ?. U5 c; j& v
在我這兒。- G" e$ e5 e, f- P
8 H  w& T9 z7 X5 B  p& k
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但是皮膚越來越細，五官越來越柔和，
照鏡子的時候，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長什麼樣子不重要，我的手指還在，眼睛還看得見，我還能寫。3 n/ Z7 W) }# Q7 V* |" i4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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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知道，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但是她留下的
「禮物」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0 O% ^- O6 _! ~9 f9 G$ s1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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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從樓上走下來，經過普通病房，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 t6 @3 G/ B: l2 f$ C
突然安靜下來。張著驚恐的眼睛，畏縮的等我經過。; k  @! B* ^0 _

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

他們本能的會害怕，會恐懼。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 j* W. e- @3 {9 M8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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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們也是。即使心靈破碎，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知道要避開、要躲。我真
的能夠體諒。所以，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走入花園，享受一下陽光，不會去- r" D/ Q5 j% G' A! x
找誰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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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可以自己打理生活。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  p1 N+ t" `: R
者，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很少有激動的病人，頂多就是喃喃自語，規律的轉! Q1 x# F9 h0 F! D1 b, k/ {
來轉去，搖晃身體。" @3 Z" l2 V8 X8 D: Q4 q

當然，還有那種完全正常，靠家裡有幾個錢，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渡假」# d0 v1 _* ^, K' `' k8 y# G" H4 m8 r* O
的公子哥兒。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也跟我一樣，
擁有自己的個人房，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不過也只是聽說，我沒( M" B4 h6 ?) m9 g% [( K3 L  `3 s4 p
去參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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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敢惹我，我不想管他們。4 C+ d3 }3 M6 B. A(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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瞇著眼睛，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我卻看到了一個不
該出現的人。

詫異的看著他。他很輕鬆的獨處，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指甲修剪得整齊，頭
髮一絲不紊，很有條理。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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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哪些人又是
正常人－－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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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沒有發瘋。

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8 k2 e3 s/ f$ C$ `, s1 W% h( i

這意思是…其他人也看得到他？這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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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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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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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新鄰居，住我隔壁。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他剛好搬進! q' E$ j  i" a" P6 ]/ c
來。

很巧？

其實還有更巧的。! i& @+ r9 r2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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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是因為…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發生山難，為了維生+ t+ A7 P0 u9 H. b: V6 A$ W" [. s
，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經過訴訟，他因為精神鑑定，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 {7 P; P5 {! y$ X3 ^& k
弱，無行為能力，住院治療。9 y/ A6 w; S: T  g7 p

當然，這是表面的消息。你問我信不信呢…？

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0 H) `' V0 s+ K5 n
黑忽忽的影子，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 _7 H7 g* X' D  y/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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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對，鬼魅不行，但是倀鬼可以啊。你不會連這個都
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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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他看了我幾眼，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0 I: }3 f& Y7 f/ F3 E0 x9 G
…

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笑也沒關係，當初地基主（. ]7 Y8 d3 T& B  B
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教我這個辦法時，我也捧腹大笑。* q6 P$ j% P: l: G, l" d5 j# y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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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8 [0 P" s: {6 ~3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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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和秩序，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7 h( V! C9 q! M0 z(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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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我也微笑著瞅著他。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 D! A( C" M( M9 m/ f# l8 u9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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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很不幸，現實可以避免，夢境實在無法控制。. M0 R. \7 \2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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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做了相同的夢，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還是吳大夫的腦袋。我陷入深深的$ n" D4 Z2 ]1 R
思考。

我相信，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他很清醒、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看他身上帶% T9 Y9 T: e& {1 v. t+ W6 f
著五個倀鬼，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

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我不曉得。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我會
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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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 w; ]6 ^0 _/ P$ d% g4 x
了倀鬼，卻天天來盯我吃飯。0 z" V7 I/ r' J2 H

我伸手，摸著那個頭顱。嗯，改成我的模樣吧。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

那顆頭顱很聽話的，變成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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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以後，他眨了眨眼，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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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其實遇到我$ s# ?, [1 R3 F5 ~  d
，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但是她很奇怪的，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而且被折
磨的歡天喜地。1 K; Y" U, a( p! \4 w#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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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點！」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擋著光！」: t/ S& h# w" 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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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悲傷的垂下眼睛，一步一蹭的，蹲到牆角發出鬼火。/ f$ X# X6 L9 D& z& ]8 A2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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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呢？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 K) C6 v/ z# V; b4 l: j
麼樣子，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人間四月天」，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

好吧，五四女青年。. E% z/ L2 O4 N% e1 z%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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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神格再怎麼不高，也是個榮* T- ]/ Z8 n- f( i8 q
譽職的地基主啊！+ U3 Q  k1 S& m. H

不想理她，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來吧，告訴我。」喃喃自語
著，「那天山難的真相。」! ^3 B9 D-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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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翻騰、洶湧。在空白中，影像連結。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P9 f/ P3 Z$ p  k
，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

她的臉頰，帶著羞赧的紅暈。卻不知道，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 P- m% j* F# l: f: B- g1 `  j0 V

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她驚愕
的表情凝固，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汨汨的流出血。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
邊，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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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能不怎麼痛苦。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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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支解的很乾淨，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那8 ]$ `6 b& y0 {# j* Z3 P( c; k9 O
個廚師…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動作那樣的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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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當然，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2 K" ^8 A  P! N( ?+ N
了謾罵和侮辱，我向來保持沈默。替我辯護的，我也不會表示感激。7 ^0 e. P# Q+ p4 w9 w7 _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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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

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也是挑釁。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這樣轟動的大9 r- \8 l. X4 d8 v, u! U9 p/ g$ `3 Y& a
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5 I2 L0 |" g8 Y2 f/ f
資料。! u& n' ~5 q# t6 [

而且，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然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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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釁很成功，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半仇恨半食6 `( y& x5 v+ d* ~- _7 O' `/ Y
物的打量我。我想，他看到了我的小說，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7 I7 U2 G" Q7 C/ Q) H! ?( M*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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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他的倀鬼，居然發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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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網，也被觸動了。$ \" v6 D# N5 }5 F: p

許久沒有訪客的我，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 F( b& C4 w1 _; k

她皮膚很白，神情憔悴，但還是很美。我不是說五官，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 l2 [8 X/ J% p- K
但不外露。一身的黑，我想是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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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遲疑了片刻，「你是姚夜書？」

我斜斜的看著她。瘋狂宛如洪水，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8 Q4 j1 v) L  o4 e' ~4 ?. c+ R5 ~9 F
不大正常。

「對。」$ W1 j: L7 @2 B9 F* y) f; d2 U

「我…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她強忍住淚水，「你知道什麼？你怎麼知道5 J# ]0 H9 r2 e! s
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巧合。」) J( R% R% t$ _7 l9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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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知道…她的腿…摔斷了？」! A/ p, {  w0 u) ]5 q*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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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巧合。」其實我比她還訝異。/ }. o1 t  E* P+ P

「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這也是巧合嗎？」她的聲調變尖，「沒有一家報, }- h( E3 }& d  K  P. N
紙刊登，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你怎麼知道的呢？！據我所知，你自
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 I; R: `& I$ u; g* W7 C/ l- A9 k

很聰明。我暗暗的稱讚。在來之前，她應該做過功課。

「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咯咯的笑起來，「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 N, S  T# Y% s; k7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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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真相嗎？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她痛苦莫名，再也忍不住眼淚
，「她還那麼小…她才剛上大學…」

思考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坦承，「不過，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沒
辦法，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 c* ?7 D5 ?: l- j

「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不自覺的，啃著指甲。「我要一份名單。他身邊一4 c2 O; @. C1 Y( U
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我比了比，「除了妳妹妹，還有四個。從小到大，我
都要。」

「誰？」她停住哭泣，「曹錚然？」

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文字、名字，都有種奇怪的魔力。
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 J8 }% [/ m- n7 X# v

錚然。8 k5 y9 Z& t/ L' G6 e9 G)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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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他。」幽幽的笑著，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被吃掉的8 c1 ]0 S  R2 D( O' Q9 U% b
人臣服於啖食者，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尋找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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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他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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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到一個禮拜，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

一個名字，一條命。

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有他的兒時鄰居，一個國中同學，一個大學同學，還有一
個很特別的，曹家的廚師。% i* _5 J  S" K  p; ^

廚師？哦，原來如此。

第一個失蹤的，是廚師。然後兒時鄰居，小學老師、國中同學，最後是大學同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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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厚. X$ k2 W/ w* f# t
厚一大疊，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 a2 T( k7 Q  R! f2 F1 F

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實在也不關心。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 |: F% {% P" A% Y

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個性太害羞了，沒有娶妻。稍微對照一下就" D* C& V: N. E+ {8 o. K$ R" J
明白了，曹家產業極多，注意，產業，不是事業。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但和
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可能富裕些，但也就這樣而已。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1 r( N1 A' y# {$ ?, V+ ~, p
生，雖然是獨子，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 P; `9 h2 j; H+ W& B

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頂多請個菲佣
。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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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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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下廚？" n) w$ p( r4 l3 q6 I3 {5 o1 \8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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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意外的，居然是家裡的獨子。

看起來不太合理。但這個「貼心」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算是他繁忙課業
外的一個小小嗜好。

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我敲了敲桌子。應該不知道。5 O' U; P' L8 R0 ]4 [8 [; i

這個聰明的傢伙，每步後路都想到了。若是父母知情，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
不是乾脆？幹嘛去荒山？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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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人知覺，最好。被發現了，可以說是山難。他算得滿精細的，只是沒想到( B* i* F1 P& i" R5 o3 O# e) S. J
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來了一批外景隊。不是不能遮掩，只是比較難。+ t9 K  _5 u9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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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優生的「殼」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但是他也沒算到…0 y+ r6 d9 g1 {

這個精神病院，還有我。

這裡可能是個監牢。托著腮，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
，更是煉獄。/ f6 C/ m9 L. D2 _4 C,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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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這裡都不是屠宰場。9 ], I6 a; v& Q# k. T9 J

再說，我在這兒取材。還沒見過食人魔呢，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寫進- t3 S/ G8 ^. N! W& o
小說裡。& b* v- p# 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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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我知道我在笑。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慌慌張
張的跑過去。( L, w, S; i; [9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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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知道。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這樣的笑聲，很恐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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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名字，四條命，也是四個故事。

一個禮拜寫一篇，編輯的臉都綠了。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無法出版。

「我寫好玩的。」輕描淡寫。

的確只是為了有趣。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越來越狠毒。我知道他
被我逼得很緊，緊得神經要斷裂了。

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在這個監牢裡，
他打算怎麼做。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他: D( M) s9 D- ^5 g0 V# g7 ^
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但是頂多傳遞消息，通報「食物」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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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迷惑「食物」。: k4 O4 L2 P3 n  K5 o"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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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怎麼迷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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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等，我也在等。

我的訪客變多了。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他們從各種管道，直接或間接的來
找我。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 J& f9 I7 j" d! o$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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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倀鬼也越來越弱。

到這種地步了，我什麼也不怕。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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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而曹錚然，他沒經過這種痛苦，所以他不堪折磨。8 B6 {& z2 Y9 L' j3 A( C' A' J"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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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第二天的自由活動，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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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我很久很久，走了過來。「…我們不該是敵人。」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 j1 @% v- |1 ~' ]' S* E
「我知道你。我們是同類。」. A1 |" c) f* @% \  j

「不對。」我瞇細了眼睛，笑笑的，「我是瘋子，你不是。」# L0 P  ?, g% y

「瘋子是別人的定義。」他不耐煩了。' A0 T& [, y: ^) C- q# g: x

「我承認這點，我的心靈的確破碎。」我盯著他的眼睛，「但我是生物，你不是
。」
6 W8 I- V& ^, X; @
他沈下臉。「什麼意思？」
# _4 `/ _/ x' A
「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生物要維護種族
的繁衍，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
- p" z8 P% y( X
離他遠一些，斜著眼睛看他，「你連草履蟲都不如。」% ?* q' [9 g, X1 t
* K3 L7 Z( u; Y' D! ?4 K* |& n& T
他看著我，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帶著聞不到的惡臭。「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
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A8 T/ o8 v) O- z4 b
- C1 P3 Q7 s: s5 s8 ?# f. f
「吃人很酷？」我並沒有被打擊到，反而咯咯笑起來，「表示你高人一等？」2 ^' y! Z+ F3 x& r0 }  D' ?7 E+ K

「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他帶著冷漠的厭惡，「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6 b2 M- ?" @& N* n8 [
「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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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他冷笑，眼中有種狂熱，「你不懂的。」
4 ~1 B) E( d0 D/ |  y& S" _2 p: h+ H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轉身，「沒有你的廚房。」- \; R. m" F. h! c" C5 ~
) }& _' V6 E6 l) {0 w- V  t
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

當然這次的「談判」，等於是破裂了。

1 q/ m5 a6 u4 p% d
人為什麼要吃人？
+ V/ F: ~' A& Q& s
翻著網頁，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當然有很多緣故。比方說是飢餓，刑罰…珍
奇或誇耀。5 T9 i, X% b/ O) Z# r1 {. f6 ^8 ^

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很殘忍，卻也很無奈。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吃
人，理性沒辦法消化，但是可以諒解。但是我想到的卻是…
9 N/ W& Y7 b6 O5 @. w
易牙烹兒。

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為什麼？那不是飢餓所致。
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6 L& k, L) C) I6 Z/ O* x
' p1 h; F' U1 h. @& a' Q6 p
在沒有飢饉的世代，人的生命很沈重。不僅僅是人的個體，而是人的執念、社會
關係親屬表、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一重重、一疊疊，取走一條命，就要
負擔悲哀。5 N3 |4 j5 o* J5 ?" u

太重了。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5 [, d5 T5 S8 j# ?5 i( L
。3 E5 n3 l. M2 U: \5 O

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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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麼瘋，我還是個人。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
- ~' ^& }, `: Z) U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地基主哀叫起來，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  {2 t; x4 }* R

「我昨天才寫新的，今天就要催稿？」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快要三個禮拜沒
有好好睡，腦袋嗡嗡叫。「我玩得太久了，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妳得讓我5 }  j+ Z# y" \; {, l' \
想想…」0 G; f( {: g, V

「歷史」就寫在時間裡，召喚很容易。但是虛幻的「靈感」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 Q5 N9 F( X6 O2 F! {
西，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5 w9 I5 C' B! ~  B8 I$ \! F: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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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跟你講要催稿呀！」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你快出院去吧，別在這兒
了。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戾氣有多重…」她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冷顫6 n+ W8 L' [$ M5 @
，「你不想出院，也請個假躲躲。反正他快轉院了…」

「他要轉院？」我睜大眼睛，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在轉院之前，一定會鬧點事
情。「那我更不能出院了。」& b7 e( G% s$ J# m* M1 R! ?
1 v, D0 k& W/ p; R0 O/ D/ F
「你…」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我的姚大，求求你…鬥什麼氣呢？他這個人
邪門的很，犯得著跟他鬥嗎？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 g1 G7 B% [$ i8 e8 C# T: d
+ T8 l( b5 N- a% q" M7 p0 x* o" Q
「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我漫應著，「決定就是妳了，上吧！地基主！」
9 }) r) a) a8 Y9 ~  L" O
她氣得發噎，叫了起來，「我修行不到百年，你要我去對付誰呀？老實告訴你，0 M4 t5 f5 @# C  C. p) u
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破碎的心靈容
易召鬼魅，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

越說越傷心，她乾脆哭起來，「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是四方鬼神經過
加減照應，才沒鬧出大亂子。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加上那五隻倀鬼
，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我怎麼保得住你？」6 _3 T- p- y; Z$ m9 N* W- @0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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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豎不就怕我不寫？我寫就是了，值得哭麼？「萬一我掛了，剛好天天沒事寫給3 m1 I, B* m) f
你們看，那不更好。」

「哎唷，我的姚大。」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還記
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留著命，就還有故事看，你若真的掛了，雞飛蛋
打，何苦金石俱焚哪…」5 l7 \( t0 R9 F3 K/ I, o/ G# \
1 w6 x5 d4 v2 h, t/ @) M
…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我還是滿感動的。- _4 r9 m% a. P3 ?' F& V

「妳還沒嫁人呢，我又不想冥婚。先下來好嗎？」我很無奈，「我知道了，該請0 F+ `9 g& I/ k9 |3 C" R
假我會請假…」3 ~1 s) \3 A9 P( E

當然，我在敷衍她。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對吧？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 @6 }/ k4 p1 O% O( W* z
活現呢？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那也是命。

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
/ c. y  W: X& J: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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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也奇怪，要轉院的曹錚然，安分得有點過頭。這段時間相安無事，甚至恢復那! z) o2 g7 G4 ~) O/ l4 p5 d
種泰然自若的模樣。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
？% k$ m3 u( O0 t5 E%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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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他去了別的地方，那就沒機會了。; u% y3 {; F' E# @# L8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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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誰又是救世主，管得著天下事？那是神明的範圍
，我管不了那麼遠。- c. y0 W7 L& L" k5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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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也好，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  @3 q, g4 S5 ]; R+ w$ H)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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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地基主呢？她成天聒噪個沒完，難. i+ ~+ c8 r4 k- Y9 v" n4 i
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7 R& c" b. S. u'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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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戶一響，我轉頭，是吳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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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幾點了，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晚餐我可是吃了，你別逼我吃。」經過那幾1 n8 P% r1 V4 r) B
秒的驚駭，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今天值班嗎？幹嘛跑來？」

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坐在我床沿，低著頭。「…剛有急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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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的神情，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我不想扯這話題，「忙完了？忙完早點回去
睡吧。」

「夜書，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在黑暗中，他嗚咽起來。「我好怕你也
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

「我有進食好嗎？」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快回去休息…」; ~# ?4 Z* V! d" i6 K# X1 z

躺在黑暗中很久了，我的視力已經適應。望著他模糊的身影，我突然有種違和感% |4 G' p8 h8 C6 b# a# V# t
。他有點怪怪的…

仔細端詳，從臉到肩膀、到手臂…撈了一把，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那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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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的開了檯燈。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滲出一圈血! L0 K  o" r) @
跡。: Q" G8 W0 c1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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嚥了嚥口水，我覺得嗓眼發乾。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自- H7 L; r$ z9 H  ~9 U2 B  ^
顧自的說，「夜書，我要把你醫好。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因為嚼起來像肉
。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就跟那個/ A9 n8 F' h. m0 L( r
可憐的女孩一樣。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最少她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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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喚醒他，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用古怪
的惡意看著我。4 k. b0 w) I;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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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結果吳
大夫還是中招了。, v6 j- K$ a/ E$ H$ J" @6 e$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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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倀鬼附身。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所以沒有大出血。一醒過來…" `4 g( I, z4 J. j
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 V; x0 e" s) O4 p' I

「然後呢？」我接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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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他說可
以治好你的厭食症。」8 H( A, O! _- X9 W( ]* `9 y

「那好。」我穿上拖鞋，「我們這就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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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混的，早晚都要還。0 J; b/ ?" Z0 @3 {* K$ A% R  X$ a"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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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我本來以為不會讓# a2 C( {8 b; G
吳大夫下鍋，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卻下了一隻手臂。" V7 A8 H7 ], ?" P1 J" w

太托大了。5 B. h' h4 Y) r" J#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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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不是道士，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斜斜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在碎碎念，5 B8 L* M' }; s: i9 `
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我是小說家，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我對止血和應付
休克實在沒皮條。# E7 G. f2 q0 T9 \% t

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樹影一陣陣嘩然。映在窗上，像是許多手臂。

怕？我不怕。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清醒的瘋子。: a8 _% V$ L% O/ K5 T# S
秩序和反秩序，都讓鬼魅不能理解，不理解就會怕。: u4 p+ D; `. y2 _  `) z" A

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

穿越整個醫院，靜悄悄的。這很不尋常…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還
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  `% D  N- S# q6 S+ |

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  ?; w$ |4 ^) F7 @2 W7 A

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自然不小。有個爐子開著火，正在熬一鍋湯。我
聞到味道，卻沒有吐。3 g  r- G1 ~6 z2 m" y5 ?7 W3 e8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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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取材的一部份，我在取材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

「大廚會治好你的。」吳大夫喃喃著，帶著夢遊似的恍惚。2 p6 w6 B2 V% S" X)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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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正在喝湯的「大廚」。曹錚然俊秀的臉孔，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 ~  K7 F# Y0 Q/ E( E6 R!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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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8 D' m. j8 {- P: L: k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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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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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X6 V9 L; e# |

他笑了笑，「其實我不想吃你。」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感覺上就是很難吃+ X# W( w2 L$ Y6 `! Y; Y
。」

我也對他笑了笑。3 Z: U1 P$ @7 k

「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我的氣不會平。」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其實我比較
想吃他。」: e: Z6 W: o% F# t7 u* V+ z!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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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將我捆了起來。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但是不重要4 ?! L  @5 ~0 C9 g: t- g. y; U& N
。$ C- Q" x  k" y* R1 b

「喂，曹錚然。」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喜歡吃乾淨的人。」) `9 }6 O$ p( m8 u3 H/ S'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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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天天洗澡。」我咯咯的笑起來。「聊聊吧。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 U1 A, o4 o/ u% a/ c
？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 T7 B6 d6 a3 E# E9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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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錚然踱過來，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你想拖延？」他讓我看著一個* T2 {0 f- {, o/ t; u! X0 b
供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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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呢，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原來被拘在這裡。4 O9 a' v2 q. w& e# V9 k

「你博學甚廣。」由衷的稱讚一句，「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這世界上的人這麼
多，你怎麼挑你的對象？方便？順手？」/ t+ j  x3 N. u

「聰明的腦袋，純潔的靈魂。」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 Q& O( ?" k; `  H
，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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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我笑瞇眼睛，「先吃廚師的腦漿？」; b! @, W2 u  k1 Q

「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他舔了舔嘴唇，牙齒閃閃發亮。8 b* H' f* K, v: Q! |6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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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齒列很整齊。「不會腥了點嗎？」' `7 j7 Q% R9 R# X- k' e3 @

「加點酒去腥。」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1 I( p2 D* B# s0 \) Q! X; I

「一開始，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K6 y% p7 _$ b5 e4 K6 T4 u
" @7 a2 G6 N8 _0 t5 Q; n/ B* F
「其實呀，我一直有個疑惑。既然什麼都能吃，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他很
認真的跟我討論。我猜他憋很久了，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 ]) y2 N; N5 A% s$ W! O8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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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你可以看看歷史。軍人吃百姓，貴族吃平民。吃人不是
什麼特別的事情，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現代卻用什
麼道德壓制，不是很可笑？這無關道德吧？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真要講道
德，連植物都是生命，我們不能剝奪喔。」

他果然滿聰明的。我點點頭。% T4 ~- F  Z2 X)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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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他拿起大勺子，撈出燒爛的手臂，「瞧，落到我的
鍋裡，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而是…」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一蹄。」3 g% z0 f' ~" y9 x4 G7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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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他一會兒，咯咯的笑了起來。' a+ v; W9 M8 K2 @# n( ^

「我說得不對？」
5 Q2 m, {* {* o) V5 A
「因為，會痛啊。」我望著虛空，「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我看了就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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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娘。」他輕蔑的撇嘴，把手臂扔回湯鍋裡。, M0 R! ]5 i- M4 ?  @5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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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大概會下鍋吧。」輕嘆一聲，「不過，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 I) J6 Y1 ~0 z( N* u6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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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錚然收起笑容，狐疑的望著我。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 J( i5 b0 h9 z, e8 `
夫。又低頭想了想。「…什麼願望？」
7 S' M) P6 a- _& R& T6 U% ^( e
「我想說故事。小說斷頭不舒服。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

「給你十分鐘。」他警戒的退後一點。" R; v& l- ?'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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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笑了笑，「徐阿明，不要動！」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我9 N) M; D5 \# K/ b9 G% R
說個故事給你聽。」, t; w. U" b" G& v

其實，是五個故事，說給五個倀鬼聽。故事都很短，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幾百
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5 y9 N5 ~# M  S4 z' d

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
" i9 T. f0 @' C- w, l8 ~
說完了五個故事，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曹錚然呆呆的，他幾次動唇想說話，
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

我將頭轉向他，柔和的喊，「曹錚然，不要動！」他這樣聰明的人，我該說什麼. C$ A8 @/ y  ]9 m/ s$ w7 B
故事給他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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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真的很值得興奮。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 [. D% [* \. y
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

「這是專屬於你的，只為你說的故事。」我睜開眼睛，溫柔的看著他。「你知道
嗎？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1 \/ }/ \& L" ^$ E; p

他呆滯了一下，馴服而狂熱。7 d0 k5 d7 z+ r- t8 X.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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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他們呆滯的變成那
個人的鬼僕，馴服而乖順，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 S2 y) R6 Y# {" z.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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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倀鬼有個罩門。」我低低的說著，「很致命的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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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他無力的掙扎起來，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像是被捆起來
的，是他，不是我。

「倀鬼不能有名字。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是個金石交鳴，驅邪鎮妖的名字。
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很不巧的…一個發了瘋的小說, T: ~: O$ f9 a
家，在他的面前…」我頓了頓，「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 R9 y8 P: L% C4 I9 U) Q0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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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因為會痛。因為別個人7 r' T, q' a: l& {4 c6 H
，是你這個人的鏡子。別人的痛楚，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感同身受0 X8 Z% Y! v1 ~(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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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0 l1 w) k4 e8 B# M) }' r' R
。7 }1 l7 D; E  ~* ~# N' s(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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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
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根本沒有刀刃砍他、沒有沸湯燙他，但是他卻必須承受5 G$ n) v2 X) u/ f- j
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

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1 n& O  b( k( z0 y( i9 r( _%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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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個社會來說，倒算是好事一件。

「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我殘忍的加了一句，「直到陽壽盡了為止。」

我沒算錯，是四個倀鬼。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笨拙的幫我解繩子，沒有
加入混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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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我也陪他蹲著。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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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已經燒爛了，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當然我也想過，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 [1 u. z% X( J; c5 A' |
樣的故事，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很煩躁，非常煩躁。

少了一隻手，他將來怎麼辦呢？醫師是當不成了，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他還這
麼年輕，就少了一隻手臂…我連看都不敢看。1 D) b1 a- h7 x' c0 a6 |7 M"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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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痛，非常痛。1 e1 y) @+ h6 F$ j

非要有個結局不可。天要亮了，他一定要有個結局…

「…車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失去了你的4 x0 y' b# h1 l2 K9 Z
左手臂。但是，你失去了一隻手臂，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我很認真的，一字
一句的磨出故事。$ C& K/ A* P9 Y: b7 X8 x6 @3 W

「你還年輕，血還很熱。一切都還來得及。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你也能夠攀住
青鳥的翅膀，得到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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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能力所及，損失最低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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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有些焦慮。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夜書，多
少吃一點。你…」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你也要幸福喔。」( A$ h1 O9 V5 Q4 ]! d

在倀鬼的扶持下，搖搖晃晃宛如酒醉，他走出了醫院。3 ]4 d% f4 O0 F! v

又蹲了半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 X+ \  h" J; K- @2 u/ P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倒在床上，幾乎是立刻睡著。你可以說我在逃避，這' C/ v* C& [2 T) G
個時候，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

＊＊＊% }0 Y$ r7 V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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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睡醒的時候，我知道了本來; n1 i! T7 o- m# r$ ~
就知道的事情：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吳大夫車禍，失去了左臂。

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什麼都不想管。  @+ T; s) x' C4 P, y7 U

「…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等他百年之後，還他( g- s7 m% n" D1 j
個全屍。」

「哦。」我不大感興趣。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4 d7 n2 ]/ b; G( `

活著沒了手臂，那就沒有了。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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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影緩緩移動。寫太
多，說太多，我把所有都耗完了，整個人都是空的。) C' O, ~3 m% A, \3 s
3 \% l, a; e( {
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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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快復原的時候，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

很意外的，是吳大夫。他裝了一隻義手，我依舊覺得痛。# w1 {. p' u6 J- p$ [, I" x

「這個？」他舉了舉義手，「還好啦，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還是滿臉傻瓜似9 Z" t7 d4 b0 o5 u
的笑，「夜書，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管你自己就好啦！」我突然暴怒起來，「你管我吃不吃飯！」$ ^4 N, ?  ~; h/ z2 l
# h5 F: C5 B! U. V% n9 S
「會生氣了呢。」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老是
面無表情。這樣，不算是痊癒啊…」

我真是他媽的可恥，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

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 f/ l1 K- U1 l. {8 A. R
心理輔導老師，日子還滿好的。- ?  l9 H: E; }. \- j
+ Z  C3 o" x9 l. X9 a$ e
「其實，手斷掉的時候，我突然鬆了口氣呢。」他微笑著，眼神朦朧，「這樣也; }+ m8 |2 p! s2 k. W; ^$ C% K
是不錯的結局。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但是繼續待在這兒，我早晚會變成那
樣吧？在變成那樣之前，逼我畢業，也算是轉捩點吧…」

…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但我就是…停不下來。7 {1 U' _8 E# m9 X1 V5 ~% ~' P# L/ q
( P4 \% Y5 |. P! ^! B5 G4 R, l

後來，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挖出了一堆
碎骨。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  x1 L4 I! o6 ?, d- a6 a

後來怎麼樣了，我不知道。畢竟我被關在這裡，消息不太靈通。4 A7 X% e& Z4 C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聽著2 w3 T% B: G# n7 `
聲音，有些像曹錚然。8 O9 x8 ]' e: y- M- b* e# g: `

咯咯咯咯。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

（第二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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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jam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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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2^#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瘋狂

) Y/ P) \& E6 L  N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心灰。「我會死在這個精神8 v4 ?% N8 j$ C1 U3 x6 x$ `) j7 P
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1 b( Y2 W1 e' N( ^. f" ^( N  E
' g4 @, I" L$ k0 K8 x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4 R9 l! r1 w3 N  M, t0 l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0 S2 B2 H$ f' S3 @0 n5 q4 B3 \. l

1 }7 T. u/ n/ c" y, A
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又再三抱歉，我也知道兒子要成" I+ {2 u5 l3 P3 B8 g% L, R: T
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 ?) S0 Q/ K1 h
( _  x0 J# K( q& @. K
我運氣好，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雖然房間不大，但是收拾的很乾淨) h/ S  @/ K& W& m8 |0 G
，又有冷氣電視冰箱，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4 \6 t! g: C0 ^
4 `8 k. K9 F0 N
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入住率很低。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不跟人碰面
是最好的。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這些年磕磕碰碰，我越來越怕人群。以前9 c! N, T0 }% p
住的那兒，管理員熱心得過分，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讓我很窘，我也知道他背
後笑我很娘，跟男人說話也臉紅。
2 L3 R) j1 x, Z; s8 G& ~# K
沒辦法，我個性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我
不想讓別人不舒服。

剛住進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剛拿到鑰匙，走進來
的時候，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很冷。

不知道為什麼，落地窗大開著，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 Q& U* j* l+ s7 @/ p

將窗戶關好，一切就正常了。$ v3 [/ \7 k6 }: ~5 S1 F/ H
5 F" X  Z) d' {) b
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陽光嘩笑，非常晴朗的
初秋。

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我卻生病了。

生病只是兩個字，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我發起高燒，身體滾燙* G% x/ Q9 c* o# I  ]9 }/ R
，但是卻覺得這樣冷，不斷的發抖。

這並不是誇飾法，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像是躺在冰箱裡。我喉嚨非常痛，痛' J  J$ G. o: w- L2 w# D# t7 I5 |, {" V
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但是我好冷、非常非常冷。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 s3 V' B; I1 d6 t  y. F! h
，去吃點什麼，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5 l- v9 n# I) E( M7 R/ @+ n, r
4 K4 P/ {# l$ k- S0 o1 j, {
我看了醫生，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但是我依舊冷
，非常冷。冷到一種地步…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
下，喝著熱騰騰的茶，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
- c4 L+ b+ _6 y2 ]" N
不正常？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但是我很相信醫學，或者說，這時候的我，還很  L4 x( }' T0 h1 _( B1 v
相信理性。
+ X( r0 E6 s8 j, i; e  X
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哭了
出來。
7 Q0 m9 w' V& K% w" v
男人哭很好笑對吧？但是當你額頭如炭，身體如冰的時候，誰管好不好笑呢？尤
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身邊沒個人照應，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 W) w0 ?' W8 g$ x" |! W$ d
- S; h( G% P8 {7 N0 |7 P3 @
「媽媽！」
7 U/ n$ `: g' Z3 b+ J4 d
喊完我就清醒了，突然覺得非常悲哀。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其實也能
夠理解，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大學畢' [9 \; t$ u" U% l2 m6 V* b
業以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父母親會因為憤怒、絕望，不要我這個兒子，
也是理所當然的。3 U  A, K- W5 j4 J
% m# q$ l3 G6 {- m
只是，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脫口而出的，還是媽媽。# u3 b9 L/ m7 c7 y$ M* c

回首這一生，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又一事無成，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我這人，
真像個害蟲似的，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3 R9 \; \8 ^. I/ R4 E% _

不如就這麼死了吧。; a6 l1 R0 {; l0 E* ^* k( \; d

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開始去浴室拿毛巾。不過毛巾上
傳來的冰涼溼潤，讓我清醒了一下。
3 h' w8 R- n! e7 Y9 Z7 N/ ]
我想死？為什麼？我小說還沒寫完呢。我還那麼多構想…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0 @5 n& Z+ _& b1 y! I) m
死啊。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我想寫…我太想寫了。還有, n8 Y- J; p; u: T- S
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我就是想寫完啊！
% c8 D) }; L0 T! r3 k
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拿回去7 i7 P( L2 o1 L' l' y
掛好。* k, m0 j; [* l  p! ^' g

反正睡不著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拼命寫作。當我寫作的時候，根本什麼也看不
到、聽不到。所以我不知道…

靠近浴室的牆壁，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

直到天亮，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浸溼了我的拖鞋。
, b+ w: o! h, ~, j) S! m7 M" J
這時候的我，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甚至讓我
的燒燒得更高，但是我堅信，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3 |0 x9 u, J. M" l8 a
/ g) H4 ^5 u, }% P
熬著虛弱，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打電話給房東。房東乾笑兩聲，要我去找1 z7 h* {* `8 U4 l0 [+ L
人修理，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
4 V" D0 w1 {$ A
「如果不夠。」他的聲音有點顫抖，「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 R9 z! |1 s' a, U8 p0 R4 Y2 O5 g
, r$ ]: s* K# Y; [' k8 ~
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我也相信修好了。的確，修理好了以後，牆壁不在滲* j( B! }. m) y
水，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
因為我衝到車道上…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我只是擦傷。+ Z5 ^( }) |6 _

當然也被罵個半死。* D" h+ @/ Z" z; m
2 E8 b/ D* o  \* w& M( V
其實我真的很歉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我說過，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那是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寫作。雖然不至於整
個白天都在睡覺，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中午十二點起來。2 U" k+ r7 o+ u9 P6 J% K
+ `) A0 V1 J- L' [: g
剩下的時間，都在寫，不然就在看書。( S' O' n2 i3 b: L+ d% ?

這段生病的時間，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
的寫，起初是趕稿，後來是為了躲避…隔壁的竊竊私語。/ R# ?  |: l4 Q- o# c
& Y2 K, ?' T5 u/ M5 A
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發
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

他們說我是老處男、變態，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好像是小偷似的。這對我，真
的是很大的侮辱。

我說過，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我這樣遠離人群，潔身自愛，就是因為) ^6 e& H9 [+ a
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 f$ p1 l1 j( ~5 y
  C" N! k2 v4 R6 J6 f$ z
除了逃避到寫作裡，我還能怎麼辦？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 Z" ~+ B; k  }
響了起來。我瘋狂的寫作，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 C* F7 g5 P, \. k  g: w+ z. R
我瘋狂了，終於有一天，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

我突然清醒過來。  y5 B( d. L1 J

我在幹嘛？我是最邊間呢，這面牆外面，是空蕩蕩的馬路。我在做什麼？居然拿- [+ X! f7 ~& S& F0 ~" ?
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4 ~5 D& ^: Q: \) I
! ?9 h! R  m' [+ ?3 S
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趕緊插上電源，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一一檢查之後，; l# k9 r6 P4 o/ q2 q
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0 P) Y4 E4 }7 d% m7 @9 P) E& h
3 [2 [# a6 g% P$ X* \
是不是神經衰弱？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我深深自責，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
草稿，然後趁著記憶還在，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

事後我想，或許是我太愛寫作、太想說故事了，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 `7 V. I4 P8 U" c- J  c: g$ H
正常了，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9 m; w- d# r) o- \+ ]8 K
% [' K9 d1 v2 j' ^
不過我不知道，這樣算是幸運，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

姚夜書第一部（二）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但是我相信，那只是精神衰弱。用理性就知  d- M& y; u, _) g+ f# w' Y
道了，牆那邊根本沒人，除了精神衰弱，還能是什麼？
+ z: S6 r' _% s, v& h
我早晚會去看醫生，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1 b3 f6 b) ~! U$ t' E3 q
不合理，我現在沒有空，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
0 ]9 X! f) P2 f# r+ m% I7 H3 {! S# c& _
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醫生告訴我，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2 i& ^! O* k* G
時間，我相信了。甚至…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 d4 x( l' X& G( k
感受，包括精神衰弱。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我不能夠放過。+ k; E$ |3 L" ^* T( b6 y" D# v
# w- K7 I& B+ R; F  R
漸漸的，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別人的午餐，呵呵），在日正當中時，我
會覺得舒服一點，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很溫柔。

我吃完了三明治，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我想要抓住。亂丟紙屑不太好吧？我在$ a7 {1 n6 V! L' S3 z, J5 o5 e  u
護欄旁邊抓到它。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
1 a2 S( c9 j* J
坦白說，我突然看到的時候，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直到我被往下% j( H1 l, R- r. [5 g: O2 E
一拖，我才正確的看清楚。
4 g! T& r8 {; |9 U+ I% f( l( }& K
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大概是嘴巴的地方
裂到耳根，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
，掉了出來。& q! w/ F9 D3 g: ]9 S) X+ Y
1 o  f) ]) V: M7 U
「下來…下來…」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像是指甲刮著玻璃。  A3 F+ w7 U& D9 ]8 [3 R

怕不怕呢？我是個人，當然是嚇個半死。但是你不要忘記，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
家。我勉強用力撐住，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

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 Z. v5 ~/ W# v3 S. `: F' c4 K
說，要怎麼描寫她，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
9 B3 m4 f  C! j+ B. Q+ V6 L& H
「下來！」她的尖叫非常淒慘，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8 _" b: }- s& I: W6 E. q$ d# Y

「我不要！」我把她看清楚了，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我還要寫小說呢！」

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我急出滿身的汗。我不要死，我還要寫小說呢，我還有那
麼多小說要寫…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別鬧了，我不要被燒催稿單。那些無: k9 B8 n4 w/ W% `; S
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死了還要收催稿$ k3 [3 @# z: v4 N
單，有沒有那麼倒楣？有沒有？
1 c" H# w! U3 e% o% h" ?9 C
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
, @  S) _, ?! Z% X, I
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就哀叫著消失了
。* w* z2 n: O0 a& y0 k: p' r2 k7 \/ B

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

發了一會兒的呆，我跳起來，趕著跑回自己房間。雖然我頭發昏，太陽穴一陣陣
的痛，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
2 A, J& `/ m. q7 j' H
好不容易敲完鍵盤，我的手機響了。
: x$ s6 a0 q9 d
「弟弟呀，我是媽媽…」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你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好) s4 v. Y2 M/ F- p7 p& ?
好睡呀？」% l. p0 H' v" X6 |

我吃了一驚，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但是媽媽是文盲，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 Q0 ]  N, W5 Y; _) `+ ]
識，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

「媽…」吃了這麼多苦頭，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0 O# _1 \. g4 y7 d# g& w0 e$ X
* D, Y( X+ z! t  p
「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他還在氣你呢。」媽媽喘了一下，「你要照顧自己7 j# W' N* j* B. L3 b0 j" w
，台北壞人多…」
7 K& f: _2 M9 j' g& h9 \
「我知道。」哽咽了一下，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

「媽媽不認識字，你的書都看不懂。」媽媽還在哭，「但是你同學說，你寫的很
好看。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

「好…」( A8 E$ T3 B. D( t3 `- x, T
% [" v" J- T- U" r) Y, k
「弟弟啊，媽媽真捨不得你。」媽媽越哭越傷心，「你爸爸牛，你也牛。我也不
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我好想去看你，好想去照顧你啊. a7 g6 R! r; D
…」0 r! M& |7 ~) E: j8 c
0 w5 m/ f* ^6 @
「媽，我去接妳來台北！」雖然我賺的錢不多，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
。) F# \5 l6 u  l7 Y/ t
  h! V+ t+ g6 x+ }! ~) r8 ]
「別傻了，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媽媽啜泣，「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知5 O: _7 U" ^4 r- M, m7 M
道嗎？弟弟呀…」
( I! D0 _2 f% a0 \# V
掛了電話，我摀著臉，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她是
溫順的傳統婦女，爸爸就是她的天。不知道為什麼，離家這麼久，我第一次這樣
想念她。* {1 q! V4 V- A7 e# l9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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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所以才想念起她吧？

等我平靜一點，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我的確無可救藥，而且根本不, Q" R3 B/ p5 B! Z4 f0 ~  W
像個人。再怎麼憂傷痛苦，我都會化為文字，設法融入小說中。然後就像是封印
了這種情緒，不再難過。

為了寫作，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也說不定為了寫作，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8 A9 ^8 M2 J( I$ o

姚夜書第一部（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說不定她還出現過，只是我不知道。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
最後階段，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

幾乎都沒有睡覺，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還流膿。

在電腦前苦惱，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累到一個程度，我還是昏
沈過去，也說不定我昏倒了。

等我醒來，手溼溼的，指甲縫也很髒。
5 g! F7 [$ U% r$ \
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
清楚了。

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煙抽太多了，我搖頭% n6 a4 D5 B6 {- @" @; ~7 u3 R  s0 ]/ T
。牙刷一片烏黑，我漱口很久，刷了好幾次，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洗澡的時候8 }: U1 l& o$ x7 q/ N  ]1 e
，身上一道道的污痕。5 S+ O. B6 `6 a( {- m; _: H; W. |
9 G1 t& J% S* o  G( K6 ~
真糟糕，把自己搞成這樣。. m5 t; q0 _6 W- W$ t: a

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爬出浴缸的時候，頭昏眼花，差點跌了一跤。更糟糕的9 _: P9 U7 z2 V/ m  f7 N+ m, j
是，我開始拉肚子。

唉，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5 m) O' d) R* q/ k' `, P) s4 F6 v

到了醫院，醫生看診了一會兒，「好像是食物中毒。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
」% [" m2 }! x! h
$ D' u4 ^9 i' @
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
( A4 G! G% D- _) V! f; a
醫生開了藥給我，囑咐我讓腸胃休息。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我的大腦也得& o' O4 @  G) o4 k
休息一陣子。當然我想趕緊寫完，但是我也明白，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

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

那天我早早的睡了。但是我睡得不太好。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吵死了。
! b4 a0 m8 ?& @, K' }. h- k; K
醒來我牙關很酸，嘴巴好像破了。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我刷了好久。壓力4 F- w9 ]( B" A# B1 f) {
太大磨牙？很有可能。但是我又拉肚子了。) z1 o$ o. @7 o
6 T2 J, E, Q) ]
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真的非常痛苦。我把煙戒了，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我
自己聞到都犯噁心。出門看醫生的時候，我得戴上三層口罩，省得薰到別人。
) L* e5 B  ^: s) V" d  w4 m
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
! [# J. R, @0 f$ }+ S# R! @# |
身體越來越弱，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我真的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v: ]3 s  _7 K7 I$ [! W
! x' ^6 v8 n7 w# P3 `# R
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很恍惚的，就從心裡掠過。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 J, i0 ?' o; F1 j% K5 ^3 E% ~% g
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 {' j) f4 x! o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我驚醒過來，
迷惘的看著他。我回眸，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我嚇得馬上扔下來，+ O# a! L8 \0 v5 r9 N- \
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 R0 q- q; D8 b, h* S  w
* x5 K3 T5 ]& P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超過了那個強度，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
我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在狂笑，發* C' R* V# }. p) @4 P; J& G
出奇怪的聲音，對著別人吐口水，並且失禁。我想我是瘋了。( _& p- J- b# u
  c% e" D! u& {! y+ K, `5 f, j6 X0 A9 b
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
子，想著怎麼寫小說。

說不定，我早就瘋了。

只是好奇怪，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
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0 L  R) I' L8 n  ]: Z( L
感，我不想告訴你。
) p5 f; p* i. Z
我只記得，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受到很大的折磨。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也不能
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但是我只記得痛苦，卻不
記得過程。

這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
角落都沒有。% S) h- w" e0 L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有一顆光亮的微塵，融入我要喝. h- x4 Z; X% Z. X7 T
的水杯裡。' {1 F0 N, _- ^- l
( D) v# p$ d/ f
我喝了。

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喝完以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一直籠8 E8 l: |2 @" y( V* x9 o
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而且，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 `+ l8 D" m" u3 p) i
女鬼。
+ H( ~0 E$ j4 l  m/ U2 U4 R
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
」她的低語這樣怨恨，這樣惡毒，「你根本不是人！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為$ D2 p* ~' {% @# \: U+ q! q; @
什麼還沒瘋還沒死？」
2 \) Q  D: b! @+ `
我不是真的瘋了嗎？我就知道，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2 K6 H) e) y6 \' }4 k0 Z3 q$ c

「我媽不在台北。」好久了，我好久沒說話了。但是能夠說話，是多麼棒的事情/ A/ H% V, N0 o$ p! A1 N! Q. d
。
" d7 j: i/ @) w. f# Y  C
女鬼趴在我身上，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她陰惻惻的笑，「你媽來台北治病，死
掉了。」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 F" d1 v9 _( V( G9 S* f& _, n
4 u. D& V$ ^" k3 H9 H1 {
我搖了搖頭。能躲我也想躲，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

「因為她昏迷的時候，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她，是你間接害死的。」腐爛的味) R1 G5 L9 Z8 s! R. E
道刺激著鼻腔，我沒有表情。
: m+ Y# c; x5 y, ^0 E$ U$ k
也說不定，我早就習慣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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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的醫院，也是這個醫院。」女鬼歡欣的笑起來，「她過世的第二天，終於$ T$ i: F" I* Y: W% k$ s# d
讓我弄瘋了你。」輕輕的，她殘忍的笑起來，「在你等待轉診時，我附了你的身
，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 Z8 r/ h# k; |) E- x)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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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被兒子吃掉，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
…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

我也笑了，淡淡的。「為什麼呢？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 @! S' r5 _; \  N,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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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女鬼咬牙切齒的，啃掉了自己的唇肉，「但是你的
祖先害死了我！我要你們絕子絕孫，不得好死！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 j5 i7 X! G$ Z8 T4 z* B
我等好久啊～」

個人造業個人擔。為什麼要害死我？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這關6 ]( [# U5 G9 E5 E) g* ~5 v1 S
我什麼事情，關我媽媽什麼事情？* t! B+ d9 B0 H4 m0 s: P7 h$ B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
手的吧。

打得好，老爸。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我寫得很雜，什麼題材都寫。而且，我還寫
過這個故事，這篇叫做「瘋狂」的故事。; S% `4 a6 Y( B' ~

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我還沒寫完。7 r$ ^# m: w- E$ F& l8 f$ ^2 H  M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平靜，心灰的平靜。「我會死
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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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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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我想，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 m+ \* s) W1 p5 |; G) T3 f
，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

或者是鬼的目光。- C0 H! V$ V: v% A3 e: \

我說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我不# {( R4 o+ P3 ]5 }$ E
知道說了多久，白天或夜晚，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把我逼瘋的女鬼，我也要' j) F/ \: `% t2 p6 h) B
把故事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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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和女鬼對話的部份。接下來，我還沒寫。% }9 |* _6 f# ~" y! j( X

「後來呢？」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卻寫滿了狂熱。和一般的讀者沒兩
樣。「繼續說！你若說得好，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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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嗎？我笑了一下。咯咯的笑，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很像是鬼的哭聲。) R  ?: p* {- a& E( l4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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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夜書第一部（四）啖食母親的屍身，是很大的罪孽。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但是在神智昏亂5 s4 i: Q/ |7 [3 v
的時候，陰差找不到罪魂。

直到罪魂清醒，陰差才找到了路，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

「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速速隨我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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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住。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如雷的問了同樣9 e, w6 O7 z$ N* z0 W, s
的話。

我微笑著，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就是她。」

「然後，」我越來越開心，朗聲笑出來，「陰差將妳帶走了。」

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慘叫著消失在虛空。但是她慘叫著的是，「我還想
知道後面！後面怎麼樣了～別抓我，別抓我～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 U2 X$ G8 f' V& S" E!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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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斷的笑，越笑越大聲，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一個瘋子。雖然我笑到最後
掉下眼淚，甚至嗚咽了起來，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

媽媽，對不起。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但是我的心裡，只有寫小說而已。甚
至現在，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寫進小說裡。

遠在女鬼附身之前，我就已經瘋了。

終身背負的罪孽，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0 Q4 M' M0 m0 k# Q

我早就已經瘋了。' i& L. O, N# l3 |" U: s( u4 U&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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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斷的流淚，但是我還在笑。若我真的感到痛苦，那是因為…我居然不為母親8 B% i3 r) e5 p. R( p- `5 ^
過世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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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只剩下姚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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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書啊，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要讓你出院。」我的編輯來探望我，小心. k/ C- u! W4 ?) ?- h( ]9 w
翼翼的，「你就當作是重感冒，別想太多。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你終於轉( j; k: `  e% e- s9 p! P. M; S
運啦，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老闆說，他會幫你打理住處，只要你好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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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但是我不要出院。」我咯咯的笑，「這裡幽靜。」- T# |3 Y; P% V0 z) U$ s

編輯有點為難。但是我想，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應該是棵
閃亮亮的搖錢樹。他不會放棄我，老闆也不會。

他們都中了我的毒，小說的毒。

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卻難以治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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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我在醫院裡有了一  J$ w$ ~9 `* s
部筆記型電腦，甚至有條網路線，還有個個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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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寫故事。不只寫給人類看，也寫給鬼魅、妖怪，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
的眾生看。

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 B6 n+ ]+ x0 f1 i) l& ?

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很像鬼的哭聲。$ u' Q8 ?2 A5 R7 E4 l  ?( ]0 d

我想也是。

（第一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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