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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帖] 神秘天上大眼睛

探尋古神話世界

我對中國上古文明的興趣,始於二十年前,那時教中國文化史,有關遠古的三皇五帝年代,是一深沉的謎團,究竟這是神話還是歷史呢?

當時我不想隨俗地單用進化論觀點,如新舊石器時代的分析來研究,卻想用現象學的方法,以現有的神話資料,去探索古代人的心靈世界,由此而揭示一古文化意義結構。

故此特別從三皇五帝的不同圖騰,去串起不同的神話系統,而歸出夏族屬魚與蛇圖騰,商族屬鳳凰與太陽圖騰,周族屬人與羊的圖騰,以此解釋周文化人文主義傾向。由這方法總結出古代神話系統,並解釋各族的分佈,從龍鳳圖騰的出現,將其前不同圖騰綜合為兩大幻想動物,解釋中國共主時代統一各族的基本動向。

另外,特別強調神話系統的哲學意義,重視女媧煉石補青天,夸父逐日,刑天舞戈,大禹三過其門不入等,代表一種自強不息的意義世界,由此而尋探中國哲學的人文精神根源。

同時特別研究巴比倫與埃及神話,寫了一篇論文,描述巴比倫的意義觀,是視人為諸神的奴隸,永不能突破死亡之困厄,諸神也無美善價值,其本身亦受命限版所控制。而埃及則祗求人死後渡過死河而登天,祗建立了一種「材質性的永恆境界」及循環的宇宙人生觀,並不能落實於現世的價值[注一]。若以之比較中國神話,則中國人文精神在神話世界中別樹一幟,沒有走入巴比倫的虛無主義,與埃及之永恆輪迴觀,卻建立了人文價值,並由此落實開出周代之禮樂文化,發展為儒學的人性普遍價值觀。

二十年前認為研究古神話已完畢,遂放下這方面興趣,轉而研究西方哲學,用當代的哲學詮釋學,去建立「本體──詮釋學」的思想模式。

但這二十年考古學有很多重大發現,而且有些是十分驚人的,如三星堆及各古代帛書和竹簡等。而西方有一批另類考古與與古史學者如 Graham Hancock等,提出對史前文明的新解釋,走出了進化意識形態,也不落入虛妄的外星人假說中,展開了新一輪的研究興趣。同時Ron Wyatt宣稱在土耳其阿拉納群山中發現了方舟殘骸,雖然爭論很多,但對史前文明之說法又多了一個新的根據。若全球性洪水真的發生過,現今文明是洪水後創造的,那麼洪水前的就是真正史前年代了,這與美索不達米亞的王譜泥版亦是一致的。

前年我在澳大利亞古物店中,發現一塊五千年前的中國古玉,有很特別雕刻,後面有一大翅膀,頭上眼睛巨大,下有一似是人的身體。這可能是良諸文化的玉鳥,其形象與古蘇米爾文化的雕像十分相似,是巧合抑是中西古代有交流呢?這引發新的研究興趣。

大眼翼人之謎

這一塊中國史前古玉,專家鑒定是五千年前,其形狀頗類良諸文化的玉鳥,即古代所謂的玄鳥,然而卻具有不同於一般良諸玉鳥的特色。關鍵在其有一類似人的身體。今且稱之為「大眼翼人」。

有關這古玉形狀的特徵有三:


一、頭上有一凸出的大眼睛。


二、背上有一類似天使的大翅膀。


三、其身體似人,有雙腳。


四、其頭光而圓,下巴有長尖形,似是鳥嘴,也可能是鬍鬚。


這奇特的造形,不像一般後來的古代中國的藝術,有點像山海經所描述的怪物。但與人類遠古的文明似乎有一線的牽連關係。

首先探索大眼睛這特別造形。在中國古文明的線索中,大眼睛造形最明顯的是四川三星堆。一九二九年四川廣漢城西中興場真武村,有一位退休讀書人燕道誠,其長子燕青寶在燕家住房旁發現一坑玉石器,這些古物慢慢流出外面,附近有一福音堂,其牧師董篤宜(V.H. Donnithorne)是英國劍橋大學異業生,得睹這些文物,從其知識判斷,很可能是史前玉石,遂請中國人妥善保存。並且以自己是外國人,不應搜集中國文物,故先向當地駐軍的陶凱旅長說明,而得批准帶五件玉石器到成都的基督教華西大學,由地質學教授戴謙和檢定,知是史前文物,為考古重大發現。於是燕道誠贈一批玉石器,包括大石壁及玉刀給華西大學博物館。

一九三三年美國傳教士教授葛維漢重視這發現,要求當地縣長羅乃潘支持,禁止私人發掘售賣國寶,向政府申請執照,一九三四年正式發掘,成為中國震憾性的考古發現。這發現的保護,賴多位外國傳教士及華西大學專家們的努力,而不致流入外國博物館及民間古董市場。

這些被稱為廣漢文化的文物,其真正文化內容仍未被確定,到一九六三年馮漢驥教授主持遺址發掘,推論這是古蜀國的都邑。一九八○年開始由省與縣正式發掘,一九八六年掘出多個青銅頭像,成為震憾古今的重大考古發現。

三星堆發現的大批青銅頭像,青銅立人像,青銅及金箔面罩,均具有與中原青銅文化不同的特徵,為一獨特而又具高技術的文化。其中最具特性的,是其大眼睛,尤其是尖的縱目。

三星堆銅像的大眼睛,與我發現的「大眼翼人」古玉,具有相同的大眼特徵,但設計不同,「大眼翼人」的眼睛是圓的,不是縱目。然而其共同點是均為大眼。而三星堆的青銅人首鳥身像,也與其共同地具有翼。最有趣的,是大眼睛和有翼怪物,又是中東美索不達米亞及埃及文明所共同的,是否這表示古代中西文明有相通之處呢?

埃及與蘇米爾的大眼睛

中國四川三星堆的發現,改變了過去考古上以為中原和關中一帶是中國文化源流之說,卻表明了四川有一高度的文明,與中原平行,其年代大約是五千多年至三千多年前,部份與夏商文化同期而平行發展,部份為史前。

有關其銅像的大眼睛,極具特色。此外也有些獨立的大眼睛稱為銅眼形器,不屬於人頭之上,卻為獨立的眼形青銅製品。這才令人驚訝,因為獨立的大眼睛,遠在埃及也有發現,所謂太陽神何露斯(Horus)之眼,在埃及Heliopolis發現最早期之金字塔形石刻繽繽石(Benben又名Pyramidion)中已見,在金字塔文件和帝王墳墓中也見,是在天上看人間的眼睛,這暗示一種終極世界對人類的觀察,一般解釋這是太陽神之眼睛。而太陽神在埃及卻有超乎形象之真神的意思,特別是法魯王阿肯理丹(Akhenaton)所崇信的獨一而又超越的太陽神阿帝(Atum),其太陽祗是一符號,原意是超越一切的無限和獨一之上帝。而阿肯理丹正是在其統治第四年,要Karnak建造一大神廟,名為Benben 大廟,與古代Heliopolis的最早古老石刻一致。

這神秘的天上大眼睛,似乎象徵了宇宙的超越智慧,是一有情格的終極真理,從天上俯視人間,如《詩經.皇矣篇》所講:「皇矣上帝,臨下有赫,監觀四方,求民之莫」。(語譯:至高至大的上帝啊!從天上下臨人間,是有顯赫的威嚴,他監視和觀察四方的世界,追求的是人民之幸福)。這段中國遠古描述上帝的詩歌,竟與三星堆的大眼睛,及埃及的何露斯眼睛有共同的意義。

此外,更為令人驚異的是一般被認為是最早的美索不達米亞蘇米爾(Sumerian)文明,同樣發現神秘的大眼睛。在最早期的烏洛(Uruk)文明,有一眼睛古廟,位於現今東北?利亞的Tell Brak,發現數千個小形眼像,用石頭或泥雕成,形狀一致,均有一扁平身體,上有一長頸,頸上有一對大眼睛。其眼睛的形狀有些是與三星堆一樣的縱目,有些是與我發現的「大眼翼人」之圓目。它們有黑色,也有綠色,大小是六十至一百一十厘米。年代是五千五百年。這眼睛古廟已成廢墟,但專家相信這是崇拜一眼睛之神,從發現的小眼像看,那是沒有形象的,祗是一對大眼睛,似也是指觀察一切,「監觀四方」的終極真理,而諸小眼像則是與之對視的人間世界。

同時在古代Eananna的地方,發現一批石像,高零點三米,在一古廟中,位於如今的Tel Asmar。這批石像全部有極大的眼睛,眼球是由貝殼構成,是縱圓大目,一般專家推斷為崇拜者,瞪起大目,要觀看一更深遠的神聖世界。此外從蘇米爾到亞述時代,都有大眼睛石刻,包括巴比倫王雕的石刻eyes of Ningal,亞述王後來用之來祭女神Nigal。這一切神秘大眼睛的石刻,是否與三星堆相關呢?又是否與遠古的上帝崇拜有關呢?


埃及古文件

追溯中國史前文明發現的「大眼翼人」,及四川三星堆的大眼銅像與獨立大眼睛,可揭示遠古時代中國和西亞文化的可能牽連關係。

有關天上的大眼睛,可以從埃及的「金字塔文件」(Pyramid Texts)和「棺橔文件」(Coffin Tests)中見。埃及的古文明,可追溯至七千多年前,但由於其文明已因羅馬的佔據及伊斯蘭教的消滅,在歷史中已堙沒,今難有靠考古學發現的文字,來閱讀出古代埃及歷史文化和宇宙觀的大致面目。其中最古的文件為金字塔文件,主要是刻寫在第六王朝(公元前二三五○年至二二五○年)的法魯王及王后的內墓室中。另一是棺橔文件,年代略後於前者的「古王國時代」(Old Kingdom),為中介時代(intermediate period),包括第七至第十王朝,及中王國時代(middle Kingdom)。這些古文件,大多數由古代的「聖書文字」(hieroglyphs)寫成,比中國商代的甲骨文還早,屬人類最古遠的文字記錄之一。

根據這些文獻,我們可以尋索到神秘大眼睛的神話描述。首先看埃及文明的最早建築和文字記錄,是在希里普里斯(Heliopolis),位於今開羅以北,是敬拜最高真神的神廟,最初的最高真神,就是後來敬奉一神的法魯阿肯理丹所信的阿帝(Atum),其義為「完滿太一」(the complete one),與中國郭店楚簡的「太一」意義接近,其後被視為太陽神,又名為維理(Re),這與屈原九歌所言的「東皇太一」,意亦相通。

根據金字塔文件,特別是在Mer-ne-Re金字塔和Nefer-Ka-Re金字塔(又名PepiⅡ)中,內部雕有祈禱文中描述,這作為太一的阿帝,在原始的黑暗混沌大水中,以一鳳鳥形象,創造了光明和原初的靈山(Primeval Mound),靈山成為最早的陸地,產生了天地萬物。這靈山的象徵,就是金字塔[注二]。

在希里普里斯發現的埃及最早金字塔形雕刻,名為「繽繽石」(Benben),就是這靈山,其上有一雙奇異的大眼睛,凝視著宇宙原始的混沌大水。

根據希里普里斯祭司的觀點,該地就是宇宙最原始的地方,在宇宙混沌大水中,展開最高真神的光明,而創造了陸地,空間與一切生命。在宇宙開創時,有一代表光明之鳳鳥,開創了這「繽繽石」,行各種祭祀,記念最高真神創造天地。有關那神秘天上眼睛,也是祭祀儀式中的一部份,在埃及《死亡之書》中云:

於原初創造事件中,至高者榮光照射,此時神聖之眼睛,在至高者頭上顯現[注三]。

這神聖眼睛,有研究指是太陽和月亮。但這眼睛的形象,似乎不祗是太陽月亮,卻是能透視天地的一種力量。

埃及神話的大眼睛

在埃及神話中,無形的至高神阿帝是從混沌黑暗中開創光明和秩序的神,據埃及《死亡之書》言,其光明照射而創造秩序時,頭上有神聖眼睛。
時間能治療一切傷痛,其實是錯的。
有些傷痛時間過再久,也無法治癒。
因傷痛不在自己身上,說的很容易。

在棺橔文件中,至高上主云:「當我在諸水中獨存時,我的眼睛出現後,我分配一切,產生我的孫兒,大地神Geb」[注四]。所謂「諸水」即原初的混沌黑暗,這眼睛在此間已出現在諸神和萬有未被創造之前。

這文件又提到,阿帝最初創造的陽神Shu 及陰神Tefnut,在混沌黑暗中迷失,阿帝眼睛可以進入這大水黑暗的混沌世界中,尋回他們,將他們帶回阿帝身邊,然後將陰陽原理發展為宇宙秩序與生命。由此可見,神聖眼睛是要尋找失喪子女的透察力。

棺橔文件提到未有一切之時的太初云:

阿帝之眼在神樹上,

阿帝之眼在棕梠樹上,

(他命令在於原初諸水之上,而有權柄),

這是他在太初之時的表現,

其權能可壓下(深淵)之權。

它帶入原初諸神,

高於一切神靈。

它創造了時間[注五]。


阿帝是萬有與諸神之創造者,並無形象,但卻有其眼睛,這眼睛似是象徵一種意義,而不是物質上的眼。在萬有之前,在混沌被開闢之前,其眼睛已在顯明這是一種透視一切,開創一切的力量。神樹一般指生命樹,是人可與上帝溝通的地方,阿帝眼睛在神樹上,意思是監察著人間一切悲歡離合,並將最高主宰的信息帶給人類。在棺橔文件云:「我是何露斯(Horus)之眼,上主的信使」[注六]。這眼睛在後來即成為著名的鳥神希羅斯,在萬有中飛翔,將上主信息帶給人類,也監察人間之需要,帶回給上主。

至於人類何來呢?在公元前四世紀有一紙草書Bremner Rhind Papyrus,有兩段創世神話,被考據為應與中王國時代的棺橔文件同期,其中提到最高上主的眼睛,尋回迷失在混沌大水中的陰陽兩神,即Shu與Tefnut。在這神聖的聯合中,文件云:

我於此四肢再復合,我為他們喜極而泣,

由此人類從我眼的淚水中,得到存在。

另一段云:

我流的淚,是我眼的形式,

這就是人類存在的根源[注七]。

由埃及這些描述,可見天上大眼睛也是人類的來源,這是否可以提供線索,讓我們尋索中國三星堆中大眼睛之謎呢?

一神論的退化

埃及的古神話世界中,大眼睛原是最高主宰阿帝(Atum)的智慧,行動與創造力,在原初的混沌中,尋找回代表天地陰陽的兩位大神Shu及Tefnut。其眼淚就創造了人類。但隨著文明的發展,至上神的眼睛點變得越來越實質化和偶像化,如阿帝就被轉化為具人形象的太陽神刀,大眼睛也被實質化,有時成為尼羅河的河水。如棺橔文件的尼羅河詩歌中,解釋河水每年按時漲退時云:

當水勢上升,淹蓋大地開始之時,

為阿帝眼睛的洪水[注八]。

有時又變成神鳥何露斯(Horus)的眼睛,如棺橔文件中云:

我是何露斯的眼睛,

是上主的信使[注九]。

這何露斯是在神魔交戰時,代表黑暗的,魔神Seth殺掉和撕掉和撕碎大神Osiris,其妻Isis生下的神鳥,飛翔於天地之間,甚至六合以外,尋回Osiris的碎片,重整之而回復了宇宙的秩序。而何露斯的眼睛,有時代表最高主宰的信息,洞察有時代表可畏的火焰,雷電及義怒等。故棺橔文件云:

我是何露斯監觀一切的眼睛,

其出現帶來恐懼[注十]。


何路斯兩隻眼,又被描述為天象上的光體,右眼為太陽,左眼為月亮。左眼是在何露斯與魔神Seth決戰時,被打落而掉到世界邊緣以外,後被大地神靈Thoth尋回,但光芒已暗,被放在月亮之家中,成為月亮。

這?我們發現有兩層次表達的神鳥和眼睛。一是宇宙初創的層次,二是神魔大戰時破壞了宇宙,而後再重建的層次。前者是早期的觀點,具原始的神論,最高主宰及其一切力量都屬超越而不可見的層次,後者是後期發展的觀點,一切神靈和力量都是質實化的,具體可見的,已發展成多神論;失去了原始的一神論。

在原始的一神論中,祗有獨一真神阿帝,在黑暗混沌中創造了光明與秩序。這期間的眼睛和神鳥,都是象徵性符號,前者在黑暗混沌世界中尋到象徵陰和陽的天地,後者則為宇宙初創時的神鳥,在黑暗中鳳鳥展開了光明,棲息於Benben聖山之上,有時又被描寫成神鷹何露斯。其翅膀的拍騰,成為生命氣息的根源。

到後來一神論退化為多神論,眼睛即被質實化和具象化為太陽與月亮,神鳥則化為何露斯這神鷹,或鷹頭人身的神靈。符號一旦具體化,就變成多神教中的偶像崇拜,而演變成後來埃及宗教中的諸神世界,以及各種神話故事,變為繽紛多彩而又充滿民間迷信的宗教。

埃及與三星堆

由於埃及的金字塔文化和棺橔文件的記錄,使我們可以掌握上古文化中,大眼睛符號的象徵意義,總結來說有以下各點:

一、埃及原始的宗教,是相信有超越無形像的至高主宰阿帝,是自有永有,從混沌中創造秩序者。

二、阿帝可以用眼睛代表其無所不知,監觀四方的力量。

三、當阿帝創造陰陽及天地之神靈時,這些神靈迷失在混沌黑暗中,被眼睛尋找回來,則這眼睛也代表了阿帝無所不見,無所不知,且會用之去施行救贖,救回天地,確立秩序,其淚水則創造了人類。

四、阿帝以神鳳創造了黑暗中的光明,及生命的靈氣,這神鳳有時以神鷹何露斯的形象出現。

五、這超越的至高主宰,後來被質實化為太陽神,其眼睛則質實化為日與月。

六、神鷹何露斯後來被質實化為後來在大神Osiris死後被創造來重構世界的鷹,而阿帝的眼睛轉化為何露斯的兩眼。

這?可見大眼睛的符號原是遍視宇宙的無形和超越力量,代表了至高主宰的智慧和監察人間。而神鳳的符號代表了遍在宇宙的生命和光明力量,這大概是遠古文明的一神論宇宙觀。顯明近代由泰勒斯(Ed. Taylors)所主張的宗教進化論,以為宗教是先由多神論演變為一神論的說法,與事實不符。

與之相似眼睛符號,一是美索不達米亞的古眼睛廟及大眼人像,相信具有類似的世界觀。另一相似的就是中國四川三星堆的獨立大眼睛及大眼人像,由於兩者均無文字記載,不能完全確定其內容,但從其符號看,卻有不少平行的地方,可加以推測其上古的宇宙觀。

首先三星堆發現的獨立青銅大眼睛,可以平行地了解為至高主宰的眼睛。

其次是三星堆也發現類似神鳳的銅鳥形像,最突出的是人頭鳥身銅像,一在小神樹的枝端,一在祭壇上層的最高正中位置,具有重要的符號意義。此外,銅鳥形象有多種,有銅樹上的立鳥,銅尊,銅壘,銅壼上的飾物雕塑,大銅鳥頭,及像風雲的鳥像變形等。

此中人頭鳥身像,可從四川出土的漢畫磚去了解,磚上見到兩隻對飛的人頭鳥,兩個身體都圓形,一有代表太陽的金鳥,一有代表月亮的樹和蟾蜍。這日月符號,正正可以與埃及何露斯的兩眼平行對應,亦可與埃及那飛翔的靈氣ka對應,在埃及ka即是人頭鳥。

此外,各種銅鳥,特別變形的雲狀鳥飾,帶有抽象飄逸之意味,其中一變形鳥更可插入大形凸眼面具的兩眉間,傳統認為的天眼位置。似可與埃及神鳳的原始光明,生命靈氣平行對應,代表創造宇宙的聖靈和人的靈性根源。

神鳥神話

從埃及古文件的資料看天上眼睛,神鳥何露斯及其眼睛成為日與月,我們可以掌握眼睛與神鳥的關係。眼睛是代表宇宙至高真神的觀察和智慧,在世界初創時,在混沌中尋到天和地,這是至高而抽象的上帝能力。神鳥則代表混沌初開時的飛翔靈鳳,在黑暗中展示了光明。其後神鳥何露斯又成為再造天地,再造日月的力量。由抽象的上帝能力轉為可見的具體物質世界之再生力。

從其在混沌中開創看,神鳥往往代表一種創造的靈氣,是風與空氣的根源,也代表了永恆的光明,克服黑暗與混沌。在美索不達米亞神話中,有不少神鳥的符號,在鳥魯克時代,多有長頸神鳥,常表現為飛臨龍蛇背上,與龍蛇爭鬥。一般龍與蛇代表時間,代表具體世界的發展,神鳥在其背上進攻,似乎代表來自永恆的靈性力量,與來自短暫的時間纏鬥,是永恆和短暫的爭戰。

根據巴比倫泥版與滾印描述的一個故事,神鳥在生命樹與蛇原在一起,大家立約,和平相處。然而有一次神鳥卻吃掉蛇的後代,蛇加以報復,將其翼折斷,困之於一洞中,後有牧羊聖王Etana將神鳥釋放,神鳥即背負之飛上天庭[注十一]。

這神鳥為蛇所困,可解釋為時間將永恆纏住,使永恆失落,而後來被聖王釋放,並背負英雄飛上天上的永恆世界。這是永恆的再生,不過永恆得釋放以後,似無回到人間,因在吉格米斯(Gilgamesh)史詩中,人並不能獲得永生。

有關永恆的再生,在希臘神話中也有鳳鳥Phoenix,原為意為紅色,年老時會投火自焚,但在火中卻能再生,在灰燼中變回青春之神鳥,那是象徵永恆之再生。羅馬詩人奧維德(Publius Ovidius Naso)著名長詩變形記中,曾描述鳳鳥能夠「自己生自己」,這具有以自己為原因的上帝意味,更明顯可見其象徵了永恆。

在中國神話中,鳳凰是神鳥,其甲骨文原字與風字同,即具有風的無所不在,及靈性力量的意思。《抱朴子》中有云:「靈鳳所以晨起丹穴,夕萃軒丘,日未移晷,周章九陵,凌風蹈雲,不啜不閡者,以其大翮之輕勁也」[注十二]。這?明顯稱之為「靈鳳」,在眾山野中「凌風蹈雲」,是一種在風雪中的舞蹈,剛好一切合乎和諧之節度,而在飛舞中表現其「輕勁」力量,這可說是永恆的靈風之象徵。

這靈風與世界的創造有無關係呢?一可從《莊子》首篇逍遙遊中見,北冥之鯤魚化為巨鳥鵬,飛而達南冥天池,「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莊子引用這神話,其寓意當是巨鳥飛天池,是生命的提升,不過更重要是追求「無詩」的更自由境界。然而這鵬之扶搖上天池,在神話中可解為在大水的世界上飛翔而上達於天,為永恆在混沌的水中創造了秩序。如《舊約.創世記》云:「上帝的靈(原文為風)運行在水面上」,永恆在黑暗與混沌中創造了秩序和光明,這當時所有神鳥神話的原本意涵。

宇宙靈氣

在埃及神話中,神鳥在黑暗與混沌中開創出光明秩序,象徵了宇宙的靈性與生命力。美索不達米亞的神話,則有神鳥與龍蛇之戰,象徵永恆與時間的纏鬥。這些主題,在中國神話中亦可見,如《莊子》中言鵬鳥在北海中扶搖而上,在海中展開一個新的上升空間。

在考古發現中,常見神鳥的主題,如良渚文化中,可見一奇特的玉璧玉琮上之符號,就是三層祭壇上有柱,柱上有一神鳥,這神鳥是祭壇所敬奉的對象。

此外,三星堆也發現不少神鳥形象,特別是在青銅神樹上均有神鳥,生命樹象徵通天的生命,其上的神鳥,其原始意義就是宇宙的靈性與生命力,到將之具體化時才是一般學者所言的太陽。

中國的神鳥稱為鳳與凰。鳳原始字形即風,風是宇宙靈氣的象徵,凰即皇,是至高至大之意。鳳凰的意思,就是至高至大的宇宙靈氣,這種靈氣與混沌中創造出秩序有關。

有關宇宙創造的靈氣,中國神話中記載有一位「巨靈」。據《水經注》提到華嶽擋著河流,有「河神巨靈,手蕩腳踏,開而為雨,今掌足之跡仍存」[注十三]。這位能用手腳把華山撐開巨靈,被稱為河神。但據《路史》注中云:「巨靈與元氣齊生,為九元真母」[注十四]。則巨靈不祇是河神,而且是天地元氣同時出生靈氣,「九」這數目字原是指創造力量,所謂「九元真母」,就是宇宙元初創造力的真實根源。

太平御覽云:「有巨靈者,遍得元神之道,故與元氣一時,生混沌」[注十五]。則更顯明這是一巨大的宇宙靈氣,掌握走源時之神妙道理,與原始起源之氣同在。所謂「生混沌」,應指使混沌中產生了創生力。則這巨靈是混沌中創造出秩與生命的靈氣。

這巨靈原是無形象的靈氣,但一旦具象化,就是風,再成四方之風,而即成鳳與凰的象徵。如今在仰韶文化彩陶中,良渚文化陶器像中,東漢刻畫像中,及河姆度文化護身符中,均見日鳥符號,這一般被學者稱為的太陽符號,其實不祇是物質界可見的太陽,也是象徵宇宙初創的元氣,或原始的創造力量,這力量即以神鳥來表達,是混沌中創造秩序和生命的靈氣,其後具體化為太陽及三足金鳥,就如埃及何露斯神鳥的睛眼被視為太陽與月亮一樣。

至於神鳥與龍蛇之戰,一可見於三星堆的最大青銅生命樹,上為神鳥,下卻有龍在樹根往上爬,象徵生命樹下通短暫的時間世界,上通永恆的神鳥。另一則可見於一九四九年長沙陳家大山楚墓出土的帛畫中,有鳳與龍戰圖,據唐善純的考証,這是鳳與象徵死亡的夔龍交戰,此外於江陵馬山一號楚墓刺繡中,均可見類似龍鳳爭戰圖案。顯明中國神話同樣有永恆與時間爭戰的主題。

中西神話三大主題

在三星堆的巨大青銅面具的兩眉中間,有個奇特的洞,原來是用來插上一雲狀神鳥的。這青銅面具不單大眼睛,且雙眼與其他塑象不同,是奇異地作柱狀凸出來。若神鳥與中國傳統的鳳凰,是代表宇宙永恆的靈氣和生創力,則雲狀神鳥就更有「靈」的意味,其符號意義似乎是指靈氣與人的關係,特別是主祭者或君王,有神鳥通過其眉間進入生命之中,致其雙眼具有凸出來的,可能是透察宇宙奧秘的能力。

這與《舊約.創世記》記載可平行了解,上帝吹氣到人的鼻孔,使人成為「有靈的活人」,人的靈性可以是指上帝的形象,為人與上帝溝通的能力。人具靈性而又可與至高上帝溝通,是其原始主題,而三星堆中的青銅縱目面具及其眉間的神鳥,正是這原始主題的活現形象。

總結以上研究中西神話中,我們起碼發現了三個重要主題:

一、天上的大眼睛,及人的大眼睛,在埃及有至高上帝阿帝(Atum)的眼睛,及神鳥何露斯的眼睛,在美索不達美亞有眼睛神廟,及大眼睛的敬奉神靈之塑像。在中國三星堆有獨立的青銅臣字形眼睛,菱形眼睛,圓形眼珠,柱形外凸眼睛等等,又有大縱目的銅面具,銅頭像,及之人像。均與中東文化有相同主題,其核心意義,是天上有洞察人心世情的智慧與力量,原初是指至高無形像的上帝,其後則具體化為太陽和月亮。而人則是以大眼睛表示敬畏,和對上帝的尊崇。這後面的哲學意義,是「至高上帝鑑察人類,及從混沌中開創天地的主題」。

二、神鳥作為靈風靈氣,在混沌中創造了秩序,及其所象徵的永恆力量,與龍或蛇所象徵的時間,不斷在戰鬥之中。這在埃及有神鳳在黑暗混沌大水中創造了光明,及何露斯戰勝惡神seth上見。在美索不達美亞中則有神鳥與蛇鬥的形象,亦有為蛇所困,而後得釋放,載人飛上天界的故事。在中國則有神鳥鳳凰的傳說,在三星堆中則與生命樹在一起,是通上永恆世界靈氣力量,在楚國長沙及江陵古墓發現的龍鳳鬥爭圖中,可見中西神話的相同主題,其核心意義,是至高上帝的靈氣,如有翼之鳥,運行於天地,創造了秩序,代表了永恆。也不斷與代表現實的時間在鬥爭之中。其後面的哲學意義,是「至高上帝的靈氣,從混沌中創造了秩序,也將短暫和有限的時間世界帶回永恆」。

三、神鳥通入人心之中,在埃及神話中,人的靈魂是一鳥,飛向天界,在中國三星堆則有雲狀神鳥飛入人的眉間,這主題的核心意義是人具靈性,可與天地相溝通,其後面的哲學意義,是「至高上帝創造人為具靈性的存有,是上帝的形象,心靈能與永恆的真理溝通」。

這些主題,代表了人類心靈的共同渴求,就是混沌中的秩序,對永恆的體會,及靈性的自由無限。

不同的框架

從大眼睛與神鳥的研究,考古的發現與古代神話的拼圖,可以發現隱伏的至高上帝意念。這與西方不少人類學家的研究是一致的。

中國的神學研究者,一般都很少參考這方面資料,卻採取了一般宗教進化論的設定,認為古代歷史文化的發展,必循著一條人類發展的公式階段,如新舊石器時代,母系社會,食物採集,漁獵畜牧,農業社會等。認為是必然有這些階段,然後將神話的拼圖按這些公式框框擺上去。

此外,不少研究者對宗教的發生與發展,亦是不經反省地接受了十九世紀人類學家泰勒(Ed. Tylor)的觀點,認為宗教始於怕死及恐懼,先是有原始的萬物有靈論,繼而是多神崇拜,發展到尊一神論,而後一神論。認為先有多神,後有一神,宗教是一進化歷程。

然而這些進化公式原是十九世紀一些人類學家的想像處境,考古的發現常常不一致,也與不少不同觀點的人類學家,在原始部族中的研究不一致。進化論假設的公式解釋最多是成一家之言,不等如是既定真理。若這假設有漏洞,則所有基於這假設建立的神話解釋,也就難以成立了。

至於不同觀點的解釋,卻有堅實的人類學調查根據,如Leopold Von Sohroeder的《阿利安人的宗教》(Arische Religion)一書中,調查印歐民族的宗教,發現宗教的根源有三,一是至高上帝,二是自然崇拜,三是靈魂崇拜,並非源於恐懼或多神論,又如R. Pettazzoni也指出,原始民族是信仰至高的上帝。又有P. Ehrenreich及A. L. Kroeber對美洲印第安人的宗教與神話探索中,均從資料上証實原始部落有清楚的至高上帝概念。

曾是「人類學雜誌」編輯的權威人類學家Wilhem Schmidt在其名著《上帝觀念的起源》(Ursprung der Gottesidee)及簡要本《宗教的起源與發展》(The Origen and Development of Religion)中,從多方人類學原始民族宗教研究的資料中,綜合出一結論,原始宗教是相信一神論,多神論是由原初至高上帝觀念中分化出來而形成[注十六]。

另一位權威人類學家J. R. Swanton,在《美國人類學者》(American Anthropologist)學刊第二十六期中,發表論文「原始宗教中的三個因素」,對原始宗教及宗教起源的多方分析,結論有二:1.宗教的觀念和信念起於自然現象之立論,無論如何去看,均是缺乏証據和不確實。2.宗教歷史使人知道,多神教是來自一神教的腐化[注十七]。

這是另一系統的宗教起源和神話解釋,這解釋與我對中西遠古神話和器物的分析,大致一致。或許我們應回到神話的原文尋索其現象、符號及意義,而不須先假定一個從發生學去解釋宗教的框框。
時間能治療一切傷痛,其實是錯的。
有些傷痛時間過再久,也無法治癒。
因傷痛不在自己身上,說的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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