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紫鳳來了。”他向屋中朗朗說道。5 q; E' l, E K! R% |
夫人坐在窗扉之下。淡淡的陽光照在她身上。
' E, G+ a3 h& H# X1 T! K- `4 U 家常穿著淡黃衫子，秋香色裙子，薄施脂粉，豐厚的烏發在腦後盤成大髻。, a2 I: z. u# I
“相公。”夫人站起身來，襝衽為禮。
8 ]5 X& c! B( L2 W3 G! B 聽到旁人喚他相公，胸中有異樣感覺——不，她不是“旁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呀。6 p8 E. |+ C& H8 {' x: @* R
或許“旁人”是我才對。2 Z0 V9 }, w8 ?) d, A% s# `
“鳳兒，還不見過夫人。”1 V/ N# A: a# F4 r
“紫鳳見過夫人。”又一次拜下去。) e2 W; ~$ K5 C* c& B
我被輕輕地扶起。
2 N; C% k- f/ \9 `% J7 F/ }% e “妹妹休要如此多禮。今後你我共事一夫，姐妹相稱便是。”夫人語音輕柔。她的手是溫暖的，不似我沒有溫度。0 k2 G0 l, \3 E# G$ N9 E1 ?
我靜靜地望著她。他曾說道：“我妻陳氏，為人賢惠大度。” p- H/ S8 _; [/ D, |* J1 }; K
果真的賢惠大度。不僅賢惠大度，她實是個美女呵。她周身洋溢著深深的寧靜與安詳。歲月靜好，人淡如菊。在她的映襯下，我的艷麗便是凄艷。 f. s9 o+ g8 I0 u- i1 u" r
我從未如此明確地體驗到自己的鬼魂身份。
" K6 m7 p0 d* h S 相公是人，夫人是人，老太太是人，丫頭小廝老奴，都是人。, H+ O. m5 L e9 J9 [ X4 ~/ o
而我是鬼。2 L. k$ u( D3 k7 R: y' S
我安靜地崩潰。/ N: p. B2 S6 @4 D& }( _# m+ L, m
我又回到書齋。因為那日老太太說道，他家詩禮傳家，雖是妾侍，亦不可不明不白隨隨便便地進門。家中須得預備預備，選個吉利日子，再擺兩桌酒，明公正道地將我娶進門。所以我回到書齋，等待出嫁。
' P- i/ @. z1 h' q5 @; o% W3 }# s 因為已定了婚娶，按規矩成親之前我與他便不好再見面。5 m1 \/ [& Z7 X3 L; L
我獨自在書齋打發著無聊的日子。" s$ n: c0 y% K7 W' }6 H
最早的黃道吉日好似是在十二天之後。1 d- O3 _" y% n: @1 z! e( v: N5 k7 O
我是鬼，無意於人間吉凶。要說凶煞，我自身便已煞到盡。在人類的眼中，還有什麼比一隻厲鬼更凶更可怕。
4 ^9 b" N5 p6 a- W 然我早已決意努力做人。一張畫皮，掩盡百年恩仇。千金小姐，荒墳野鬼，都隨流光滔滔而去。我很沒出息，只想著做他的妾室，侍侯起居。- N r& @. t& g- a
能夠朝夕相見，便是滿足。旁的還有甚可爭呢。
# z0 E& @0 y& \ {0 u8 S 但是我不停地想起他的美貌夫人。溫暖的手，嫻靜的眉與眼，在那窗下日光遍灑她全身。她應對我，款款從容，只因她知道自己的穩固。她是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我卻是花非花，霧非霧，人不象人，鬼不象鬼——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呀。那般的游離無定。
0 n( C, ^& P# e6 d! ?) H 我的魂魄在陰陽兩界的邊緣飄蕩。
% h7 h; c- o+ }/ H$ m+ ]% @7 C: V 暗夜中是他給我打開一扇窗，望到人世風景。凡心一點，萌動得野火燎原，不可收拾。) C2 c- [& c9 U. [
象是泡茶的白菊一般。早已死去的枯乾的花，又在水中復活，怒放竟還勝於生時。只因積攢了多少時日萎靡的枯寂呀。浮浮沉沉的花，白中帶有詭譎的淡綠。
3 V4 M# h2 I' q$ y8 r9 Y, ? 這便是花非花麼。; p* w6 `6 v$ j8 Z1 T
我飲了一口菊花茶。我已五天沒有見到他。* w5 F$ C$ T- x
到處都是他的痕跡。這椅子是他坐過的，這茶杯是他用過的。零星瑣碎，點點滴滴，是空階滴到明的滴。我被淹沒。一百四十七年的苦候，不及這五天。
0 C8 ~% C. O" ~: e. {8 ]7 E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R" l, q" g8 O" \) u0 ~
當真的，我都覺得自己老了。無端疑心，撫摸畫皮的眼角眉梢，可有皺紋？/ m) G) k0 ^; M7 U7 z; h
我窮極無聊。脫下畫皮再畫一遍罷。過幾日我便要出嫁了。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美的一天呵。要多少燦爛，足夠照亮皓首蒼顏的回憶？
3 b( O, d" V3 L( u, g 人皮平鋪在窗下的書案上。墨已研好，青紫色的指爪緩緩提筆。 |; B; B N3 z0 h G0 L
杏眼桃腮，點絳脣。3 W& g; y! p! r6 q# j
忽然興起莫名的疑懼，如遠處的雷聲隆隆傳來。
9 S6 n$ @7 b" l/ h* H/ c6 b 我沒有可害怕的東西。這定是他心中的恐懼。 J4 m6 f# o* S1 H: S7 P* I& L
他怎麼了？' a y$ Y) E) v) _" |& o( v& b
這幾日他一直是春風得意的呀。嬌妻美妾，左擁右抱，多驕傲。男人的虛榮是能夠擁有專屬自己的美麗女人，壟斷她們的絕世容顏，可以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說道：“哦，這女人是我的。”穿越同性艷羡的眼光。
6 Q& [' S: B% F. M* m' X, r; f 可是他怎麼了？他的疑懼象是黑夜河水中的水蛇，悄無聲息地游來。& a! _6 M L( r* [* u
我集中精神，閉上雙目，用力去感知他的心念。
! u( Q+ W, |* @: K 眼前的黑暗中，漸漸現出模糊的只言片語，扭曲閃爍的字的片斷。怎會。是麼。道士。妖氣纏身。性命不保。是真的麼。道士。死到臨頭。麗人。魑魅。不可能。不可能。文字的殘肢碎片跳蕩交疊，糾結成一團。那條水蛇蟠作一堆，鱗片映閃詭異光芒。
0 C6 E8 A9 a' E" P4 N, R3 X 我不懂。難道是有人對他說了什麼？什麼道士？難道是，有人從中多言，泄露我的秘密？2 u7 J9 e" [8 |2 `2 ?% u5 `7 N( ~1 j
我深深吸氣，盡力沉澱他的心思。紛亂如麻。
9 K+ a' r, P. k+ C0 I* V 只覺那種感覺愈來愈強，愈來愈強，仿佛怪獸步步逼近，噴著咻咻的鼻息。2 M# `. O; k( M5 A6 m, |' E
有大恐懼從天而降，覆蓋了我。
) E5 X; o2 Y) f) s 到底這是怎麼了？+ O p4 y/ y& K, U7 J
突然之間，恐懼拉至滿弦，忍到無可再忍，我爆發出尖厲叫聲。; L( f9 H( p- n
驀然睜眼。1 @+ c" b- `8 m5 @ z+ z" `
窗外。墻頭上。他。
4 ?+ p" }! l- r6 j 他在那兒，他看到了我。
& M, i2 [. N/ K2 {5 o% o+ ` ——不穿畫皮的樣子。' H' a$ i1 o" r$ T; ]& e
我不知道他是何時消失的。但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看見我時的臉。5 r/ h6 U0 h! k$ p: h
天崩地裂。
- x1 | x4 \$ {7 }4 v! D' ?% ?3 z( O 我怔怔地站在那兒。已不會思考任何事情。+ _( [- ~+ Q" ]: V& V
拿起桌上一面小菱花鏡，剛剛移至臉前，鏡子啪地一聲，裂作千萬碎片，跌滿一地。
: I5 y# p9 L4 ?( F9 c' G! T6 O 滿地鋒利的光屑。不堪重拾。
z( T! o! O5 g 我慢慢蹲下來，摸索著地上的碎片，滿滿的兩把，用力緊握。
. K/ c) p$ k" X- ~ 徹骨的疼痛。可我枯乾的雙手並無一滴鮮血流出。, E! d; E. U ]' O# E7 p, D, `/ w+ v
畫皮靜靜地攤在案上。我抱著頭蹲在滿地鏡子的碎屑之間。
- s- v* S# I7 _$ m( Z1 m4 i Q 水月鏡花。鏡子碎了，不會再有花了。! P1 ~; \) T' ?8 Q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我突然站起，匆匆忙忙，披上畫皮。
8 u; @+ e, M+ ]7 S% E1 R8 ^0 } 狂烈的思念不可忍耐。不管怎樣，我要再看他一眼。+ z2 s. |4 ?. B/ j; b; }
我披頭散髮，跌跌撞撞地，狂奔過黃昏的街市。路人紛紛側目。" Q! m/ P8 G5 O
我要再看他一眼呀——我的親人，我的仇人，第一的，唯一的。人世繁華在我眼前顛倒晃動，紅男綠女，全都不顧，我只要再看他一眼。我守侯了他三生三世的愛與恨，才結成這一段夙世的孽緣。, P* s& p' }7 G3 ?2 ]
我奔向他的家。, c/ O6 v# H+ P0 |
天已全黑。仍是那樣安靜的人家院落。靜到沒有一絲聲息。; Q2 R$ [- a* ~
赫然看到，他的屋門正上方，懸著一柄拂塵。
' A1 _% Q+ y. m% @' ~5 B5 }% M! E8 g8 _9 J 我聽到有誰在笑，笑得很難聽，比哭還要慘厲。- z1 c: T, f* Y; j9 ~1 V
好半天才發現，原來是我自己在笑。. L* P& U8 x& t6 D, O
相公，那道士給了你一柄拂塵來驅鬼麼。 ]) Q# u3 P4 m) G. ?1 S
我在院子裡痴痴地轉來轉去。我眼中放出火焰，看清黑暗中的一切。我看到他和母親與夫人一同躲在屋中，蜷縮在墻角，瑟瑟發抖。# f- F& r$ Z+ j0 G
我走近那間屋子。拂塵放出金光，微有些刺目。- i6 t" M7 h9 T1 }9 V
他突地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
# o+ k& ]2 i4 ~3 |: ] “大仙，求求你放過我吧，求求你，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啊。你放過我吧。”
; {9 E- ~) d3 k# C 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仰天而笑。
- ~: i. a$ d( i5 k+ M2 c 相公，我來，只是想侍侯你，洗衣燒飯，磨墨添香。: L! g: C( f& S) @( A
求求你大仙，不要過來。放過我吧。
& E+ W! @1 x# K I8 t8 z 他俊秀的容顏因恐懼而扭曲，聲音也已嘶啞。 V8 L5 _6 Y9 y' l/ T) I3 _) Y: K
他叫我大仙，他要我放過他。5 f$ S! w/ i' Q" k: C( L
我心愛的男人，我托以終身的夫，跪在地上向我磕頭，額頭破了，一塊暗紅的血漬。% S" X9 f8 n) g9 Q% ]0 o
我是一生都會待你好的人。你放心。" c5 M' Y! y) U7 b4 x
你是我的鳳兒，是我的心頭肉。我怎麼捨得不要你呢。我要你的。
% h& @$ f4 T% j: U0 b% [5 Q 但是我要你陪著我呀。鳳兒。8 b% R( U9 z, n K6 n1 k/ J
大仙，求求你放過我吧。
+ Z- E& Q/ X, R+ y+ @) F 我那樣軟弱地愛著他。只要他一句話，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他是我終身的倚靠，而他在拼命地對我磕頭，求我不要靠近他。8 Z2 Q* `' |8 U, x
這人世與我，早無任何牽連。只有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4 W) v/ X( w$ n5 o 然而我卻不是他的親人。& \ S2 M6 W& e j8 C; l# x
他的親人都在他身畔。一致抵擋著惡鬼。
h* x0 Z) b6 c6 k" | “大仙，求你放過我相公。我們全家感激你一生一世。”夫人也跪下來。我望著她。/ a1 J$ [$ T2 R% z9 B& y) x) t
她才是他的親人。結發百年的妻。共患難。
) ~% B' }% @3 k; i' C' s' u 患難是我。" Z3 j0 l" Y3 J9 P6 {6 d
一百四十七年前他害了我的性命。他挖去了我的心。
5 Y+ [2 A! D; U 閻王老爺，那張倫挖去了我的心，我要他償還。' q% m/ ^$ T; N: _( F7 u% O
閻羅殿的記憶，陰陰地侵入。
, x; V" d( u: H Z" a3 L 我眼前閃過羅帳裡他甜美的睡態。我輕輕地擁住他。我不要報仇，我不要報仇，那一刻我寧願永不超生。% I; K' q R2 B! q" C
大仙，求求你放過我相公。
5 s0 ]/ K. v* q8 ?# K9 { 我忽然醒覺，自我披了畫皮在亂葬崗的小徑上遇到他，直至今日，是整整的一個月。1 R, x+ q& X$ F$ G+ V: N
百多年前從他在西花廳第一眼看到我，到他將匕首刺入我心窩的那夜，不也是整整的一個月？
9 t- L( K c0 t% {( z& z) r 生死簿上血紅的字跡：張倫三世身該當償還秦紫鳳人心一顆。
% d3 t1 t+ [8 u$ l 天理至公呵。他要償還我一顆心，而我卻要償還他一個月的相思苦。
: e- s0 S" n5 R) c" `3 ? 狂風卷起落葉，在小院中呼嘯。
* @) z0 [' d. I: p1 v 我無力地慘笑。我已不再想報仇，我只想和他做一對平凡夫妻，卻不可以。' h1 a t% E! G O& h
你當真不願再做人，寧願做一隻厲鬼？你不後悔？
1 c5 F, x$ @) O( l0 {5 f. w f 不悔。* o/ [- d+ Z6 S/ b4 \
倘若你得不回完整的心，你便永不超生了。
9 u8 ~- F4 y$ \" p6 s$ x 我情願。我一定要報仇。
& S3 y2 y" b9 W. f, C( w2 F 閻羅殿上的對話。原來自己說過的話，是不能反悔的。
4 e8 e+ C; i- x& I+ [% t$ M 因果流轉，原來大家都只不過是宿命掌心裡的微塵。
: x4 c- o; K2 u- z- i 不存在任何的自主。
) A6 L8 J& g6 Q4 V$ w 三寸長的利爪觫然伸出。1 F) F% X4 A3 L( U
我大步走向他的屋子。扯下拂塵，撕得粉碎。$ E# v9 ~- U' h. O
撕碎的剎那，拂塵的金光刺入我的雙眼。兩行鮮血自我目中緩緩流下。
% P/ i2 f- z% ?% U2 p4 g% Q9 }/ C 我已為他，流盡殘存的最後一滴血。
C8 {% K- D0 m6 g0 v 無窮無盡的黑暗。7 Q9 \8 a' J* h; c; }
我破門而入。直奔他。
+ A. Z9 I5 q, @' P8 t 利爪透胸，一扯，溫熱的血液飛濺得我滿頭滿臉皆是。我感到他心中最後的念頭，竟然是：為什麼會這樣。
8 A! j. |* ^' F& V [ 他不懂的。到死他也不懂。
% ^7 T0 [# {& }9 K( L* Z$ _! [ 他的心念熄滅了。
& f1 l# C% R, u. V 一切都了結。百年前生死簿上的硃批終得實現。
. s5 f: H O \" }+ } 殺他的時候，我沒有看到他。( g, w; ^2 \1 ^9 W0 T* p0 m; N5 N0 o
混沌中，緣盡孽完。
* n+ X5 o9 ~- d( p) A! p 摸索到他胸膛裡那顆本應屬於我的心。還似有些微動。溫暖的，柔軟的。呵，有心多好。
% ]- P3 v! c e$ ]) Q, l9 [ 輕輕地捧起它。它在我掌心熨貼著。1 k; J. S) c( ]5 ]/ x6 ?
我笑了。2 l, H$ X( Y. ~
呼嘯的風聲掠過耳畔。眼前的黑暗之中，看到，一點，一點，如雲開月現——太原府，後衙，西花廳。那個燠熱的夏日午後。小姐穿著杏子紅的單衫，那清俊的少年走過，目光偷偷地投過來——白團扇，那一掩面的嬌羞。 |
![目炫迷離(39) [2560×1600]](attachments/ext_jpg/20071007_56c71be6d78b495e5349JaOwoOJQunCe.jpg)
![[遊戲] Home Inn](attachments/ext_jpg/20091011_08d32caa4ed657bb475dHrdlzZh7jv6T.jpg)
![[騙積分活動]逆轉裁判4 同人-。-](attachments/ext_gif/20070509_0f69f1d19aeff01954a32fB17z1Fhv2i.gif)
發表於 2007-2-10 02:44 P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