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1^# 跳轉到 » 倒序看帖

打印

字體大小: tT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部落格, 出版社, 蝴蝶

姚夜書 : R" f9 g7 V( H* x8 O# K4 \
, X8 \& ^! I. H$ C6 t
楔子
* ]3 t* B! h/ x% |0 `
其實，我並不叫這名字，甚至我不姓姚。# D( ]0 L& y$ ^
* |+ y, J( v  j" \7 d, v8 x
姚夜書是我的筆名，而需要筆名的，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
0 h! p: j4 V% i& d/ u- X
是的，我是小說家，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還是半紅; c1 ?. w$ K/ ^$ K  r- `- \
不黑、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 q2 ^6 N- y4 r6 G

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出版社，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0 K$ u/ o# w! j: {) j* ~
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我的讀者8 q( `; M5 y& T' s
非常多，海內外都有，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5 y7 |4 [, r- O/ L4 r$ s
3 M5 }# B) _6 x% r* \$ C# m5 k9 a
編輯也不懂，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算是一種奇蹟。
4 |, R* ?7 f; [4 S. v
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他還是義無反顧' D/ e3 f' _/ Q: ~' N$ B
的幫我出書，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0 P9 h$ T+ ?' ^7 ?$ }+ ^1 k/ i0 C

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鬱鬱寡歡，才會發生那些事情。
% F7 l# N$ q0 s/ |
但是我很認真、也很誠摯的告訴你，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我可以告訴
你，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
/ M0 {* ]8 j3 x  F
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7 L. p; m4 I) L- j! G0 Q( K
的，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
$ |9 h: `% d) B; z8 w! X" [, L
被我吸引來的讀者，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 d1 U2 s9 ]8 b. D1 U
大作家的唯一要素。

我太正常，太平凡了。網路上的要求低，我才能夠有片天空。不然那些充滿愛、
希望與勇氣的作品，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

當然，我的讀者很多，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8 z  [" x2 L- t1 ^
，即使時間很短，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 D. l: L" P: P& L2 N! C
; x( Y, d0 L7 a3 I8 t5 ?2 K
分手不為什麼，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  [+ A0 K" F8 m1 ?( X* P) D
樣炫耀，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
了。
" T( R; w* i3 H9 Q  V3 Q
我的確是個宅男，長得其貌不揚，而且有點胖，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但: }/ Y. F9 [1 Y
即使是宅男，我也有自尊，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4 ^' _4 u, I8 c( S/ ^2 I

很乾脆的，我和她分手了。我知道她又哭又鬧，到處說我負心。但是她也只能說
我負心，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我並沒有碰她。她會哭鬧，只是為了面子掛不
住。
% k% s% o4 Z0 \
我沈默了，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9 a, T  D0 w+ ^) c0 N9 I# H
。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5 s2 }% a5 s% c" P: X& p
生人。5 b! X. a0 i6 r0 H

更讓我心冷的是，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4 A4 R; v/ z! ?) f1 J6 e7 s

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2 f2 w/ d* J& a$ w# s6 Y

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沈默的封閉自己。我漸漸# S" T3 T& F1 ?3 {- G; a. V0 f4 _/ X
的越來越像個修士，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

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我也沒有想到，這樣的變化，會出現在我身上，甚至變' n1 ?% v6 M- j; R  i8 x- h! Y
成現在的我。# Q, ~1 c0 T4 W4 C3 v
" A  N* N* K( m( l* {
第一個變化是，住了好幾年的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

第二個變化是…

我遇到了鬼。8 w) \+ o& @2 g1 C1 w! n( T
+ \- L' {! ^8 T/ U) v1 o
[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2-2 11:01 PM 編輯 ]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2^#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瘋狂4 v" l% t  z3 Q" s! `1 z- Z! _3 F" j2 n
  Y: R* c, A# h! `+ \; K' k/ J
" i4 J0 M. a) ?* z1 I! s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心灰。「我會死在這個精神* S9 G9 i6 X* j5 Z
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S, H! m! `! k9 l& k& b6 ?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 m0 s3 q  d+ b9 r  ]1 [
: L3 @3 r7 R" q3 ~/ f' L
  [6 V2 j  w6 v# C3 _* h. ^
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又再三抱歉，我也知道兒子要成7 u/ _! ^# |4 \5 @5 `& ~5 T/ Q; N$ @
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
7 u8 M3 M4 h( a( Z
我運氣好，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雖然房間不大，但是收拾的很乾淨' A9 \  r  V6 @" h  ~
，又有冷氣電視冰箱，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 `, F; i0 H4 s

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入住率很低。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不跟人碰面& w9 ]" E3 z6 N: N7 C
是最好的。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這些年磕磕碰碰，我越來越怕人群。以前
住的那兒，管理員熱心得過分，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讓我很窘，我也知道他背
後笑我很娘，跟男人說話也臉紅。' U8 q, ]4 ]* v  u
8 e  n* R* g( J+ V
沒辦法，我個性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我
不想讓別人不舒服。

剛住進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剛拿到鑰匙，走進來2 w+ I/ n1 ]0 \5 H; S
的時候，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很冷。* A: f: B) {( F
# |' M" l7 {! J0 U& V% `7 H  T% q8 s
不知道為什麼，落地窗大開著，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4 g# ]5 o4 I0 _  }8 h- W. L
3 ~. s- Y: i$ |1 n$ o5 e( J
將窗戶關好，一切就正常了。; x: P! K4 \3 i

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陽光嘩笑，非常晴朗的3 J, X2 f9 ~0 X5 r1 g4 j1 D. R
初秋。7 Q$ H& b7 y' v( ]

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我卻生病了。& @+ ]2 N  y& m- s. H/ J) W; w4 Q

生病只是兩個字，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我發起高燒，身體滾燙4 t* [' s" r) \, t$ O" t
，但是卻覺得這樣冷，不斷的發抖。2 I. ^) N& y' p5 ~* l

這並不是誇飾法，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像是躺在冰箱裡。我喉嚨非常痛，痛
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但是我好冷、非常非常冷。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
，去吃點什麼，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 C& ^% W  V5 E& a) E
& Y( \3 }$ F" y$ |
我看了醫生，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但是我依舊冷( G; u! y3 g3 f. E: @: \' L
，非常冷。冷到一種地步…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2 d9 q' L! l) O
下，喝著熱騰騰的茶，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
. P& {. t8 N9 \5 v, o, Y
不正常？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但是我很相信醫學，或者說，這時候的我，還很
相信理性。% }+ p) W. }+ e# T% P

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哭了3 T, W4 g, N* o, c2 X8 A
出來。6 t+ l7 S2 [8 F2 m& r1 w4 E
  ^; H+ N7 x3 I8 o: ^% O
男人哭很好笑對吧？但是當你額頭如炭，身體如冰的時候，誰管好不好笑呢？尤
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身邊沒個人照應，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6 L' E# S6 J' Z( G  X- H4 p3 A
1 j1 M* B4 ^+ b0 z
「媽媽！」
9 i  y, _! x# D8 F' F
喊完我就清醒了，突然覺得非常悲哀。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其實也能
夠理解，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大學畢
業以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父母親會因為憤怒、絕望，不要我這個兒子，
也是理所當然的。) f0 @/ c: ^. @4 Q# i4 n& R

只是，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脫口而出的，還是媽媽。

回首這一生，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又一事無成，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我這人，8 e$ F8 W! F: Y4 x
真像個害蟲似的，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

不如就這麼死了吧。

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開始去浴室拿毛巾。不過毛巾上# K# Q; q! }, i9 x! l1 J; w
傳來的冰涼溼潤，讓我清醒了一下。" M( A# y; E* x: e4 V" T

我想死？為什麼？我小說還沒寫完呢。我還那麼多構想…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
死啊。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我想寫…我太想寫了。還有5 d! g, u1 P+ [* [2 l& }
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我就是想寫完啊！

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拿回去; z$ F; O" Y: f! d( M" h
掛好。
8 ~1 U+ |* G" X% }6 V& a
反正睡不著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拼命寫作。當我寫作的時候，根本什麼也看不
到、聽不到。所以我不知道…
+ B3 [1 C# U! u
靠近浴室的牆壁，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

直到天亮，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浸溼了我的拖鞋。& i% H* z* G6 I9 v

這時候的我，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甚至讓我
的燒燒得更高，但是我堅信，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 ]- c& p( j- R' s' I7 Z& R, Y. R
# N3 r: h) n( h& k- K
熬著虛弱，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打電話給房東。房東乾笑兩聲，要我去找
人修理，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
) \2 S0 ], t4 J
「如果不夠。」他的聲音有點顫抖，「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

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我也相信修好了。的確，修理好了以後，牆壁不在滲, O6 r# A1 v' T( P6 x  k
水，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
因為我衝到車道上…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我只是擦傷。8 G8 m$ C. G+ O1 @

當然也被罵個半死。
8 r( v* C) n9 E4 h! y9 R
其實我真的很歉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2 ?, l* W; F% f% N0 P; c; R
我說過，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那是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寫作。雖然不至於整8 L* v3 U& P# t
個白天都在睡覺，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中午十二點起來。$ x! o. h& R# C

剩下的時間，都在寫，不然就在看書。

這段生病的時間，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
的寫，起初是趕稿，後來是為了躲避…隔壁的竊竊私語。

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發
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

他們說我是老處男、變態，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好像是小偷似的。這對我，真
的是很大的侮辱。0 N0 q5 d7 g: r: ^

我說過，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我這樣遠離人群，潔身自愛，就是因為6 ?" m  s$ y; O
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6 v% f- x3 T( n( c9 B% @' Q
$ a2 P; C! }$ R* B
除了逃避到寫作裡，我還能怎麼辦？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 Q6 v5 Y/ D: s- i( {
響了起來。我瘋狂的寫作，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
我瘋狂了，終於有一天，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
  C. c' D" o" T" y0 ]3 W
我突然清醒過來。+ R  o% v% Z. g" n+ y8 \

我在幹嘛？我是最邊間呢，這面牆外面，是空蕩蕩的馬路。我在做什麼？居然拿
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

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趕緊插上電源，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一一檢查之後，
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
0 H1 R. _8 p4 {0 u8 g4 D+ A
是不是神經衰弱？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我深深自責，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2 Q5 g0 z# P! Q+ ]5 ^8 I
草稿，然後趁著記憶還在，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
- m1 s5 F$ r# B* n# \
事後我想，或許是我太愛寫作、太想說故事了，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
正常了，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 w$ I1 t8 T8 L; V# f

不過我不知道，這樣算是幸運，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 h8 x- p& ?9 m+ B/ E# j; A, p
$ i) A, @7 q7 `) x: F
姚夜書第一部（二）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但是我相信，那只是精神衰弱。用理性就知
道了，牆那邊根本沒人，除了精神衰弱，還能是什麼？

我早晚會去看醫生，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
不合理，我現在沒有空，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

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醫生告訴我，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
時間，我相信了。甚至…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 s3 K8 U& t9 t" Y9 l
感受，包括精神衰弱。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我不能夠放過。$ T: b4 O2 U5 D
* w! ~& _. B* q- ~! N5 d9 h9 R
漸漸的，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別人的午餐，呵呵），在日正當中時，我
會覺得舒服一點，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很溫柔。. v4 z! X( S6 A4 Z( {2 @$ I+ s
+ Q6 B- t9 {2 {& A
我吃完了三明治，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我想要抓住。亂丟紙屑不太好吧？我在+ ^1 ]5 _* N( N8 {& C
護欄旁邊抓到它。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
8 R0 c7 h$ [% a( L0 ?
坦白說，我突然看到的時候，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直到我被往下
一拖，我才正確的看清楚。+ T$ r- f1 p; J; u* D% E

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大概是嘴巴的地方
裂到耳根，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
，掉了出來。
% _7 i* H$ i3 m. _8 S5 f
「下來…下來…」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像是指甲刮著玻璃。# y* l, `6 v; Y9 O) A, `
2 J! R# [9 }  @
怕不怕呢？我是個人，當然是嚇個半死。但是你不要忘記，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
家。我勉強用力撐住，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 D2 q$ R3 Q  |6 D8 P& f3 p- t* L
% F/ I5 m) [* S& U" \; [' x, ~  d
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
說，要怎麼描寫她，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 y; f: a  F2 I/ k" [  Q

「下來！」她的尖叫非常淒慘，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8 N7 W6 Y! ^, ?* H

「我不要！」我把她看清楚了，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我還要寫小說呢！」6 t8 a3 K* Q3 }# W$ [, ~

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我急出滿身的汗。我不要死，我還要寫小說呢，我還有那6 l. e2 C8 W* v
麼多小說要寫…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別鬧了，我不要被燒催稿單。那些無+ |# q7 N1 h5 n. y4 E
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死了還要收催稿2 [3 `# D. y5 ^
單，有沒有那麼倒楣？有沒有？
7 O3 ^6 ]& M, \: n% i) r
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
3 a8 m/ C- @! R- O: l
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就哀叫著消失了) B0 @& Q+ b, M/ N! D- i# ?% X5 B
。

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7 z5 l0 ~. @. [; U3 W: w1 G
1 }+ N0 j- f. O2 E1 j# e' O
發了一會兒的呆，我跳起來，趕著跑回自己房間。雖然我頭發昏，太陽穴一陣陣* s0 s$ P: t7 s; c3 `6 Z
的痛，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 g6 v+ T. t. A* C8 z8 h# \7 ^
8 T; G2 ~* C8 w
好不容易敲完鍵盤，我的手機響了。3 q" k0 Y% v+ z" h4 o

「弟弟呀，我是媽媽…」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你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好
好睡呀？」! P: E3 R& @( P! y, D1 @% h

我吃了一驚，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但是媽媽是文盲，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
識，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

「媽…」吃了這麼多苦頭，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1 J# U( A8 Y" f1 T
6 N, o: ]' u, e# L7 n
「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他還在氣你呢。」媽媽喘了一下，「你要照顧自己: B7 y: x; T7 e9 N, N
，台北壞人多…」

「我知道。」哽咽了一下，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
& @$ V5 v4 b# t! u' m. j  ^$ H+ a
「媽媽不認識字，你的書都看不懂。」媽媽還在哭，「但是你同學說，你寫的很
好看。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5 s. W2 y6 e7 N
; R1 l/ k) u2 ~7 a- V
「好…」! l& F$ r# |6 t- L4 D% y' Z
$ ^: t/ h& H. i) [6 ~
「弟弟啊，媽媽真捨不得你。」媽媽越哭越傷心，「你爸爸牛，你也牛。我也不
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我好想去看你，好想去照顧你啊9 ?  d4 m8 r3 X+ n: S1 I) w" D7 J
…」
( s, S* m: M3 H, `, J
「媽，我去接妳來台北！」雖然我賺的錢不多，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 @- i' M2 `4 p' m: v- ?" }6 x9 U: l
。
) _+ @: |  D( w# ]% n& O7 K
「別傻了，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媽媽啜泣，「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知
道嗎？弟弟呀…」
+ o) P6 S/ u3 |8 `6 Y# ~- X, j
掛了電話，我摀著臉，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她是$ ^* X4 ]+ q$ }) S; B
溫順的傳統婦女，爸爸就是她的天。不知道為什麼，離家這麼久，我第一次這樣; {+ m+ H! q9 O8 ]
想念她。# {0 v2 Q$ m3 A2 x, N7 q2 b- ~
/ |" z/ L8 ^' X/ [% q+ p
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所以才想念起她吧？- e* }  r2 d* i$ ^
3 m- K7 Q7 |) L3 X- f7 y- |& w
等我平靜一點，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我的確無可救藥，而且根本不
像個人。再怎麼憂傷痛苦，我都會化為文字，設法融入小說中。然後就像是封印
了這種情緒，不再難過。/ Q, Z1 O5 @" G7 a2 w6 m

為了寫作，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也說不定為了寫作，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

# d2 O5 ]+ x( R3 M% U6 r
姚夜書第一部（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說不定她還出現過，只是我不知道。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 i* v* ?" E. Z
最後階段，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 |/ l* m. y+ I# T" y0 C

幾乎都沒有睡覺，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還流膿。

在電腦前苦惱，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累到一個程度，我還是昏  P& d9 M  P& `: F% @( v8 N
沈過去，也說不定我昏倒了。2 _+ }# k* }7 j" t
# @! k, Y" X: }9 w1 e: j- n
等我醒來，手溼溼的，指甲縫也很髒。- {) [/ w6 [( w  O$ _, T

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
清楚了。% S( Y" h6 Y: F/ G/ I( t$ \0 ?& h

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煙抽太多了，我搖頭
。牙刷一片烏黑，我漱口很久，刷了好幾次，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洗澡的時候0 A/ f) J) d6 j* }1 U
，身上一道道的污痕。- E9 @- h8 b: I6 M3 J
; {# x. [: P- j- @) `5 r$ s+ t% v
真糟糕，把自己搞成這樣。
2 h' I, u: h2 Z3 d; P- Y: S
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爬出浴缸的時候，頭昏眼花，差點跌了一跤。更糟糕的- z2 q0 [* X1 N  g+ I' ?
是，我開始拉肚子。  H+ T( T9 G* g  {

唉，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 N! Q! U1 P+ s: S% |! F2 x

到了醫院，醫生看診了一會兒，「好像是食物中毒。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 U( l# o8 Z1 F
」2 o9 K; P. C9 e* O: L0 c) Z

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
  @1 n& J# ]1 z$ C7 f3 Z
醫生開了藥給我，囑咐我讓腸胃休息。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我的大腦也得. U9 i* a- B2 b
休息一陣子。當然我想趕緊寫完，但是我也明白，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

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
( M% s& |4 \: ]5 [0 Q: J. L3 G' j
那天我早早的睡了。但是我睡得不太好。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吵死了。7 _9 e6 @9 X! P2 R) T. g
7 f' G5 t7 C9 e- W1 @
醒來我牙關很酸，嘴巴好像破了。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我刷了好久。壓力* K( o" Q2 y, ~9 ?8 H' ^9 r+ y  H
太大磨牙？很有可能。但是我又拉肚子了。7 e7 n' D" Z) I, K# C! n

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真的非常痛苦。我把煙戒了，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我
自己聞到都犯噁心。出門看醫生的時候，我得戴上三層口罩，省得薰到別人。1 s9 A  }& p  H" b; q$ u
$ j' Q- e4 z4 I) A$ v. _
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
# `3 g! V- W7 R, r* ^
身體越來越弱，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我真的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 u- a+ u; ]: n2 J# s8 O; B, d
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很恍惚的，就從心裡掠過。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 c- h7 t! s, ?$ q9 U; W
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
, |7 n8 |: `$ g: I4 c6 K2 @( ?1 v9 l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我驚醒過來，
迷惘的看著他。我回眸，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我嚇得馬上扔下來，
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 _" T/ H1 r0 G# H: p. C! H  E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超過了那個強度，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2 u0 @1 l$ O+ \! B1 a
我昏了過去。7 C6 S5 I3 D9 G4 q' B/ N
; f& {! u% I1 j+ P" y
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在狂笑，發
出奇怪的聲音，對著別人吐口水，並且失禁。我想我是瘋了。( C' ^2 V6 T- \0 P) V4 }
# R/ |' e0 Z4 y  l: V( D* X
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
子，想著怎麼寫小說。

說不定，我早就瘋了。

只是好奇怪，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6 r* u& W) M8 J5 I: T( y3 m
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 v' Z0 |' s" A
感，我不想告訴你。
' C  D& E; {6 s) {6 i2 Q* {
我只記得，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受到很大的折磨。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也不能
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但是我只記得痛苦，卻不
記得過程。

這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
角落都沒有。) G6 }0 @8 t4 H, D$ j6 Q
% K1 w& S# b4 J( L2 {. d1 W  f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有一顆光亮的微塵，融入我要喝
的水杯裡。' B+ [2 f1 ]- Y+ z

我喝了。
, [$ y  u) k2 B' w) U2 R. c
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喝完以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一直籠
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而且，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
女鬼。5 e" g8 ?* w* P$ x1 c: Z! w

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8 v3 A% @8 E6 @. e$ ^- C
」她的低語這樣怨恨，這樣惡毒，「你根本不是人！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為
什麼還沒瘋還沒死？」
' G5 L% x+ d  b
我不是真的瘋了嗎？我就知道，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 i6 V. `3 {' T! B; V8 n
; }5 z! w9 t9 S& Q- f1 o
「我媽不在台北。」好久了，我好久沒說話了。但是能夠說話，是多麼棒的事情4 ~% u& \: X" K3 ~+ }
。  ^2 ], v2 W/ R7 K0 J

女鬼趴在我身上，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她陰惻惻的笑，「你媽來台北治病，死
掉了。」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
, {( s: |+ Y( r
我搖了搖頭。能躲我也想躲，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

「因為她昏迷的時候，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她，是你間接害死的。」腐爛的味
道刺激著鼻腔，我沒有表情。' z. H8 Q4 E& j4 `' ^

也說不定，我早就習慣了。「哦？」0 B) k$ z) l6 b. i% x5 M5 V

「她住的醫院，也是這個醫院。」女鬼歡欣的笑起來，「她過世的第二天，終於
讓我弄瘋了你。」輕輕的，她殘忍的笑起來，「在你等待轉診時，我附了你的身+ k* t7 |/ e2 g: k( p  d1 X( a" w
，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

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被兒子吃掉，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 r) q) N) x; e, m/ S: B$ o( s+ G
…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
$ X; y6 m; |; F$ b* G$ E5 L
我也笑了，淡淡的。「為什麼呢？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
) m5 z2 M& d9 D! c5 {
「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女鬼咬牙切齒的，啃掉了自己的唇肉，「但是你的
祖先害死了我！我要你們絕子絕孫，不得好死！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 `0 e5 D2 ]# Y, c& V+ l# e
我等好久啊～」

個人造業個人擔。為什麼要害死我？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這關1 U# X  ~/ g0 h* ]; `! q
我什麼事情，關我媽媽什麼事情？
7 U5 P' O# r+ e) L: o( _- K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 B; Y7 A/ N5 C+ q" h  {1 Q
手的吧。

打得好，老爸。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 G/ `# D1 X( ?! V+ m: `
/ f+ n$ X7 S) q8 n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我寫得很雜，什麼題材都寫。而且，我還寫+ ?9 w9 F0 X, a" ~0 n
過這個故事，這篇叫做「瘋狂」的故事。
. Q5 U1 l/ c9 V/ ?6 g
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我還沒寫完。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平靜，心灰的平靜。「我會死5 T5 ~' W" k: [4 q) a+ V- q" T& ]4 R# ]
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x* q: K" Q( @0 }/ d* G
' S* k7 K1 F, F) E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 E5 d9 ~2 ]3 j1 H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9 K- Z# J9 a) ~
: v5 _3 W  g0 w/ w3 c% S4 [
我想，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
，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

或者是鬼的目光。3 P) h: @4 ?# ]# s! i9 Y- a
2 V5 V5 {3 U" i2 F. I
我說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我不
知道說了多久，白天或夜晚，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把我逼瘋的女鬼，我也要
把故事說完。
: B9 S1 \% I5 }4 s2 p  z) G" {6 k
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和女鬼對話的部份。接下來，我還沒寫。

「後來呢？」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卻寫滿了狂熱。和一般的讀者沒兩  g* l) j7 q! {" i3 v
樣。「繼續說！你若說得好，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

後來嗎？我笑了一下。咯咯的笑，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很像是鬼的哭聲。. T) p1 d% z4 W6 ?0 g9 ?7 K
3 Y. Z. o# V' t" E% \# F6 s& O) }

: _. B* Y+ M" u+ p% n- y/ k
姚夜書第一部（四）啖食母親的屍身，是很大的罪孽。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但是在神智昏亂7 s7 a% V: @  M. u& e
的時候，陰差找不到罪魂。6 O  f. Y' ~7 T0 f6 g# q. v
/ |# i& P7 I0 C* W8 G+ y4 ^# E( b
直到罪魂清醒，陰差才找到了路，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
7 |+ g% Z% r. `' j
「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速速隨我前往！」
, N5 @& @6 T  L4 A3 i- y

我停住。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如雷的問了同樣5 g8 [2 w$ C2 M) p1 {0 i
的話。; ^- |/ ~, t2 E6 R. `) I

我微笑著，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就是她。」2 y, i' H; y6 k
9 u0 ~3 D3 m, f/ U/ g; O, o' |6 I
「然後，」我越來越開心，朗聲笑出來，「陰差將妳帶走了。」* l1 K; s+ b6 m: g1 P

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慘叫著消失在虛空。但是她慘叫著的是，「我還想/ R$ r/ s; W% Y4 L# g* J
知道後面！後面怎麼樣了～別抓我，別抓我～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
1 u; r- j) E, f' X2 u/ z+ U; h( C, D
我不斷的笑，越笑越大聲，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一個瘋子。雖然我笑到最後# b7 M# {  b6 A" |* k3 [$ V6 C; e8 k
掉下眼淚，甚至嗚咽了起來，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 }% _0 g. g8 j; H. L$ v  s8 V( E
$ {: O6 `; K. c9 ?
媽媽，對不起。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但是我的心裡，只有寫小說而已。甚' @) m; b6 E, n$ J- X
至現在，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寫進小說裡。  T  f, Y5 i0 E- A: q3 W

遠在女鬼附身之前，我就已經瘋了。- p: Z1 X4 x% m* B. h( X/ `3 _

終身背負的罪孽，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1 S; e$ c' A  B, @
5 E2 q$ y$ ?* Y/ I0 {, S/ m0 U
我早就已經瘋了。, H. i% z% V; F. r

我不斷的流淚，但是我還在笑。若我真的感到痛苦，那是因為…我居然不為母親3 `9 |* A" J& D! B+ ?! L& u
過世而痛苦。
( n( q9 P- k/ F) a
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只剩下姚夜書。
. h9 p" ^8 c. d: J
＊＊＊
. D- n6 N/ Z. \8 P( B
「夜書啊，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要讓你出院。」我的編輯來探望我，小心' g3 |2 l* _" t
翼翼的，「你就當作是重感冒，別想太多。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你終於轉0 D+ m$ d1 i, F9 L0 R, v
運啦，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老闆說，他會幫你打理住處，只要你好好寫…」' F1 B" v* ?! i$ h- n

「我寫，但是我不要出院。」我咯咯的笑，「這裡幽靜。」
- F/ t1 E9 V7 a4 H
編輯有點為難。但是我想，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應該是棵
閃亮亮的搖錢樹。他不會放棄我，老闆也不會。/ U+ n; K0 I$ x$ c
5 a' p+ P( V; j1 @7 W( y
他們都中了我的毒，小說的毒。+ A3 V7 G6 |9 C( R

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卻難以治癒。
7 r& J) I) o5 s  F: ^( z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我在醫院裡有了一
部筆記型電腦，甚至有條網路線，還有個個人房。! n) z6 S2 r2 F* i4 X2 j

我繼續寫故事。不只寫給人類看，也寫給鬼魅、妖怪，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 a2 Q# n' S; G2 ^3 T( j' r* ]
的眾生看。
7 q# E. O# G+ V- \, o, ?
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 J; @- t# O8 O8 J5 _+ V: a7 N
" L: h) c. Z  y  [( M
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很像鬼的哭聲。/ d, R1 }% N" `( A- y
( u7 c. Q* _, x# S7 u  c
我想也是。
* ~& M) X6 m) c& h3 }4 Z2 F
（第一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3^#

發表於 2007-1-30 04:28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食肉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5 `5 }$ `1 e. Q( g) H7 |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1 I& S" F" j7 d, D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D7 e( V% I7 j5 q2 e& I6 H

& g2 P$ k# u" j. ^$ |" h; Z
很逼真的夢境。" Z( l( _" q0 v- T
$ f  ?) Q/ {9 a, ^
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真的好大，很像是什
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重看好幾遍食神。

有人在剁著什麼，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3 f' i0 x: `* }' P
。
" W, X% p: z8 b: l" ]4 i
剁剁剁，剁剁剁。很俐落的聲音。是不是要包餃子？我的廚藝很差勁，只能做出1 b+ o" H  L8 Y7 O* F
這麼淺顯的推論。4 b8 u1 X; m' ]) A  A% J2 s
( O. f0 u  @/ e
到底在煮什麼？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啊，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
種，專門熬高湯的。6 Q: i/ K9 [; f+ n/ h8 [

旁邊有個大勺子，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

撈起了一個彎彎的，還黏著一點肉的「肘子」。花了一點時間，我才從「肘子」
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這是一節熟爛的、人的手臂。
) b  N# p5 s2 n$ q8 U2 T4 y. x, E# X
默默的讓手臂「入湯為安」，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

剁剁剁，剁剁剁。7 `5 ]. {8 w- X
8 h' [) v5 N, l$ H0 M! {
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其實剁碎了也
看不出來是什麼肉，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讓頭顱、腳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3 ^  M  e2 U0 R/ C
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0 w9 T1 _' k  t

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老王常吹的「天下第一牛肉麵」也. m) t% D& V* E* W
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顯得頗有說服力。
2 ?' e7 j& E( {9 J
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
  d/ k1 I/ _- o. i6 j: c1 W
可能是震動，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和
我四目相對。

: B: G$ E' b' B
「…吳大夫？」我輕呼。
$ _  y! l- T( ~1 A+ j* }
「我吵醒你了嗎？」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
/ }/ F. I0 K  c8 r. M. b7 h
眨了眨眼睛，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我望著吳大夫，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
，又詭異的分歧。

是夢。發出一聲呻吟，我想轉身繼續睡。這是完稿症候群，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 o' O( G% b; f5 [; x
，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你怎2 O' ?8 A: G" V3 f" v) k" X* s& R  t
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一週七天，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 f/ v6 y" v3 I/ g: }* n9 o
4 K2 @; @+ `8 n8 \5 z7 H
等寫完燈盡油枯，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
  w) Y/ V" Z, ~, i
你來試試看好了，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 L4 B$ _8 j6 G  H- }
* q2 O9 `5 S: K0 m- m/ h. m
「你已經睡兩天了。」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吃3 k' K$ \5 w3 k- K0 L& D! @" y- @
點什麼？」+ x9 {# G0 B8 H3 V% D0 q' m" C% j
% I8 z6 W7 g1 s( Z( ^- x
如果是其他的醫生，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
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長長的嘆口氣，我不甘不願的起床。
1 R! W* B' M+ G7 K1 \; L
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還有一個饅頭。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一樣
樣的聞過去，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胡亂咬了幾口。

「我飽了。」放下那個饅頭，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順便回憶一下夢境，可以寫% l8 X* B3 S7 Q
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

「你吃太少了。」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這是我特別
去買的鹹粥呢！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

很苦惱，真的很苦惱。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 L. y  F. f) V4 I
神科大夫就好了。可惜他還這麼年輕、血還滾燙著，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
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 B. U% D2 N5 }! m/ u
知道該拿他怎麼辦。1 r1 g9 Z% {; Y- t  d
7 v; }" M* c* Q; O0 K* X* @
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

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我捧起鹹粥，喝了一口" i# h/ X* i) E- X
。
' g) a* ?, Y' Q# {* M: _
………
5 n+ r; x: h+ S7 n  [  p8 K! z
然後我馬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真是掏心抖肺，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1 Z% Y$ i6 K" ~5 P: V; z' A3 R
來那種用力法。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
翹…嗓眼一陣陣甜腥，我喉嚨好痛…: p% ], I9 T. Q- g  Y& C4 j
' W; v5 E9 W% J2 J
吳大夫整個慌掉，只是一聲聲叫喚，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還一遍遍的拍
我的背。

「…大夫，別拍了。」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當然我知道! X: o5 ~9 v4 O. _1 f! d
，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你拍得我更想吐，再吐只能內出血了…」. U1 A7 i5 R1 _# ]/ P" Q

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我還沒看到他，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 ~! q- ?3 i* D& t' T  r  e
& b, `& ]* G- f/ n. z
唔…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我知道他姓楊8 e9 @$ ]1 ^* h/ p9 u3 {/ z
，楊大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很奇怪的，我不是很喜歡他…卻不自覺得
願意信賴。3 T% E+ d: d: V7 ^8 N: a
' N' V3 ~, l  i  {$ W6 l& N* O
「楊學長…」吳大夫滿臉想哭，皺著臉扶我出去。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又不是7 l9 Y4 g4 X4 D7 k- ^
我要出殯了。4 c: H3 v& v8 A
; {# f: `3 _1 u( R) g/ T
聞了聞我的食物，楊大夫皺眉，「還是沒辦法吃肉？」# C7 Y# m6 u+ v) }* \

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又衝進洗手間。3 k: ?; i- G1 Y! s$ ?/ B
' j/ k8 b; B* k
「這是素的呀。」吳大夫更惶恐了，「夜書這樣不行的，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1 T$ `- O! z) Y& S" o
」

「鍋子沒有刷乾淨。」楊大夫搖了搖頭，「學弟，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  c! Z3 h/ A3 x% D7 j7 A6 Z
先去巡房吧，我跟他談一下。」6 v. n; b0 U. O% h

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我趴在馬桶上，坦白說，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我: q% I7 x# o9 \/ l
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 g% W% B. T4 g& @$ J  x

他拿下眼鏡，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且有種
強烈的不適感。

「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你的傷還沒好嗎？」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我卻聽懂、
並且發寒。0 J) ?2 I0 R& o& U4 |( I

「…幾秒鐘的經過，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我冷下臉，開始刷牙，洗臉。洗/ \/ k' I) \) D" S; N
掉嘴裡的苦味，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我才能夠安下心來。
- X2 ^$ ^) U+ R5 @# Q# X6 k
走出去和他相對，他望著我，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 Q* z5 p: w/ U9 ?8 l0 _2 `4 A
" H5 a2 g6 I9 }. g$ o+ O
「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他長歎一聲。

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你怎麼不說，我被她侵蝕的太深？深到連容貌都變了？
」

楊大夫看著我，莫測高深的。「…我會交代廚房，你的飲食特別做，絕對不會有8 B  C" J& X  A0 L
葷。」

真奇妙，他刻意避開「肉」這個字。「咯咯咯咯…」我突然笑起來。
2 q( Z7 T. |7 {  q  @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怕他收拾我？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
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也拿他沒辦法。* A' I5 o/ w% `; a% `
5 ~) O" t. ]0 W- A; ]; L# _# K  a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他走了出去，帶上門。

真是輕鬆的一句話。跨越？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上面
滾著蛆的屍體看看？( \8 h( r$ _4 k0 N4 ?4 q

啃上一口，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7 I$ C( L# u! a

「咯咯咯咯…」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2 U: ?; W$ N: r/ Q" ^) v, G
' j2 I7 h5 D- H+ y. W
  g  j  H/ g: B# E% B: I  ~
我知道，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被厲鬼纏這麼久，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 D5 ^3 S/ Z4 ?/ {; x
還深，我還想寫作。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刻」( f: F. y' e0 Z4 I( o
在我這兒。
6 E. \) l' j  w
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但是皮膚越來越細，五官越來越柔和，1 J, A5 ]3 K7 n) [+ B. i
照鏡子的時候，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P  d% m9 v( r
  X6 K# s4 d; @0 u/ j- n
長什麼樣子不重要，我的手指還在，眼睛還看得見，我還能寫。

當然我知道，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但是她留下的
「禮物」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4 c( E" N3 w$ D) j# m: z
* P& I8 O; ?) z3 Y0 H! C" Z& t
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從樓上走下來，經過普通病房，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
突然安靜下來。張著驚恐的眼睛，畏縮的等我經過。
0 R- n) A! z: y
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 o6 c6 K) w9 S5 [" A

他們本能的會害怕，會恐懼。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 ~+ N  @: s" l

雖然他們也是。即使心靈破碎，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知道要避開、要躲。我真
的能夠體諒。所以，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走入花園，享受一下陽光，不會去: O& L; O$ P: ~& h: n
找誰交談。
2 P, M( e1 r. N
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可以自己打理生活。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
者，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很少有激動的病人，頂多就是喃喃自語，規律的轉
來轉去，搖晃身體。

當然，還有那種完全正常，靠家裡有幾個錢，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渡假」
的公子哥兒。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也跟我一樣，5 \% ]( d& J- l# b, G+ D' l3 z: ]+ t
擁有自己的個人房，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不過也只是聽說，我沒
去參觀過。
9 F$ y3 I& w- F* A2 [" D, @
他們不敢惹我，我不想管他們。
2 ]7 N  P( a" K3 u. @( i
瞇著眼睛，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我卻看到了一個不
該出現的人。; i/ h& a, {; ^3 n# _

詫異的看著他。他很輕鬆的獨處，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指甲修剪得整齊，頭8 \2 ~( I! z( i% O4 x
髮一絲不紊，很有條理。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 a: y2 r+ K# ]/ i* K8 w9 F! Z8 {2 L
3 q/ o2 c4 \" S% h* Z2 ~/ ?
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哪些人又是
正常人－－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  ?0 l# f; W' l2 [

他並沒有發瘋。

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2 d* t6 G4 i6 i
5 U2 u# Q0 \- M9 \
這意思是…其他人也看得到他？這怎麼可能？) K! j  |$ O4 ^9 l" B+ u2 Q: Z
# S# o8 c+ _! a8 I1 f
因為，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6 R) x( S9 f& K) X2 j9 p
4 O- p8 U+ ?' ?6 F
＊＊＊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新鄰居，住我隔壁。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他剛好搬進
來。; H6 W' s, e5 W- l( z/ d

很巧？8 b# ^9 i3 `) W- Q4 p# n4 q; @
# Z. f+ P7 `& D" }
其實還有更巧的。
; g! u6 V: a, c& B; U
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是因為…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發生山難，為了維生
，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經過訴訟，他因為精神鑑定，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
弱，無行為能力，住院治療。
, }% |: a) W5 S$ U3 I
當然，這是表面的消息。你問我信不信呢…？

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
黑忽忽的影子，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9 i. ^3 K! h: L& k
) W* x5 F& `# l; m# ^' E
啊？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對，鬼魅不行，但是倀鬼可以啊。你不會連這個都* E7 W8 k" i+ ~' r. U/ m
不知道吧？- H: h5 q2 V& h% X
! \) C6 d* v, J7 J" Y- c* U- j, Y
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他看了我幾眼，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 d$ A1 A! W# L' s" H& i# k- W6 h
…
" v! l. _( v8 U2 N- v7 H8 ]9 o; I2 |
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笑也沒關係，當初地基主（: L1 [  ], S& z3 o( i
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教我這個辦法時，我也捧腹大笑。# Y6 i6 n) {- r6 _* L
; \6 O* |0 ]( D! a) ^
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
: B" s' b8 m# P$ {' _* |; A
理性和秩序，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

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我也微笑著瞅著他。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

只是很不幸，現實可以避免，夢境實在無法控制。, c4 A( z0 f% q- C0 \2 V8 g1 A$ I

我又做了相同的夢，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還是吳大夫的腦袋。我陷入深深的
思考。! Y, Y) K/ I" \

我相信，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他很清醒、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看他身上帶& l. l3 o; f& o! x6 d5 f; f
著五個倀鬼，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8 N' w7 [( R1 n8 E; A- J
2 |& S( g4 U5 I  I  y" d- n  @( u6 Y
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我不曉得。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我會
不舒服。8 t7 ?0 ?  U: m' \  x

你知道的，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
了倀鬼，卻天天來盯我吃飯。  s7 H, v# Y9 E3 q, `
, V+ h8 a- ]/ h) I3 R
我伸手，摸著那個頭顱。嗯，改成我的模樣吧。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 j, ]# |2 c& {/ `

那顆頭顱很聽話的，變成我的模樣。: a2 N9 C0 B, C' ]

% O5 ], v* c' ^$ _. T
清醒以後，他眨了眨眼，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 s7 n  c2 K  C. I9 J

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其實遇到我" u8 v7 Y6 t! p6 Q
，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但是她很奇怪的，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而且被折+ p! U+ m5 h% w' M; U6 m& c
磨的歡天喜地。

「走開點！」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擋著光！」# e7 }; a6 K1 r  B7 j/ P

她悲傷的垂下眼睛，一步一蹭的，蹲到牆角發出鬼火。
/ v+ ]. S3 s; i7 y9 @- Y8 S
幹嘛呢？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
麼樣子，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人間四月天」，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7 {; |% [8 h; W8 `
* ~; a) i7 `2 h8 F8 K6 q/ J7 S
好吧，五四女青年。
% V! z+ Q2 |5 |2 T* S: `: p
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神格再怎麼不高，也是個榮) J: j: ^+ K; e% V
譽職的地基主啊！
6 \% `7 m( J: I9 n3 D
不想理她，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來吧，告訴我。」喃喃自語
著，「那天山難的真相。」

腦海翻騰、洶湧。在空白中，影像連結。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3 N0 g8 K# U5 r" l& K
# y' w/ v& q- Z: P  z
她的臉頰，帶著羞赧的紅暈。卻不知道，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
, r: [# @3 P/ z" Z
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她驚愕1 D( q0 N2 \, v
的表情凝固，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汨汨的流出血。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
邊，接著。

很可能不怎麼痛苦。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 c! \4 g0 E/ `8 M$ I7 @
! I* E% v! y) G0 x& `2 x) N3 Z: w
她被支解的很乾淨，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那# O& J  j  u* N8 l: n! I
個廚師…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動作那樣的熟練。  `6 t9 ?8 }( h* G, ]
& Q' Y% h. h1 J7 r" k( V* t/ |+ W7 g
) ]1 X# t+ K0 j- k$ c5 s  @% P3 t
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當然，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 T7 ^, c- M) k# B
了謾罵和侮辱，我向來保持沈默。替我辯護的，我也不會表示感激。: C3 q9 C" {7 J3 F8 `

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6 y; B1 g* z/ _* K4 I$ o- N
/ r8 P! U; A1 y: ]
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也是挑釁。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這樣轟動的大" Q3 V# D6 }* n6 ?
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 G0 X3 A1 V) I3 Z2 i
資料。

而且，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1 v8 S5 R4 C% Y0 u( e/ M( c
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然後等。0 T  x3 z' {; x3 w1 K+ u

挑釁很成功，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半仇恨半食2 Y) c( ~3 w3 C" h
物的打量我。我想，他看到了我的小說，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

我忍不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他的倀鬼，居然發顫了。5 r8 ]2 H8 Y0 E& I; ~" K

而我的網，也被觸動了。

許久沒有訪客的我，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

她皮膚很白，神情憔悴，但還是很美。我不是說五官，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
但不外露。一身的黑，我想是喪服。! Q% h8 z9 C; _

「你…」她遲疑了片刻，「你是姚夜書？」4 e5 e" G# w& o6 G8 j$ ~

我斜斜的看著她。瘋狂宛如洪水，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 z$ ]" v7 e0 Y/ w9 W; e
不大正常。
+ M- x" Y' Q$ l+ q9 f
「對。」

「我…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她強忍住淚水，「你知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w: Y( H: ]7 Q

「巧合。」, ~5 r5 \) F8 y7 N

「那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知道…她的腿…摔斷了？」

「也是巧合。」其實我比她還訝異。/ m; R; c0 V, a6 X* i

「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這也是巧合嗎？」她的聲調變尖，「沒有一家報
紙刊登，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你怎麼知道的呢？！據我所知，你自
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
$ z) b- u# q4 J; B
很聰明。我暗暗的稱讚。在來之前，她應該做過功課。

「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咯咯的笑起來，「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
' L- R" M$ f1 t* b& v3 y- }
「這是真相嗎？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她痛苦莫名，再也忍不住眼淚5 r; q1 c$ G5 f; A
，「她還那麼小…她才剛上大學…」6 s% P: i+ ]) [7 Z# C+ C9 b2 T
7 k. w0 O3 [- ^& e8 m2 F2 n
思考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坦承，「不過，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沒
辦法，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

「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不自覺的，啃著指甲。「我要一份名單。他身邊一
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我比了比，「除了妳妹妹，還有四個。從小到大，我
都要。」5 I4 ~, E( f2 V" m5 T* k4 b

「誰？」她停住哭泣，「曹錚然？」, L  V, a, |1 K$ b! P- X
% \. M% r% O) M* `; e, A. p
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文字、名字，都有種奇怪的魔力。
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 ?( W& |7 ~5 e3 ?2 A$ }
6 n+ Y' H2 D6 K! T% j
錚然。

「對，就是他。」幽幽的笑著，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被吃掉的
人臣服於啖食者，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尋找食物。
* A& m$ f+ B" z- M" b0 ]1 Z( @
「我要他們的名字。」

$ K6 r5 t8 E9 k, J( U! p) P) B5 x
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這不重要。
5 p. |( f# E4 p  x+ b/ ?
重要的是，她不到一個禮拜，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

一個名字，一條命。$ \/ Z: A7 c& e. J$ k

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有他的兒時鄰居，一個國中同學，一個大學同學，還有一
個很特別的，曹家的廚師。; n% B6 s) }# y* I& h8 n6 C

廚師？哦，原來如此。

第一個失蹤的，是廚師。然後兒時鄰居，小學老師、國中同學，最後是大學同學! b! N+ x$ F  T- h" X0 v( e+ `2 S/ ~' B
。: D6 y1 ?8 I, J3 a

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厚, ?- A7 a: i8 M2 ?7 l6 K
厚一大疊，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
, v3 @# z6 c1 h! G4 |1 G/ G6 L
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實在也不關心。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 R% N+ v$ c: ?5 u
& Y8 @1 [! o( S7 ~# O8 v$ W
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個性太害羞了，沒有娶妻。稍微對照一下就
明白了，曹家產業極多，注意，產業，不是事業。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但和0 U' ?. P3 p8 |6 i5 G8 Z- @
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可能富裕些，但也就這樣而已。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 f" M9 A" U' P6 e
生，雖然是獨子，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  \: d% Q- f* h
  s9 {, ?* @. [3 \
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頂多請個菲佣
。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0 Y$ l) H8 f  z7 r1 `6 g

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

誰下廚？
% R5 p) w2 u6 y9 v' ], N1 F
很意外的，居然是家裡的獨子。

看起來不太合理。但這個「貼心」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算是他繁忙課業1 K& V! o/ E8 S8 J5 l/ B8 i
外的一個小小嗜好。
7 P  ^) R- J( E9 Y% n
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我敲了敲桌子。應該不知道。

這個聰明的傢伙，每步後路都想到了。若是父母知情，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 b: F, Q& `; M& `! V  P
不是乾脆？幹嘛去荒山？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 k# K9 b6 z: g$ g' r

如果沒人知覺，最好。被發現了，可以說是山難。他算得滿精細的，只是沒想到% r; m# {7 v# Q* g
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來了一批外景隊。不是不能遮掩，只是比較難。. J" C2 l) |3 l

資優生的「殼」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但是他也沒算到…

這個精神病院，還有我。

這裡可能是個監牢。托著腮，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 \/ |: T0 V& h) e+ D
，更是煉獄。
& X) K& _- B' H5 `! `0 j" b# D
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這裡都不是屠宰場。

再說，我在這兒取材。還沒見過食人魔呢，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寫進6 i" ?& g* r" R" r) V
小說裡。

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我知道我在笑。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慌慌張
張的跑過去。
# V; @2 b% t* R( ~% f
是的，我知道。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這樣的笑聲，很恐怖。6 t" t( j- S4 L3 j+ i
5 K  k; h  E7 U% o$ T8 ?
＊＊＊

四個名字，四條命，也是四個故事。

一個禮拜寫一篇，編輯的臉都綠了。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無法出版。; D! I2 A( y  B

「我寫好玩的。」輕描淡寫。5 k& P& i0 O$ w) p

的確只是為了有趣。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越來越狠毒。我知道他
被我逼得很緊，緊得神經要斷裂了。* s( [: ?2 q/ P; M

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在這個監牢裡，
他打算怎麼做。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他
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但是頂多傳遞消息，通報「食物」的去向。3 F5 W  ]# b! ^  X
& f' ^; ^7 C7 W5 I0 B
或者迷惑「食物」。

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怎麼迷惑呢？

他在等，我也在等。
2 K$ ^/ \# H- i. |
我的訪客變多了。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他們從各種管道，直接或間接的來
找我。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

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倀鬼也越來越弱。
- B5 F) j2 t; s" e4 u
到這種地步了，我什麼也不怕。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

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而曹錚然，他沒經過這種痛苦，所以他不堪折磨。% o) ?( }' I$ j

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第二天的自由活動，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
( N" O/ Q3 U) S" a; K, D
他望著我很久很久，走了過來。「…我們不該是敵人。」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 x4 H  |- `' ~/ @& m
「我知道你。我們是同類。」

「不對。」我瞇細了眼睛，笑笑的，「我是瘋子，你不是。」* I* K1 u1 ^8 }; O% z! L- i$ M& F

「瘋子是別人的定義。」他不耐煩了。
0 Q1 u1 t4 A# y; G  v
「我承認這點，我的心靈的確破碎。」我盯著他的眼睛，「但我是生物，你不是6 l. {, e9 A6 l! S! Q- ?
。」

他沈下臉。「什麼意思？」" C" m% N4 U" U' l+ a

「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生物要維護種族
的繁衍，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

離他遠一些，斜著眼睛看他，「你連草履蟲都不如。」8 _8 ]: T- j) Q' o! k

他看著我，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帶著聞不到的惡臭。「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 U$ v/ ^6 i( `5 I
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6 a* N5 A, n0 v# S0 x

「吃人很酷？」我並沒有被打擊到，反而咯咯笑起來，「表示你高人一等？」% H0 b* B3 [6 ?  L
/ P$ H/ c4 x( U: S; i1 {
「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他帶著冷漠的厭惡，「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O7 f7 }+ r; f) W0 e

「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何必呢？」

「你不懂…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他冷笑，眼中有種狂熱，「你不懂的。」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轉身，「沒有你的廚房。」
( C1 l% _/ A4 p
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

當然這次的「談判」，等於是破裂了。

9 ~8 {1 V# S# ^6 U8 n7 L9 x5 v9 b

人為什麼要吃人？

翻著網頁，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當然有很多緣故。比方說是飢餓，刑罰…珍
奇或誇耀。

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很殘忍，卻也很無奈。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吃7 X% m1 H: i) m' r- Z
人，理性沒辦法消化，但是可以諒解。但是我想到的卻是…

易牙烹兒。

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為什麼？那不是飢餓所致。
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 g4 F4 Y* }" j( u1 V

在沒有飢饉的世代，人的生命很沈重。不僅僅是人的個體，而是人的執念、社會
關係親屬表、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一重重、一疊疊，取走一條命，就要
負擔悲哀。( Q1 s" y: b! w1 r! k

太重了。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 m* T1 Y4 w7 y1 s
。

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
, G& X# c8 O2 R- K
再怎麼瘋，我還是個人。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地基主哀叫起來，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 C* X5 |4 w5 D

「我昨天才寫新的，今天就要催稿？」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快要三個禮拜沒
有好好睡，腦袋嗡嗡叫。「我玩得太久了，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妳得讓我
想想…」7 O7 z/ b: d+ d

「歷史」就寫在時間裡，召喚很容易。但是虛幻的「靈感」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 c% L( j* ?% [9 A  r/ d, B, P
西，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

「誰跟你講要催稿呀！」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你快出院去吧，別在這兒, r* ~: ]/ h/ u4 B" k) A0 @% Y  ?
了。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戾氣有多重…」她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冷顫
，「你不想出院，也請個假躲躲。反正他快轉院了…」! J! t9 x% Y) q5 r' t
( g! _; y. e8 ?
「他要轉院？」我睜大眼睛，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在轉院之前，一定會鬧點事
情。「那我更不能出院了。」
1 [6 q/ G, Z/ c
「你…」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我的姚大，求求你…鬥什麼氣呢？他這個人' A: h6 G& s8 Y- k# v
邪門的很，犯得著跟他鬥嗎？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

「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我漫應著，「決定就是妳了，上吧！地基主！」4 j5 G9 T3 H6 d6 O8 W* l- O
+ G' n) Y; \: M# v; e
她氣得發噎，叫了起來，「我修行不到百年，你要我去對付誰呀？老實告訴你，
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破碎的心靈容
易召鬼魅，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
8 u4 F5 P0 v+ r  A. w
越說越傷心，她乾脆哭起來，「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是四方鬼神經過4 ?1 `" }; _+ `' H
加減照應，才沒鬧出大亂子。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加上那五隻倀鬼* k  E- Q) i; \# D2 V' G) ~" d! j$ w
，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我怎麼保得住你？」
/ K9 J; Q9 Z* E/ \) i
橫豎不就怕我不寫？我寫就是了，值得哭麼？「萬一我掛了，剛好天天沒事寫給/ Q. a# b. S# F3 w6 l6 I+ I6 F3 V
你們看，那不更好。」

「哎唷，我的姚大。」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還記
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留著命，就還有故事看，你若真的掛了，雞飛蛋
打，何苦金石俱焚哪…」2 S) L, w. H, W. U
+ o- \; z% u. H- r9 ]0 S" ~) U
…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我還是滿感動的。7 F: `# G. K8 \, m( x$ ~, K

「妳還沒嫁人呢，我又不想冥婚。先下來好嗎？」我很無奈，「我知道了，該請
假我會請假…」

當然，我在敷衍她。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對吧？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5 k% n) K& r! v0 f- k# l- t
活現呢？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那也是命。

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 [5 h8 e' f- H$ S$ u# h
5 P7 u4 q' m8 @3 V& p
＊＊＊
5 J, J% |/ e5 y2 X: C; l
說也奇怪，要轉院的曹錚然，安分得有點過頭。這段時間相安無事，甚至恢復那
種泰然自若的模樣。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
？, N% f/ h7 A! C6 [3 w3 }: R: c
" I4 W& ?- X1 @8 Z3 S, g+ d
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他去了別的地方，那就沒機會了。

也罷。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誰又是救世主，管得著天下事？那是神明的範圍$ c* N* H& [  z& ?
，我管不了那麼遠。

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也好，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
  ^* J% o# X: G  b4 M! `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地基主呢？她成天聒噪個沒完，難/ }1 _7 @7 C5 r
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
& I8 L5 K8 i0 @0 C8 o" _
門戶一響，我轉頭，是吳大夫。
8 P7 `- h9 J0 `4 F2 q8 \% Z  T
都幾點了，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晚餐我可是吃了，你別逼我吃。」經過那幾# p4 V8 n9 i! C+ T! P
秒的驚駭，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今天值班嗎？幹嘛跑來？」/ Q) T% A* c0 v

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坐在我床沿，低著頭。「…剛有急診。」
, X( O: |& h* _; B* N
看他的神情，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我不想扯這話題，「忙完了？忙完早點回去( p1 l+ m& W% p! Q% d
睡吧。」
: M0 R$ L: ^5 m! N2 W5 A* b5 L
「夜書，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在黑暗中，他嗚咽起來。「我好怕你也7 @. W0 S$ G* @! O5 h( O
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 t* ~2 B  v- a& Y

「我有進食好嗎？」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快回去休息…」
2 U! R+ W& ^0 X: S  S2 p7 }0 h+ V* F
躺在黑暗中很久了，我的視力已經適應。望著他模糊的身影，我突然有種違和感, s, F# s8 K* h+ T
。他有點怪怪的…/ T/ a9 ]  I. L- \! g' V+ f8 B
3 h, _; b1 g9 z0 E5 ?
仔細端詳，從臉到肩膀、到手臂…撈了一把，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那是空的。

輕輕的開了檯燈。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滲出一圈血  p* u, Z+ x) @4 D: F1 y
跡。0 B9 w; ~4 n, |  V  a

嚥了嚥口水，我覺得嗓眼發乾。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自1 n# C) D& ?. d) t& A- G
顧自的說，「夜書，我要把你醫好。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因為嚼起來像肉
。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就跟那個$ e& n$ h+ C7 |6 N% r9 }
可憐的女孩一樣。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最少她不會死…」
# N: A" n9 r3 a. [: s; }: V
我想喚醒他，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用古怪
的惡意看著我。  u* g* M# g+ z; U
8 V1 }4 r( S* w& e( U& Z1 M
該死的。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結果吳% q) o7 B* j+ d5 i
大夫還是中招了。

他被倀鬼附身。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所以沒有大出血。一醒過來…
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
# ^& I- c/ h( Y# ^8 q9 k1 {
「然後呢？」我接腔了。5 g0 `' G" m4 i

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他說可, Z# X' ^9 Z6 n% D: T  H+ l
以治好你的厭食症。」
. M  u  H- o/ H, a6 ?
「那好。」我穿上拖鞋，「我們這就去找他吧。」

出來混的，早晚都要還。

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我本來以為不會讓7 T' I+ f7 N" U) p5 h
吳大夫下鍋，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卻下了一隻手臂。
( B6 r; u5 J$ d# `. v
太托大了。- _( L/ b$ M. v- z* `; k# H

畢竟我不是道士，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斜斜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在碎碎念，
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我是小說家，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我對止血和應付
休克實在沒皮條。
- B/ y' I; \2 S- J) ?. w
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樹影一陣陣嘩然。映在窗上，像是許多手臂。. M) V$ l2 W+ w# R. ?
" n9 K& q; C! e; w3 B* y
怕？我不怕。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清醒的瘋子。* u, A# P+ J" s
秩序和反秩序，都讓鬼魅不能理解，不理解就會怕。+ \( M1 F5 ?' w% k& ]3 J* K2 J; m
/ Q5 [% R$ w6 m/ @2 `1 Y8 p! K
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 P+ c: V: G3 B8 ?

穿越整個醫院，靜悄悄的。這很不尋常…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還
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
% y" ^9 s7 l% d5 j5 I
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 i- t( B" H* I+ `6 m: y
8 ^, j# A' E* T  o; ^1 C
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自然不小。有個爐子開著火，正在熬一鍋湯。我
聞到味道，卻沒有吐。. [$ f- F0 Y2 W, X
/ j1 o0 K8 p0 a. d! E
這是取材的一部份，我在取材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
0 E% W7 l# A  J+ P4 D
「大廚會治好你的。」吳大夫喃喃著，帶著夢遊似的恍惚。
$ h9 u! [# ?8 x4 _7 l6 w# G' r" P
我看著正在喝湯的「大廚」。曹錚然俊秀的臉孔，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f, o, Y) U- M- ^
3 ^9 d- D2 u* Z7 O9 Y% V6 R3 {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j) u9 D# ]# L! C7 R
" e7 P9 q3 V1 i0 n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v5 i7 M( r; A. n' b
" d- k% B. T2 z1 k& E( O* L! z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他笑了笑，「其實我不想吃你。」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感覺上就是很難吃
。」

我也對他笑了笑。
9 o5 ?' X% {& p/ x. m+ l* h
「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我的氣不會平。」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其實我比較- c' Z0 @  G% I; C' T' R0 H
想吃他。」

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將我捆了起來。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但是不重要/ `. w% q+ j! d* q4 T% s' ~$ T
。! @  m9 f& f; z: p& b

「喂，曹錚然。」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喜歡吃乾淨的人。」& w  T( p( V8 L
6 A& }5 u8 X  O- O
「我可是天天洗澡。」我咯咯的笑起來。「聊聊吧。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 T7 S3 T( k6 i$ ~9 K
？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 s2 Z' ?. p% m
9 P6 n5 e+ U  D9 R& b: V1 W
曹錚然踱過來，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你想拖延？」他讓我看著一個( N6 _  u3 P0 T( a7 B% a9 r5 h; A
供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 t2 p/ k* Z1 d  {9 O8 L

我說呢，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原來被拘在這裡。
+ H  j6 A  c" l
「你博學甚廣。」由衷的稱讚一句，「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這世界上的人這麼
多，你怎麼挑你的對象？方便？順手？」
6 K+ a  K" \6 h, |
「聰明的腦袋，純潔的靈魂。」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
，壞了。」
2 e" l! H! G$ H( o4 g+ ~4 ~
「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我笑瞇眼睛，「先吃廚師的腦漿？」- g; A  w, g$ L  U0 }+ O* @

「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他舔了舔嘴唇，牙齒閃閃發亮。
# c% r  I# r9 i% `
他的齒列很整齊。「不會腥了點嗎？」

「加點酒去腥。」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
  M2 K) Y" P6 F8 l" t- t, k
「一開始，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其實呀，我一直有個疑惑。既然什麼都能吃，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他很
認真的跟我討論。我猜他憋很久了，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 t9 V! t+ v6 v! q% e( b4 e
$ ^' P! G, P$ X9 J9 J" f
「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你可以看看歷史。軍人吃百姓，貴族吃平民。吃人不是/ q+ o$ G" S% L) X0 q* `
什麼特別的事情，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現代卻用什! p" R- e% @9 \. z: k
麼道德壓制，不是很可笑？這無關道德吧？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真要講道
德，連植物都是生命，我們不能剝奪喔。」; ^+ \  B* ^% m  ^0 [! K; b

他果然滿聰明的。我點點頭。$ W7 c+ @* V3 Z3 j

「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他拿起大勺子，撈出燒爛的手臂，「瞧，落到我的  ]5 _3 j- _8 i- H- f1 z8 z8 h/ E6 \
鍋裡，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而是…」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一蹄。」
  m( C- t9 g, I- n+ K
我看了他一會兒，咯咯的笑了起來。' ~) W; \  d7 T$ ]
* T# D/ N1 }, L
「我說得不對？」. r" i+ k) a, r! Q9 ~% g+ M
; f8 Y- k/ \( r7 O
「因為，會痛啊。」我望著虛空，「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我看了就痛了。」

「真娘。」他輕蔑的撇嘴，把手臂扔回湯鍋裡。

「我想大概會下鍋吧。」輕嘆一聲，「不過，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
; q9 _8 N3 V% E0 y& H* s2 `' e+ d8 C
曹錚然收起笑容，狐疑的望著我。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8 [% a/ F3 N8 L, @, i; d; A# [
夫。又低頭想了想。「…什麼願望？」7 R) ?' Z7 ?- o0 \' K# u
9 ?: y1 V& Y- M+ n* a; c1 H% T4 q0 E
「我想說故事。小說斷頭不舒服。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
( w: R6 P& u! t3 @8 h' ^! }
「給你十分鐘。」他警戒的退後一點。* t7 g& s7 }8 `; S4 }
; l5 k& ]; i: o" a& y
微微笑了笑，「徐阿明，不要動！」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我
說個故事給你聽。」/ `7 ^% f7 X. w; ^% x: b4 k- s

其實，是五個故事，說給五個倀鬼聽。故事都很短，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幾百
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 A# v  r! p( L* X

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

說完了五個故事，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曹錚然呆呆的，他幾次動唇想說話，
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1 ^9 l8 w" |9 E3 H* C
, a6 {5 q, ]# p7 `
我將頭轉向他，柔和的喊，「曹錚然，不要動！」他這樣聰明的人，我該說什麼5 J# M) i9 m" R7 G: r
故事給他聽呢？

真的、真的很值得興奮。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 w8 M2 }9 q- \+ x. s
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

「這是專屬於你的，只為你說的故事。」我睜開眼睛，溫柔的看著他。「你知道7 I0 j4 S, A4 E2 V" p& a
嗎？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2 n3 j% h8 C* F6 f% e

他呆滯了一下，馴服而狂熱。+ r9 ?3 Q1 E" x& e5 N

2 p# Y! s; c3 h
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他們呆滯的變成那6 T) h% M  T% W9 e# K
個人的鬼僕，馴服而乖順，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 b9 V9 n3 O4 b
9 t3 U. k8 q( \2 ^. J3 X$ F
「但是倀鬼有個罩門。」我低低的說著，「很致命的罩門。」
2 o9 W% D0 n9 G" \" A  E
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他無力的掙扎起來，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像是被捆起來5 M2 }. h% v  y& f2 U
的，是他，不是我。( l3 v4 r9 c( K" n+ s6 r3 k! w
" Z# v4 K: h! r/ Z5 k* g
「倀鬼不能有名字。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是個金石交鳴，驅邪鎮妖的名字。$ i6 ^; s6 ~6 }* o
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很不巧的…一個發了瘋的小說1 ]- F- @; {& ^( w! B- a
家，在他的面前…」我頓了頓，「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 x  e$ S& a5 j. _6 K- [0 a
/ z; J: ]2 O8 N% H4 c  F
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因為會痛。因為別個人' Y: Z; H1 r8 N, L
，是你這個人的鏡子。別人的痛楚，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感同身受4 t! y& ?$ s2 B! W) T+ _
』。」
' G* [$ e( k7 I5 n
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
。5 P$ i, ?" I+ [

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
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根本沒有刀刃砍他、沒有沸湯燙他，但是他卻必須承受; h5 t4 z/ H' t- w# S
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
8 d: ^8 R2 b6 [7 \
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0 Q; A# @1 d! h0 B
  @, v! u& K" |- v3 F
對這個社會來說，倒算是好事一件。
" E) `) u3 m/ f: R2 ]
「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我殘忍的加了一句，「直到陽壽盡了為止。」3 |4 u, c" |/ [' N7 L
& m* {6 `" C  G, g% n) o) L
我沒算錯，是四個倀鬼。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笨拙的幫我解繩子，沒有
加入混亂中。; k7 P: Y$ W/ `# o" @0 S
5 U( K& {- l$ r2 l
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我也陪他蹲著。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 d8 o1 w2 k& ~7 c! [
5 S( V- t+ z8 C  X9 r$ l! }, T, `
他的手已經燒爛了，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當然我也想過，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
樣的故事，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很煩躁，非常煩躁。

少了一隻手，他將來怎麼辦呢？醫師是當不成了，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他還這9 K; I% }. c, U$ U6 N' G
麼年輕，就少了一隻手臂…我連看都不敢看。' Y+ l9 y  G2 M% f: C
! B/ A# s2 u0 g: ?$ n
因為痛，非常痛。

非要有個結局不可。天要亮了，他一定要有個結局…' P/ _5 {, c, V; N; R5 b( }

「…車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失去了你的
左手臂。但是，你失去了一隻手臂，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我很認真的，一字# N) u3 Q0 |0 c# w/ h9 m1 w3 d
一句的磨出故事。

「你還年輕，血還很熱。一切都還來得及。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你也能夠攀住) i& l! ]' K' f
青鳥的翅膀，得到真正的幸福。」

這是我能力所及，損失最低的結局了。$ T( L: m8 r- G/ l- N

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有些焦慮。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夜書，多9 t& s3 T/ G, G# e  r$ y# G" N
少吃一點。你…」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你也要幸福喔。」

在倀鬼的扶持下，搖搖晃晃宛如酒醉，他走出了醫院。6 h) h7 l5 ]- N# E

又蹲了半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 j8 Z# M- t2 i/ Y1 r
2 H$ s& z+ h8 C( M; ?+ j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倒在床上，幾乎是立刻睡著。你可以說我在逃避，這
個時候，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1 |. W6 I) V' |
1 P) @, m! S. N- S& R1 b* q) e
＊＊＊
) u4 x3 `" R0 \# U
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睡醒的時候，我知道了本來8 I+ _- E8 X* [/ D# p
就知道的事情：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吳大夫車禍，失去了左臂。2 E. z: z# X& J* W$ U- M& g

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什麼都不想管。. o$ f$ H( t9 [% O3 p2 c. d/ T( Z
9 P; u/ `: ~! p# E8 }7 O0 h
「…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等他百年之後，還他0 |- G$ A' P1 r: q" C
個全屍。」
9 N, M( Y5 \6 a# }0 q
「哦。」我不大感興趣。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 ~% M! L  A& y, M
9 l2 n) u3 |7 j
活著沒了手臂，那就沒有了。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6 n( E; Y2 x, l7 t( n/ h

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影緩緩移動。寫太0 O( s" F  t% x8 p- p5 a$ _% v+ j
多，說太多，我把所有都耗完了，整個人都是空的。
5 B  Q' w& |7 [& ]6 Y% R+ \
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
1 ^( e! m! i/ W  [$ d7 n/ d1 `- t
等我快復原的時候，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

很意外的，是吳大夫。他裝了一隻義手，我依舊覺得痛。
( t0 V9 f2 x, X! _/ h% j# l8 i. X
「這個？」他舉了舉義手，「還好啦，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還是滿臉傻瓜似* g1 W! y/ U7 i, @+ M
的笑，「夜書，你有沒有好好吃飯？」2 E. ]2 V0 T% @% }8 ~" V% ?# j
- j1 s# a" ^4 L" B: k+ I
「管你自己就好啦！」我突然暴怒起來，「你管我吃不吃飯！」* l& n( w6 q" h, Y! z  I" w# q' i4 Z

「會生氣了呢。」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老是
面無表情。這樣，不算是痊癒啊…」

我真是他媽的可恥，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 M6 Z  V% m* R+ D8 J

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
心理輔導老師，日子還滿好的。! V1 d- N9 R9 I: n/ l

「其實，手斷掉的時候，我突然鬆了口氣呢。」他微笑著，眼神朦朧，「這樣也
是不錯的結局。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但是繼續待在這兒，我早晚會變成那4 X" I; k0 w6 k
樣吧？在變成那樣之前，逼我畢業，也算是轉捩點吧…」, s3 l8 G; E* E" B& _
# a. t6 r" T# P8 x
…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但我就是…停不下來。2 X2 y- t  }3 }" T: c3 O

, @, y' ~* X  e4 e
後來，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挖出了一堆
碎骨。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

後來怎麼樣了，我不知道。畢竟我被關在這裡，消息不太靈通。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聽著
聲音，有些像曹錚然。( c- H/ k- U  |1 @# z" d. D
6 X4 J/ c1 Q7 g6 N  W" @
咯咯咯咯。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  @) T+ g% P! n1 R5 f6 d- W

（第二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4^#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陰差

0 n  h6 n" q0 N# R/ D0 I
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4 l4 C! O# z, W: c6 P& c  R

「我來帶你走。」
' B& ?6 o# V- z7 N" Q) g: [. D
這也是一種必然。! L  Q6 V- u7 A% F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 n9 T  o4 h% X' v
2 \; }+ O8 V  W' i% E1 z8 n9 ?8 s
% j3 m) a' \. [8 X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發呆。我媽覺得很憂慮，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或$ l  Q) S! G0 D$ m7 S3 x
許是年紀太小了，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
，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9 p9 w# o; `  ^
* Q% Z* X, ?! \" a4 {( B; C
等我上了幼稚園，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閱' `! i6 x: D) H9 @4 U( z
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
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5 D8 o+ Y/ |, u
! G- ^5 c* M; L
我還是常常發呆，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9 f, Y7 N* @9 r6 ~* P: j
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

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

當然，現在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簡單說，我發了瘋。
這些破碎的縫隙，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 ~# U' D, k" a! o. M5 X, Y
實互相窺看。

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
5 p: u# F- A# m* K
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也有幾十戶人家，幾乎都是親戚。輩分早就糾纏不清/ m+ V7 S6 [7 y; O$ U* H; @
，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可以從村4 m8 v! F3 C' Q# G$ Z! F
頭跑到村尾。陽光嫻靜的相隨著，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  g- j4 P# B) j1 J4 c! Z
" T" z$ U+ l. @9 [
陽光，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直到現在，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
覺得愉快。
9 Q4 _' M  D1 x8 h$ \! N
但是夜晚，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
。那時我幾歲？三歲？五歲？我記不清了。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
鍊的聲音？  u8 o' q0 _$ D  H  D9 l# n

和歡快的陽光相反，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村犬憂戚/ e% U$ O/ @% t9 {  v& q
的吹著狗螺，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

我聽了一會兒，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悄悄的
走出去。真奇怪…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知識來不及保護我，原本夜晚也該有人
逛蕩的山村，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
* m* B6 a! }" ^; O9 e) N8 |
只有狗兒紅著眼睛，低低吠著。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在蒼白的月光下，一陣陣
的吹著狗螺。

站在門檻上，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人」。0 W# j1 X, G6 V- d* v
, l1 S2 B: h; `* N" Z0 j
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翻飛著。一隻手拿著奇怪的「扇子」，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9 r- N8 @/ v; G+ ^9 N( M
方又小小的扇子呢。另一隻手，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嘩啦啦，嘩啦啦。
! A# T( D& i3 t; t' {3 A& C/ n6 K
看到我他頓了一下。背著月光，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笑了( x/ Y/ p1 g7 N8 [
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輕輕的噗了一聲。我跑過去，+ v7 z! S% }& H
撿起來，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但是書上還縫著線，很奇怪。. g' G; J% \  I' Z8 U( \* H2 ^
% X* F/ @* `- Z$ s2 J
「叔叔！」我追上去，「你的書掉了！」1 w% Y" L/ {' I+ G3 }- z) R1 O
+ l% Z* o7 f; Q9 p4 c( ]2 Q) p
他似乎吃了一驚，轉過頭來望我，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
的在眼眶裡，臉也很平滑。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剛看就覺
得好痛，真的會嚇到我。* j3 v. N+ B$ h9 y
" a8 l. S4 f6 X8 V& g# O6 x0 G
他只是白了些，眼睛是綠色的而已。
' e" G; P% r, x: j# {" j7 T
這個「叔叔」接過我手上的書，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翻開那本黑黑的書，
指給我看那一行。

「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7 _' P! f: n7 I) b& h

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那時候的我，還沒上幼稚園，還不識字。但是我卻看懂了
這一行。8 ]! o: q/ T2 ?' U
1 j! ?6 ~. Z; O8 y9 V
姚夜書是誰？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5 _% r: v" |/ C* ~

「叔叔」收了這本書，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然後拖著鐵鍊，繼續往前走，走到7 I" t0 E7 I; Z0 d! a% W
舅公家裡去了。" S7 K& ?- [  O" X  @
2 Q% u6 h2 o* x4 w3 f5 z  A! T
我回去睡覺，第二天，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 e% `9 z. K4 a
4 B/ @; w# y6 Y7 l3 f- w
＊＊＊
% K7 x1 N% I# S" c
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彎了彎嘴角。
+ ^9 G1 v7 z% m
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
1 ~8 |" `) I9 z1 o! D& `
夏老說，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就算寫出頭了。我也算是寫出頭了，
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而是錄我的筆名。我該感到榮耀才是。

我猜，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 o1 R7 S; L  r7 p) `- I4 t
。很安心的，閉上眼睛。& f& h$ G5 q4 k/ o

但我並不知道，凡事都有意外。許多意外的起因，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 I/ U' k/ j* B6 S/ L7 A
/ u1 o; {4 U4 \1 A4 Y7 T/ Q
* q' E2 Y! V% L- j. a- \
# O9 c; X9 I" e8 X

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 d( u. k6 p8 `& V- m/ }) D

連日陰雨，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很可惜
，我不能。雖然在她的地盤上，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
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 v% `6 u  S4 G& d+ e

幹什麼？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 S7 Y1 e  d+ J& I6 \

沈著臉，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

「姚大…」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姚大啊～」
: A9 k8 |1 P! T% {4 Q
「沒小說！」我快氣瘋了…雖然早瘋了。「有沒有一點良心？有沒有？！寫不出  f4 w* [8 D8 w: v0 e
來我就夠煩了，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 U9 [7 |6 q3 ], V. y2 ^! Q
7 h  {' V1 f7 q4 f
「誰跟你催稿啊？」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姚大，你怎麼這麼短命啊…」& C% n% X7 E% f! |

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真是地動天搖，陰風慘慘。  k+ H- z$ e, I7 v2 ?9 i% V) D! z

「我會活到七十四歲。」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哪裡短？$ \. e' c* k9 Z) K& u
$ R8 ^6 S* f: o: H
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城隍轉
交當地土地，土地分發給地基主。: u3 _8 N1 r: p) b% s- l4 j
. d. a2 N% n. F# p) J5 v
狐疑的拿過來看，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沈印生
卒年二十五歲」。

看著很面熟，這是誰啊…？' \# D3 n5 K! `& K2 z8 r) \
# i# c- M, K( `5 D/ L) k  {
「哎唷，我的姚大，」地基主擤著鼻涕，「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
+ I9 N  ]" P# k3 t+ Y, S
可不是？這是我的本名嘛。% ?, @3 b; z! J4 B! s
/ Y5 `! z% d/ ?/ Z& }: f
我的心猛然一沈。我壽終了？但是這怎麼對呢？我看過生死簿，上面有我的名字6 p+ f! Z+ V  [! t$ s# k% B) |; k
（哪怕是筆名），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1 G9 m2 l: o2 e' k

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這個時候，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
疏失怎麼折衝。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

我現在的煩惱是，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 ^8 U, _/ j2 I" }

「我不會死的。」思考了一會兒，「小說沒寫完，哪兒我都不去。」' ^2 D+ M) D) R3 k; q
; F" u8 S& M- W  U  @& j
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
  U4 d$ Q' a' e: [2 E* p
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把門用力一關，然: Q, k) j" L5 ?. M9 z4 U* c6 B
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因* t+ e! O: W; ^
為她一路哭著「有鬼啊～有鬼啊～」9 H% t$ M* p6 T% N: [/ x

這是精神病院，鬼當然很多，難道你不知道嗎？
4 p) P4 X/ l6 ], R1 I9 x
精神病有很多因素，心理生理什麼都有。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  ~. E1 P" _% u  ~; t2 {. k
債主…就像我這個倒楣鬼。

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到
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心靈一但破碎，發了瘋，就可以隔絕冤親債3 Q" \' C! l3 t  m8 {: f" v
主的傷害。捨又不捨得走，留下來又無聊。* I5 @: n# d9 x! S% S3 }3 w
0 U# e& _! p6 @4 R7 ^
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 ]$ P+ t- p3 d' T
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

然後一個報一個，好康到相報，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要不是我脾氣差，趕
人（？）毫不留情，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寧願腦子裡編，這些讀者才給我  h5 z5 Z' h3 ?; Q& z' h' |
點安寧。. u: z0 z+ S/ v# S: j

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 t& g) b- D2 I5 @9 N
間要小說。
6 @& b( r) u9 s# h) U+ E
「我看，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一個老鬼建議，「老爹修行比我們久，過百年
了。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天天催我呢。我想他肯幫忙吧。」4 m7 N1 U1 j- v7 N1 y/ m0 |+ P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

「沒這事兒。例外多著呢。」老鬼忙著說，「雞蛋再密也有縫，我就聽說過這類
的事情。瞞過七天，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得趕著回去受罰。下回再來，也就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6 V0 r9 a7 B. a- H, b+ `# i5 Q
, g$ V4 X) G; a% V6 ?) {, S
仔細想想，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雖然可能白費心。% Z+ P  N5 F8 }9 P3 m# y7 c

但是心意最重要，對吧？我沈重的爬起床，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開始啪啦啦的! h& k; ^3 h3 {
打字。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

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擠什麼擠？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該請9 {+ ]7 x/ k; S# f) q; C9 p
人的去請人，該找人助拳的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真要鬧到雞飛蛋打
？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還不快去呢…」

我的心裡微微一動，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但是想想不禁啞然，我倒成了產柴的0 B. N, w. `) p/ u7 q* L
青山了…2 ?, l" T2 X! R$ A5 @) j2 j8 z3 C

咯咯咯咯…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2 q7 |! n5 f$ o6 Z

＊＊＊# J& `; \, Q) [0 F) J' x
! B7 T; t3 a! m5 n: B) X
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他在我房裡鬼畫符
，還在我身上亂畫，一路畫到樓梯口。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畢竟心意最重要。
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我也沒說話，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5 \1 U3 V5 d& m$ x5 n8 N# w* G
的書致謝。

他看起來頗羞，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

我說，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碾也碾死。這- H8 X/ ^5 f2 ]+ q$ F- l+ ]! r
樣口口聲聲稱姚大，講話還戰戰兢兢，到底是何必又何苦？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 F6 X. d. |: k+ _' V9 B+ E
的，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 f1 t8 `# E1 [7 w! V* g% l# P' f

「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我跟地基主說。其實我也想開了，我這人就算
成灰了，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死就死吧，反正跟死掉比起來，只多一口氣。天
命如此，真的被拘走了，推薦幾個好作家，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

「不要！」地基主尖叫起來。「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對我們來說，你的小說是
癮、是咒。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別害我們了你。」: ~+ d( y# G2 G- c" S
& Y0 R& R. _& H
我無聲的嘆息。這是一種錯愛吧？

咯咯咯咯…; x: I$ L# I/ a: @6 ~

3 [: W9 r* T9 v9 F1 C
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真令人意外。

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 V. j% k- O' l8 k4 J- X, `* ?
鬼團結一致，眾手遮天，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
  G. I' w" W; d6 M# c# g
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 o  N% H: X- H
頓官腔。

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 V$ P) V# \5 M2 X) t

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著魔似的6 ^" d, ]9 L$ @0 r
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說，化給他的話，他就閉關修) [, d0 @* b2 S7 `1 T0 ]; U7 S7 [9 j
煉去。
: I0 n# B- z% r
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

她得意洋洋的回報，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
…我真的狂笑很久。& S5 W  X4 @6 a* C0 B

據說呢，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人家閉關修煉，好去拖出來？氣得直跳+ D) F( k4 C8 ]; ~
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他老人家1 Q8 N  s. v7 j  w: w" ~1 n
收了我的書，居然裝聾作啞，要陰差加把勁兒。
+ n, m! i/ @& {/ y* L7 s
我真的會活活笑死。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這算是搞
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0 `$ p7 b) w; G2 g' U0 v4 N- g+ t3 q

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就缺了我。回, B4 t7 ?1 z2 p/ s6 `5 Y% j4 n5 A
去有沒有挨板子，這我就不知道了。; L  x2 e1 Z$ K, A' K; G* D

＊＊＊& o' ]+ I7 _1 W. b( J

「奇怪，奇怪…」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我埋首打字，沒時間理睬她。她也
是發著呆，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
/ v5 N5 Z+ ^$ ^  S- }: Z( a1 X
等我打了個段落，停手喝水，她還在發呆。7 n3 f+ N. Y" h' y2 {( s& b* Y$ ~

「怎了？」今天初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她吃了酒菜回來，做" ?+ s% }9 A* l2 Y, c6 I
什麼魂不守舍？# ]$ u0 `* J; i; b, u/ @. d& K- a

「今天呢，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這可是從來沒有的* z5 v6 G% r5 e5 O6 Z! w) Y
事情。」
; r* S5 Y. H0 w" r! P: \1 e
「要書沒有。」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若要稿子，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有
什麼關係？」( e9 B5 _( X' ]$ a  j

「這不打緊，他不耐煩我手腳慢，自己去弄了部電腦。」她漫不經心的回答，「
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跟我說過，你小時候
見過陰差？」

我點了點頭。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2 `0 q0 [; w2 {5 o1 c
3 p0 [, Y1 b" R- m( h7 t$ X8 Q5 `
「他跟我說，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也讓我們別再搞鬼，讓陰差來。: h  d3 J  l. p) K& b1 ?
」她的眼神透著害怕，「說事情鬧太大，陸判官不會饒我們。」
( ?0 q& X& f. y* G# u; \
陸判官？不是閻王？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但是又還理不出來。

「他還說了什麼呢？」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 G$ J  p2 U* X0 r! S/ {

「沒了呀…」她困惑，「哦，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講現在的新規矩。陰差3 n/ |) ?2 Z! X+ T/ n* [; m7 {
不能跟人交談，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我也沒聽懂
。」8 X5 {- ?7 H0 @) a6 g8 D) L# V
* j/ n& \0 o1 L
「他沒讓妳退下嗎？」我有點訝異。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二十一世紀了，陰府
的體制還是嚴得緊，看神格說話的。地基主算榮譽職，勉強掛個「神」名兒，其
實也跟鬼魅差不多。3 m; i" m( h) d: \" p

「呃？」她愣了一下，也對呢，奇怪的緊。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她一  n8 m9 V2 o8 g. n! k8 x
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沒呢，古怪。」/ L6 i5 m! q3 ]8 ?8 P( O$ n
( z+ X$ n- X- v3 y& ~- W1 ]9 u) A
我琢磨了一下。笑了起來。

「幫我謝謝城隍爺。」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開了新檔案，「我寫個極短0 q, m; M; E9 ]7 b* G. |
篇謝他。跟他說我明白了，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

「…你在說什麼呀？」張了一會兒的嘴，她叫了起來。
* |+ g+ p" p9 \" C) K
「我說，陰差再來別攔著。」我啪啦啦的打字，「讓他來。」

& g; l6 }9 H  U! D4 D7 Q7 j! m2 y6 c
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到處有人喊著見鬼。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到處- R7 @+ ?$ t0 A/ f7 |
惹亂，卻不想去安撫他們。- \. F- Z/ @- `3 ^; ?2 v; o

地基主垂頭喪氣，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真是又氣又好笑。4 ~4 U) l- p4 x& l
3 O9 _9 }$ d9 B3 T% T" y3 X
但我也沒說什麼，照樣過我的日子。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她埋首啜泣，我也沒
抬一抬眉毛。: ?7 x! f; i2 K8 c" \0 S5 d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4 s; [% _4 j2 v3 A8 d3 ^
5 M' I! z3 [$ j+ @9 v! R) M, v$ a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兒時一次，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這是第三次。他沒像
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一身的黑，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拖著鐵鍊，拿著一個
令牌。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
/ f; ]1 y, J( H5 ?, Z
心平氣和的看著他，我說，「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 [$ ?1 d2 X! X# c# x

原本煞氣十足的臉，嘩然的比雪白還白，倒退了兩步。哎呀，我猜對了嗎？忍不
住咯咯笑了出來。

城隍爺，真是謝你了。) h5 c  ?% k$ Q4 i( P

* {, b0 J! V5 K
「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不過，地基主都聽
了，他們應該也可以吧？「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他嚴肅得接近猙獰，搖了搖頭。

有點麻煩。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不然，讓我說給她聽？你看小姑娘8 L' {4 s- q% `' C9 O& |" V7 ^  g- ]7 _
哭成這樣，也讓我了個心願。」  R) ?8 N+ k% f' S1 N
0 B! L% ~( a. I6 x7 ^
陰差為難了一會兒，地基主看著我發愣，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聲如裂帛的嚎啕5 l/ L  Q9 x2 C2 d0 v% \- |
起來。
6 V# Q3 R8 B% S$ ~
演得太過頭了，小姐…我堵住耳朵，有點尷尬。一滴眼淚也沒有，怎麼唬人呢…, |# P$ {( T( s' s( `& f4 s, e' ]

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讓陰差動容了。我猜他是重口味的，愛情故事
一定可以讓他投降。6 V: o: q& ?- v

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3 \" s6 S7 {" I) O
如浮游的人類，充滿了痛苦的無奈。哭聲此起彼落，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 |5 q* Q1 D- h- s6 p! f# z" j& E0 F) S
鬼。7 Y5 Y9 F" d0 i7 e* d2 t- D

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我喝了3 M5 h8 Q( c8 }  M6 O
口水，停了下來。

「…後來呢？！」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很不巧的，還包含聽到
忘我的陰差。6 u9 `* x$ D  @; c0 c

「厚～」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你說話了！犯忌！」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

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我完蛋了。」他哭了起來，「等等再說吧，後來呢？
」" W$ t8 ?+ A' |

基於一種憐憫，我把故事說完了。底下一片淒風苦雨，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  z  S4 d/ N  n  ?* W! {

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又放聲大哭。
. j) n3 q( \# g9 n6 \5 y: a1 Q
然後？然後他走了。3 {8 c3 M% R1 |% r$ [5 m

我說過，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規矩是怎樣，就得照著走。犯忌就是犯忌  m# G  D5 T- t, y3 T
，懲罰是免不了的。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露了長官的餡。- Y4 P9 w! H4 b/ d; p( n/ G
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魂飛魄散都有可' Y% w9 }# A. M0 R9 W5 t0 }, E) x
能。7 b/ s0 t% ~6 u5 d3 O
4 u6 H2 T7 E; n, y& L( l# ?7 s
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 l  A# j) c! G8 X) ]8 O( N. U
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此是後話。

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毫無例外的中招，好好的來，哭哭啼啼著走。沒人% d' \8 p' P  O+ A, D
敢回地府，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順便來Ａ書。( M& f6 ?; j1 R6 p& E, H4 A

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我把情報湊在一起，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

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果然，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添了一筆
沈印生的，還用蠅頭小楷註明，「姓名有誤，特此更正」。- e$ _8 @* T% j! V$ |4 z$ Y
+ Z  _: x, c) s- r% P2 v8 O$ i+ c
順便把我的壽算也「更正」了。1 A  b! Y3 `+ y' t
2 c7 w0 v' u8 ^& G4 X0 P
也對。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 r8 R7 O$ ?) w: E8 T/ |; n8 H
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同僚若知道，也就睜* P, Q4 g! F) B  N! L6 n) M
隻眼閉隻眼。這事雖算不了什麼，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7 X  s1 D( |4 |( G; B7 A0 C, r

聽地基主說，陰律嚴明幾近刻薄，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那
是銼骨揚灰，萬死不贖的罪。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和城隍等都有筆墨
來往，跟同僚相處的極好。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
卻沒去揭穿他。
, e5 ?0 k* f, X
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我本/ l7 }4 z+ p  }' J+ E# i
來是半開玩笑的猜，沒想到讓我猜中了。( E" z% V$ f' {! w
6 a, B3 v3 p- m# e- }) ]
這些陰差說，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想拘了我去。又聽我書寫得好，順便7 T* D, J3 q8 s% f$ D8 s9 d  B) Z
也寫給他看看。
/ F* C  C5 s8 M- j1 k0 H
可我這樣一個人，哪肯去替誰專寫呢？我最最自私，只寫我想寫的。編輯不知道6 ~. e3 s2 w8 H( G0 ^
被我氣哭多少次，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一筆也不許改。
* l( W) }4 u3 h  N: Y# o
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 f) ~, ?/ p: X
( ]6 U5 X) g- G" }6 H& b
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我倒是嚇一跳，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現在我會分他們
的年紀了，這個怎麼看，也還是個少年…忍不住起了點憐憫。& G3 F) |$ x" N6 B; u/ q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他帶著稚氣，對我嚷著。% C# j; f7 z% g3 j
% n1 Y7 e  j- Z' p
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瞧見他，臉色都變了。忙著搖手咳嗽，示意他快走。」

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又喊了一聲，「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 ?0 e. q+ m) L/ I% V; E! |$ i
2 Z- r/ X: l# C* v
看他可憐，我就不害他了。「快走吧。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

他馬上臉露不憤，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拿著令牌就要打。這一打，我的魂魄就# m+ D' r! |2 u1 R7 X1 Q7 k
離體了。唉…好人做不得…3 @6 _1 x* {5 x
. @: q( Q( B9 s
「且慢。」我嘆氣，「要我跟你去也行。你先看了這個吧。」我把剛寫的小說開
頭印出來，遞了出去。
- N8 K4 y9 c# l- L3 B- b. [4 g
「千萬不要看啊！」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小兄弟，你回去吧，頂多挨頓板4 U8 y2 f# ^9 e5 F" f1 I
子而已…」

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上面寫著，「為什麼不能看？」5 }4 y, I2 N4 h! l  H0 {6 N8 Z4 v
3 ~4 N1 K0 u+ |6 J! X8 M  ^& a
這孩子聰明！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咯咯咯咯…! u" L  a9 G* u- L2 X
+ z% o7 i( p2 T5 D8 w# N' B
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看了就回不去了。」
$ p; q0 g( @7 M- h
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
低頭看去…" O/ y  P* T1 \$ {8 m  w9 R
" w5 ^6 ^* P0 @6 X- s) x
然後他也中招了。! ]) ]1 p; q- V# B

「後面呢？」他話一出口，立刻面如死灰。「我、我我我…我怎麼…我想回地府
啊！」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第八個倒楣的陰差，又在人間落了戶。% Q+ ?0 @; B) [! N$ V) v9 ?! _( r
# F+ W' F& {) \, t& m1 ^
不自覺的，我成了陰差剋星。咯咯咯咯…

. N1 q" n8 r& N' k, U
# G3 M" g$ V$ j
其實，我在等。% Y( b& f0 T3 U

當然我也只能等，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1 h# K( T7 ?. I6 V! v' c
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若是這八個陰差$ b- L9 G$ u+ e$ N' @; g
自忖沒有生路，乾脆狠咬一口，該誰完蛋，還不知道呢。. C0 D& A5 v: T; ~/ h. w( {

所以不會有追兵，我很有信心。  p* A) l! S2 g7 s
' a' z: b0 y0 y: B1 M2 z
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沈痛的說，「你是人間的禍害，惡到穿孔的毒苗8 k7 ]5 i5 _" f4 x$ {3 U* l. B
。你活著對世間無益，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2 B# G4 X. J4 v' _" t) F
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你趕快寫吧，嘴動手也要動啊！」; g4 U3 R# t) n/ A& W6 C/ V

聳聳肩，繼續寫我的小說。
/ d  P/ S# N2 `, ?
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貼在部落格。我那本來被謾罵' A: T. B, f8 [# v6 e# y* R
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寫出這種垃. c; k; `( o! C8 S
圾。

無所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我是比較好
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若真的討厭，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看了又口水甚多。
難道暗戀我？; b- a' e7 X1 I/ p/ Y  G5 r
/ g3 M7 o3 z5 M9 S  u+ o6 F
日子照樣的過，我依舊成天寫寫寫。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
方，後來才聽地基主說，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寧可違些時日被罰，也盡量久久5 X. a7 S% s( x
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這八個7 ?0 [+ b3 T! {: I3 S5 S
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0 Y2 w5 n3 _3 c1 O9 @/ H' ^/ ^

我笑到打跌。我吃素，真的，你要相信我。

只是，我還在等。6 _% w# Z# f- @( \2 M1 q
3 C7 E% s1 M' i2 s8 P# Q
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我想，他已經沈不住氣了。" j4 V6 w: K- b3 s' b2 |+ c' H

久違的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o: {7 R8 b! a/ n- {% [! K' ^

「我來帶你走。」
* l* J5 D8 I) C
這也是一種必然。- w8 @) G) O* R; E) w- g7 E
$ i) {: I3 D" {! E: b6 x; E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 H% f1 f; A( a9 i5 W8 W! n) X1 U
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人」。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
，他很斯文，留著五綹長鬚，飄然若仙。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 R  l2 R: T) v. j( Z+ G
1 W( e" n( @: |/ s, L
「我說個故事，然後跟你走，如何？」我啃著指甲，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n% {1 u2 G- U& ~, b

這是個大角色。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他- s) W" F6 V4 x! Y' l
終究是神，還是地府裡的判官。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 @, |# g& C* j8 h/ v& h
# _4 ?  j7 ]# f% S( @" h
但我是個脫序的人，並不在乎。靜靜的，我等他的回答。2 g6 v+ g4 Q3 r. _( p

「不。」他嚴正的拒絕，臉色更加陰沈。$ \4 e2 e0 Z4 `4 y' U
' H) N# `9 b/ u( K9 M
「那我不走。」我也回答的很乾脆。' {8 X7 O; S, R: e+ s
" ~$ S) U# B5 D% [6 E! w
他沒說話，不動。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我不欠神明什麼，神明也不欠我什麼。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現在
他們不該來麻煩我。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在游移。雖然很難察覺的，他的眼神，在我的書架小心的2 o" N) p, x; }( N1 v8 T
探索著。8 ~' @% L- O) U; h( N
0 t  k; M" \/ r: G  @- w
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他看過吧？他看過我寫的8 H/ M" S' K# R6 r8 R& E9 c4 d. |( d1 C
小說。但在什麼地方看過，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
: r, ~/ Q3 u) r: g/ W
誰也沒說話。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 x0 I* |0 }' `. _7 r; P) @1 l

「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我打破沈寂。

他的怒容驀然而起，恨恨的像是要吃人。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他總不會是想吃
壁紙吧？

「有必要嗎？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我觀察著他，「你需要哪些書，我化
給你。你不知道怎麼開口，託個口信，讓地基主告訴我。我雖然瘋，還懂人情事
理，何必為了幾本破書…」9 Q) e% g7 S- H1 O4 V/ x2 f
4 Y. z" m6 T2 C" k6 j3 K/ p
「沒錯，就幾本破書。」他恨恨的看著我，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比你寫
得好的人多的是…你甚至文字拙劣，交代不清，漏洞一大堆…」他豁然站起，「
但是你這種禍根子，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什麼
都可以！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自殺的人成千成百，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
…」  N, z! Y  s9 l+ U# F8 z# w+ j

他越說越怒，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你！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  x9 r* l9 i+ E9 Y0 l. l2 N
哪怕你抄電話簿，眾生也無法抗拒你，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4 @) n+ P# v1 f, [/ E) Y4 V. |4 R4 T
' Y, n; d* L" [9 r8 m6 r6 y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原來只是執念啊…但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寫
，我就是想寫啊。即使是這種時刻，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想著怎麼
寫進小說裡，怎麼幫他開場。. x$ x+ q* i' |0 V8 p

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 b) W7 q5 {; m- ~" q0 s
。

「說完了？」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你要哪一本？『應龍祠』還是『
沒有邊際的故事』？」1 e5 o, F2 I% u1 Y+ I8 [! j; _( f
4 c$ C0 ~; a6 Q4 Y1 k& B& k
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看他這麼慌張，我嘆了口氣，忍住心裡的鬼笑。拿下『
應龍祠』，我在書裡簽了名，遞給他。
# a7 N0 s3 p! I/ \# ?" C
他緊緊的抱著書，呆了很久。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默默的消失了。

其實我沒告訴他，我還滿緊張的。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我突然想到
史蒂芬金寫的小說，不禁感慨。. s% z' p/ s! }' z3 d) X
! b6 Y; c" V; R3 K2 Z) f3 p; E
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我是不是該高興？其實，我還比較) U) |1 j3 k% v0 X! ?* Q+ o: J
希望他鋸我的腿，我就剩那本了呢。

二十五到七十四。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讀者啊，真是什麼樣的
人都有…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

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8 [8 F+ e/ w: c7 G

其實我還滿期待的。

（第三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5^#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四部訪客0 G+ K3 V. y/ R; _, O8 d2 @
9 a' p& o5 B. h7 f; e1 V

「給我。」我向她伸手。' X; j( w) u; g1 V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7 m# q' `4 [6 ~3 X- _% k9 x, n; ^$ S

現在我有點懊悔了。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

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
？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

每一天，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我不耐煩，醫護人員更不耐煩。- R0 Y# j1 z) Q, T" G# j# L' c
5 Q$ f: |- m- H1 _/ M9 v
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他們也說
，醫院不是姚夜書的，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
" ?9 T* k- j: d( r5 x
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心情真是糟透了。5 Q5 t& s! F5 B0 Y
1 L3 D$ c/ g- T- F+ a( o
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畢竟危險…但是也不該有電腦、網路線…好吧，我是8 e8 t" A8 D7 k/ n
自費病人。
  ^3 g7 a+ U, U
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長」出來的。& b* ^7 b' m9 A3 S, i. Y- r6 f) s

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當被煩到一個程; q$ E7 G7 g9 W3 {* W% ?7 o
度，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我完全可以諒解。

但是我那群「特別」的讀者，不能諒解。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 @4 A8 Z* }: N' ~' V. H# D
妙咬到舌頭，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把滿屋子的「
讀者」趕出去，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

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挨
了幾針鎮定劑，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房裡多了電話。' T' B. S8 L8 w; \0 z1 k; V) Q
: e' A: Y) T3 T. p+ f* e
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 Y+ |+ ?/ r: s) s" C  Q

這有方便的地方，也有倒楣的地方。方便是，我拿起電話筒說，「不去。」一切/ k4 z. v7 ^9 C$ e# D& I
都解決了。倒楣的是，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

不想管，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

打完一段，我終於忍無可忍，拿起電話，陰惻惻的說，「不去。」
* E# C, v& o" `5 J
「哎呀，夜書。是我呢！」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9 u1 F0 g! c3 `, L

我頹下肩膀，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饒了我行不行？你到醫院來作什麼' W3 G9 C6 ^3 N; e
？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

但是我相信，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他，絕
對是我的天敵。

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你別動，我馬上下去+ Z  C, G* q0 z  c
…」' l% j0 z- `! Z" a
0 Q& ]7 t& Y& b8 i6 m/ d: a3 E) R8 Z
垂頭喪氣，我穿上拖鞋下樓。真糟糕的時間…傍晚的逢魔時刻。正在喧譁著領飯
盒的病人和護士，突然安靜下來。整條通道「刷∼」的讓出來。0 m7 Q! W+ W! o6 L3 ^
( j% G- f0 M3 C( o5 R
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一路走，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退出窗外，大約
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8 Y! v9 T! l0 q# P6 B

也說不定，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我的鬼氣更深了。不過我面容的陰森，卻不是: W5 c- Q& w8 p9 x& f2 P8 p
因為鬼氣的關係。# R& u% U4 D; A/ I# ~! u; s
( P6 I2 z* @7 Q6 {) |0 E9 J
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誰讓你又來…」我的肩膀一垮。. K; S4 A4 k. W. H7 _9 Z
6 ]0 b; l$ r& P" j, m' W1 v& d+ b
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我毫不
客氣的踢桌踹椅，把他們趕到一邊去。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這個該下鍋. f. p- D" z* F1 c; ?! S- a5 m
卻還活著的活人，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 ~/ _+ b6 d& t$ H
4 m2 a$ D: [( u; o
「…夜書，你的脾氣變壞了。」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

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我脾氣壞？我脾氣壞是誰害的？
; _4 j6 ?9 }7 V" o# y( l
「夜書！你怎麼瘦成這樣？！」他大驚失色，過來就要摸臉，「你瘦得下巴都尖
了！」! K( h* q' e) i6 A# N8 X6 N% H

我趕緊躲開他的手，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我一公斤也沒瘦！拜託…」我沒
瘦，只是臉型改變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

他又囉唆很久，泫然欲涕。我默默忍耐著。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
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被他這樣煩下去，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
－－煩到哭。要揍他麼，他少了一隻手臂，又哭哭啼啼的，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 m% [7 Y2 Q% O; o2 i+ m( b
。' p; p7 A" j& e* B& x, G# @
# c7 R8 t0 ?8 h4 R: L
我說過了，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那才叫做會$ ~0 q6 C4 r4 W3 Y, ]
走路的地獄。6 T/ `9 v- t# ~5 x' K% u' [

百無聊賴，我只能東張西望，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
% k2 h" _1 [9 n& T2 W  h/ F
不對。怎麼算都不對，怎麼會是四個？還有一個呢？難道他們這麼敬業，被血肉
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  J7 L2 n$ N! ~4 [2 n+ I& B
) T, {5 L8 Z6 `. ?2 m6 |, B
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4 q7 E! _/ w3 I0 D

「我覺得很奇怪。」他還做最後的掙扎，「夜書，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我早4 w* N0 M* [9 L
就不是吳大夫了。」: T5 K% ~% o# m& U$ n

「我不記人的名字。」很乾脆的回答他，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你不是順路來
看我？看也看到了，快走吧。」' g1 P+ W/ J" Q8 o* X+ a

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吳大夫不在，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 f# O7 u, V3 r8 L* `
濃重的鬼氣了。斜眼一個個看過去，倀鬼有些畏縮。
- {5 X0 w/ S+ \( w5 G
我不記人的名字，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但是喚名，
就可以約束一個人。我不喜歡那樣。
. @9 E! a$ W5 E6 [' G( \  T
「徐阿明。」我用命令的口吻，「鍾曉齡呢？」4 I: r8 ^7 ]0 f8 {1 g6 [2 y
8 B/ k& M8 K* {+ p6 w$ W" E. I
很像是雛鳥情結。我幫他們取回名字，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
4 Q! v! R- A2 h4 G
「她回家了。」徐阿明低下頭。8 r2 I1 I+ ]7 |' {( Z6 v
: [2 ^& F3 A# |5 [. Q( K0 o
這讓我迷惑了起來。回家？就算清醒過來，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他
們陽壽未盡，又沒有人來接。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而且不能離主人（
哪怕是主人的屍骸）太遠。
: G6 B9 S, L9 d! J
事實上，倀鬼是有些弱智的。

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距離這麼遠…太不可思議了。
) g& `! H; \" R& k! d5 J: _9 o
我又問了好久，但是翻來覆去就是，「她回家了。」+ f. A% B% C2 p# v2 r
7 ~) B! z' d# E9 s
我有點氣餒，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無力的揮了揮手，他們默默的回去，然! f0 M6 t8 e. M0 f- X6 b* @% G/ V
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5 s9 q. @$ k& A- t! @; V4 D8 q. K5 [
! ^0 N8 B/ y6 l1 Y8 q
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
8 F1 Y8 M' a# f0 P
  n! _$ ^. p; m  S# y
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大家面面相覷，說
沒聽過這種事情。/ a8 B. {# l- u$ V3 Y" @1 E- q# `

對。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其實不然。我很忙，要看資料消化資料' O% M" V9 d* `& z7 f
要寫作。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常常讓我有挫敗感。當寫不出來的時候
，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吐出來的故
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7 R% y/ H. |9 y
( S' L4 V5 f) `% Z2 x& Z( _
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
5 g3 b; K8 k: X
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
一手資料…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 e9 g0 z, f# u2 C( e: Y
9 }; e9 @- b: ]8 P
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多少都存在久了，有+ u- c; t' [+ J8 s5 h! V* [/ d
些道行。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我不禁皺眉。

「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書生老鬼說了。2 D5 u7 y# b1 O6 b1 I6 N
6 J1 o& K" ~( i: I
「怎麼帶？她只剩個鬼魄。」我沒好氣。
4 p1 {, V4 P* {4 |( ~, Q2 e( C  [5 T9 Z
「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但是他也承認，「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
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招魂有用，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 W* z4 d( i; b; s) l
, R& n5 W+ v: |7 y0 k) R4 a% N# N
小司－－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2 B0 h3 r7 Y$ Z+ n" C/ D

招魂。我心裡動了動。要招魂，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誰會想招她的魂呢？
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 b& T6 X  z9 |4 k
& V$ F% Y0 _2 v( ]* V
看起來，姊妹情深。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主人發瘋
，她也不會再造罪孽。好好的供養，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

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到底我不是救世主，管不了那麼多事情。除非發生在我
眼皮下，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
6 {" k/ ?9 \6 m( D% W% ~7 l
畢竟我說過，我只是小說家。" B2 x9 q1 X9 U9 g5 @0 u

＊＊＊5 p# E4 c" ^1 @3 j6 T

吳大夫走後，我過得很稱心。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卻相當心安理得
。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鐵氟龍的心臟、液態冰的血，既沒有仁慈，也沒有5 ]" H+ m+ a, x
溫柔，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下藥又重又快，毫不考慮後遺症+ I+ ^; ?$ y* G5 ?% B
。滿腦子只有「當醫生賺大錢」的偉大抱負。
! E3 J& F9 W1 `5 [+ ~' u2 q' {- h
我不惹麻煩，他們不理我，大家相安無事。
6 `% O! u7 X2 H" m% d& l4 @
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 p; ~5 ?5 m# d4 ^5 ^+ u2 C8 E
，車禍的車禍、住院的住院，這倒是滿神奇的。漸漸的，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 w! q  P: a& O) C
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 n0 ]% r8 B9 [+ i* ^% `
異照片…+ p+ w9 R0 S6 v# g7 F9 {* _$ m$ [
3 h$ W2 a5 j4 @0 c  |
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真是…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

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我滿腹狐疑的下樓，但是會客室空
無一人。& p# J- G2 D& _0 k+ N1 p) U7 B

人呢？

我等了半個小時，最後護士通知我，她有急事，走了。
+ m% Z. T6 J+ u3 I- u( e5 w+ n0 k. o
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但，關我什麼事情？聳聳肩，& [( p8 J' t( f8 p( o7 d2 K# L. s
我對護士笑笑，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簌簌發抖。  P- w) z" i' @8 ^: T
+ |/ u1 w" C# j1 V/ _
後來我聽地基主說，我衝著她笑的時候，陰森森的，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
室，粲然的發出鬼火。

在這種氣氛下，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像是傳染一般，讓護士小姐逼著嗓  o# z* w9 _, v4 [" G
子慘叫，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
子上，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居然蒙此不白之冤。
9 i, a7 ]0 S" y5 t$ s
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我覺; W+ E. y& O$ d2 u- u
得口吐白沫很醜。放鬆筋肉，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
的聲音說，「在打鎮定劑之前，先看看外面吧。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
- r) X& [9 ~7 S3 I( n. f! J& a
在驚慌的群眾面前，越鎮定越有效果。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不、不是他( Q* b/ M% w; Q) l
…是外面、外面…」8 t: U; x, x1 L) F- h% I, H+ V, B: G
# l" H2 D. m7 r/ F$ F! q9 `
我的臉瘀青了，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我早就習慣了
。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 B" C% X8 [- H  W
; O2 G# u1 p& `' X5 y; x
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他的前面，一大灘血。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似乎沒
有傷口。在路燈的昏暗中，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 d9 s+ W; h! o  A/ _# D3 k% ^

好奇怪的痕跡。像是拖把沾著血，一路拖到大門外。

我還在尋思，某個大夫看到我，大喝，「看什麼看！快進去！」舉起手來作勢要2 e2 T1 ~8 w/ x  R& o# ^1 L
揍我。

定定的望著他，大概三秒鐘吧。我咯咯笑了一聲。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特別刺
耳。
/ R3 S2 Q) u2 p1 R* M
他嚇壞了。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 _1 I3 o6 C" v1 E! A( k$ d4 Q+ v
他，顫著聲音，「姚夜書，晚上冷了，快進去吧。」

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  Q1 W. h# w: a( r$ ^* ^1 J' i
' J3 O' B7 y: m9 S% p: V8 C
沒說什麼，我安靜的走回去。地基主冷哼一聲，「那護士救他一命。」/ s& D7 v7 x. }1 y/ V" I2 B2 X

「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我也冷笑，「妳知道我的性子。人鬼殊途; J$ R4 H( X) H' n% \5 a! d
，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她張著嘴，狠狠地跺腳，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 K  M1 ]7 ~2 s' g# e8 w, y
4 M2 Y9 X6 C; J/ Q7 l2 j6 o0 H: K& N
冷著臉，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那灘黝黑的血，一直在我眼前迴繞。
. V  T1 h# `* n
; y" N' H# r7 @- Z/ {& F  _
拜網路之賜，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
並且開始過濾，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此外& B' @3 z! T6 w! h
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 S& |1 F" I( B" J4 O* P
+ K( o2 g. w9 D& X* l2 }5 x$ E
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為虎作倀」
。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還是找到一些，更有趣的是，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
找到的。
# y1 z8 G( o; U- v6 M
地基主鬧小性子，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
某些疑問。

整理一下，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一個下班的7 \1 _5 x* \! _6 Z: B
醫生，碾到某樣東西，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車窗出現一2 I6 ]9 V" A! v* S% Q' y; G9 j
隻慘白的手骨，在他的車窗上拍著，留下幾個血手印。他暈了過去。4 N+ }( p6 f; d9 q, Y: I- r* K

這個醫生的位置，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第二個犧牲者又  L2 }% ]1 y3 q, N- ?4 ]" F5 `
近了一點，這次比較尷尬，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他們的車停在路邊，也被印
了幾個手掌印，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
( ^. q' S# d# q! D7 S' o: x* k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此一個禮拜了。這次，到了大門口。  ]( E: o$ p1 D7 B3 T/ {
8 r, ^, F7 W5 ]. `9 y8 w$ E
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小司。」
/ h6 {0 m% H/ Q' ?& j4 x  u
他像是貓一樣，躬了起來，只差沒有發出「哈∼」的恐嚇。「幹嘛？你要幹嘛？  e: o5 J$ ?! e
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

沒理他的過敏，「陸判官說，我就算抄電話簿，也可以迷惑眾生。真的嗎？」

他瞪了一會兒，氣餒下來。「…你就算讀現金帳，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你的% ~& p7 P- D7 p1 @# E  C
作品是眾生的罌粟。禍害，禍害…」- N$ n: q, C7 _( m; D7 D, R: p
* D# t/ J3 g8 Y4 \" J
嗯。我也明白我是禍害。7 w. i0 X( b/ u/ {3 q: L* ~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
。」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

小司張大眼睛，「…『招魂』？你…喂！你不要亂招！你要招誰出來啊？！你到, J- a' n" O9 i/ I5 X) [
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 W& h# q3 `6 T9 X, d- R' a

我是發瘋的禍害，當然知道啊。; _( a7 N# l" ^4 f# t2 |
6 g) |# N1 _1 w) T
「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 a! c. [/ H! }6 k+ @& H
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

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 s+ ]& W# Z2 b! b9 i
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5 m- h0 |4 y2 z; W
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 」

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死去無法復生、肉其白骨皆是虛幻。獻祭任何人，都沒辦
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
9 P% z" R! [1 ^- i7 p0 I* o0 T
「魂兮歸來。」: T' U3 l% {) ]) X$ W
1 p0 @8 _  \# ~( o" q
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像是呼嘯的哭泣。在虛妄的招魂中，眾鬼放聲大哭，淒6 L& n- |3 s5 T- \, f# {" }% ^
然如暴雨的悲鳴。
+ Z# E- l* p( d4 |4 B
交融一氣。

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大叫一聲，摀著耳朵逃走了。

我念了七天，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每天都有護士辭職，整個醫院天翻地覆，
充滿鬼哭。不過哭歸哭，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倒沒有幾個。還跟我嘔氣的3 s% F' M6 B1 t% ~! V
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求我不要念了。3 E7 x, V' G& W! w% r
2 B/ D# h% l4 M: V/ y
「拜託，我會哭瞎。」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

睇了她一眼，在晚霞滿天的黃昏，我開始「招魂」，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然5 n" Y& K0 g& M6 G& D* d6 b, H- w
後設法躲進地底下。

第七天，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招魂」，然後悲泣。/ H/ A. ^" K) D( f/ n, m  |; e  S/ W) Z
啪的一聲，整個醫院突然停電，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我現在只能祈3 E/ m5 D4 [- O1 d; o; \% }; p6 x1 h
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 |) h( Y* c5 i
  Q! L0 }8 P6 ~7 G$ M
因為，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我可以想像，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蠕動著" Q) F  |$ o' u  c
，痛苦的膝行。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沈重的啪、啪、啪。咽喉滾著  y! t4 ]! K% I9 t' l- P
血的呼嚕，而且越來越近。

我聽見，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水滴聲。嗆咳。拖著沈重，慢慢接近我的門。8 \3 ^, f9 j& q4 @

蹦。房門重重的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
猛烈的力道。蹦。: k# o; ?( j# Q6 S" N& U

天，完全的暗下來了。黑得如此迅速，如此不自然。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 m3 H0 `- W" I
，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

蹦！又是一下撞擊，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我並沒有鎖門，只要壓下門把，應該
就可以進來。但是外面的「人」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 Y' ]) N9 G0 ~9 V6 e* @
& B" x" U$ Z' `# W6 i# h& f# D* O
第三次。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無聲的、無聲的憤怒。

我打開門。

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被撲倒在地。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所以銳利的牙齒只
咬住我的前臂，並沒有撕開頸動脈。4 ^! u5 l' a1 _! T6 k& d, e
8 M( {' }- z" g9 }
「鍾曉齡，不要動。」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我為妳說一個故事。」& B4 q3 o5 ]2 U1 ?6 u- ~/ a4 R

4 K6 O- N, |. O: F( @
她僵住很久很久，茫然的抬起臉，鬆開了我的手臂。
# r( X8 |: w. l; {/ t+ l! a# U
肉其白骨。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她還沒長出皮膚，薄薄
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
像是隨時會掉出來。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當然，也沒有嘴唇。兩排森森的牙% [$ \) Q( u1 b- W7 {5 X
齒露出來，沒辦法停止的唾液，滴得下巴混著血，一片溼漉漉。$ Q  E% H5 s7 D5 R: W. y% J3 \

但是她的咽喉，一片空空盪盪，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4 ]/ j- p, y3 F

我拉過椅子坐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這可憐的孩子滿# H  Q% R$ R) p9 ?9 P9 a
眼畏怯，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十指不全，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身上狼狽的
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

她在哭。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因為她
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 V; f8 [6 }. r) }

極其可怕恐怖，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她將血肉: H' ^9 `- s1 l, C
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無聲的啜泣。
2 @. n* Z( U: \
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回到自己身邊。這種願望無法責備。但是對於一個被吃& t7 o9 O8 i) {* z
掉的倀鬼來說…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

被吃掉的地方，是永遠長不回來的。所以她的咽喉、股肉、後背、臉皮和雙耳，
還有內臟…都長不回來。* A; Q1 l/ U3 T% r
0 M+ R* I2 K- Q3 L9 K. u  U2 @
生前的她，一定是很美麗的吧。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0 Y2 u4 |+ I2 A+ L- D
麗的。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活生生的。% R6 G  l: e* |: [

我，覺得很痛苦。因為心靈破碎過，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這種1 L4 Y9 L+ H5 B' r) [$ P$ s2 S/ J  D. y6 `
衝擊這樣直接迅速，奪走了我的聲音。# L/ ]1 }, j( Z. r- O

「…我為妳說個故事，鍾曉齡。」聲音破碎而嘶啞，「等說完這個故事，妳的苦
難就會結束。」/ H& A$ H3 s1 K

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 w0 {6 |3 v! U$ q
最後發現浮生如夢，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回到海中。9 O9 X: o8 r5 ~2 C
3 l+ V8 H# l1 q0 c
「她說，『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我變得不一樣，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
的模樣？』* ?8 ]( C9 R- }' s3 x
0 o- z/ \" {3 ?# G$ q
他說，『我會記得妳。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記得妳非常美麗…所有生命的本身
，就是美麗的。』

她微笑，整個臉如許燦爛，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

我停住，試著掩飾哽咽。2 J, w8 Z: @! k8 y5 Q# x/ e

「『我覺得想睡了。可以借我手絹嗎？我失去眼瞼，沒辦法閉上。』一條手絹覆
在她的眼睛上，透著薄薄的雪白，她望著陽光。, u$ i; M6 A( W2 D6 D

『答應我，不要悲傷。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
『陽光好美啊…』
* ~& _/ c; t- w
她展開新的旅程，向大海游去。蛻下的軀殼，粉碎而雪白。」

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片刻，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粉碎成雪白
的骨灰。
5 a" u% U  w8 f
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我哭不出來。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 `7 P; u6 p" T! W4 @* `; @' g# ?
. Q( D! J4 D  D0 J6 D
5 ~: z, r5 w! Z' l6 O* ~' _

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因為她無法行走。悶悶的，面牆躺著。4 T4 |0 F' C' C2 e# U

沒錯，我性格軟弱。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不想扛這些痛苦。我害怕雨天，厭0 v* T; ?4 H! O' \) H
恨陰霾。喜愛陽光，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 [. p% o1 L, b$ W. _( o
) q- K2 ]7 O8 c: l2 o4 Q' ]
從任何方面思考，我都沒辦法釋懷。為惡者已經在贖罪，任何人都沒有錯…我不
是鍾曉齡的誰，我甚至不認識她。
2 g6 V) l! H4 ?6 K# a$ [2 C
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又添上憂鬱
症。2 C4 _6 n6 O. ^" Y
# q! E- r3 V! J" y3 ~9 v3 {% J
「你再不吃飯…」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吳大夫…」) W: ]) V! V' P4 V) f  `6 s( }1 I) ]

怨毒的望她一眼，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別添亂了，我這種惡劣的心境，不需
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9 h8 x+ w5 z, O3 L. t1 h
。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我只能寫，然後等待。# U' }. F+ g/ y6 ?9 Q$ k* t2 u

等待的人，卻七天後才來。0 E$ O# v7 E2 _# W& |  \7 y
. e+ M  S5 u$ x, z, X
看到她，我卻沒有吃驚。即使她整張臉、雙手都包著紗布，我也不訝異。之前我
已經問過小司，返魂術很兇險，就算成功，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九成會變成怪
物。% I" q" Q' |" a2 h- W4 k0 D( ?
9 I# a/ M9 [- e7 R6 q3 A
她付出很大的代價。

不再泰然自若，她慌張的雙手發抖。「…她在你這兒吧？」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6 e% `8 R' c0 m
，她不會來找我的。, o7 H! O6 ~! s( K5 G/ Q  `! l% }
, n0 f: T4 h. \/ T. B1 h0 a
「對。」我咯咯的笑，陰鬱的看著她。面對她，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

「請把她還給我。」她的聲音軟弱下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沒有親人了…9 Y+ T% \) l  ]3 [, R5 r) c
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不應該是她…她什麼也沒有做…」她哭了，眼
淚浸溼了紗布，乾涸的血透出來。

「我拒絕。」覺得疲倦而麻木。其實我該提起精神，因為地基主說過，我疲倦麻0 E+ F) B" Q; e+ ~! u, S. e
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也不問妳的職業。因為我不想
聽妳說謊。」( U8 V7 }1 M/ Y& g7 Z( {

她倒抽一口氣，結了個手印。我的心沈了沈。討厭這種預感，討厭這種從時空閱
讀歷史的能力。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

沈默這樣難堪，我覺得很悲哀。
  ^# {  ^+ N9 N% I9 ]9 V4 n6 G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嗚咽，「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要
養活妹妹…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報應？這就是報應？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
是上輩子的報應？那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A. p5 v( n0 R6 X3 K

「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每一條都該死的重。」
* {& |, U3 L5 M
然後又是沈默，窒息一樣的沈默。

「給我。」我向她伸手。
! T% A; ]- D; p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3 q( |, Z! ?2 w( t; x
: h0 U8 T2 t/ ~9 t3 U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 L, u5 y, o, z( u/ W1 G* N
$ n( g7 |. I! }/ A7 m5 X" q. G/ [5 U
她突然爆發了，「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你為1 I& y+ k, `+ w& r, G5 ]1 Z
什麼要阻止我？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七七內只要她吃了『虎』，就可以完全復
活！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 p2 s2 f) x, s/ J9 g  Y2 g
「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我低低的說。其實我懷疑這不是  a! d- t) e* ~5 o/ j! C
我的聲音。這樣冰涼、陰冷，像是蛇爬過了肩膀，蜿蜒在胸口。「不能走，她只
能用爬的。」

艱苦的，從遙遠的家裡，爬過半個城市，爬到這個醫院。連哭聲都發不出來，流
著淚，一步步的爬。
% K) c  C/ H( q3 _4 B
「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
有？妳要無罪的她，再去沾染罪孽？」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 i; z- @$ Y% i# |" a/ R/ A7 c1 K

「妳真的愛她嗎？」
, Y, n: }- u% m  w; j
撕裂而絕望的哭喊，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聲嘶力竭的，無言的控訴。握
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她痛苦得幾乎死去。

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8 v6 u. S- Z  ?/ [- k  V
1 ?! ]+ y. M, @# f' D, U
「你搶走我妹妹，庇護那個兇手！」她猙獰的扯下紗布，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2 `4 ]2 j) M- H( D- O
像是一道道爪痕，「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D7 S: o( e. I' d/ ^% t
. E/ T( [- Y/ E8 r6 S# E
望了她一會兒，陰暗中，我輕輕笑了。「隨便妳。」7 m( ?9 s: r- i' h6 ]1 @$ [# ]2 l
6 R6 q% o7 {' Q  {  n& q. A. m% I
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被醫護人員拖住。遠遠的看，她像是夜叉。我知道夜叉的& Q/ t( e: u  N/ w* y  F# p
復仇心很強烈，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  _# S4 }# ]) x7 w$ h

儘管來。
. {% k: X' K. ^1 Q! }. N
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對不起。她太寂寞( \+ p; W! z& ^. @
，寂寞會引發瘋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

我什麼能力也沒有，對不起。3 [- U) S0 O# m' D) z( |: h! [8 _" J

抱著那罐骨灰，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在沙灘上奔跑
，一切完整，跟風一樣自由。
. @6 K' B0 J2 ~$ n- p) V
能夠給妳的，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一切都是虛妄。或許這樣最好吧，一個瘋子4 p" o2 s7 T# x# o  M
的夢境。直到妳的陽壽盡了，有人來接妳為止。' B# o! b$ P' d" h

這世界，這樣痛苦，也這樣的歡欣。
& B) l  h! ^9 J" y) a9 H: z
. |4 v! e8 T- w+ F+ K
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
4 m) t( ]" X/ C) n9 g
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
1 ]) m# H* u, ?' a4 x
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聲明我不見任何人，所以不要隨便來5 @. D" t. w1 l! b: I( m  v
醫院找我。但是，我是說，但是。3 ^9 T* _/ V- _
2 r$ U# i6 B1 a; `! x1 D* k  F! K
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說不定，我會私下和你談談。

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當
然有更多的謾罵，更多的諷刺，更多的指責…「妖言惑眾」。0 q! ?  F; U& l3 T
, X, g3 t' ^7 i3 U5 T% E
不重要。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偶爾，非常偶爾的，我會
請他們來找我。$ o) o# T9 z4 T% C1 H; z- P

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也
因此，我認識了一些人，還有非人。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不過我答應要! w/ {' E: S; w$ o+ u% m& _5 |( t
保密的。( u& E- F9 I- f0 A/ G8 Z
4 l! k2 H0 f/ B; Y4 [: q" \
這樣有什麼好處？其實完全沒有。我幫了他們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 o( r& L, h; R  @
/ o7 m9 P8 b8 A; A% C
我只是認真的，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撞/ B' Y2 v+ p$ K3 q; h: J6 ?. P- a
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
…

仔細想過，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剛好大家都能接受. G3 |0 f5 u" J5 f. Z( w* ]/ y
。雖然見過我以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我也不懂，大家都很平和的
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 L, a' C. [& r
: E" u4 `* x, Q% H) m' m  g# a1 [" l
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這個妖當然是我），和想為) y& N* y1 k0 I* d8 B# ~
我退魔的牧師（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他們很倒楣的中招，成了我的讀  F9 E( e" K$ G& r
者。

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和無法拘束的自由。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8 d9 p' i/ u  Y, i; a- e# D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 b1 J4 Q. @; M1 ]. G5 R
3 h) G8 o& e7 d* M' J
+ j4 i, F) `, t/ W; k6 I( U: |
「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我酒量實在很差勁。# Z9 `- d2 o$ b7 `
% K6 t" V2 R; z% D& W5 S
「我會把你們趕出去，還會摔電腦，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甚至要偷溜出去的
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好讓我出去逛大街。」其實我已經半醉了。1 @1 ]/ C" y; o  E% J
# f3 V' R3 u) Q% |( R" D
「嘿嘿。」老鬼喝了一口酒，「你對大夥兒都好，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

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老鬼老鬼，真是老成精。「你們是讀者，不是朋友。」

「讀者不可以當朋友？」他的語氣很不滿。% A" m. M0 i: p  \% |2 b+ E

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其實，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在心還很軟，神智
清明，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
2 }, [; b* `% l- \/ A6 V
「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
. r9 @! ^" ]! U- H
十六？十七？我忘記了。我開始狂熱的寫，開始有讀者，互動的很親密。血氣方- g' m/ {$ I: {, i0 d8 \' F4 g
剛的少年，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怒不可遏，寫了一
篇抱怨文。6 p! W" z' D" U$ c- h% q
' @; x! T9 T9 Y2 v
第二天，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應該說，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整個主機
都毀掉了。
2 _6 e! j' ~1 Z5 i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

年紀輕，只會橫衝直撞。出版社是不好，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我在網站口誅) c4 ?- s3 A$ n( O4 {- F# ]
筆伐，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7 q: I1 }9 U+ p; d$ y2 L& A% y; y2 D

再一次，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跑去出版
社吵鬧，還跟員工衝突，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腦震盪。" ]5 v% }1 o3 P! }; Y
2 i7 `4 M6 O$ G5 ?
「那時候，我好害怕。」可能是酒醉，我的聲音這樣軟弱，「他們為什麼要為了
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幸好那女孩沒事…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  @3 N4 \& r) Z& l! i
# L. v; @7 K+ D- v) D- K
其實，我一直都很害怕。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1 y+ ?8 i7 ]. X8 {9 f
的人？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我最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空洞3 U" v; |$ `  L0 q
，我知道，我知道…( f. T& h0 c- U4 t% ^  b8 f% g* P
0 O) k, n2 J1 F8 F. e# Z
我只會寫而已，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4 \6 V( U( _; c0 i* k
醉到昏睡過去，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為什麼，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

因為我害怕。
$ ~$ S: ?; P+ r. w* p
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我
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甚至上過床。我還是，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

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
麼…

我退卻，然後下沈。越退越深，越退越深…直到離群索居，不再說話為止。: R- [/ l* ]& V, i. K
1 E6 J. r/ f% J* l5 a
並不恨，並不恨那個女鬼，真的。沒有她的糾纏，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只是她
的出現，讓時程加快而已。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
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狂著想要取材，想要寫
，想要寫…( d, y) q: n5 ?' f7 ^
6 S9 i2 U. \' D* T! Z
也說不定，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 B' a  U5 V' h+ I" h

誰也不恨，誰也不怨。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必然的。& g) L) C+ X# l; o7 @

昏睡的深淵好深，深到看不到底。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我在沈、沈、沈。

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咯咯咯咯。

沒有，讀者沒有讓我受傷。或者說，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3 s- x6 B8 p" i  t* P4 J
，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封印起來。* k5 x' A2 b( {% I2 ?# {
  N; E  o- t% Q  b0 y$ c( c
但是夠了。我取材取夠了。現在讀者對我來說，是善良的陌生人，不要再進一步
了。他們傷害我的時候，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
7 E) c2 _8 c' w, _+ v/ x
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沒有人是真的自由。

＊＊＊
( {$ s5 G+ g& |0 [( O) f1 H* C
醒來我頭痛欲裂，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老鬼涼涼的看我，嘿嘿的笑。

「說倒是沒說什麼，」他哈哈大笑，「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
8 ~! ]! Z7 P( c. x% v1 }
「…真的嗎？」我大吃一驚。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地基, |3 U& ^1 }9 ]
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 O. a. g- h4 a+ S0 S% T7 D2 T

我真沒說什麼？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 n, I7 _( i  W2 r. L: C9 H

「剛你有訪客。」地基主咳嗽一聲，「護士不敢叫醒你，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
。」

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打開來，「重度精神分裂」。
! J. v% o% ~' V. `' E! d
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我的過去，這樣子蓋棺論定了
。* w4 O+ r$ D) E' L( k

翻著那本小冊子，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咯咯咯咯…

（第四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6^#

發表於 2007-1-30 04:30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五部回家& V7 F  V6 R9 ~# }$ c! e; r( x. R# s
; K5 [$ S6 g* l1 v# l( |. h
& T* w3 `, O: }' D6 @; M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2 h6 q( R) J8 ^2 w: G+ m
/ e7 ~9 A/ s" b" v$ w& H6 x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仔細看了幾遍，我拿下眼鏡擦一擦，又仔細看了看。唔。# j* Y8 b1 f. {; _. D- x% Z: p

今天的陽光很美好，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一陣陣的嘩笑。是個適合
出門的好天氣。
' @- a$ U3 R/ m* s9 T  ?8 c
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若不是我大吼大
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狼狽的只穿條短褲，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9 V# ^9 c  ~0 y: I* e# q( [0 ^
扔了。( i3 E$ [! w! z& g. R+ z

地基主被我嚇哭，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眼睛噴著鬼火。這根本是鬼扯…只是6 y, v1 f# @9 b9 p" p
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不幹了。
, J9 F) `( k! s  T5 ~( P
這到底是醫院…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
就是三重苦，有眼無視、有耳無聞、有口無言。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9 B" l7 q& R1 Y; |; v& N) t
也不會知道。' ~: n6 M& t5 N2 R5 `, H1 R

天氣很好。很適合出門。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
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叫他從我的版稅扣( P  c" ?1 w0 b2 F! m$ N+ H# ?, C
。

他糊塗了，我也糊塗了。

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 R/ }( l8 ^& @9 J( h5 L
6 o/ X! c$ P6 O. ]/ L
列了一下，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我自己
去辦好了。
% A0 s) [6 k4 z1 s6 y5 T) x$ ^
「小司。」' O" j/ k. ]2 g, z' M" V
3 r5 ?! R: h3 F2 L' H% n7 G
他嘩的往牆上一貼。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所以修煉還不. v% L5 ^7 b" c/ @1 j, V
夠，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他無處可去，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0 Q- F% `# E4 O' T# S4 e
形的地方留下來，多晒點陽光，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

「別、別過來！」他拼命搖手，「我告訴你喔，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你不要過
來，不要過來！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媽的，你真是人嗎？為什麼你的
鬼氣比我重啊～救命啊～」

我蹲在他面前，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有些許悲傷。被陰差這麼講，真是…, @6 L# Q0 m3 I# X+ F& }* E0 w
/ u4 \, z) @8 x  L& `
「好吧，我不過去。」定定的望著他，「你變成我的樣子，我要出門。」
& E( t; g: m1 ]
「…不要！」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你出去幹什麼？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
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 t: P9 q% g+ e1 ]$ q
  `9 i+ f3 J2 G; G2 |  [, V/ E+ L
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 O3 }- ^' ~8 s

「變成我的樣子，你可以用我的電腦，還有網路線。」% X* [( t0 l5 J4 Y+ W: S3 e  [4 G$ B3 H
9 i# Q$ H* s9 R/ x% b
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有錢能使' p+ w' ]5 D/ X& _, L/ U# Z- F4 N- g
鬼推磨」好像可以改成「有電腦能使鬼推磨」…
- s/ M# n) a' w% W+ o
換上簡單的衣服，我出了醫院，招了計程車。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
撒了一把冥紙，加速逃逸。( p: }- `' H( p( L& G
9 `1 H  D& T( g' }$ e; W
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球鞋。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
，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
4 G% J( i0 Y# B1 ?
正在冥想時，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 O4 ?8 r% R9 J9 W- p4 n  J
，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6 x$ s* ^) J4 I7 e+ j
: J4 t& G( J' l
「對不起對不起…」他再三道歉，還下車開車門，「真的很抱歉，大白天的，把9 }2 ?0 r! B- A& I
你誤認成…」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那個。」8 @2 S) D7 W8 `7 u0 X* e3 @( k
+ E* o3 m1 G( }/ g6 i% t& b+ ]4 K
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我坐進後座，「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

「唉，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他發著牢騷，「昨天七月十五，我們天天路上跑
，什麼怪事沒有？帶一些也比較安心…」
( }* F, h( E( n
「哦。」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咯咯咯咯。

「冷氣開太大了？」司機撫著手臂，將冷氣關小一點，「怎麼越來越冷…」

等到了目的地，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逃命似的呼嘯而去。

…大概會感冒幾天吧？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 e0 B  ~- C/ k
. a; K1 x& m( E# ~- M/ e. n
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編輯差點被水嗆死。我猜他是想叫醫生" v8 c+ d: n% W3 i
吧，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為了要命的稿
，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我還偷偷地抄筆記。
0 t) h, t* ]/ @$ q/ V: t) e7 ~
「不是我要用的。」淡淡的說，「我要安置一個孩子。」
- l' W6 v" r* T/ @/ C# W- p" I% k
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

到了靈骨塔，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親自抱著她，放進去。可憐，什麼都沒有
了，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到這種地步，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 C% h/ B, C. }1 [
6 X# [4 q2 a- p; ^: U# x! |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

突然滿感慨的。

0 N% U: m% u! O4 Q, N
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 w7 o; n' C% v
一個。0 P' R2 }5 P. a  K
% ~- W$ |  J; D) J
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正確的說法是，「風邪」。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
。2 O. b5 a* e* E
' {6 \/ s; c# w' u8 x& J
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我買了想買的書，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不是假日，街
道空曠。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婉拒了優雅的廳內，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2 `3 ]' M& x0 m. b7 I9 r5 o
台。
& Z: b7 Q% N) W* L% }
「…但是，裡面有冷氣…」服務生大為訝異，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硬要待在室
外的客人頗奇怪吧？2 g3 U, O3 h0 N! d

「我抽煙。」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服務生才恍然大悟，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3 r3 {4 Y, K6 M1 V0 z9 G: x/ u
。

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對別人來說，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但是對我這
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

而且，海風這樣的清新，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真的是一大享受。
, P% I' J$ x$ F! w& \
喝著咖啡，閱讀「龍槍傳奇」，安靜的午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吹著口哨。沈6 M7 z, u9 m1 `0 o; u6 _2 G
浸在閱讀中，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無視、無聞、無言。零零落落的客人，
有人進來有人出去，我完全沒有察覺。

「你…你是夜書吧？」驚喜交織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顫抖。3 \0 H6 [8 F4 c3 N0 N) O* w. [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才茫然的抬起頭。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坐4 v/ V2 O: ~. r! C% R1 l% U5 Y4 j
了下來。「你…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減完變成帥哥了！8 j0 f% N9 T6 w- {5 G: u: w
」& G* Q* C7 V" p' g9 C% F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很可愛，很甜，個子小小的，. `5 j* |3 x5 D$ I" K5 F- I  D
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 g6 M2 M7 @8 n5 J
( |, k7 P" r* K. b: n. \5 t
不過是過去了。現在想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 O! v! i1 J  C1 p4 ~/ Z$ F5 Z3 @7 Y
# ^$ j" H! \  N' [: I( _
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時間很短。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但是現在我卻想
不起她的名字。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有點不悅－－打擾我看書。6 T$ q" R* }# z/ D  V

「嗨。」我淡淡的笑，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不禁苦笑了一下。長久的厭食和
鬼氣的侵蝕，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自己覺得不男不女，卻可以吸引世人的: ?- Z% C  {  j# H' D
眼光。* s0 e: `) a+ Q0 K3 U

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
% S2 t2 O, W  l5 f& N
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微胖的模樣，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 ~2 N( h8 l. B* T+ {. Z, ~

「我就說嘛，網站的消息不可靠！」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都是亂講的！' ?% a$ ]9 q5 {9 S
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我就說哪有可能？我可是很了解你的…」
) D# W, \; [4 D# x! ~- L' O
「是真的。」我漠然的說，低頭翻書頁。4 C( h- g' o6 }+ ^- X+ E  u. J
& n! f, P! N0 k
她尷尬的住嘴，小心翼翼的打量我。「…夜書，是我害你的嗎？…」( V$ r5 C0 F( ~3 Z  @# a3 t
3 y3 Y  u( M# O! u, b, _& T, ]5 F
抬頭看她，除了懊惱內疚外，還有一點點竊喜。真是無言。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 y0 e5 z& r0 s1 ~( U
瘋，大概是種光榮？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4 w' b" l2 P& Q7 _# R- E4 P6 n* z
% |$ Q  c+ \* |8 s
我相信她愛過我，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

「不是。」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 k+ D2 K% ^3 y4 k" Y- t* y0 h
" D$ X* L4 W" |5 k2 h2 P5 j7 E
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8 f* H) h( n# M$ |9 {
點。「那…你的故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有…陰陽眼？」

無聲的嘆口氣。就算怕，也覺得刺激。摀著眼睛看恐怖片，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
聽鬼故事。她怕我，但也覺得很特別。

越危險越有趣，這樣嗎？$ a' U1 }$ u5 E5 C  |
* X5 X/ J) O6 o; @) n
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整個人僵硬了。6 h, |# v9 w4 U& D( r0 a

「有什麼？你看到了什麼？」她尖聲叫起來。' L$ U. q* x9 t5 R8 [7 e% G

「什麼也沒有。」我的目光回到書頁。

「不！你一定看到什麼？！」她拼命抖，「是不是有什麼…有什麼纏著我？」

「沒有。」我抬頭望望天空，有點雲了，陽光弱了些。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
，「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
( r& F3 `: x) M6 n- @
她跳了起來，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
6 ^5 J" x# u. ]
…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需要這麼害怕？
4 A- w* w6 ~4 O5 O* a" M
看完了那本書，雲多了起來，看看錶，快三點了。再拖下去不是辦法，還是去赴7 f, M! {' P; a/ C' ?) i
約吧。結了帳走出大門，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 I" a- j0 H  c

她滿臉的害怕，緊緊的握著裙子，「請、請問…你真的有陰陽眼嗎？」

回眼看她，她抖得更厲害。我相信她是害怕的，不管我裝得多正常，但是我也沒
辦法把鬼氣收乾淨。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靠近我都會覺得冷4 ^3 L$ V' e7 F1 E. V; A
。
- V" L3 [! y  b, L  {( o& _% v
「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偷聽。」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只是我真的不知道, ~, `) `9 l& M4 I, {
，不知道該跟誰求救…我沒有發瘋，請你相信我…」
! P3 `4 K3 T! t6 g0 O. |0 b  \! A
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嚴重到求助無門，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 \, d% {; D' O- c& Q) o
( p' A+ k1 J) F* Q
「妳的眼睛沒有狂氣。」我沒有笑，這是地基主的建議。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
友善，「有什麼困擾呢？」
& k0 ^( a7 R; M
她明顯鬆了口氣，「請問、請問…真的有…」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嗚咽，「真的7 c$ Z: y# c8 b: w& N, w8 j
有嬰靈嗎…？」

我皺起眉，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 L  t! R2 |! ]  U1 U

「沒有嬰靈這種東西。」我很誠實的回答她，「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還算
是新名詞呢。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我是說，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師父一定
會笑的。」$ B5 X( z0 T/ b$ V
; s9 C9 v( ^5 [$ b$ ~
她似信不信的，滿臉恐懼，「但是但是…我、我…」她哭了起來，聲音是那樣的
心碎。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音，充滿愧疚和痛苦。0 B% [4 Q* x! x! |4 @$ B! H# y
/ \5 N, U# Y, m- `; Z
我說過，我的心靈滿是縫隙，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我很怕這樣的感染，* E  O' |  J# y" {, _
但好像來不及了。當她叫住我，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就已經來不及了。

「我問妳，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我的聲
音變得細軟，顯得很陌生。
! N2 g7 @( e" t9 f1 u
她愣愣的看著我。

「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為什麼要那麼倒楣，綁在妳身邊作祟呢？當然是早早的7 x, F' N; K( k4 S8 t1 W0 k% A1 I/ `
投胎轉世了…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就算有，妳的罪也只有一半。讓妳懷孕的男
人哪裡去了？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8 x1 }7 A* ~% a9 U9 v5 m" p
& L8 k% S: z& s$ b2 M) y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像是周邊蒙著迷霧，神智清明
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
  A8 K" u$ x5 o; ]6 y
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被經濟和生活壓垮，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畏
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卻毫不在意的笞打、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這是什麼
道理？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讓他去已經準備好、成熟的家庭，不要製造更
多無辜的幼小亡靈。" z2 R6 {5 W' ~: X- b# z7 `
7 l+ u3 m: O- w
或者是長大起來，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
+ ^/ t- O8 C# }6 a* |8 ?- _
我的頭好痛、好痛好痛…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
去。, [& {3 }/ @4 N: S7 ~1 S* U
2 R2 F- S/ \) R- q$ ^
「他在哪裡？」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他在哪
裡？！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他在哪裡？！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
生育嗎？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 q! N( F% \4 v( q( D7 ~* f
、傷害過妳！妳怎麼可以怕他？妳怎麼可以污蔑…」0 ~6 U5 ~' m& k5 _. v
& |. n. D3 y0 l
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殺掉他，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
7 b# m5 U3 r. M! F  y  ~
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出現了烏黑的3 J7 b- V$ b7 o4 f+ A! Z
爪痕。% u8 C8 ~$ ]9 O$ |
' d- q  A% C' n$ Z2 x! V. b. R
原來是這麼回事。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沒有唆使她去殺人。語言有著特別的4 h' H$ H# [7 R; R( L
力量不是嗎？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但也有一定的影響。
$ H$ w+ e% \/ f% {1 R
「妳都讓陰差帶走了，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走開吧…」我喃喃著，頭痛和+ x2 `6 h2 O5 k0 c
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9 }' \/ L# a0 n$ e$ _' U
像是被蠱惑的女孩，呆呆的望著我。她沒喊痛，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

「沒有嬰靈。」我找回自己的聲音，柔和的，「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
。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別再這樣了。至, |# m! s7 F1 [* ?3 J$ V# y: j6 j
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忘了他吧。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會認真的去防護& Y4 j. r+ L# y/ x7 P- k) v( W9 Q- C
，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

我鬆開她的手，她像是大夢初醒。「我覺得…突然很輕鬆。」她笑著，雖然還在' Q8 H5 G. a9 k" K( @' |5 I; E
流淚，「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2 K6 N" J5 M" Z& R2 q8 |5 C

「一定會的。」我肯定。1 L2 q# m$ K3 i$ M& V6 ~: P% R
0 b% ~, F7 N% C7 h% g6 ]: m
我知道一定會的，因為她腳邊的黑影，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這就是多管閒事) Y  f! n! W& Z% e
的下場。仔細的看著他，我知道，這是很古老的妖怪，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
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將女性的生氣吸乾，病亡而死。
9 d$ \! E) e9 O6 o/ w" l$ p/ L8 ~
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只有這種小妖物，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驚嚇著女人! }. [( D' D8 a$ L: E# _. k! c# N
，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
; @8 o: c; N& R+ i1 p; v1 N9 I
不過，我是男人。他們想要啃噬我，得花相當的力氣。

很想說故事給他們，讓他們離開。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 q+ @- I& w$ z( O
。& X5 }5 e1 p& `$ K- x- X

四點多了，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得趕緊去赴約，然後回醫院。不然滿是縫隙的心
靈，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
& @$ |9 e+ H! W+ ]3 L6 O" w
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黑暗造成" B: Z6 _- z5 O& Z1 `* j( L: H
的創傷，是永遠不會痊癒的。
6 e7 g* @9 A2 r0 l4 K3 k
走進捷運的瞬間，我發現，我迷路了。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但是一個人也
沒有。
" U$ |) x+ D7 h* A
我沒說什麼話，魍魎依舊如影隨形。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一隻手拍了拍我的
肩膀，我卻沒有轉頭。" U( ?: ?2 p( y  i) [/ _

「哎，怎麼這麼無情？」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抱著我的胳臂，「你也是去
聽演唱會的吧？」她仔細看了看我，驚喜起來，「你是姚夜書！我看過你書裡面
的照片！」
9 G) _0 `: \5 Y# k0 |+ C( X* Q
我想說話，魍魎突然發出「哇哇」的嬰兒啼聲，我的聲音，被鎖住了。唯一的武0 y/ q9 H. X/ @& S. e1 \% d; [
器就這樣被剝奪。# P2 G% w+ M% w$ U! N' ?/ w
" W" @. @$ d9 ]8 ~$ U2 a& p, J, C
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她很年輕，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留著一頭很長的頭3 b, e# J. z0 C+ P* o+ W
髮，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

「我也很崇拜你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她嬌笑，「當然我更喜歡他…# D) d. O; [* r4 B3 a0 H
他唱得好棒，我愛死他了！每一場的簽名會、見面會，我都有去喔！他好帥好帥# C1 c$ @7 O4 g  R. ~  Y
…」: p. Y2 ~. `0 B( \8 q6 P1 `

她喋喋不休的說著，神采飛揚的。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  v8 I7 G' t. B9 F- `
充塞在整個地下道，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

「他是誰？」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
1 Y: R& p) w7 S% v9 V6 k
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我們兩個人站定，她努力回憶
著，而我，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失去了我的聲音。& o7 v/ p0 E+ Q: f# W# Q

如潮水的人群中，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不時被推擠著，身不由己的往前走1 e$ M. ~7 Q! {2 [  X
。4 [9 @: W, y8 L0 Z* R
! x$ }* ~. S8 W. }: p- Y! h3 e
「他是誰呢？」女孩喃喃自語，「他是誰呢…真奇怪，我那麼喜歡他，現在我卻
想不起來。我好喜歡他啊，每天都聽著他的歌，看他演的電視劇，房間貼滿他的
海報…」

像是想起什麼，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你聽，他唱的歌…」她很慷慨的分了一& b5 l9 {! G) u' X& s5 T: [
個耳機給我，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

「奇怪，為什麼壞了呢？」她很苦惱，「我好喜歡他…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 n7 B% H1 E- p5 s. v
起，甚至和他結婚呢。為什麼我記得你，卻不記得他？」

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現在我只希望，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但是那隻魍
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 y6 c2 ~' @4 d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望著我，「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所以才想不起他的
名字？」

不是的。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每個時代都有偶像，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
少女。我覺得，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策劃的，是叫做「命運」$ {/ @# \: A/ ^2 ^4 {
的詭笑者。: p, M+ V. I$ V6 ]4 J

在鬼門開的第二天，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
的偶像，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因為死亡的洗禮，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 _2 v# I, N6 Q

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遺忘也是應該的。# u9 k0 C/ D8 R* S& ^$ V6 S- a

人潮開始騷動，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我依舊被鎖住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魍魎陰惻惻的「哇哇」兩聲，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一起0 S3 H. P' z, r! N" d( r( |4 F' R; c# z
盯著我。( s' k1 |$ E8 Y3 `9 J2 R4 |: ]
: X! N6 A7 \+ F. `! ^
「是你吧？事實上，我們在找的，就是你吧？」女孩滿臉夢幻，牢牢的看著我。

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鬼。
5 E* g- ?- ~* r: G6 I% _
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連呼救都不能。迷霧又來了，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
，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那種寒冷到) Y8 s" }- ?7 m9 |! }) u
極致的痛苦，像是火燒一樣，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吞噬，互相撕打。
5 Q3 d$ M* Q( I% a6 K$ O2 [! W
這樣痛、這樣的難受，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7 I8 B8 \7 K2 r* u  I
面，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幽藍蕩漾。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
' X* {5 }" r# }; B$ n+ H
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將活泥鰍和豆腐放
在一起蒸煮，因為越來越熱，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這還有個好聽的名4 T0 U: V! E8 h6 n7 m! y8 m+ s
字，叫做「草船借箭」。+ I# ?6 d  r7 N* {* V# F2 m
1 W" Y9 ?, e9 h! v& r" T; [  I/ b
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
- U3 ]! ^" ~) V9 x% `5 x- C- Z
說不定，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3 v3 H& k0 \% X% o$ A' k
境。但是今天…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 z* A/ W1 J6 r5 |$ W
+ i" g' a! Y8 V3 B6 h+ G% |  x
今天可是，可是我媽媽的忌日。姊姊趁著爸爸出門，要我五點半的時候，回去替
媽媽上香。

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我還是希望可以，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6 `* y* q0 D, `: ?6 V6 S. O1 S( [

「媽媽…」我喊了出來，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還沒來得及逃離，已經四5 s9 D2 H" O1 N4 m% c, v! D) T
分五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
& d2 D5 i  t2 h7 Z+ B0 p. V
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像是鋼青色的煙火
。

「姚小哥，你還好吧？」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
嗎？. o' k- c! P& E) D& ^6 U: C  A
, M& J: c* R: l, l4 z% O
我還活著。咳了很久，一陣陣的發虛。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我喘著，並且
苦笑。

「喂，饒了你們就很好了，還在這兒裝模作樣？」老陰差吆喝著，「快滾！」$ d' a. l' F# d

我這才看到，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長髮覆面。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轉身
要離去，又戀戀不捨。, l# ^! C( |, y; H# u) Z* }1 H
" K* b4 f1 U: B* G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i% _9 r8 U/ F
0 D. |8 \% R% j# i  N% u5 L! }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8 K& V' d" T$ u6 m4 ^; u

她掩著臉消失了。

後來我有回家嗎？其實我不記得。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聽到低低的哭泣。那
哭泣的聲音…真的很熟悉。從小聽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 V$ D% z7 g7 s% c. G) o
) r3 Z+ A  Z+ N8 q1 X
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他的臉抽搐了一下，「這…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
」
: E: K& u0 ~( v6 Y
會是誰呢？「…怎麼還不投胎去？」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我還她，我可  H+ J- M6 [8 b1 _. E
以還。  v  G1 f8 e; L- N

「心裡擱著事情，怎麼走得開。」老陰差發著牢騷，「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別
讓父母放不下，那就是盡孝了。」
" {3 h4 h1 P$ Y# t' H" @
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還是因為受寒，我生了場大病。但是再怎麼痛苦，我都, s: x  C& O+ ?, r* C+ n
沒有流一滴眼淚。; c% Y  x1 |; {# C3 N
2 ~$ `  |6 b. \4 B$ c
不能讓她，再有什麼掛心的了。
$ ~1 W9 v" d! {# v  ?
. e! s" j- n  u4 g9 \
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我病情惡化。
, [2 U7 I1 u* N' Z
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被陰鬼這樣穿刺，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又千創百孔，
在發冷發熱之餘，連連暴吼，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

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 e/ w8 L- A" t3 G" E

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懷
著絕望的鄉愁，和被鬼蝕傷的靈魂，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一聲又一聲，一
聲又一聲。3 a* _" E  \5 B

但我還是，沒有流半滴眼淚。4 X6 p6 v- ~' Y6 F4 Q  Y) {' f  P* |
6 B8 ?. V6 I5 U$ H: O
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和那杯甜美至
極的水。我好想喝，好想喝…

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我在昏沈中，看到楊大夫身後有6 w1 T( k3 v$ _/ C0 c
著極大的翅膀，雪白的三對羽翼，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
, r0 X4 g- ~: d* m( L# X( H
「喝罷。」他將水湊在我嘴邊，「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但是你也奇怪，" T5 N  c* g/ N! ?; H+ z* Y8 ]
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為什麼不叫他們! ], x  X8 ?8 t9 U, b
救你？」

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迷霧被驅散開了，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9 g& @: k7 `1 R/ _3 p' f: q
2 L! Q& `) t' B3 ~" `8 O
「…他們不是我的奴隸。」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他們跟我什麼關係？只是我
的讀者。」% o$ Z: I0 l3 u7 q1 v( ?
: t8 k( i! W8 p" a7 o0 r
我說過，我性格軟弱。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尤其只是幾本破書，和幾個漏洞百
出的故事。精神上的潔癖太過，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因為我
比誰都知道，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
' \0 k+ o7 X! e) m
我不知道怎麼還，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

他幫我解開繩子，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拼命在
牆上抓爬，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 C6 S0 H5 J6 g5 a) s( k

楊大夫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望著我。* J. Z# d6 C0 [9 {
4 m0 Q. Z! S3 E; T5 a0 s
「你要不要轉院？」他提議，「換個環境。而且，我所在的醫院比較『乾淨』，4 d  z% x' d/ Z7 t9 U
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
」0 p; g3 \& C, h

「…讓我想想。」我訝異了。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就像我不太喜歡他。
或許，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我反而相信他。  W6 N8 }% C5 S2 P( y7 T- ^

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但我真的好起來，
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 b& _2 `9 e1 W' S
9 I1 ]0 U9 D" o6 j' B7 V' M
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肉芝」血淋淋的塞進我" U, g8 m0 Z9 N+ I
的嘴裡，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我可能還舉棋不定。$ r6 G4 a) o; Z$ d5 m6 w

不管怎麼嘔吐，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雖然5 j* F4 I0 o6 E. R' \
小得只有食指高，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
1 f) w8 A; I7 J% T: Q0 Q0 A/ j
就怕我早早的死了，故事來不及寫完。) A9 @( Y" B, c! W% C; v! M
1 t: C! e4 d9 \. s, K8 n# K" K* Z
就算這種「肉芝」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我真的心灰了。果然，我跟讀者不該! C" I8 S7 |; M# Z! R4 H! V
混太熟。他們眼中的「對我好」，只是讓我更痛苦。4 E* U" o9 N" x1 P1 X, }# Q

我又吃了人了。
) R6 L! m6 G0 ?+ E# x6 `
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虛弱的倒在洗手間，我沒有落淚，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
力氣。
* D$ I* A. E" C, h
「喂！」小司從外面走進來，嚇壞了，「你是怎麼了？沒個人扶你嗎？發生啥事
了？」他將我拖起來，粗魯的扔在床上，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 g+ n8 c2 q4 R/ {8 g. ?/ m, \
3 g. N9 u6 }% Y- n3 e' |- Y1 V. b
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我也沒糾正他。「…他們逼我吃了肉芝。」* Y& {5 X( z; p0 N8 H/ g
% [$ l1 x. i/ z6 s' T4 c1 T1 ]
「噁。」他皺緊眉，像是也想吐，「怎麼逼人吃那個？多噁心。」

我笑了。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也只能笑了。$ e, q1 T; w3 i. |. V
/ B$ r; {+ v& U: ~6 ?( g; r
「小司，你喜歡我嗎？」我拉著他的手，輕聲的問。  W$ }$ x. a$ A& p. v" S3 K6 Z

他唬的一聲往後跳，「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他拼命的撫著雙7 e: E- a6 n$ w4 P, T; a' I% r# Z
臂，「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 P6 H+ d# J8 Y* k0 o
$ r( s& W( P. z1 D9 C/ L6 S% G- w" C
「那好。」我點頭，「我要轉院，你跟我來吧。」

「我？為什麼是我？」他大嚷大叫，「我有那麼倒楣嗎？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
？為什麼是我啊～」
' }! e* U! h+ \7 ?
呵呵，因為你不喜歡我。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你是個…非常單純的讀者。; o% g7 @( J# N1 h' n4 S8 |$ b
我是個卑鄙的人。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而
他，不喜歡我。
' V/ c" h" G2 Y! M( v. I" Q
最後我轉院了。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只是臨行
前我說了一個故事，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 H: f# O2 X* {3 n  e( N" R4 ?0 F
( S: ]3 J6 V. r) m5 b
後來我轉院了，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
小司是最可憐的，可以化為人形的他，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還得負責保護我
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
& X9 E7 g% n% T" e) \
當然，我也還在寫作。至於鬼魅，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 N# `6 {! w7 z
( Q$ Z8 |$ A. _, z( k$ d+ M
我凝望著深淵，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凝望著我。6 o8 k4 Y) Z. Y% Y7 o

咯咯咯咯。: N0 U6 z) b/ C8 Y
/ i! c0 i. u6 C% z' V8 a1 C0 G
（全書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返回列表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收藏此主題] [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

[通過 QQ、MSN 分享給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