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陰陽師 - 靈異恐怖文章區 - 靈異恐怖版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1^# 跳轉到 »

發表於 2007-8-26 11:59 PM | 只看該作者

首　冢/ c# g; X* b2 A$ h, Z8 c
! ^6 m0 N( {& Q/ d; _
8 @$ n" y3 x; N: t

我要寫一寫賀茂保憲這個人物。) A) ~5 P5 s9 @
& }) i# x7 o: |1 V9 v- w
他是一名陰陽師。
$ X- ?! g& @  Y% w; d6 f
他和安倍晴明同樣呼吸著那個昏暗時代的氣息。
" X( d5 B4 h! G# ?; Z/ F. p  Z
賀茂保憲是晴明師傅的兒子——陰陽師賀茂忠行的長子。

有史料說保憲和晴明是師兄弟關係，也有人認為，保憲是晴明的師傅。+ {. t, H5 [, y" {$ S) l

保憲較晴明年長，但在這裏我不想特別表明他的年齡，因為這樣對以下要講的故事可能比較方便。' C# S: l, U* Z  D. M( F8 h

陰陽道後來分為賀茂家的勘解由小路流和安倍家的土禦門流，成為兩支；若土禦門流以安倍晴明為始祖，則勘解由小路流的代表就是賀茂保憲。

保憲的陰陽之術據說超過了亦父亦師的忠行，有一則史料這樣記述：當朝以保憲為陰陽基模意思是說，本朝的陰陽師就是以賀茂保憲為首領。: }( I1 K) G) Y/ X

晴明年幼之時，跟隨師傅忠行前往下京，他最先察覺到百鬼夜行的情況，報告了師傅。這則逸事已多次提及。

據說保憲也和晴明一樣，自幼便能識別並非此世的東西。

《今昔物語集》裏有這樣一個故事：一次，賀茂忠行受一位身份高貴的人物委托辦祓事。- R7 [8 I9 J3 T4 a5 Q3 D6 m
+ `5 t6 w& N! ]: j) v. f# }7 T
所謂祓，是指驅除污穢和災厄的儀式。既有作為慣常儀式的祓，也有具體地清除某種禍事、保護人身的祓。% h  z% O$ \4 K$ x  U! i$ q0 l3 A

《今昔物語集》中沒有具體說明是何種目的的祓，但從故事的內容來看，應屬後者吧。

當時，賀茂保憲還只是個未到十歲的小童。# y, R1 z( k1 J5 X! o/ f
  T8 o* f) Q% w. t9 Q5 ]' z
這個小保憲向要出門的忠行懇求帶自己一起去。他苦苦地懇求。" w. z) V: L" v! I& f6 ]' t& {
7 e& t7 V) O1 N7 h0 |
忠行沒有辦法，只好決定帶上不到十歲的保憲去那個祓殿。7 P1 Z# h8 c! _6 @' G4 K. T
/ T8 T3 z6 s' U; x# F' b0 y% ?
所謂祓殿，就是舉行祓的儀式的建築物。有專門的祓殿，有時也在普通的房子中，選一個房間當作祓殿，舉行儀式。$ K! ?; F( @9 y
9 V+ j: I( ^: e$ F1 l! |
祓殿內設祭壇，前置八足案桌，案桌上放置供品，供品為米、魚、肉之類，以及一些紙折的馬、車、船，等等。, B* `5 {. E( A1 [5 R

忠行坐在案桌前，開始念咒。( U. s9 U: [( y4 ~! |

委托做祓事的人都坐在忠行的後面，老老實實地低著頭。; L* [6 s0 G5 P
3 l/ g2 O3 P5 [
至於保憲，他坐在忠行的側面，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左顧右看，一會兒又撓撓耳根。, Z& b$ b5 e& b% J  G4 R

不久，祓事做完，委托者散歸，忠行父子也離開了祓殿。; e  T7 r- f6 Y% Q

歸途之中，忠行和保憲同乘牛車。

牛車四平八穩地走動著。大約走了一半路的時候，保憲突然開口說道：“父親——”

“什么事？”忠行問道。

“那些是什么呀？”保憲說道。
6 C+ S+ A/ J# s/ h, C+ N
“哪些？”
' N+ y# X6 Z/ F! @6 U9 c
“我看見了奇怪的東西。”

“什么時候？”. x" V8 Y; s/ H" W$ @* P2 m+ F! \
# B9 Z; G/ A  e, X2 z5 u: b7 O9 M
“父親做祓事儀式的時候。”
1 I% S* D1 g  y+ t' g3 v0 N
“你看見了什么？”0 T& p2 D4 g4 k! g! ^
2 \  Z! v( L. q2 a0 V3 y  o/ J
“在父親念咒的時候，有好些像人又不是人的東西出現了，不知從哪裏來的。”
) Z4 ~/ G7 C) ~1 H" o  x
《今昔物語集》中這樣記載：一眾嘍神色可怖，既非人，然則以人形現身，其數在二三十……2 X1 v2 F. C' M+ o6 l* c4 G& P
  e2 @  K4 V" |: m
保憲還說：這些怪異的人形不但食米啖肉，還騎乘安放一旁的紙馬、紙車、紙船，在儀式進行之時喧嘩不止。2 D$ M, y$ R; O8 r1 k
8 B& x# V6 s* j1 d
“你看見了那些東西？”

“是的。其他人好像完全看不見的樣子，但父親您也看見了吧？”$ H. ^4 v2 I7 w5 C- d2 Q2 x/ _

“噢。”
, l3 ]3 D, h3 u& f
“我一直在想那些到底是什么，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 k9 r2 v7 i! ]; V/ m7 J
) x/ H0 Q9 b3 `% h  r* q) P3 Q
所以才問父親的。“
6 Z: [( g' Q4 ?
“那些嘛，也就是那樣的東西啦。”忠行說。5 d0 h/ u1 F8 d4 ~/ {) E
$ r/ _% u1 r6 e# a' [
“那樣的東西？”8 x' D2 o0 Y- ?' _5 J' v- l
0 M+ A" `2 z& P5 }! @8 a: _
“對。”, @0 }% C9 L( j4 D* b6 H3 f% l

“我還是不明白。”

“這世上存在著那樣的東西。如果你不是我忠行的兒子，我會簡單地說那些是亡者……”5 |; Y6 O$ b% d& Y& f& j

“不是亡者嗎？”. H, d4 j2 g# @+ Y0 x

“是亡者，但這樣說還是不夠全面的。”

“哦……”
5 A' _% e9 S; Q. d) k5 o1 C
“所謂亡者，原指人死後，其魂魄變化所成的東西，但你所見的東西，卻與人死不死沒有關係，而是一直存在於世上。”3 F& G- O- k& ^4 y' i7 |* ?. f

“……”: ~" K* I. z; k( {6 W
( f0 s0 M: @/ j
“天地之間，石、水、樹、土，還有你和我，都有那種東西存在。當人的魂魄凝聚不散，附在上面，便會成為你所看到的那種東西。”( x; `% m3 w. S. o- b. K

“唔……”( _' m! `  A5 t5 i% f' c! ^8 t* V) {; P
" {- M  b% k1 g4 ^" O- I/ [, j
保憲似懂非懂地應著。

“不過，爸爸能看見這些東西，是經過多年修行才可以的。你是一個沒有進行過任何修行的孩子，你竟然也能看見……”
  [" }" i, @7 `4 G, i
“是的，父親。”0 e; ]+ `7 n3 {, |- T- V

“你得實話實說：除了今天之外，以前你也曾看見過那些東西嗎？”

“是的，有時會看見。”& o& f2 A9 _& J

“嗯……”
- h. R% b$ I. q2 e
“父親的工作，就是跟那些東西打交道嗎？”

“不單純是這些。不過，基本上是吧。”
0 x/ d7 N' M5 X
“挺有趣的啊。”

保憲說著，臉上浮現出笑容。! d$ x$ j5 C6 v
6 z' M% p3 Z' b( J
“原以為還是很久以後的事呢，看來該早著手才是。”

“您是指哪方面的事呢？”9 H0 z  ?% m( z% F4 V- s

“就是教給你陰陽之道的事。”; r7 ^& k9 t# V0 l5 W& q7 l. w) T; L

“陰陽之道？”6 A0 D: t! k6 p. c, o# w5 V5 |
6 X  M! F; n8 y/ v$ z/ U& n) Y
“是關於天地間的道理和咒。”, E' [& K7 W( b- ]8 a$ Z
; l9 q' }  G" s; D) X
“噢。”
' J4 A: V3 U$ C: B) b- Y
“因為那種東西隨時會出現，如果你對此一無所知的話。有可能像道摩法師那樣誤入歧途。我要把我所了解的一切都教給你！”

忠行這頭大發宏願，但這個十歲孩子的回答卻有點漫不經心。

“是嗎。”

不過，忠行還是實現了自己的承諾。

從歸來的那天起，忠行就像自己所說的那樣，把自己所懂得的一切都教給了兒子保憲。7 T/ g& z9 l" `% w9 A

像幹涸的大地吸收雨水一樣，保憲將父親所教的一切都變為自己的東西。

二
4 H' ?' S  u( n/ y& P( P( x  {
酒至微醺。

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家。& i1 u! a5 h& q* H/ f

在外廊木地板上，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相對而坐，自斟自飲。8 }) E$ y; B- G8 [' W
$ ^; F" ^; L3 A- @' m8 K" u6 u
晴明一如往常地靠坐著柱子，支起右膝，右胳膊搭在上面。
+ A( @$ r* A  ~6 R5 }/ r
晴明很隨意地穿著一身白色狩衣，目光似看非看地投向庭院。

皎潔的月光照射著庭院。

這是秋天的院子。院子四處長著黃花龍芽、龍膽、桔梗。秋蟲在這些雜草中鳴唱。
  ]7 K/ V2 d* M0 n. h
晴明和博雅之間的木地板上，放著一個酒瓶子。
+ i* w+ P6 g- y: i: ~! p6 ~& Y
在晴明和博雅的面前，各有一只已斟滿酒的杯子。還有一只空杯子。# y: V% f; z8 f7 z

下酒菜是香魚。各自面前的碟子裏，是撒鹽烤熟的香魚。. [9 M7 X6 r! E( g9 x0 H& K- N

剛烤的香魚的香氣散入夜間的大氣之中。  [: U" [1 g2 f! Q( J! O, J

“說到秋天的香魚，就讓人覺得傷感。”
) G: A1 [" U$ ?/ C! L
博雅邊說邊用右手中的筷子戮著香魚背。: e- L' _( s. [, F
  P8 r6 i- J; W, B0 s; M
“像這樣一到秋天吃香魚的時候，我就不由得痛切地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唔。”

晴明靜靜地點點頭。, B& a3 ^! ]1 v. N+ N7 |! j5 w6 H# l
* N2 C0 c; [' L( |% v" E
香魚也叫做年魚。

香魚在秋天產卵。孵出的小魚順河而下出海，在海裏成長之後，再返回原來的河流。時間正在櫻花落下的前後。
- A4 l: Z$ L/ W) b# q
在清澈的河流裏靠進食硅藻長大，到秋天水溫下降時，隨著一場場雨水來到下遊，再次產卵。產卵後的香魚，無論雌雄都會死掉。

香魚的壽命是一年。/ f! j: L+ s! B, S

在一年裏，誕生、旅行、成長、衰老、死亡——香魚要經歷這一切。" X; G& k' p( v* i( j# N5 h" `
, L& _. O/ t& u$ p' x
“哎，晴明……”
& e& z8 m! d5 Q/ Y2 \7 i4 N/ a$ e
博雅用筷子撕扯著香魚的尾鰭，嘴裏嘟噥著。/ ?1 F: p( B& k3 I, @

“夏天時仍像嫩葉般青綠色的、健壯的香魚。到了秋天就變得衰老，呈現黑糊糊的鐵銹色。簡直就像看著人的一生啊。”
( e/ `; }) M- }, {7 N( x
接著，博雅又用筷子扒下魚頭周圍的肉。
2 `6 B6 \+ f$ f$ w* M/ ^3 C  s
“像這樣來吃秋天的香魚，我不免覺得罪孽深重。但如果問我：要是在它沒有衰老時吃掉它，就不會罪孽深重了嗎？我又覺得，那樣也是罪孽深重的。這可真是挺煩惱的，晴明……”
- p0 H5 v$ g. N, N* Y
“噢。”
0 G# n% y- ?. u
“大概人吃什么，就是在剝奪那種東西的生命吧。不剝奪別的生命，人類自己又無法活下去——由此說來，人活著本身，就是罪孽深重的吧。”
, M# p5 n  s; d( W, J
博雅放下筷子。
( m4 O6 ?( Z$ t/ A2 E  m! Z5 E+ R  H
“所以，每當我在這個時節吃香魚的時候，腦子裏不知不覺就會涌出各種各樣的問題。”6 E  W3 [+ ?- f8 x
% s4 k$ g# i: f) D" j1 K$ Y
博雅左手捏起魚頭，右手按住魚身。他左手拈住魚頭，慢慢掀起，把魚頭連骨一起從魚身拿開。7 Z( W. v, X) O/ g( J, j- X( t  m9 D

“唉，這魚骨弄得還真利索！”" |. J: L* @( ]* P; S' h: Y
- J! Y8 A! F! V
博雅左手拈著魚頭連著魚骨，碟子上留下完整的無骨魚身。
. A" _, U& b6 V' y. X
“知道怎么弄嗎，晴明？像我剛才那樣子，魚骨很容易就弄出來了。”4 M: c( z% W) h. T( U

“是幹手忠輔教你的吧？”

“沒錯。自從黑川主那件事之後，他總會時時帶些從鴨川河捕獲的香魚到我家。”' V% o9 y6 }' [) P) [7 k8 y

博雅去掉背鰭和胸鰭，嚼起了魚肉。) `* |% d: l8 }4 ]3 R; `3 Y

“是帶魚子的香魚。”博雅說道。

碟子裏只剩下連骨魚頭、背鰭、胸鰭和尾鰭。0 B3 f6 \7 f" @5 I
  ~! l2 d* [: {
“哎，晴明——”
7 P+ I7 }! l) ~' O: [0 V4 O, [: |
博雅拿起杯子，眼望著晴明。
- D% l* h1 T  R0 B
“什么事？”: h. j& X+ e' {; o
$ b- m8 L7 e. q
“我剛才就注意到一件事。”# y* w/ K- Z5 l

“什么事？”) ~7 \! n5 _* m* I2 Q1 \
0 w8 w6 [3 w: g! b1 X. Z6 m
“就是放在那裏的杯子。”

博雅用眼神示意放在一旁、一直空著的第三只杯子。' @5 n( d9 N. f# u( r& I0 u% R
2 s; v6 w% {. I
“原來是那東西。”
+ k; z  u% a$ a  y' [3 l
“為什么把它放在這裏？”
* }+ @9 u" T8 K7 _6 N  A* z- b4 x
“其實是有客人要來。”6 r# M+ I2 R4 {! ?/ `/ ]% S
( l7 n' u' p0 K; v; Y
“客人？”
9 T& K! ~4 j2 O8 U6 A& v) d
“在你決定要來之後，對方派家人來過。說是那人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見我一面。”" M# C! {0 W2 o$ R& v$ K) Q
- }. D+ c. K+ {7 h8 }* m) B
“那位客人要見你？”

“對。我跟他說了，已和友人有約在先，但對方還是說無論如何要過來，只好決定讓他也來了。杯子是為他備下的。”
( C% ?# W% {* o3 D' y# F* Q7 I
“那位客人是誰？”

“他嘛……”

晴明把杯子端到唇邊，呷了一口酒後，臉上浮現出無法言喻的表情。
6 H( q+ Z- R5 d, s
晴明的臉上呈現既似困惑、又似苦笑般的表情。
& M+ k* B/ O: l
“很少見嘛，晴明，你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啊……”
( C- W) M9 A" [# M0 p
“真的挺為難。”
. n( |. G8 C* u! d" O
“為難？是你為難嗎？”2 y0 j. v+ N) ^# }- g# c

“對呀。”

“他究竟是誰嘛？”# D' }: `1 u7 V( u6 |4 v- a
6 p. d9 v4 y- v) w
博雅饒有興味地大聲問道，身子前傾。

“這位大人親自前來，大概是有事相求。他平時不會輕易動身的。”0 ^. ?/ l: j1 ]3 |$ U
8 o# l" ?% q  h2 Y
“噢？”
( a( c  e$ p, G5 A) O6 u
“他要求的事往往是很麻煩的。”( g$ N/ x  G* ^: Z

“所以你要說出他是誰呀！”5 x  x6 b2 H* P6 E! z: z, ~

“不，既然是他，就用不著我現在特地說出來了。”2 B# t% H( _" `, d* y

“為什么？”; j, i1 s- S- V' F/ W+ K$ k1 Y1 i
& s! e  h  E) Q- ^4 t7 n/ s
“因為他已經到了吧。”# r& `5 u8 H! \

晴明的目光移向院子，只見一位身穿唐衣的女子站在月光下，身上帶著朦朧的青光。3 J; D5 k! ^- [* \) ~: F0 [5 v

“晴明，是式神嗎？”

博雅見了，問道。9 W" k& \" N. E+ M+ Q# o/ W! T

晴明微微點頭，說道：“蜜夜，是那位大人到了？”0 ?% o* F5 d- r9 ]9 y

“是。” ‘被叫做“蜜夜”的女子點點頭。

“帶他過來吧。”

“已經來了。”4 a7 }9 M. H0 J

蜜夜說話之時，有東西從她背後走了出來。9 R; p3 \2 B0 \

“啊……”

博雅見了，不由得輕呼一聲。) m9 q' s" R2 D/ ^9 i; g6 L/ W3 m

從蜜夜身後慢吞吞地現身的，是一頭身形龐大的野獸。

“老虎？！”" q  d# y% b$ D8 C* s' \4 A2 k5 {
  {' x9 P1 f! K: y, f$ x  c4 H
博雅變成了半站起來的姿勢。+ C: d% t. D; x8 N

的確是一只老虎，但毛皮的顏色卻不同。

若是老虎。毛皮一般是黃色加黑條紋，但這只老虎身上卻沒有任何條紋圖案，是一只漆黑一團的老虎。
4 G! r0 Z& T1 @9 U2 h3 c9 e! O& S
老虎慢騰騰地撥開黃花龍牙的草叢，從停下腳步的蜜夜身旁走過來。
% ~: i- l# t3 N( L* o
綠瑩瑩的眼珠子在黑夜裏像磷火在燃燒。
* K8 y8 I, x1 b# p' K% n3 K
微微張開的口中，紅得像鮮血一樣，長牙映照著月光，一閃一閃。) t! _- U# ]5 C! F
6 o. N8 r5 k2 L1 `8 q# e, t
這頭黑虎身上，騎坐著一個人。
# C/ v* v8 F8 {! ?. o, w
這個人並非跨坐在黑虎身上。他側坐在無鞍無墊、光溜溜的虎背上。望著晴明，笑容可掬。

這是一個身穿黑色狩衣的男子。( s! f( V( U7 }3 _: L

“不必驚慌。博雅。”
) D" r# @' a- D; y2 }  N
晴明把自己的筷子伸向博雅的碟子。4 D7 k% k7 v. T: Q( ?! V1 Y
( n- ]5 {! H) ^
碟子裏是剛才博雅吃剩的香魚。所謂剩下的部分，也就是魚頭連魚骨、背鰭和胸鰭以及尾鰭而已。

晴明用筷子尖挑起躺著的魚頭，理一下魚頭和魚骨，讓香魚骨成為在水中遊動的姿勢。: {' W, P! Q5 y2 W+ t

他將背鰭放在魚骨上，將胸鰭放在魚身左右兩邊。: ]2 F/ Q8 k5 ]2 s( m7 o0 K

最後，用筷子尖挾起尾鰭，放回它原來的位置——與魚頭反向的、魚骨的另一頭。: b" z& Q: E! z7 \

晴明將筷子尖按在魚頭上，口中輕輕念咒，然後對著香魚“噗”地吹了一口氣。
  W8 i& F( }# h0 c" S9 p5 {/ z8 t
於是，只有頭和骨的香魚竟然就這個樣子緩緩遊動起來，倣佛碟子裏有水在流動似的。

只剩骨頭的魚擺動著背鰭、胸鰭和尾鰭，在月光下遊向黑虎和騎在上面的人的方向。
4 l1 k! x' H. l4 P! P: m
“真是……”/ e/ S8 J6 H% c$ }

博雅脫口而出。
4 o3 O, X: A. }/ l7 U( a  y
當骨頭魚接近時，黑虎就像咽喉裏蓄養著悶雷似的發出低沉的咕嚕聲。8 N$ h! w  c# C( n3 V: |' x9 N

緊接著的一瞬間——“嗷！”
! y: v5 C: s% o9 p! Z: q
老虎吼叫著，向香魚縱身撲去。: n9 I! ~5 T) M. N6 r/ @5 U
0 q, O0 j6 I" u& n! z" h$ D. Z
博雅看見的東兩就到此為止。

正在撲向香魚的老虎突然消失了蹤影。

夜間的庭院裏，只有蜜夜和那位穿黑色狩衣的男子站立在月光下。

“嘿！”
4 ^2 U) Z) O" \8 }
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撓撓後頸，躬身，伸出右手，從草叢裏抱起一只小動物。' B* _$ u9 J; v

是一只黑色的小貓。
4 J7 V1 V1 ]$ _* j
這貓小得讓人以為是貓崽，但從樣貌四肢來看，應該是一只成年的貓。

小貓不停地呲牙咧嘴，正啃吃著什么東西。
$ ?) ~" r. N$ r' Q0 G2 R: J7 y
借著月光仔細一看，原來是香魚的骨頭。

“它的尾巴是一分為二的！”博雅說。) s" `. k. r: C  v5 w
! Y/ W8 @0 m1 t9 s3 G
的確，那只黑貓的長尾巴尖端分成了兩又。6 ~( t& y) K" `, x. N9 L( m( g

“那是貓又嘛，博雅。”晴明說。. h) J% F3 h* k; R+ }9 A# H; B

“貓又？”$ |. |) w' f2 ]2 N; j, k& M
% N4 [  V& \( V0 E- e+ v
“就是那位大人使用的式神。”
! b) U* E/ y  k& @3 G
晴明若無其事地說。
. R1 w2 z. E6 e8 s; l5 |& C
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把黑貓攬入懷中，滿臉笑容，說道：“我如約來到啦，晴明。”

“歡迎光臨，賀茂保憲大人……”' V' J0 x( _3 @  B
: ^' t& B3 S$ r# w9 v, R! P
晴明說著，他那點過胭紅似的唇上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6 l- s$ b* r1 w( l7 M

三

喝酒。0 v& I& s! @7 i; E: ^' S! [

現在保憲加入進來，成了三人共飲。

“哎呀，真是讓您受驚啦。博雅大人……”' z9 L% @" S+ z$ `5 `
/ z2 i( s- l' B
保憲邊端起杯子喝酒邊說。; k# q1 C) \/ B  \* }

對於保憲，博雅當然也認識。

只是剛才事出突然，一下子沒有認出是誰而已。
) u/ H- V# l) ^2 l
賀茂保憲比晴明更早供職於陰陽寮，歷任天文博士、陰陽博士、歷博士，當過主計頭，現在擔任谷倉院別當的職位。* H+ ^% F' F6 k3 y( b* l/ }

當然了，博雅的官位比他高，所以保憲說話的語氣頗為恭敬。

“我的確是吃了一驚，以為是真老虎出現了。”
& ]' }! G- ]8 A
“到晴明這裏，總是希望搞點什么新意才好。”

保憲顯得很輕松。( t' c$ G& `9 G0 Z& Q: o" u+ `
9 k" q4 _  U- b* X4 h5 v+ I
“這酒怎么樣？”8 y: G* p4 Y0 `, O

晴明這一問，保憲又端起酒杯喝酒。

“是三輪酒嗎？很不錯啊。”6 m+ p  l: E( P3 R/ n# R& P0 T

晴明邊往保憲的空杯裏添酒邊說：“保憲大人……”晴明說道。

“噢？”, e3 c  o' L, w1 C
5 |8 A& X3 L: X. d9 L1 g
“您今天有何貴幹呢？”% L2 {# @8 {' p) D7 O. D4 V

保憲用不拿杯的手撓撓頭，絲毫沒有為難的樣子，說道：“那件事呀，真是很為難。”
, w# v8 `# S: a. q# C8 Y0 A
“是什么事？”  a% {6 k' h' R7 Q1 v

“頭顱。”- L+ O, X2 a7 J9 J  N; o$ X) q2 i

“頭顱？”

“藤原為成看來是被一個奇特的頭顱附體了。”0 r* _) v& L! l4 e& g

“是奇特的頭顱？”( Y' D$ ]5 D, t
* |7 y& a6 F9 S( D, w5 z0 R/ P
“你聽我說，晴明，是這么回事……”

於是。保憲開始敘述起來。

四
# k" t2 ?. z* T
三天前，賀茂保憲見到藤原為成，地點是在清涼殿。

保憲辦完事，正從渡殿走向清涼殿，迎面走來了藤原為成。" H  ]; e4 V1 O( m
8 _! a: Y( P* C3 c2 B0 |
為成顯得雙頰消瘦，臉色憔悴。

他甚至沒有馬上察覺保憲已在眼前。

他之所以注意到保憲，是因為保憲先向他打招呼，叫了一聲“為成大人”。
* `; A; Q$ D# L: ?3 L- y) Z
為成聞聲一哆嗦，當明白打招呼的是保憲時，才輕松下來似的長舒一口氣。" G3 @' |5 ?# C' e
& G! y8 Q! G% p
“原來是保憲大人，您有什么事嗎？”為成說。- U  a7 `. Z2 V" Z/ g# X( d( S

“您氣色不佳啊。”
" q( X" _6 k# U' L: A
“氣色？”- t1 H* C7 Q' `1 a! ~1 a4 R
% W$ g% ^- S- w6 {& u
“是的。”
( C  Q, {3 W6 v+ d( Z3 O1 l
保憲點點頭，說道。! f( Z" C% {* ^1 D
; t  K/ |; Z- Y' S+ L& Y+ k% L- i
保憲現職雖然是谷倉院別當，但誰都知道他曾在陰陽寮任職。) {2 Z' A( ^" P' \& p8 b0 m: M1 I
8 [# `5 ]) M5 ?, c6 i
雖說已離開陰陽寮，卻仍是陰陽師的名門賀茂家的當家，現在仍有許多弟子輩的人任職陰陽寮。
) l0 d7 ^6 C8 Q. K: C' l8 D# W
安倍晴明年輕時亦師從賀茂家的賀茂忠行大人。
: `* N5 D, ?* W1 c( [6 `
被這位保憲突然來一句“氣色不佳”，為成當然嚇了一跳。- {1 G, @/ r  l& S
, U# }) {7 }5 u+ F$ F/ `0 k5 C1 K
“簡直就像剛從墳場爬出來的死人的面相啊。”) \# e! ?8 u. _; F+ T; N# T9 s8 M& k

保憲這么一說，為成突然變得一臉頹喪。
. z) C; c7 J2 @
“求求您了。”
  \% h9 \1 t9 R+ Q+ c, L3 _% l3 F
為成幾乎哭出來似的。* Y, U2 |2 _2 D: R1 {

“請您救救我吧，請您救救我……”/ E! s. @7 p2 C; d! P
2 G" ~8 @% f) R, Z
他簡直就是把保憲當成救命稻草，抱住不放。& y2 C! e, I1 ]/ t

可是，偏偏又是在那樣的地方。' D, W- H0 y0 U

因為是在渡殿往清涼殿走的途中，在那裏被他拉住可是一籌莫展。9 F# N0 `8 G  G# E5 R
3 Z; [% q: o" L0 ?. v( p* L8 B) a
無奈。
' P$ T# D& a6 h* P
“為成大人，可要被人看見啦。' ‘保憲說道。
% t2 d( m) M/ ?0 M, V6 Q5 x2 d; C* j/ |: u
為成放開了保憲。
5 _0 f1 }5 Y2 }& {; n
為成好像也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愧，他調整一下呼吸。說道：“保憲大人，您看能抽點時間找個地方……”7 T' N  g1 a' x0 U' L7 z) f# S

“找個地方？”
; f- ?, e' Z, @5 h  A4 R
“說實話，我這次遇上了很可怕的事情。”

“很可怕的事情？”' J) [# L! Q) I  s, `# H# d% j

“是的。關於那件事，請務必給我出出主意。”. n  g( `# _# j+ `) I0 p0 J

“噢。”* @2 k: m- `( Q

“關於這件事情，如果不是像您這樣的人物，肯定不行。保憲大人……”% p, J0 }. c/ d0 p
2 n5 p1 O. f1 p1 b
“像我這樣的？” “陰陽師——而且還得是能力極出眾的人物才成。”

“那么。去陰陽寮更好吧？安倍晴明在那邊。”
: l" w3 a9 E& x6 ~6 S
“那邊我剛才去了，說是他現在外出了，不在呢。”' _5 T6 ]: Z$ P8 @* C

“那，也不在宮裏嗎？”
, \, q/ `( X4 E( X% l- R3 i
“據我了解的情況，說他可能和源博雅大人一起，到逢山的蟬丸法師處聽琵琶去了。”
( R# f" P$ S- V1 L: I( ^
“噢……”
; k! w6 P- E6 l/ c: j+ C% g
‘’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您就跟我打招呼了。“
4 a6 W. ~6 D9 @9 D& S; f
“原來是這樣。”
2 }/ m6 \  y: ~
“可以聽聽我的情況嗎？我真是太需要您的幫忙了。”7 q% q0 i6 @: _+ `& R

如此百般懇求，保憲也無法拒絕了。
  p( N6 j8 U2 I
“那就請您介紹一下情況吧。”& V# k2 R: e9 E1 P% C+ P
7 M" X) t( A) L7 J- E, }
五0 s% n: h& L7 }- p4 K+ U6 H' i4 \& |
$ `1 S9 \0 i( q  _% V* J+ Q% z
“早知道變成這樣，我也不跟他打什么招呼了……”- U) g: J4 ~8 q* M

保憲邊舉杯飲酒邊說道。" f, V  L0 S6 O8 J- t/ v) E: H

在保憲盤腿而坐的兩腳之間，那只黑色的貓又盤成一團，閉目養神。

保憲喝一口酒，放下杯子。7 r% _6 }9 H% c

他將手指上沾帶的酒在貓又鼻子前晃一晃，這時，貓又微睜開眼，露出綠色的瞳仁，然後伸出紅紅的舌頭，將保憲指頭上的酒舔凈。6 x5 ]! g/ Z$ h! A0 j
" I2 t, f% E4 C  R5 A4 t" G
那指頭往下一滑，輕撫貓又的喉部，貓又便很舒服似的閉上眼睛，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 {( ^  V. O% U" s$ j8 C% o
4 ^9 u. x; j  }: R
“可是，因為當時為成大人面呈死相，所以我就脫口而出了……”& ?2 {9 r% K  x1 g1 Y

“面呈死相？”
7 }/ ]. E9 ^) I' O& w/ a" q
“對。”

“……”“你當時在就好了，晴明。”

“抱歉了。”2 i3 j/ {7 u# Z7 y
! X% S5 }8 ~1 K0 x
“據說你是到逢山的蟬丸法師處去了……”
4 g- t* n( V' H: `0 ]9 C& l
“我和博雅大人一起到蟬丸法師那裏，邊彈琵琶邊喝酒。”! h; k( P* p5 E0 ]$ o: Z

“嘿！”
' x# i4 Y) D3 |4 P/ Y' _+ g
保憲抬起撫弄貓又喉部的手指，撓撓自己的鼻尖。

“那，您答應了嗎？”晴明問。
0 I/ E1 ^  L$ c% l6 G
“為成大人的事嗎？”

“對。”9 k5 M- z$ N9 S% m6 O; S; m' g
2 A& c1 b' N2 f
“我去了。”5 J% R! {* z% |

“在哪裏談的？”

“在車裏嘛。”保憲說。$ x$ X8 S9 M, W4 I

六3 Q4 N2 T% n0 a) c# I
$ z5 m+ m3 b) s, x' s
二人到為成的車子裏說話，那車子停在門廊處。

這樣做是為了不想被人聽見。

二人進入為成的車裏，放下簾子，將其他人支開。8 z6 r# z/ i8 d2 d

於是，為成開始講起事情的原委。

“其實，我不久前跟一個女人好上了，不時上她家的門……”
( }( i/ C5 E1 M0 \9 I: l; t& e6 M
為成壓低聲音說。

“噢，女人啊。”

“是藤原長實大人的女兒。她的名字叫做青音……”$ S- `1 i( z  l

“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出事的那段時間挺好的，但是，有一天晚上，我跟另一個人在青音的家門口撞個正著。”2 u) S1 @. W! b4 }4 Q6 {% e
/ P0 g, [9 V+ Q9 q0 M1 D: _! ?0 M
“呵呵。”: ^& m2 M2 ^' k2 V  \
$ q& ^9 |  O7 r! |4 W/ d
“那一位，是橘景清大人。”. }. A( j  w% P) K

“就是說，腳踩兩只船，終於露餡了？”8 A% O" T# o( X* H6 }% g8 d: a1 a

“唉，就是那么回事。”; }& z) s0 `9 C! g) w

“然後呢？”' O  n: t1 U3 `# y

“但是，這是不可能退讓的。我不肯讓，景清大人也不肯讓，青音姑娘也不知該如何選擇。最終，大家說好另擇日期，由青音姑娘作出一個決定，是選擇我還是選擇景清大人。”. ?3 q# C) s( S0 o! h/ V

“結果呢？”
, z9 A# C- V! y$ e# X+ S" N$ }
“過了一天，青音姑娘派人送了一封信來。”, D( S/ ~; n2 [

“哦，寫信……”
# ^; p  U' W9 A* A  \9 ~
“信上寫著，請晚上到一條的六角堂來。”( W) s4 K3 c7 L: n1 k. T4 U$ H+ N
0 k; A' I* G$ B; N$ ?
“如果說的是位於一條的六角堂的話，那可是沒有開放的六角堂呀。”
; l/ v$ x. \+ H" z
“是的。這個佛堂是先皇所建，預備要安放觀音菩薩像的，但由於佛像雕刻師未完成佛像就死了，最終什么也沒有放，就是那樣一個佛堂。”

這個佛堂也不是一所大佛堂。
: D/ s" [5 i  }5 V
從入口到對面墻壁，若兩手平伸向前走十步，手指尖就能觸到墻壁。1 b3 ~! ]  E2 O; C/ Q
+ G9 g0 S" c+ E3 a) m
這樣一個一直沒有佛像、無人理會的佛堂，在風吹雨打之下已呈破敗之相。
) t- C2 w8 p0 z, F% A
由於一直無人使用，門極少打開，於是被稱為“不開的六角堂”。

“要你去那裏？”! c: a# L5 q  g( B6 B$ g, F

“對。信上要我單獨前往。”+ ]2 G0 x, ^" _4 W

“於是，你就去了？”

“是的。”8 o' W# c8 b' U+ m; F2 z
1 B+ N+ g/ |) Z! i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為成說。不知不覺中，為成對保憲說話的語氣更加恭敬了。看來是把希望寄托在保憲身上了。! n, \, @8 o3 N! J

昨晚，為成是在晚上出門的。
" a+ G+ Q, {$ N5 i
牛車來到六角堂前，為成吩咐隨行的人明天早上來接，然後就讓牛車回家了。5 _9 F9 t" d0 ^  l3 ?, p

六角堂中似乎點著一兩盞燈。3 d6 S( }. D# K" {* }' C& S
8 |6 a. D: }4 b/ J. J' _
為成進了六角堂，見青音姑娘和橘景清坐在那裏。
# U, M- c; t  A/ ?
“原來不是約我一個人……”為成說道。
' x, ^2 P/ J$ C& a0 b% [
“為成大人，看來我也要向你說同樣的話。”景清說。
6 k$ X3 Q; d4 E+ i0 ^
為成像聽不見景清的話似的，轉向青音姑娘問道：“姑娘，您今晚特地召我來這樣的地方，是要玩什么
7 x8 p9 f6 |* w7 O# G# ?. T! p
遊戲呢？“
8 l: c! K9 T! ^
木地板上鋪著暈圈式印染的墊子，恐怕是日間預備的，青音姑娘坐在墊子上，靜靜地微笑著。

有兩盞燈火。" t; Q6 `$ i# p

木地板上甚至備好了酒瓶和杯子。! z0 S1 U# L& J' ?; n9 @2 W

三只杯子。
$ ?* n) G1 s# ?$ }
此外別無隨從人等。

大概青音也好景清也好，都把隨從遣回家了吧。

若在這樣的地方遭到盜賊襲擊，絕對無從抵抗。用這種方式召人見面，這位大家閨秀也真是瘋得可以。

但是，也正是她這種性格吸引了我——恐怕景清也是這樣吧。為成心想。

自己偶爾會和景清在赴幽會時撞車。說不定，就是這位姑娘故意這么安排的。* k) D/ O( c6 i

為了今天晚上的一幕……
) n9 u) J0 z2 M5 U& I. _9 K
自己也好景清也好。要按照這位姑娘的意思，上演一場二男爭一女嗎？至少自己產生了這種想法。
' P. \# R/ x: Y) b
所以，自己話裏用了“遊戲”這個詞，特地要青音姑娘和景清明白。% J9 v+ A5 y- b& p. @$ X% Q
3 j7 ]: _, g& E) q1 U$ ~- @
若依她的意思，最終選中了自己，這當然是可喜之事。) }. T) R/ ~3 o; j
9 r+ I4 M2 f" @" {  v2 \2 e" s
總之，今天晚上的事若為出入宮中的人所知，一定會傳言滿天飛。
. w' C/ Y0 ?! q$ c+ g
為成心想，作為傳言中的出場人物，可要盡量扮演好角色。

如果這是青音姑娘早有預謀之事，自己和景清就是她所選擇的出場人物。
1 {9 m; X# M1 B. z" x4 q
想到這一點，心裏就很來勁。2 O4 E$ g* t+ Q6 K% _  [
. b4 y' q4 C1 D$ G
“喂，來吧，來吧！”

景清也再次點點頭。, k. |: V$ f' b9 }8 d: g
; G+ h" r+ N& @; E7 K$ h# Z8 A
“今夜究竟預備了什么消遣？”2 B7 S( y" f  Z7 z1 z
) Z. A7 S3 G  F% l! W
被為成和景清催問，青音姑娘展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今天晚上是滿月啊。”

“滿月？”
$ p/ p* q# L  j+ @& C+ E' \
發問的是為成。

“不拿燈火也可以走夜路呢。”" a5 ]7 @; W: l4 |* E) e! m
  R9 j7 }+ B9 U0 A: Z' i
“你是說，我們從現在起要走夜路？”景清問。
7 q% X0 Q4 Q  \( p1 ?
青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聲“請吧”，示意二人拿起酒杯。& m( p' [" }; e2 g0 ~
" d& a2 @9 T$ K  `/ K. ^
待二人取杯在手，青音拿起酒瓶，替二人把酒杯斟滿。; C' o, T( o& K& O7 F* p# c; O) j
3 V- g1 X1 B5 R
看著為成和景清一飲而盡，青音說道：“從這裏到船岡山的途中，有一座首冢，二位知道吧？”
0 d7 A* n4 t" \* S9 ^* r
“當然知道。”8 [% I) B7 k. L, M5 J7 x
: _0 U: R  r% p) z' a! l% A) F
“我知道。”6 Y% g% x6 v7 E# ^. ]( ^: Z# f  w$ G  Z
" w% M  L+ L4 ]7 S+ _# C2 p  u
二人點頭。

這座首冢埋有五顆頭顱。8 D* {: I5 r5 i5 P; n' k  Q* `
) j% ]. u5 u$ T8 T
大約二十年前，發生了藤原純友之亂，這次動亂被小野好古等人鎮壓，純友被誅殺。這是天慶四年的事。
$ v% U7 k* j2 T5 g( {+ a. _) J, Y
但是，餘黨落草為寇，為禍伊予、讚岐、阿波、備中、備後——連京城附近也不時波及，朝廷派追捕使搜尋。

最後，捉獲首謀者五入，押送回京城，判以死罪。

五人在鴨川河灘上被埋至頸部，連續十天不給吃喝。. c: L; D- v$ M: B- _' P" f/ X
7 E) W% f) ^) Q8 s. N+ e
每天都運食物到他們面前，但只給看不給吃。食物放在面前的地上，香氣可及，卻不能進入腹中。: s4 o4 P8 Q5 c1 h
0 o5 a1 @+ q, U* F/ O- z$ S
“求您給一口……”

“就算以後砍頭，現在也給點吃的吧！”& c  P5 u9 [- w. T4 G

“好餓呀。”1 v8 Q* X( |9 w( R
2 {( i5 D  t0 z$ t6 F  P
不管他們怎么哭求，也不給一口東西。
0 S6 [( L5 `7 r, {' d& C
在他們面前，狗和烏鴉吃掉了食物。, z. e, ^4 {9 z; X5 I$ i/ @
4 i+ |* l5 z' c5 n( K3 Z/ Q4 ^- v2 f
狗啃去犯人們臉上的肉，烏鴉啄食他們的眼睛。

犯人們活了整整十天，簡直不可思議。
' B, g: L/ R' I6 H
這十天裏下了三次雨，總算給他們溼潤了喉嚨。如果不下雨，恐怕撐不過七天。* R" h! d3 y" M+ S" H1 Z

到第十天，才把他們挖了出來，就地斬首。5 I* J& c% M! k) k4 Q  h

有人害怕犯人們死後作祟，就把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丟在犯人們的跟前，吆喝道：“嘿，吃飯吧！”- H% R3 n$ L3 u$ ^1 Z* s0 c, k# f

就在犯人們以為是飯，伸出頭去吃的時候，他們的腦袋被砍了下來。

被砍下的頭顱全都滾向石頭的方向，據說竟有一個頭顱咬住了那塊石頭，雙目圓睜著。

這樣做是為了不使犯人們的心思落在行刑的差役身上。而是落在那塊石頭上。2 U" E& u" a% m$ D# }* h. l( I

這樣，犯人們便不會記得砍頭者的面孔，也就無從作祟——這是差役們的想法。

埋了屍首，做個墳冢，將那塊石頭放在上面。

但是，據說有人夜晚通過那座首冢時，至今仍能聽見從墳冢裏傳出來的聲音。

“好餓呀……”
! i1 c1 s( k! Z' r5 e2 \
“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誰的肉都行，給我吃吧……”

“好餓啊……”1 ^+ u3 A; R  m' p1 Z; I

“嗷嗷……”

據說這樣的聲音會對路過的人緊跟不舍。5 O" `1 u: {$ X0 s# _
  H1 @5 V6 C& F( W
當然，這只是傳說。: `5 s+ S& x; f- V, ]* [
8 e- a) S5 D  B2 g
為成和景清都沒有親耳聽過這樣的聲音。
, U2 e/ |! N' T! ^: z
“那個首冢關我們什么事呢？”景清問道。$ f% |" V7 E/ b5 U0 V" K

“我希望二位今晚到首冢走一趟。”
. `3 Z* B( v7 O
青音孩子氣地說道，臉上挂著微笑。

七
6 A! s! m9 F! y6 M% [
“這簡直就是《竹取物語》的故事嘛！”

說這話的是博雅。
% A& t8 c9 W6 R0 j: n
在聽保憲敘述事情經過的時候，博雅脫口說了這么一句。9 f$ g2 c. G  J. o+ C7 C/ a1 j
: D) C/ y; r5 i  M
青音姑娘以此來考驗為成和景清。2 ^2 a! H& P% Y% d

首先，二人中的一個先離開六角堂，他須走夜路前往首冢，然後再返回這裏。
: U" Z8 |  i2 k1 x; i; J
作為真正抵達了首冢，而不是半途而返的證據，必須把冢上那塊有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帶回來。

接下來，第二個人就帶著這塊石頭出發，把石頭放回它原來的位置。
0 t& f2 F" H; A! O
“第二天早上我們三個人一起出發，看看那塊石頭是否已放回去。”, l- b( T5 a) c
; N. y1 L" B8 u, ?
青音姑娘這樣說。. G4 I  ~( k1 ^& F* ^! ^0 @

“我青音便屬於能夠做到這件事的人。”2 T1 x, \7 X* `6 e( Y" Q
. m1 H0 x* C/ p: i5 f
“如果兩個人都能做到，那怎么辦？”
$ E6 E1 K* F5 x3 g$ A& _9 v
發問的是為成。
6 D0 q9 a0 K: B) [  \1 e; R
“喲，那就再想一個考驗的辦法吧。”7 ^! j# Z) j# [2 ~  n4 R9 ?2 B

青音姑娘興致勃勃地說。4 m$ n! d0 y" w* ~: V0 |

聽到這兒，博雅便說，是和那個《竹取物語》的故事相類似。

這個《竹取物語》的故事，又以《赫映姬》之名廣為人知。
0 [' D. |7 t  R8 h
從月亮下來凡間的赫映姬，遇到五名貴公子求婚。
/ d' B& t: d+ Y" k: T
對這些男人，赫映姬預備了幾道難題。
" J: P0 ^+ \, s% X3 T7 N# N
赫映姬要石作皇子去取大佛用過的石缽，要車持皇子去取蓬萊的白玉枝，要右大臣阿部禦主人去取火鼠裘，要大納言大伴禦行去取龍頭上的五彩玉，要中納言石上麻呂去取燕窩中的子安貝。- L8 |" {3 f. L: C; ^' ^
" w0 i- e  B6 L: D; b
“我將是達到要求的人的妻子……”

在晴明和博雅自由地呼吸著京城的空氣的這個時期，《竹取物語》的故事和漢文書籍一樣，是宮中的通用教養書籍之一。8 X2 z: N& z7 F* R! w, j
2 B/ e9 a- W5 {, b" [' R( g
“這種做法，倒是青音姑娘的一貫風格。”晴明說。

“那么，他們兩個都去了嗎？”博雅問。- }1 ?! q; H. F4 J2 Y# P8 C; z5 p& x
! _" ^" `! A' V) r6 F
“噢，去了。”+ S3 q0 w: ^$ Q1 u5 b8 w: l2 {

保憲用右手食指梳理著貓又的喉嚨周圍，答道。

八6 s+ m& y% `4 F- R1 t
( g+ F, J; s( C. d9 {4 E* f8 ^  M
以抽簽來決定誰先去。
% J8 s7 U$ L% @9 J9 u
青音姑娘的手握著預先準備好的小石子，二人選答是在哪一只手中，答中者先行。# w% i, H$ b4 t2 ^: O9 |
* l/ y8 t1 Z/ I
猜中的是景清。9 ~0 w3 q9 a) u4 a& ?7 V
; j0 K7 t+ ~* c. [2 P( s- j
於是，景清先出門而去。
. `( C% u) h1 x
為成在六角堂和青音姑娘邊喝酒邊等待，但總不見景清的蹤影。
# y( W, {; X- N1 C2 M9 \$ k" o) J7 X
離理應回來的時間又過了很久，景清還是沒有回來。

雖說半途上要走山路，但並不是難以辨認的路徑。% }* M: |2 p3 c3 I( e9 V
" R) }: z! U8 J3 s/ C: N
拉起板窗朝外望望，美得令人嘆息的滿月當空高懸。

如此月明之夜，即使沒有燈火也能走夜路。
9 O# e/ U1 Q' d! C* T2 B: I- l* O0 Z
是途中被鬼吃了嗎？或者遇上了強盜？

或者，是被首冢中的犯人之靈攫住？

又或者—— . “是膽小害怕，溜掉了嗎？”

為成手端酒杯，喃喃自語。

即使景清不玩了，僅此並不算為成獲勝。要取勝的話，為成必須親自前往首冢，把那塊石頭帶回來。4 b- u, c) c3 m# v, H

但是，如果自己外出，就要把青音姑娘單獨留下了。

雖然是她一手安排這件事，她也會感到害怕吧。1 D3 @# w0 d: j9 ]  a8 y5 m1 q
, O8 R5 y8 `5 i$ j" {
說不定她會放棄這遊戲，要我不要去。+ }* J4 o& k4 o% Z/ L: M3 E
/ Y# \- B( ]( Q0 k. n; z* F
如果是青音自己提出中止遊戲，為成當然沒有必要再去，這場較量也就是為成不戰而勝了。/ e/ @4 h+ X  G6 Z9 }
4 A, Q  `6 O' h. {0 v& K# K3 N+ P7 \
不，如果我說要去，青音姑娘一定會要求中止遊戲。
3 }: O! \. e7 H4 M! ~% S
“姑娘呀……” 滿有把握的為成放下酒杯。

“景清回來得太遲了，我去看一下情況吧。”

“噢。好的。”5 A& Y8 P) a( O# g

青音姑娘說得很輕松。
$ y$ T6 P& ^( c, x4 l: ~" V& f: ]
“我也正想請為成大人去取石頭，同時再順便看看景清大人那邊情況怎么樣呢，你這樣說，真是太好了。”3 |$ y2 v' H% f  @
& G6 |$ y5 e0 F+ f4 |
青音這么一說，為成就沒有退路了。+ t# U' W, @# Q3 d  V2 k

“如果我帶回了石頭，這場比賽就算我取勝了吧？”/ V% n7 ~/ k8 U+ p7 c" u# P
! a& a, n, f& F9 n9 g, f3 X
“當然。”8 E' Z" n  `4 y/ J" I) @

青音點點頭。' M& T% [" C" X1 j

九8 Q$ i0 I+ x, X6 I. U& `

為成在趕路。
0 i: U; n+ A9 b! ~6 z
夜路。3 X5 T, l( B' O1 e  d

終於來到了船岡山前，開始上山，因為月光清朗。夜間的山路比想像中要容易走。
' P0 ^) r% R* e* p
但是，盡管路好走，晚上前往首冢到底是一件別扭的事。
  g+ t) O$ a: L5 X1 r) F/ b( W& U
內心不免害怕。* ?9 |- A0 S7 u7 r* t+ H8 T

景清那小子——“開溜了吧。”為成自語著。$ U# Y% U8 p# d8 L' F& O

大概他在附近安排了一輛牛車吧。; @# @4 w5 e/ p
# Z0 ?2 o/ e) r$ r- e3 B# l: C
把牛車喊過來，可能就這么乘車回家去了。不，肯定是那么幹的。
3 {" D- j3 A7 Y0 E5 d. ~) [: I
咦，這不會是設計好的一部分吧——也不妨這么想。# m) q- p# C8 J! k* M7 c% }
( x0 c" s& ^: Y# s
可能景清和青音合謀，要耍什么花招。但是，即便真是那樣，自己也無從識破。

總之，只能走一趟了。+ H- j3 K) K2 m8 _2 O/ ~
- X% E4 {6 c2 m! u+ c* T4 M
坡道上，樹梢從左右兩邊伸過來，遮擋了一半月光。
( [; A: Y! W: Z1 W% [6 _
四周一片昏暗。. H" t2 K- m$ f& U/ s5 Y
4 M* ]5 d( i# z- s* [* p
好幾次絆在樹根或石頭上，好幾次絆倒在地。
5 Z0 u- z2 ~5 K) I  Y
又一次絆倒了，一只手撐住地面。目光不經意地向前瞄瞄，看見有件東西。6 A" E: v) _9 y; U( a9 M1 {

是人——一個人倒在那裏。
7 {$ X& A# J+ q  h  k: @2 \
站起來，走近仔細察看，果然是個人，而且是一具遺體。

那身衣服倒是眼熟。
( K4 f" @/ x% n- b9 |- d3 H
“是景清大人……”
) N& o' z1 k+ m$ z
為成脫口而出。
/ d/ T* s5 g) w2 b
倒在那裏的，的確就是不久前離開六角堂的橘景清。# S4 {% o$ p+ y: m
  r. C; x& \2 e
不過，用手去摸一下，感覺景清的衣服溼乎乎的，觸碰過死者衣服的手指頭黏糊糊的。一股腥味撲鼻而來。: O2 }7 w9 ?0 E0 ]

是血。
( ?: h8 z$ W$ c+ ?4 a6 x
為成大吃一驚。/ T: F1 Z$ _- y+ m/ H5 ^) Y

再仔細看看，這具遺體沒有了頭顱。& |* Z* k) B3 t5 C1 G' y# _4 C/ A3 R
0 F# N7 a  R2 n( ~
為成用手去摸衣服，覺得遺體又薄又扁。3 r" _; ^2 O9 C4 ?: Z$ y6 T
& O4 f0 Z" A) _/ P9 ]. X. P- y
手上黏糊糊，卻不知摸到的是哪一塊。 . 而且，還覺得特別硬。
- q" g5 g+ C# ?
衣服裏是空的？！
! x3 L9 K+ R2 H5 m( C
景清的遺體幾乎只剩下骸骨。7 e8 J2 `  u! g6 V* q7 r1 J" n
: Q; x3 ~: u1 S$ ~, W& l1 C$ x
“天啊！”0 E& f: E" U% W( h/ ~1 I6 r( P* H7 b

為成驚呼一聲，想站起來。

但是，他站不起來。1 K  P6 [: l" {' `

他嚇癱了。他雙手又雙膝著地，打算像野獸一樣爬著逃走。想逃脫什么，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總之，要逃離那個地方。; i( @/ }3 h0 j" N3 b. v. i0 m
1 r2 W( e" a+ F; }+ }1 [
爬著爬著，右手觸到一件東西。0 g7 O% g; e* A2 X9 Y. x
3 U4 L- p& |! s% J/ Y
他不假思索地一把抓過來，一看，是一截肘部以下的殘肢。/ W2 W; ~; }* ], v$ g
8 O- n' T1 S- [) _8 W
是景清的右手。7 l( J3 i) p# M# P; F

“哇！”  }+ F) |: n" m" b

為成驚叫一聲，想把殘肢拋開，但自己的手指深深地摳著那截殘肢，無法甩脫。
- f& r+ N# z# T, m
而且，好沉重。
3 w7 K7 \" L; S% |$ N' k2 v
似乎景清的右手還抓著什么東西。一看，那是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5 J5 C! z/ z6 s; e5 J" s4 I' [
6 M, B/ w- ~3 W- r; r
啊，這就是那塊石頭嘛——為成心想。2 }' {" \4 J# O1 q* F" C

看來，景清已去過首冢了。然後，在歸途中慘遭不測的吧？

為成好不容易才直起身來。% Z& x& E/ i* D7 M& [0 e; Y
4 [1 O; |) y' {9 O0 r
他極力抑制著雙膝的顫抖，邁開了步子。很想撒腿就跑，可腳下直打戰，實在是跑不起來。( j$ c. {4 J* G! g& @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為成左手竟然握著那塊石頭，拿著它一步步走。9 ~- ]6 Z9 z; K* q
" N8 v/ @% [' n1 K1 G9 t
要盡快往前走。盡快遠離此地。; w* K% H+ {- n$ }" g0 p

因為景清的手也不放開那塊石頭，也就是說，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了為成握著石頭，而石頭上拖帶著景清的殘肢。' o" \5 T, j6 |2 d5 h
( j# S7 l' e% H, }. z7 [
等於為成拎著那只斷手在走。7 O4 ~# V( h4 X5 W/ H4 g) |4 M

即便只是步行，也累得膝彎腰折。' u! o: m) C9 Z) `3 v1 V) I
5 z# M( i  W+ T/ k4 i0 s+ B
不過，拼了命也不能停。

為成幾乎沒有覺察到自己是提著景清的斷手在走。

必須把這塊石頭拿到青音姑娘那裏去——為成的思維似乎停頓在這個念頭上。

走啊走。

月光灑滿一路。$ b% |* I/ ^# p9 z" [1 g8 |* d$ ?3 s

為成熱淚長流。$ I9 g+ m% J; M* @, F3 L$ f  H
4 l9 G% C' M* Q$ g8 W) d
正當此時——有一個聲音傳過來。
6 P+ C: Q' h; `0 d. d
聲音很小，是硬東西和硬東西相碰撞的聲音。
8 P. @$ E" ^- J7 A+ T
！當！！1 F! G) \: A. J0 k0 ^+ v4 m) Y# e

不止一兩個東西。9 d7 d% H9 A7 B# y7 }% i1 h
( x7 S. N1 @' o4 q( ~5 N( U1 l' A4 M
！！當！5 j1 O5 U; A* g8 j9 _0 c
; Q2 k6 u& G7 \
是從身後傳來的。

那聲音從身後逼近來了。

隨著它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大了。, R, I1 t; H$ P

好可怕啊。

為成覺得恐瞑，但不敢回頭去看。

正要大喊一聲向前衝時，左手突然被拉向一旁。+ K' b* `  c* L' d
2 o  r1 z! K0 ~1 z9 ]! {3 _* O2 B  b
一陣戰栗傳到左手，倣佛釣到一條大魚的那種感覺。' s2 ]1 V/ n/ R# Y  @3 I; R# f; m5 o
6 d/ M3 d% N" ?3 q2 \, w; i
為成只往自己的左手瞥了一眼，隨即發出一聲慘叫。9 _& h( c) i# ~; H; m
1 Z/ B. o0 s( {5 r
兩個頭發蓬亂的腦袋咬住為成拎著的景清的右手。這兩個頭顱正在左右晃動，動作如同野狗在撕扯肉塊。7 t* V! ^) V7 ], \, ?2 V/ A
8 x8 _2 M9 U$ c8 h
他不禁松開手。
3 M9 o, T# P, X) g
猛地把景清的斷手扔了出去。2 K$ b2 o* h( X
+ j1 }4 H0 E9 l
“哇！”% P" k; j) U1 _+ W( A% N& ~
, w% c5 ~4 U. H: G; h
為什么會把那殘肢帶到這裏來呢？% t  o. z( P( g. ?' C+ B

為什么沒有在途中扔掉它？
+ E5 T2 a) c& h9 g+ B6 j2 Y, ^
什么石頭不石頭。管它呢？& O& q$ N( i. w4 u; Z1 \7 C

青音姑娘什么的，已拋到九霄雲外。
: D! F/ e5 z2 l' r  G
“好餓啊……”' b( w+ ?# }( w- h
2 Q$ ~8 E1 U+ y
這樣的聲音傳了過來。
2 I, G3 W# l/ J  g; `5 m
低沉的，不祥的聲音。是咬牙切齒的聲音。& ^. W% a7 @$ S  t- s+ z

“你竟然想搶走我們的食物啊！”
8 Q2 E& k0 l  Z# J" t
“這可是事隔二十年才有的食物啊。”6 M$ U. s6 D/ v5 Z5 W

抬頭望去，只見月光之下，幾個頭顱漂浮著，盯視著為成。
' q* O7 O/ W% r& d
“為成……”
* o9 {6 O% e0 s6 G/ y. a$ Z6 K1 \
有聲音傳來。是熟悉的聲音。

仔細看，那些頭顱之中，有景清的頭，景清的一雙眼睛怨恨地望著為成。

“你打算自己帶回石頭，跟青音姑娘成其好事嗎，為成……”
2 Q3 V$ {- |4 }4 x7 w9 _
之後的事情，為成就記不得了。

“哇！”' v9 @* ?. c& z1 L6 b6 G7 r
9 l4 B4 n/ t  O2 ?8 a9 S
他喊叫著拔腿飛奔。) U/ S) K; M" z7 g% j

跑啊跑啊，他終於回到了六角堂。" f, G# A" F5 \! b

“姑娘，姑娘啊！”- W- t" e2 D* P  B, R5 ^/ }5 k. l
! X, a0 {, L8 d; i0 s3 z& T
為成關上門，把吊起的板窗也拉了下來。
! x& k, P# @) A4 n
“啊，為成大人，為什么這樣慌張？”. d& z, K, Y+ T+ {3 e2 j
) d' m' J8 y- x% L
“景清大人被那些頭顱吃掉了啊！”
; t  L( P, Q0 ~- a( b  ^
已經口幹舌燥的為成說道。 ‘“哎呀——”
7 p$ U' K  ~8 x' G! L8 k
為成望著微笑的青音姑娘，不覺汗毛倒豎。" `* @& {" O" a2 V2 Q/ D" n' a
; J' @: ?4 q* O, i" e
坐在眼前的青音姑娘，身體所朝方向與頭部所朝方向竟然是不一樣的！$ u, K+ E( T# y& X8 I# ~( m! W, j6 _
& j' Z# a7 ?/ p1 l4 j
青音姑娘身體明明背向為成，腦袋卻面向為成。如果是扭頭面向這邊，肩、背也多少要轉過來，可此時只有頭部轉向這邊。6 {6 p0 s/ f5 K) B$ S

直到此時，為成才發現情況不對頭。: N8 f, }1 ~/ n9 U  }- d0 S7 u

青音姑娘坐著的地板上，有一圈東西正在擴散。

是血。, b" ?4 I# @3 L

“這是怎么回事？”
6 T# I) ^! @) i; ^- ~. L3 H, i
青音姑娘的頭顱在燈光映照下輕悠悠地漂浮起來。8 l# g7 E/ r' t/ A. Z; j
( c) t+ A9 T  Z4 ^- v4 d# S7 g
她所穿的唐衣皺成一團，掉在暈染的墊子上。

“哇！”
$ a( e1 n. V! L7 E) ~- ~2 N7 i
為成大叫一聲，衝了出去。
9 J* M* H( C' Y4 i% s
他跑向飄在空中的青音姑娘的頭顱。! J/ [: j+ F# G8 U  F$ x! n
! B( n8 J  G. t! I( `/ F
他抓住青音姑娘的頭，向尚未關閉的板窗跑去。
5 M  D5 k% I5 K6 m  q5 ^+ x; [
“為成大人，你幹什么？”. a# ~3 j6 ?* Y* T9 B) f* e
. n; g5 U2 M5 F/ h
為成將發出斥責聲的青音頭顱擲出窗外，把板窗關上。: N9 Z5 W  i% J/ ~* d! a5 ]( ~: p
# K& {, V0 k* ~1 e( @( f" @
他扔出那頭顱時，右手的一截手指被咬掉了，但他還是慶幸及時把頭顱丟到外面去了。
* v/ y# Y( u1 B; o( ~
沒等他松一口氣，又有一個重物砸在板窗上。

大概是哪個頭顱在撞擊板窗。

“為成大人，請把這板窗打開！”

“把你的肉給我吃掉！”) z0 r3 U& g% ~4 Z: f! y
) q- u& }: |% X
“好餓呀。”
+ ]0 O+ p' s# _$ x9 s& M# K
為成膽戰心驚地透過板窗的縫隙向外窺探，在月光的映照下，發現好幾個頭顱在飛舞。* x, r" z  Z8 O+ e& D  y$ [8 U- [
5 V: Z" k7 p) Z& i
為成流著淚念起佛來。

幸虧那些頭顱沒有辦法打開門和窗，沒過多久，東方的天空漸露晨曦。' @( p& u9 E! o. h2 d

“糟啦，天要亮啦。”
' m" C; g8 ^& z* e. ~" I
“怕什么，我知道為成家在何處。”5 c  \+ S) H  Z2 P, f; \1 y- c

是景清說話的聲音。
( M8 R% S* w1 s+ k' @9 M8 P( J
“我也知道！”+ F4 F" e" S9 `: ]5 O
7 B7 C' e  ?4 S/ z5 n, u" ]$ w
青音的說話聲也傳了過來。

“今晚再去他家吧！”6 Q" N5 Z( D1 u: d, ]

“好！”" `3 m, M: B/ E" q  `/ b- {

之後，外面安靜下來。6 o# M, O( q8 a: z# N; q# u- m, O
- f2 F  ?. |1 z: Y1 b
太陽照進六角堂時，為成已經等不急車來接他，便逃之天天了。$ o5 Y6 m  O& V: n! ?% ]

十
5 n0 f) Y* V% l% I
“噢，那天中午，在清涼殿的渡殿，為成大人和我正好碰上了。”保憲說。+ j: o4 W: o8 ?# R2 v( q

“原來是這樣。”6 T0 r" C  S! E
1 m+ v' ~& x7 z7 X/ }- W
晴明點點頭。7 t" x( @8 l  A' G5 w0 i- g- f
6 ~+ f7 |& [( q& ]
“這三個晚上，我都保護著為成大人免受那些頭顱的攻擊……”! E0 ?3 H3 L3 p! B# A, [9 q, ^
! ?. s8 N" V2 }2 J( E2 R5 J9 s
“有什么事發生了嗎？”
$ p$ B+ p; B7 f* _( U# y& g
“唉，太麻煩了，晴明……”* b: x+ m: x- |, a6 v, N

“麻煩？”

“如果光是防止那些頭顱的攻擊，在他家宅的幾個適當的地方貼上符咒，放下板窗就足夠了。”
  U& J6 [1 t9 }- ]0 y
“今天晚上呢？”% d% I" n3 J( c8 z+ |
# ]6 ?# j: S2 X  t. k6 n
“我放了四張符咒，雖然不是很放心，但不打開板窗的話，應該沒問題吧。不過……”5 A8 C# i# D3 ~) {& J& G' x
5 p; q/ s. `4 x. k
保憲欲言又止，望望晴明。4 A& n$ i, S4 P1 L, o; A

“天天晚上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啊。”

“保憲大人，您讓那些頭顱從此不再出現，也不成問題吧。”
* Z8 \& z# x& R; D- V
“那是當然。”; p2 R5 i: N+ a; m; g% X' }# N( d7 S3 C

保憲點點頭。

“該怎樣做才好，我也想了好幾種方法。在實施方面。
4 V, t1 n6 n* X  f0 y
應該沒有問題，可是……“, M" M$ ^& @) c' ^5 |
/ d( v! ~0 u9 m
“可是？”
; Y5 m/ X( [$ h% l+ P
“你很清楚，晴明，我對於麻煩事是實在做不來，光是想出那些辦法，我已經疲憊不堪。趴在地上找東找西呀，四處奔走呀，找人說好話之類，我做這種事特別差勁。”2 u6 {5 j( j3 o4 Q
- i* A8 L! W1 ?+ w. N
“的確。”! ]3 z5 z; j) b% h3 i9 d$ {9 @

晴明苦笑著。5 @' X- i; Z* L2 H7 Y0 Q/ E6 a7 e

“派人到首冢和六角堂，找回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的遺體，把遺體運回各自的家，光是這些活兒，我已經想找個人交出去了。現在雖然還沒有明說，但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應該很快會傳開吧。”# j* n' o# v. R  d' i2 Q

“我想也是。”
+ c) y0 B: N. h# S, G
“我希望在鬧得滿城風雨之前把事情解決。”

“解決？”

“晴明，你代我幹，怎么樣？”& V, Q$ Q. d# Z- s6 T$ N# n" s

“我代你？”+ ?1 r$ N: O! |4 q$ v- e* ]

“對呀，這事情原本也是衝你去的，我好歹也給你完成一半了，剩下的你來做吧……”! o8 U' w- s$ f3 P; m

“由我來？”
! C' V% x- X8 o. ^* H9 I( U
“沒錯。”

保憲若無其事地端起酒杯，往嘴裏送。 “首冢那邊怎么樣了？”晴明問。
, t! n! y; B. {  J! u  {9 ^
“我沒有去那裏，據說有五個頭顱巧妙地從土裏溜出來了。”
6 y$ V- o( I: [2 p- O7 v
“上面放的那塊石頭，似乎寫著什么東西？”7 ~6 c- x- o7 U

“據說寫著兩個字。現在那些字也已經消失了……”

“好像是二十年前，凈藏上人寫的字吧？”
* v) _8 X, _! ~2 F9 c' @
“正是。凈藏上人在將門之時和純友之亂時，都作了大威德法，以降魔伏靈。”

“凈藏上人現在是在東山的雲居寺吧？”( w6 e* ~- o. K& G4 @8 E6 J
/ q" P" L; q" D% j" L' v- s
“怎么，晴明，你連這些都知道？剩下的事真的能獨力承擔啦。”

“要做倒是能做……”6 o" B0 D7 i8 h3 g6 {2 z# j; }

晴明苦笑著。* k. r1 u  v# `: @7 t. T- V
  F1 n1 X' C, m, s) u+ x0 V
“怎么啦？”5 F" G5 B6 X9 g5 M

“那塊石頭現在在誰手裏？”, X( c3 f9 ^0 E1 F7 l8 Z

保憲聽晴明這么問，便把右手的酒杯放在地板上。又把空出來的手伸入懷中。

那只手再抽出來時，手裏握著一塊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 B  z$ n+ `- U! R- D" m! z) ^) U
. j1 V+ }7 O& i
“在這裏。”1 \3 l( w2 w) ~1 ~3 D- n' y% R
" {( j- Y& q* `; u. R
“您都安排周到了，我也沒法不幹啦。' ‘”拜托。“
# p- i, O( q1 \8 Q! L- V- p) H& W/ i
說著，保憲又伸手去拿酒杯。
& ?7 |. G: o8 x# z$ h
十一

“那樣就行了？”

說這話的是博雅。. q, D( }7 y! z$ B% ^* y0 k8 D6 I9 B
8 o- ~8 _+ X, `
他們在藤原為成的大宅裏。

外廊的木條地板上，站著博雅的家人實忠。房檐下倒吊著一條死狗。
& j# S# f/ H7 Q4 H
這是實忠跑遍京城才找回來的遺骸。

“行了。”/ A) G; F- }4 z) N

晴明點點頭。
6 \" D9 a( i. F, s* q" Y7 s1 b
強烈的氣息撲向站在庭院裏的晴明和博雅。

這是由於向狗的遺骸澆了剛搗好的蔥汁。5 b8 l0 c) Z9 i+ ^

“就這樣，我們只需等到晚上就行了。”晴明說。: J: k0 C5 j0 o. z

十二7 d) t! u& g+ U
' n7 u2 p4 p$ q/ @( O
夜晚，晴明和博雅在昏暗中靜坐。
/ ]1 g- X+ Q' h
板窗都拉下了，也沒有點燈。

只有藤原為成急促的呼吸聲。8 g9 _: Z' j: M) X, V, C3 p
3 _+ N( q7 s7 C+ i
實忠半跪在吊著死狗的屋檐附近，把耳朵貼在板窗上。9 }  l. ]( d  \2 z
9 N/ d( l, {2 B+ r+ D
“我聽見有動靜。”實忠說道。0 h. ^! B/ b& Y  B! m

不久，那些聲響也傳入了博雅的耳朵。
1 X* a9 ]3 K8 m+ P# c. D
是牙齒咬嚼的聲音。
: ]3 a% P/ O( H" W9 p7 x) X  w+ b- |
聲音逐漸挨近過來。

“好餓呀……”
/ U2 N, l  w9 l
“為成大人今晚還是貼符咒、關板窗，待在裏邊嗎？”: p# e3 u2 p. k; |& K% L
+ K' E/ S* c8 n8 \1 f
聽得見這樣的說話聲。5 g3 R2 ^4 u% t6 t, ^* ~3 r7 H( Z
4 o2 q2 N& V& h7 q/ F
不久，又傳來異口同聲的說話聲：“咦，這裏有肉！”
- U$ l# w" q' T% L: `% s
“是狗肉！”- j  F3 @( N3 R; v3 e1 @- E
6 z, U* K' Q' S3 w0 ~
“是肉！”

馬上，那些聲音變成了野獸貪婪地大啃獵獲物的聲音。

“博雅，你看——”
& I# y1 M4 {* ~) I8 U
聽了睛明的話，博雅從板窗的縫隙向外張望，只見月光之下，飄在空中的七個頭顱，撲在倒吊在房檐下的狗屍上面，正啃食著死狗的肉。% ]" b% F. Q3 {- E$ M4 `' K3 u6 g
+ `  X3 }: \9 W' {
“好慘啊……”
3 J# ^  d0 _) h$ ~1 }& \5 m2 Y
博雅喃喃著。
+ G( g* ~5 k: R1 C0 i
頭顱們咬住狗的屍體，吃著上面的肉，而他們吃的肉卻全都從頭顱下方掉到了地上和外廊內。
; D5 `! f. ~  l( a; v9 ]
六角堂的地上掉的那些肉，也可能是經過這樣撕咬後的青音姑娘的肉吧。這樣一來，肉等於沒吃，肚子根本填不飽。
# L  O% E" a1 R9 K$ H
“嗷嗷，好餓啊……”
+ t" h* y  p. m4 _1 u- k
“好餓啊……”/ d; s5 ]2 J& R3 Y; z

“怎么吃也吃不飽啊。”
- H8 e3 Q) Y, J& p. }
聽得見頭顱們的說話聲。) Z4 X, [" W  }( E
5 F) z( w8 a- M2 c' [
不久，傳來了令人心悸的聲音。

是啃骨頭的聲音。
$ a* g  r; s8 [0 C1 o2 x- i9 H" z
又過了一會兒，這樣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接著，傳來了頭顱從各處撞擊房子的聲音。

“請開門！”
3 M" B5 h% X% G. `' D( P8 H0 e
“請讓我們吃肉！”( {- N8 f  R5 J* w, K. ?

“為成大人……”. l; l8 L1 [1 d' F7 K+ M
# W1 r0 H  c$ |- w
喊叫聲持續了整個晚上。: h9 W5 ], Q( g7 I0 I+ _

將近早晨的時候，四周突然靜了下來。等太陽升起，眾人走到室外，只見整個屋檐前剩下一片可怕的狼藉。

“唉，走吧。”

晴明催促博雅和實忠。

實忠肩扛鋤頭。- T' ~/ ~! a* B% `& M1 ^

在三人前頭，一只白狗嗅著氣味領路。& b) N& b3 k$ d2 x
5 I1 S$ K6 d3 ^. c+ o' I
“它在追蹤蔥汁的氣味。”晴明說。
9 B* {- V; g# q' b
不久，白狗來到離為成家不遠的一所獨立房子前，鑽進架空木地板下狂吠起來。

“過去吧，實忠。”" J# h4 Q% G% o/ ]( B( Y3 c1 B

晴明這么一說，實忠便拿起鋤頭鑽進架空的木地板下面。
; |( k$ g- y2 U4 M# U% K
從下面傳來了用鋤頭掘土的聲音，不久，就聽見實忠喊道：“找到了。”2 J4 @7 e' y! Q8 o) O' w% Q7 M
! ]( }0 _7 k, Y& q
他從架空的木地板下挖出了七個頭顱。

五個是舊的，兩個是新的。1 ]5 M) i8 u" P
8 m( R0 r/ e' D) I* c# {. K
新的就是青音和景清的。

“這樣就解決啦。”3 o6 P- i$ X6 @0 v$ u& `
8 @# G$ q: b7 w$ {
晴明輕輕地說了一句。* e# P; L" s- v; @- x. V
# K2 V; Y; }; q5 N: V
“哎呀，那實在是驚心動魄的一幕啊。”- W3 U2 d' r0 j, c5 t* m9 E" F
( v6 D1 C  L5 ?3 q1 ~( o' N
博雅放了心似的長舒一口氣。十三

青音和景清的頭顱被葬在一起。
' ]$ u; a7 M9 W& u* e, s6 ^  a
五個頭顱被埋入原來的首冢，那塊石頭由凈藏上人重新寫上兩個字，放在冢上。
1 Y. L# N4 t0 c8 X
也許是因為把大批食物和頭顱一起填埋，自此以後，夜間在首冢附近走過的人就再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了。$ O( ^$ b; c* y8 R8 s3 B! i3 V
. w/ d0 S3 i( T1 N* N: {
十四
) ]; C4 @5 U% W
淺斟低酌。& F0 [; j: T1 u; I/ l2 m
" [# t2 U# l8 V  g( l0 p# i
地點是晴明家的外廊內。

晴明、博雅、保憲三人在座。
/ A- q5 u0 r$ v1 ^! I, {* ?+ h
像前不久的那個晚上一樣，保憲盤腿而坐的兩腳之間，睡著那只蜷成一團的貓又。! N. J; _0 p, b9 H
* z- v4 d/ ?8 p1 x
保憲伸出手指在酒杯裏浸一下，然後將指頭伸到貓又的鼻尖上晃晃，看似睡得正香的貓又微睜開眼，伸出紅紅的舌頭舔舔保憲的指尖。

“哎，晴明，上次那件事情你幹得挺漂亮嘛……”7 b  B2 T7 H$ U% ?+ Q
0 g. k4 h/ `) j
保憲一邊讓貓又舔酒一邊說道。7 _0 w1 q% L4 H$ K: [
9 z" l1 ~$ \4 z% p/ f# T
“哪裏哪裏，只因您保憲大人把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啊。”

晴明答道，丹唇含笑。

“不過，那情景真是夠凄慘的……”" a! Y: }4 v% `
* W- L# Q8 J  V7 q
博雅記憶猶新地說。

“狼吞虎咽，肚子怎么都飽不了。雖說是死不瞑目造成的怪事，但所謂人性，的確也有這樣的一面啊。”

“嗯……”

“想到那慘死的模樣就是人的本性，不禁讓入又覺得可悲，又覺得可憐。”
: a3 Y# N/ ^0 X, l/ r: n
博雅打住話頭，目光投向庭院，倣佛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A5 `7 \7 a- Q  B. d* t2 |

夜幕下的庭院，外觀已盡呈秋色。

靜候冬天來臨的庭院，在月光下緘默著，文風不動。

“我可以吹一曲笛子嗎？”
+ K* ]4 f' v3 Q8 o+ o
博雅說著，從懷裏摸出葉二——從朱雀門鬼手上得來的笛子。) n+ q) A+ a8 A- T
: k. x. ^9 J% s- N) H( y7 F: y! F
他將笛子輕貼唇邊，吹起來。旋律像一條美麗、發光的飄帶，從笛子滑出。7 o5 I1 |3 q: a" P" v- X
; g  ?$ g' t1 |% E  |$ i0 i
笛聲在月光下延伸，擴散到清秋的庭院。
* N% i- C% l& E. p
月色和笛聲溶化在秋之庭院。

無法區分何者是笛聲，何者是月光。  l5 c: `0 L4 w2 D$ w/ a
. r! M3 e  M, r0 K
坐在廊下的博雅的氣息——連他的肉體本身，倣佛都溶化在天地之間。, t3 J2 x' Y: y1 r- {3 Y; P, x

“了不起……”
6 O) J( l/ L! q, Z  ]- u/ C, g6 z
保憲止不住發出讚嘆之聲。
) @1 \/ S3 A9 e' i: Y- o. I
“這就是博雅大人的笛聲呀……”9 f; u9 F# U/ x9 |, u% Y: b4 \

倣佛是喃喃自語。' Q- _" N! E' j

晴明默然傾聽，他讓笛聲穿透自己的肉體，溶化在天地間。

笛聲不絕如縷。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2^#

發表於 2007-8-27 12:01 AM | 只看該作者

蟲姬" T: L% Y/ S5 \( v8 ?& ]

$ C+ B! R8 f* b9 F+ h5 f
/ a% j2 W# z( `6 }
一
5 {- p! D; W/ W$ T" m' ^/ s* |
夜間的大氣中，飄蕩著一種甘甜的香氣。

是藤花的氣息。" T/ N/ x9 O" a7 T$ E

庭院深處，正開放著藤花。

藤蔓纏繞著老松，足有一個小童合抱大小的、沉重的花房，垂懸著好幾串。0 V2 d; E0 q3 T! [$ o

是白藤和紫藤。

兩種顏色的藤在夜色中沐浴著藍藍的月光，帶著靜穆、淡然之色，倣佛被水濡溼過一樣。月光似乎已經滲入花房，經發酵變成甘甜的氣味，散發到大氣之中。' q% y2 ^/ F8 Q2 f5 U9 t3 w
4 n6 k# t% x# b7 Z( r' I* ?
“哎，晴明，簡直就是月色芳香嘛。”
8 Z/ G2 ^$ I# [+ d9 z) A  c# E% A
源博雅把心中浮現的念頭直截地說出來。
) `8 f- g/ G; c6 p3 u# G; x
地點是在晴明家的外廊內。
  A7 E9 V0 l- Z% z, j
博雅與晴明正相對而坐，淺斟慢酌。* Y; B8 ~8 R6 t6 J& h6 u' u! W) q
+ D( I; c9 u; ^' l+ D7 ]) H
晴明穿著涼爽的白色狩衣。- l: j6 b* }3 B. g

他口角含笑，倣佛唇上酒香永駐。
6 j$ M1 f2 ?( u3 i/ P
昏暗之中有一兩只螢火蟲。* k, _8 d  X7 U" i" F& J
, D( A% M- K4 S
螢火蟲的亮光在空中一閃而逝，待目光追向那個方向，那亮光卻又在視線外的另一處閃過。! Y& w  i2 _  P9 K  P
: A  j0 z8 W; V1 c; X  r
兩名身穿唐衣的女子分別坐在晴明和博雅一側，見二人的酒杯空了，便靜靜地斟滿酒。% u* Q3 l/ i' c1 j, g( X

蜜蟲。
8 F7 e; v9 b1 o( x+ {1 f) T
蜜夜。

晴明用這樣的名字稱呼這兩個式神。) B1 d0 c3 d( Z) u! G

晴明和博雅所使用的，是得自胡人地區的琉璃杯。1 d9 |/ u- A2 q$ y

如果取過滿斟的酒杯，向檐外伸出去的話，月光會注入其中，使酒杯帶上一種色彩：倣佛透過玻璃觀賞新綠嫩芽，因為光源是月亮的光，那色澤帶著藍色的調子。4 }/ \- C- Y" Q
3 e$ s; V- r5 ^  L  v9 E# w7 \
“這樣把琉璃杯玩轉一下，它就像是捕捉月光的籠子啦……”7 E  `) w. W  m2 L
$ ]+ y1 W: S2 V. S$ E5 h. h7 R
博雅一邊擺弄酒杯一邊說。
5 w1 n- X$ l" c
博雅臉色微紅。% y; Q) P$ y$ Z0 i4 ~5 R! i

淺斟慢酌，兩人都已微帶醉意。

晴明支著一條腿，像傾聽著輕快的音樂一樣，留意地聽著博雅說的話。

“不，不是籠子。酒杯自己讓月光留存在自己體內，從這一點來看，算是個容器吧？不，是家才對吧……”
+ g$ n% d$ P9 a- B6 G9 @1 J! y6 |
博雅自問自答。
- i  W1 P3 J  k+ \2 d0 `+ E1 H1 j
“哎，博雅……”( o- a6 C: A" S

晴明開了腔，隨即呷一口酒。) t) L# ]. q  {- h8 L$ U2 K

“……就是那件事。”% b& F( u9 s4 H) T8 D
4 q# J6 ^8 O$ ]( L
晴明把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蜜蟲為他斟滿酒。2 q0 s( e) P0 Z6 S3 R
6 R0 E0 \  l; s+ D( N9 L; z# b/ `
“哪件事？”

“抓住，然後再裝進去呀。”+ V/ b9 L4 j2 V7 G# i: U
7 _  ~* R7 Q* }: i+ \$ P) p
“抓住再裝進去？”
: d3 H9 X; R6 Q$ g$ o) H
“對。”! r& M7 u: {; T! S$ x* L2 F* Q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哪一件事？”9 T5 @/ ?0 v' f+ e: R. `

“你知道橘實之大人的女兒的事嗎？”
; l) I+ C& T. j' S% m  M
“就是家在四條大道的那位露子姑娘的事嗎？”) }$ Q! g2 {5 A( J9 {5 P

“沒錯。”

“我知道。”. A9 i+ X* k# S" K1 T3 I4 L

“見過面嗎？”- `3 z" `6 l- z! j) m2 h  G- |4 C

“沒有見過。”

“但是，聽說過？”

“嗯。”! b& ~0 ?  j% }
9 @9 _; F5 l, q* i0 B7 c: }
“據說她喜歡飼養蟲子呢。”9 I+ t( D0 }# ?' F& z! b7 [' P* L
. H' V/ X$ K" Q9 u9 n" L, x- k
“應該是吧。讓小孩子捉來各種各樣的蟲子，把它們放進一個特別的籠子裏飼養。”  s2 |0 w" u- `

“這姑娘挺有意思的嘛。”
! [$ [, C- C6 z7 ?3 Q* E. B
“你這個‘有意思’是指什么？”# Y& B) d- r' W) N; l

“聽說她不拔眉毛，不染牙齒，即使有男人在場也滿不在乎地掀起簾子，拋頭露面。”5 t, L' _- z6 g7 @6 X! `; y
/ G) A& v0 q- a+ ^5 e9 _$ g+ m
“沒錯。宮中好事的人中，有人把露子姑娘叫做什么‘蟲子姑娘’。”

“嘿。‘蟲子姑娘’嗎……”) Q: p5 M" V) U* [5 D1 b
9 J3 n: E+ s$ j+ {  w: {# k) M
晴明點著頭，拿過斟滿了酒的杯子，端到唇邊。
. }" L) ], R9 K. R; w
“那位姑娘似乎還說過這樣的話呢……”

博雅邊拿酒杯邊說。' w, M8 n; `  N* t. P1 B* i

“什么話？”
) G: k$ w' K6 ]8 D* y* i$ z/ x
“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

“ ！”$ T" d. [; Y: _5 j3 J0 O, @' n

晴明發出嘆服之聲。

“難得啊，晴明，你居然流露出這樣的神情。”3 M2 T; Q1 h! z+ _

“此人腦瓜子好厲害呢。”
! Z% |' r. {/ J: e# h* }2 p
“所以嘛，橘實之大人也很頭疼。”. D4 @$ I$ T8 }8 W

“為什么？”
2 |  w' C; }) r% p
“教給她種種禮儀和寫作，本想她就能夠出入宮中了，但似乎這位姑娘沒有這個意思。”; s3 ?' x9 [, j, z
  }& E& c  P6 g% Z: u- [$ a
“噢。”; K& y2 w! @+ n2 j2 s4 D

“她說討厭那種無趣的地方。”4 H* n& {4 B8 C. `; x' r

“宮中無趣？”
) K7 X8 L! k" O2 }9 R
“唔。”! R( K. s3 i; K: p% v3 T
9 d6 t5 z- k" }2 [
“不是說得很對嗎？”
$ q  C+ z2 V. j+ e. t
晴明浮出微笑。
/ x5 a7 I8 n7 t
二) @9 {# f; d  ?$ `, q

橘實之的女兒——露子姑娘，自幼即異於常人。% u$ _- g# Z( \4 i
% o1 S, f, d2 _* `
之所以這么說，只不過因為她的父母供職宮中。其實，露子作為一個小孩子再正常不過。( N: ]: V9 q  n

她的特別之處，就是她長大之後，依然帶著一個正常的小孩子的天性。: K9 l/ Y& N; `
% q% E4 J2 }3 ?' F9 {: X# I
她喜歡觀察事物。

她喜歡觸摸事物。
7 w3 ?' s1 R) g0 Z; L3 \
花草樹木、天空雲彩、石頭水滴——這些東西都是她充滿好奇的眼睛關注的對象。

如果下雨了，她會一整天盯著自天而降的雨水從棚頂滴落庭院，在積水裏形成一圈圈水紋。
8 O* Q  r8 M; Z5 @0 E- u2 w8 |
在外面見到稀有的花草，也要帶回家來，栽種在庭院裏。

頭一次看見的花草或蟲鳥，她一定得問清它們的名字。
/ N) P6 W! l9 q" k/ s" Y
“那是什么？”( x/ S1 g0 ?1 w( u( ~& K+ v
/ }6 k  t" g& m5 `  T" B, U" ]; N
如果她的問題得不到回答，她就讓人到處去了解。這樣還弄不清楚的話，她就自己給這些花草蟲鳥取名字。, L$ B0 m& Q3 T, N
' r6 \' E2 y9 u$ B7 V, m
她找來畫師，讓畫師畫下這些花草蟲鳥，然後在上面寫上名字。

長大以後，她便自己動筆來繪畫，為之取名。
/ z0 ^" w4 x4 u2 R. s6 |5 L0 E
露子對烏毛蟲尤感興趣。5 Z5 i' J! t8 `5 e  A

烏毛蟲也就是毛毛蟲。
% ~  h/ W. P0 b% b8 l( Q% e
她捉了毛毛蟲回家來，放進籠子裏飼養。! F4 ?1 W. e/ \/ _, ?+ {7 U& n4 f
- n6 ^  ^8 A1 P9 _8 ~- {( Z
一開始，毛毛蟲常常死掉，等到明白哪種毛毛蟲要吃哪種植物的葉子後，毛毛蟲死掉的情況就極少了。9 y4 R5 E6 T& O/ [

籠子是木板做底，木條做方形框架，四面和頂上蒙著紗布。) v0 ^$ n; p1 S/ |

把毛毛蟲放進籠子，再放入它們愛吃的葉子，然後透過紗布觀察蟲子吃掉葉子的模樣。
) [6 V! \  v9 w/ X2 g
有時候，露子會打開籠子，取出裏面的毛毛蟲放在手心裏，托起來看個沒完。+ {( D3 y* l! \
% W' Q  X  I( n4 u7 ?
照料露子姑娘的侍女們對她的這種舉動都惟恐避之不及。‘“這毛毛蟲有什么可愛之處嗎？”

曾經有一位侍女這樣問她。

“呵呵，因為有趣所以有趣呀。”

露子姑娘這樣回答。, L; x9 Y. B, x
8 d& ]/ G9 F3 i/ S
“雖然現在它沒有翅膀，但這個地方會長出翅膀來，它就會飛上天空了。這多奇妙啊。奇妙才有趣嘛。究竟是什么在起作用，讓它這樣變化呢？我一想到這樣的問題。
8 A% w: z/ P4 z; h" [! Y$ y/ }
就會整天想著，一點也不厭倦。“
8 v, B# C8 y( O# R7 E2 V0 @" z) W3 v
“可是，它現在還不是蝴蝶。連兩片翅膀都還沒長出來的毛毛蟲，怪嚇人的。”

“喲，你不知道嗎？蝴蝶的翅膀不是兩片，是四片！我不是說蝴蝶有趣，也不是說毛毛蟲有趣，是毛毛蟲變成蝴蝶這件事情有趣！$ n0 q! y  i* _& r: u

“

盡管露子作了這樣的解釋，侍女們還是不理解。

“人之愛花、蝶者，尚虛幻焉。人當究其根本所在。”
8 k( B5 Z' j- X
世上的人對於花、蝶之類，僅以其外觀來決定它們的價值，這是很奇怪、很虛幻的事。帶著追求真理的態度，尋找事物的本質，才是興趣之所在——露子姑娘說的這番話，如同出自今天的科學工作者或學者之口。( W/ q; C, O! C, l) F% z3 _2 t

“以心觀之，雖烏毛蟲亦具深意焉。”) g% ~; l$ E3 P$ E3 m# G4 g1 `
- W2 m- W. _' h) g
露子姑娘說的是：仔細看它，雖然只是一條毛毛蟲。
7 k: Z) T1 l/ j% i
也很不簡單呢——它包含了許許多多的問題！
1 y# g0 [' G3 Q* |8 C& n
她收集的東西，並不僅限於毛毛蟲。
2 [2 O+ L, [7 h( s# d; Q
她既養了貓、狗和小鳥，還養了蛇、蟾蜍等。; {9 L8 T4 m( x5 o/ k9 F
# O' T5 A% s' R
因為侍女們對此避之不及，露子姑娘身邊倒是不知不覺中聚集了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她就支使他們去捕捉螳螂、蝸牛之類的東西。  @8 [) `5 j6 z, M7 r% R

發現了新的品種，她就自己給它們取名字。

不僅給昆蟲取名字，她還給手下的小孩子取名字，諸如螻蛄男、蟾蜍麻呂、蚱蜢麻呂、雨彥等等。& j" o4 c' Q! P
$ _5 i9 Q, t* z( h2 ]
“哎，螻蛄男，你這次抓到的螳螂跟以前的螳螂有點不同啊。”3 E+ r( v8 ]: H: F5 U
* ]1 t, w, l4 Z! U/ h  q6 G6 b0 m, S( t
“蟾蜍麻呂，你找到的蝸牛外殼上的渦漩，跟普通蝸牛的方向正好相反。”# K; e9 j- H: C: _& C5 ~& g

“蚱蜢麻呂，你捉回來的毛毛蟲，原來是獨角仙呀。”" V3 Z8 C0 {$ q; R7 h4 P1 p
+ c, [4 C, h& J
“雨彥，你在河裏抓的蟲子，我給取了個名字叫水嗡嗡。”

當捉到稀罕的蟲子時，露子就會這樣說，並發給他們想得到的東西。這樣，她的屋子裏總是昆蟲滿地爬。
3 N0 o2 {& {' B/ i
有時她會找人把風，成功地溜到大宅外面去。因為她是貴族家的幹金小姐，不可以任意地出門玩耍。# j, `# O' J2 @
- S& B( K) X9 c; K& v9 M
所以，每逢孩子們捉了蟲子來，她就要聽他們的詳細報告，在紙上記下蟲子是待在什么地方，他們是如何捕捉到的，等等。
: B: |' }7 }: T! B
雖然年滿十八，露子還是不像一般的貴族小姐那樣把牙齒染黑。: y3 z5 v! ^3 f% |0 {: E; Z% W

她一笑，紅唇之間就會露出白齒。1 q7 I$ m" r' Q1 i; o9 y0 r1 J" r
6 l. w9 O6 P) d: \" w
她也不拔眉毛。  T9 D0 R+ C1 t* h& l3 E, e1 W, ~

所以她也不必描眉，還是長著天生的眉毛。* J; t1 h! N4 C! I
4 {$ D8 Q  x5 R5 m7 d% ]- Q7 r
也不化粧，不過是早晚用手梳弄一下發際，把頭發撥到耳後而已。6 v2 V: W4 O$ @/ f( I  V
4 W1 M  `8 ~; i( [
大家閨秀要做的事，她幾乎都不加理會。她所做的，除了這些事，就是讀書、寫字、埋頭樂器——如此而已。# ]% Q0 n' b6 I% B  o! }) e2 j

而她呢，書尤其讀得比別人多，《白氏文集》、《萬葉集》等，她都爛熟於心。8 X7 A3 ?7 i* K8 @' C! T; A
: w; b# Q, o: R8 S- p2 ^2 i8 G; m
父親橘實之時常對此發牢騷，她也不以為意。8 L7 ^- C0 Q* c" X
9 k7 `/ r! S8 d/ b" v) O) j
“露子呀，你身邊總是一大堆蟲子，外人看來很是怪怪的呢。你喜歡毛毛蟲沒關係，可別人都是喜歡美麗的蝴蝶的。這裏面的道理，你多少總得明白一些吧？”9 V# v& d/ l4 l  E& M

“要是在乎別人說什么，那就什么事也做不了啦。我覺得探究世間萬象、明白天地之理，比關心別人的事有趣得多呢。”
9 t) D, w' \. h5 ~
“可是，你不覺得毛毛蟲惡心嗎？”6 ~1 W) I- B( w+ K# b/ Q" H
9 M8 k; [. j* w( Z0 v% r: {
“沒有的事。父親大人所穿的絹衣，也是用這種毛毛蟲吐的絲織成的。由繭孵化出來、長出翅膀的那一下子。

蠶就死掉了。沒有比這更可愛的東西啦。“) @0 L4 H7 P% a" y

“那么，你的眉毛和牙齒總該弄弄了吧？雖然不是送你進宮，但你也得學學別人，做個樣子吧？否則你可是無人問津啦。即使有如意郎君，遇上你那副模樣，本來有希望的事都成不了呢……”- {( R/ k" R7 z$ q

“父親大人。很感激您為女兒操心，但我就是我，不要掩飾，如果沒有人認可我，說‘你這樣子就很好’的話，我寧願這事不成。”
+ A/ B4 a7 @* l. I9 Q
“話雖這么說，可你還是因為不了解這個社會才會這樣說。露子呀，父親的話，你多少總要聽進去，就當父親求你了。你才識過人，只要稍加修飾，肯定會有好男子賞識……”0 @5 ~6 h; P4 I0 f, L+ d

盡管實之這樣說，露子姑娘還是不放棄飼養蟲子，也不拔眉染齒。

“行啦行啦。就這樣子吧。”! L2 @+ d( @$ h; Y: ?
4 q6 H) F+ \/ I) V
露子姑娘嘟噥著，一笑置之：“……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

三

“有意思，好一個‘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啊……”
0 z3 S' Y, N) ~
晴明邊舉杯暢飲邊說。
# K; F& V2 i4 r: R: h) U0 j9 \
“不過，晴明——”

博雅開了腔。

“說吧，博雅。”2 `3 I3 p: F7 ^: p& W; g+ y/ t
+ I0 W  L  }( Q0 G1 c0 J% o
“就是那句‘不為人見才好’……”) D/ K  _, m( g4 |2 Z
/ W6 |* k/ H4 G& N* I
“怎么啦？”

“女人不為人見才好，這個我明白。”8 o, ?* O1 G' Y0 S9 Q/ N- l8 K
% T  `6 d2 I7 r$ _- i" w% ?
“噢。”) ~$ [" J  T9 y. q/ f+ {0 w+ o7 U
8 C2 J# ^8 D. K* E# U! D# s& M
“麗人隱身珠簾、屏風之後，更顯出她的涵養。另外。
5 G2 i' Y, [; i0 \6 g
正因為看不見，要從其詩文、聲音加以推測想像，更可在對方心目中樹立起難忘的形象。“! L$ c+ K8 F# z( n$ a

“噢。”1 |; g! R3 v6 [! w9 U, N  Z

“為什么鬼也是這樣呢？”; v  `, B% y9 {* f2 N

“……”

“露子姑娘說‘鬼不為人見才好’，並不僅僅是t 不遇見鬼才好‘的意思吧？”% j3 v% Q6 @0 f. t# T

“那倒是。”
* N0 a: j- b1 [" i" E" A8 N
“那么，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這個地方我想不通。”9 Q7 F5 w. e2 G3 Z" Y9 D5 K

“……”

“晴明，這個問題你講解給我聽，好嗎？”) g4 l8 P& N1 ^/ b* u
+ V7 E7 U, d+ p
“這個嘛，就是咒的問題啦。”" E2 x" r# G- s# v

“又是咒？”

“不喜歡嗎？”
7 V  g6 _1 _! J! f& {2 d
“噢，你一說到咒，不知怎么搞的，我一下子就頭大。”" D8 g" _( l& [+ U: j
! l" B' A- h* v4 l; K+ K
“其實一點也不復雜。”

“不不——太復雜。”

“真拿你沒辦法。”, y) C# m  }' Z; I# b8 j! D
" N+ e0 s, [" E* b9 C
“有辦法。你講解時不用咒打比方就行了。”! D4 p' P$ {( I" q$ W' F

“博雅呀，我並不是用咒來打比方，咒就是咒嘛。”
( l: k( O8 t, ^8 K! ?7 Z. X
“總而言之。講解時不要提咒，告訴我答案就好了。”
, w# y1 _- n4 a, p: W; m/ b$ e2 f
“明白啦。”/ s5 t, W- L) U. z5 d6 o: n
; G* q  ~2 ?1 {7 U7 X
晴明苦笑著點點頭。/ K% B3 Y( ]) ^3 z% l- P) n+ }
4 i. y! h  Z# W5 p( g' a4 g
“那就拜托啦。”

“博雅，這就是說……”
2 a; Q7 j! a1 F9 ?
“哦。” “鬼這玩意兒待在什么地方？”
  n( u4 b/ r# |, l( o4 A5 l0 t
“鬼待的地方？”
# p# j" n. r4 ^! C8 Z3 B  |6 _" O
“對。”

“那、那是在……”
  m3 ^& Y, ]6 [9 R  N$ c% y
博雅欲言又止，然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衝口而出：“……它待的地方，是人！”

“人？”& ]# F/ Z9 }1 O) P8 E( O4 W

“待在人的心中。鬼不是潛身於人的內心之中嗎？”9 U+ q( f; O! k/ o

“正是，博雅。”; E2 s, c' n- b7 j% j* ^1 q

“噢。”) N  s1 C: N3 g
6 Q1 Q- a* H5 c! [% P
博雅點著頭。: z7 \) Z! O( Q
& g+ M/ h, w2 ~; x  T6 ?
“任何人，內心裏都有鬼存在。”- u' S# g- R  t* _* m
$ U# h9 v' S' p7 R, _9 E
“噢。”2 a+ e& y. [6 \1 P  [3 O
. N7 Z7 D; b6 d2 [0 C( f
“正因為如此，人才懂得珍重別人。”$ H9 Q) [! b% G1 k' ~
, S) l$ a1 f+ A  Z( E
“……”

“而且，人也會珍重自己，以免那只鬼從自己心中露出頭來。人為了不讓心中的鬼冒出來，才代之以吹笛、繪畫、念佛。”. A2 X: T/ ^. ~
# J; N- k2 ~& h0 r
“……”
- z0 Q# r" A, O1 Y6 |4 t
“為了不讓鬼從心裏露出頭來，你也會像珍視自己一樣珍重別人。”

“噢。”5 Q3 _7 G7 ], h( D3 \/ N( O

“鬼存在於人的內心之中。但是，正因為那只鬼是不為人見的，人才會害怕他人，也會敬重他人、仰慕他人。

如果這只鬼真的呈現在眼前，這人世間也就很乏味了吧。，，“晴明，這就是說，如果能夠明白他人的心，世上就很無趣了，對吧？”$ e8 b4 ~1 l3 j9 q  _9 H( w

“沒錯。正因為人心不能看透，這世界才會有趣。”
0 k" _+ f4 x' Z
“原來是這個意思。”

“是的。”, r# C5 A' E+ h3 v

“幸虧沒有提到咒之類的東西。”# V9 O+ ?' Z8 Y
) ~) ?( h5 d- y% J9 T& K- m' \
“哪裏的話，用咒來說更加便捷。”3 |" J% d$ f" {, Z
7 r& f6 ~- R! g4 C  `4 B
“不不，咒還是免了吧。剛才那么說就足夠了……”3 V# p& }, Z* l5 n6 M& w
7 h* T& U4 F) M; v5 q2 K5 V  Q7 x/ |
“真的？”
  a# M" n. b6 [* f- c- u
“不過嘛，晴明……”

“什么事？”

“雖然話是這么說，人會變成鬼的事，還是有的吧？”$ H7 I  M# m$ F, M& f
1 t% B& I) \( o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理所當然嗎？”

“人就是這樣的呀。”

晴明說出這么一句話，喝了一口酒。
  h1 ^% B2 k1 h6 \" Z$ `4 ^
“果然不錯，我明白你為什么說露子姑娘腦瓜子絕頂聰明啦。”# S& [. v" O; w6 ^. N

博雅望望晴明，又說道：“不過，晴明，那又是怎么回事？”! W7 k4 X6 S. L
' U9 r4 j3 j$ U: N
“哪回事？”

“就是你問我知不知道露子姑娘的事。她發生了什么事嗎？”
1 V+ d4 K/ b: [- T' G1 l  D
“對。”7 l+ i; O& L' b- P
5 }) c+ t' X) W; w( `; F/ U
晴明點點頭，把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 P- M3 u) a$ C4 y9 J# G6 q% T9 S
, o( {/ X, c: c5 @. L9 k8 l, |/ c
“其實，今天中午，橘實之大人來找過我……”
- ^4 v& y' ?/ D* r$ H6 @3 G
四
3 P9 _' Y/ y: x3 t6 W5 a2 A) p) \
橘實之只帶了一名隨從過來。* A6 J8 l4 Z; [5 i
; h4 R4 _' y1 b7 U5 I, d0 U' I3 K
牛車進了大門，停下，橘實之下了牛車，請晴明帶路入內，倣佛要避人耳目的樣子。
7 T+ h/ k" n" A0 i' a% M
實之官從三位，身份較晴明高，通常是不會專程前往晴明宅邸的。

這是一次不事聲張的暗訪。! E" |+ M0 Q2 d( o* l- P+ Y% V0 n. d
+ E7 \3 Q; O# J7 w3 F, @+ u
與睛明對面落座後，實之立即直言以告：“我遇到了難題。”

“請問是什么事？”) A. e; ~6 B" t8 @& C' U

晴明沉著地問道。

“是我女兒的事。”
& }9 y# ?3 s7 d9 K2 ?- M8 @
實之嘆了口氣。

“晴明，你也有聽說吧，關於露子的情況……”$ j, R4 D; H+ G/ C: P7 n
2 Z. M0 M: X( d# R
“我聽說她喜歡蟲子。”
7 t9 {* t" I6 t7 D) |8 b. h6 t2 b
“就是那回事。”( g8 C9 y$ Q9 c9 U

“蟲子方面，出什么事了嗎？”4 y1 I# E/ y* I
% S8 L; q2 {& J1 i+ \* U. n# J/ J
“是的……”6 ~8 l# C+ H0 D; k* S8 o
; A) _0 @5 o8 p
嘟噥了這么一句話後，實之縮了縮脖子，像是看見了什么惡心的東西似的。

“那事情後來弄得實在很可怕。我忍耐了一段時間，終於實在受不了，所以來找你商量。”
8 b$ |+ B1 @4 h* I- I
“您請講吧。”' P' {3 F2 Q4 e! T
6 J$ `& S( O( P! d% ?9 P
“就是烏毛蟲的事……”

實之開始講述起來。  {2 p) r! ]. J, T; A0 D- N

五
: m% I5 Y' g' F. U4 ^, g" b
約一個月前起，露子開始飼養一條奇特的烏毛蟲。
4 h; x, D4 b$ U8 @
是一條漆黑、無毛的烏毛蟲。6 X. m0 {% m& e
* K0 D! l) d. J5 K: b2 {& @
約有成年人拇指般大，身上有紅色的斑點，給人有毒的感覺。6 U0 N9 Z  Y' S/ H8 Z/ l

捉到這條蟲子的是螻蛄男。1 i6 H$ E3 ]9 o8 F! {
# q1 ~: t0 P( F/ [
據說，他是在神泉苑尋找蟲子的時候，在齊眉高的櫻樹小枝上，湊巧發現這條烏毛蟲趴在嫩葉上。+ g- |: o- e2 I- ?1 k% E) g

烏毛蟲正在啃吃櫻樹的嫩葉。

棲息在櫻樹上的烏毛蟲一般是長毛的，但這條烏毛蟲卻沒有毛。僅此便已很罕見，加上它的樣子和顏色，都是螻蛄男迄今從未見過的。
+ t5 ~3 o$ n# ], [. Z  s4 t' F$ o
螻蛄男立即連樹枝一起折下，把這條烏毛蟲帶了回來。
  R5 M' H/ R7 H( Y
“哎呀，真是很罕見的烏毛蟲啊！”
) X6 m: t& J1 r/ I$ Y9 d( o$ s+ O5 }
露子驚喜地叫起來。

連露子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蟲子，自然不知其名。( c9 F2 i- t& K7 \

“反正問誰都不知道，就讓我來給它取名吧。”9 g. D2 V6 I  K6 I

露子給那條烏毛蟲取了名字。6 r' q. l7 L' C( x$ E2 q, y$ @2 |

“瞧它那模樣，身體黑糊糊的，又有圓點圖案，就叫黑丸吧。叫黑丸挺好。”
& S3 M( u- U/ `. y
就這樣，那條烏毛蟲就被稱為“黑丸”。

“黑丸會變成什么模樣呢？是翅膀很大的鳳蝶嗎？或者像它的身體那樣，是一只黑翅膀蛾子？不過，也不一定因為原來是黑色，就會長出黑色的翅膀呢。真是令人期待呀。”9 b* v) o  o) j/ {
* |* [+ ?; e; \7 l* q/ q, i
黑丸被放進了蒙著紗布的籠箱裏。9 q$ C' p( @3 [5 b$ `+ X' A% h

往裏面放進帶有樹葉子的櫻樹枝，黑丸隨即刷刷地啃起來，把葉子吃掉。7 ]4 I; n/ t" g: Z& R
4 }8 J- C7 g( x) A
覺察到事情不同尋常，是在第二天的早上。3 g. `, U0 _* e  s

看看籠箱裏，發現昨晚放進去的櫻樹葉子已經一片不剩，黑丸身軀變大了兩輪以上，正躺在那裏。黑丸已有兩根大拇指並攏般粗，也更長了。9 Z. M. v1 p# F  m. D  g& H

“很能吃啊。”
5 X, F( {9 v0 y
又給了它很多櫻樹葉子，它照樣一下子啃吃精光。

第三天早上，它長得更大了，前一天晚上堆得滿滿的櫻樹葉子同樣不見了蹤影。
* C# l1 @, a" A5 _4 [4 i
“黑丸呀，你究竟是什么烏毛蟲嘛？”

又給了它很多樹葉子，依然是轉眼工夫就讓黑丸吃掉了。

到了第五天，黑丸已長成番薯般大，那個籠箱已經容不下它了。7 C! @5 e  V0 P1 }1 ?( M
$ Q; r3 J# o7 |
弄來一個更大的籠箱，把黑丸放進去，但不久又覺得窄小了。, {  d6 n. q9 S4 r- J8 _& C9 i

櫻樹葉子放了又放，每次它都是一下子就吃完。樹葉子沒有了，黑丸就會發出“吱吱”的嗚叫聲。. I9 M- H: R% ]8 w9 p

烏毛蟲發出叫聲，真是聞所未聞。
4 p; O3 L' l4 O2 z* T
試著給它喂庭院裏的其他樹葉子或者青草，它也照吃不誤。5 T' a, l# T3 Z9 v: o5 e& f
5 K" x6 s, A3 U( ]: S. w* y
到了第十天的早上——看看籠箱裏面，紗布被弄破了，黑丸不在裏面。3 k, A. b# |3 ]' n0 E4 k
( Y, {8 O8 s2 \0 h
“黑丸呀。黑丸……” 找著找著，露子腳下忽然踩到了怪怪的東西。一個細長的東西，有點硬，又有點柔軟……
( n+ g+ M! _, m
撿起來仔細一看，竟然是老鼠的尾巴！
# z1 I' N! z- ?+ v9 o4 E
露子驚叫一聲，把手中的老鼠尾巴丟到庭院裏。1 r! O9 ], P0 l4 h/ }

庭院的草叢中，有個東西在蠢動。

走下庭院看清楚，原來是已長成貓般大小的黑丸。. K: k' h0 W. {/ e6 Y
2 ]% p2 O4 Z2 N, r! A6 t  `( {1 T
“黑丸！”
9 I/ E. K0 y7 J0 L
黑丸正在草叢中啃咬著老鼠。3 ]! m, W) a% r1 J$ r" d4 j

可是，為什么黑丸這條烏毛蟲能抓到像老鼠這樣行動迅速的小動物呢？
6 P7 b) L0 N" M: g
原因不久就弄清了。

黑丸長大了，自然也爬得更快，但也不是快得足以捉住老鼠。; [% p" |  y' B3 `
6 F2 m0 u. P5 G( ]. x- ]9 w
黑丸的身後丟棄著只剩下腦袋的老鼠殘骸。2 ~0 ^3 `6 b1 B
6 L6 s$ X; o% C! l% I0 S4 S
當露子追上爬動著的黑丸時，黑丸突然停止動作，蜷縮起身體。
/ P6 d  K6 `$ y! {
露子伸出雙手正要抓住它，黑丸突然蹦了起來。
+ x4 w7 w$ j- B
黑丸從地面彈起，以驚人的速度在空中飛過，撲在前面的一棵松樹的樹幹上。, l* L6 h1 h( H
4 i4 M4 k7 F( U" z2 H$ n! \
“天呀！”
4 W% T. X  Z* W4 k
在場的侍女們一齊驚叫著，倒退數步。
& {9 d5 U+ F, i: V% X9 k
要是太接近了，被它突然撲到身上可該怎么辦？* w+ G2 p6 I0 a2 k* K% f, m
) l% t3 G. F6 B) H2 ~; a
侍女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也是很自然的。7 b$ A. t, P0 W- J) E

只有露子走上前去。
4 ^5 P& x. A3 q5 _1 I! w0 W
“淘什么氣呀，黑丸……”
. m; t* o5 }% O' R: ]" Z
當露子的雙手伸向一扭一擰地順著樹幹往上爬的黑丸時。侍女們發出了慘叫般的聲音。
: [6 k! i: [& ?" E! t& Y' _$ U. l4 G
但是，露子滿不在乎地雙手抱起黑丸，把它從樹幹上扯下來。" _+ [. o+ t4 [, |" s0 s! I
; @( I( g% e9 f. `" \  C
“您這是幹什么呀？”

“萬一它像吃老鼠那樣吃人該怎么辦？”

“快扔掉它吧！”

侍女們看著露子手中那嚇人的蟲子，異口同聲地說道。. D+ J- H& U* h  R$ t$ e

“嘿，同樣大小的貓，不也吃老鼠嗎？但不等於貓也要吃人嘛。”
" \# Z! D" H4 N. G" V$ _
吱——黑丸在露子手中發出嗚叫聲。( `+ z2 p1 g; ~0 y5 p
$ \* b, a+ ?: H+ ~0 ~+ b6 z, E
用木頭新造了籠子，將黑丸放在裏面，但黑丸又逃了出來。1 j2 J: x; N9 l
& S3 b) l) |$ d* x: A
它竟然啃壞了造籠子的木頭，弄破了籠子。
, O" h; ]. e9 u* U( |8 A  I
找到黑丸的時候，已長成小狗般大的黑丸正在啃吃黃頷蛇。5 l* @6 n" V9 f$ c. X# P* h
) u6 P2 X" D  `' a
事到如今，侍女們都躲得黑丸遠遠的。
- M" p5 A* ~, Q  i* ?  B0 N
“弄死它吧！”5 A; N7 f/ ?5 X. s8 H% b3 M
5 C3 [! t7 E" _. Z2 i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烏毛蟲。”. x8 i4 Y% Q/ D$ H1 z
. r) H* e( o+ {4 {
“肯定不是尋常之物，是沾了妖氣的東西吧。”
2 A2 J- v% e" q. {" u. C
盡管侍女們七嘴八舌地反對收留黑丸，露子還是不為所動。
, w2 p3 F8 C3 C( j8 V; Z
“說什么呀。正因為是沒有見過的，所以我才要養的嘛。”
. T: N$ ], P9 f& H
這些事終於傳到了父親實之耳中。' y0 Y+ m8 K4 u6 {

“烏毛蟲吃掉老鼠和蛇這種事情，真是聞所未聞。我看它確有魔力。露子，你還是把它處理了吧——把黑丸殺掉。怎么樣？”3 S& |3 A! p  O: F- d3 j
8 ^; r3 o1 C! l( T
然而。露子的態度很堅決。1 N) u! ^' t1 X6 ?! @
0 c/ N2 H" L4 G! R" d$ u/ i( e$ Q8 `9 c
“殺掉它絕對不行。在沒看見它能孵化成什么東西之前，也不能扔掉。說它是有魔力的東西，何以見得？”

“這不是——明擺著它是有魔力的東西嗎？”
: c" \8 z, f' [, r
“我是說。父親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l: R/ P- \' G

“我當然知道。”3 l$ m2 F2 n' g. }  N

“即便是有魔力的東西，我也想看看它的孵化過程。”

勸說沒有結果。* S  e' `) T8 x) N; K8 N

一籌莫展的實之只好來請晴明幫忙。
$ g: y$ y) ~, y8 f* B
六

“我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啊，晴明。”% T3 u( R9 ^( A+ E& A5 ?% S# {
0 L: c4 N8 v, s" Y1 I
實之對晴明說道。  Y( D4 A$ A6 E; [. {
7 g4 ~7 e% O% I; u  B
“噢，那黑丸現在長成多大了？”2 C, e' P" |, `4 z+ T) O

“自那時起，已經過去十多天了。三天前我去看了，已經長成小牛犢般大。”0 I0 O0 X: w5 g/ ?

“有牛犢般大了嗎？”$ i: j; [/ S0 G8 {, x1 r
( a* j1 s4 W& T+ r
“也沒法給它做籠子了，就把牛舍再加固一下，把它關在裏面。”

“露子姑娘也給這條烏毛蟲——黑丸繪了圖嗎？”2 {7 V/ i. @8 A0 {

“我帶來了。”

實之從懷裏掏出折疊好的紙，在晴明面前打開。

晴明拿起來看，上面果然描繪著一條黑色烏毛蟲，蟲身遍布紅點，與傳說中無異。( \% X& q5 R5 |. b7 a$ z6 k
4 x, c) V2 u. I4 E0 L
晴明仔細看過之後，不禁“嗯”了一聲。# O9 e2 b2 m8 d2 ^

“怎么樣？”+ ^  v$ b9 [& @5 v( Y+ V3 u
6 M! D2 v; j. U8 I: Y4 C$ g
“實之大人——”8 O) _; n& S0 d* x7 O/ V- t9 v
, W6 f: u& j/ \6 E8 Q/ o
晴明的口吻顯得鄭重其事。

“您對我晴明已經毫無保留了嗎？”
3 x% `: O' }) I8 O- Q% D5 k
實之遲疑起來。% n# A5 A: [9 U" p3 T  ?
! u/ X3 k3 d9 s$ l# h+ `! z
“不不，沒有什么要隱瞞的。”

實之說完，晴明看了他一眼。& u& i- d/ c# L
& Q3 ~8 a  q4 i2 V
二人相對無言。* v& c1 [8 O7 k# v2 f7 O
% v4 x" m# N# H5 y& N  p1 N8 O
“啊，你是說我還有所隱瞞嗎？”  T% j+ c; e; u5 ^5 c% B7 G3 {$ W

“恕我冒昧。您有什么忘了說嗎？您能回想一下忘掉的事情嗎？”# b' K' O5 G* D

晴明又看了實之一眼。. u# D% W. p) a8 E, C+ y$ c
  v& h1 c& Y' ~7 n' B& ], h
他的眼神，似乎連實之已咽下腹中的食物也看了個分明。

“晴、晴明……”

“回想起來了嗎？”7 j. o; R* c8 n2 ^- ]
, ?% E/ ~! _. I& f0 y' y! n7 B
“我想起來了。”

實之承受不住般地說道。

“那就太好了。”
# D1 c& ~8 c7 I! r0 p. K+ R7 A  U
晴明微微一笑。3 K; f3 C4 x# z) I& N
" H4 M! D8 F% p2 U' S. `2 m
“那就請告訴我回憶起來的情況吧。為了這件事，您找過什么人嗎？”% r  e0 S5 H5 V. J* V& g7 S( t/ v
( ?/ {0 k! U7 [7 f! X: y4 ^
“啊，是的是的，我找過人。”
8 p+ ?7 i, `6 ~4 m  N
“是哪一位？”( H8 P7 P; J  L" }: g* R% Q

“嗯，是蘆屋道滿……”
: @7 |9 H) e* i7 g
“噢，原來是去過道滿大人那裏……” “是這樣。”

“去做什么呢？”
" o* C  K. W$ q( M( n) p$ ~( W$ B4 i9 L3 C
“這個嘛，就是……去求他幫忙。”0 p  t1 P1 H: S& P# }4 ~5 H
  h! H* h: H; h; N( x
“為了……”
6 {" w. b/ b" c3 t: f4 i7 T
“就是為露子的事。”
( q$ P/ b4 o" H' \  t2 n) s
“然後呢？”" i5 P7 G* P2 k! r
0 a( Q! ^% E! G8 P9 m0 Z& U# c
“我請他想辦法解決露子喜歡飼養蟲子的問題……”+ m. M" m" H! _! D, _8 o. ]9 a! I

“噢。”2 n: |5 V! }5 e& ?; p

“我問他有沒有什么好辦法。”/ U, ]" ~+ G, g

“那，道滿大人怎么說？”

“他說有辦法。”

“什么辦法？”
- K; }( t. u0 X; X! |2 }
“他說只要用蠱毒即可。”1 B% M) b5 J8 ]/ _
  y8 u3 q' L  T+ w/ d" P
“噢，原來是蠱毒。”

據說道滿是這樣說的：首先，得抓來上千條烏毛蟲。什么烏毛蟲都可以。3 G3 H- }* F' P8 j
* a# ]+ ^& x9 Y. j
集齊後，放進這么大小的瓦罐裏；再殺一條狗，將其血肉放進瓦罐。

然後，蓋上瓦罐，在上面貼上我現在就寫給你的符咒。將瓦罐埋入地下，十天後掘出。大概在上千條烏毛蟲中，只能有一條吸食了狗的血肉的蟲子活下來。) c& r$ b( y2 f2 S

讓露子小姐捉來這條烏毛蟲，把它飼養起來就行了。

這么一來，露子小姐應該再也不會說想飼養蟲子之類的話了。
: W  G& R) s+ h/ h5 ]" F
“那，您真的照辦了？”晴明問。
" `7 u. U# f3 I4 i1 X# C3 J/ n
“是的，我照辦了……”0 e# Z7 N, O# R5 c

實之厭惡似的撇撇嘴，倣佛憶起了當時的情形。8 J9 s& T) w: `1 b( k4 O) `5 A

“最後的確有一條通身漆黑、紅色斑點的烏毛蟲活了下來……”

“那條烏毛蟲，就是現在露子姑娘所養的黑丸吧？”; k$ L6 k3 ~. _; [0 w1 A, q6 f
6 A1 c; O( O; U- s1 l
“是的。我特地把它放在螻蛄男找得到的地方。唉呀，你瞧我幹了什么事？就因為我幹的好事，女兒被那條蟲子迷住了啊……”
, ~% P$ ]9 u* g3 g; P! B9 L
“那么，道滿大人還有其他說法嗎？”; Q+ Z4 p2 e/ v$ x: s

“他說，如果我女兒討厭蟲子了，盡可以弄死或者丟掉……”
; B  i  r5 U  H: Y: r) K6 g7 W% ^
“如果她沒有討厭蟲子呢？”9 R- t4 W: _9 W! V% {! `

“他只是一笑了之，丟下一句‘到那時候，可就麻煩啦’。”7 I% \2 r7 [9 i2 r. ^) {- q$ R6 H
/ F2 L6 v0 l( t0 K7 x! U
“麻煩？”

“他說，不用多久，它就不僅僅吃樹葉，還要吃蟲子或別的活物呢。”: X$ A1 a7 e7 B/ Z

“他連這個地步也提及了嗎？”

“我問道滿大人，如果到了這一步，該怎么辦才好呢？”

“道滿大人怎么說？”
) F9 f- a; ?/ r7 g; ~8 y8 _
“他說： ‘你來找我吧，會給你想辦法的。’不過，如果找不到他的話……”2 f; @0 K" V7 F
2 n: O9 c" H$ W: e. c4 Q- h
“就去找晴明吧——他是這么說的？”1 ]% R! L, P6 v. f5 h6 h

“一點不錯。”

實之聲音裏透出萬般無奈。3 p2 q+ Q/ T6 m' v
% ~8 ]+ t9 Q3 o! E/ a
“他說，你去跟晴明說，他會有辦法的。”

“真拿他沒辦法。”1 \$ ~+ R9 [) Z0 d0 M# J

晴明嘴角掠過一絲微笑。

“晴明，會找到法子吧？”

“那就來找個法子吧！”
3 D0 t1 X! d$ r" l
晴明這么一說，實之總算現出如釋重負的表情。8 J# g1 v8 s+ L4 F

“太感謝了。我已經有一種不祥之感了啊。總覺得露子不知何時會被它吃掉，天天提心吊膽。而且，我又不能把這些情況對女兒說……”1 K" {+ ^" ?; k7 D* o. z8 w3 z

實之說不下去了。0 S( V+ H4 c2 {' K
3 C% U' c4 Q- K
“那么，我明天就去露子姑娘那裏。”9 K$ l- E0 L; x6 f, n% {
/ B4 ~% r' T$ o) A6 A
七
) ^7 E/ ?0 G3 t
“晴明，你明天要去橘實之大人宅邸拜訪？‘’博雅問晴明。
, I1 ]# X* [7 b4 L7 ~+ W4 v% a
“不，那樣已經不行了。”晴明答道。

“怎么回事？”- k$ N3 [7 E0 y0 w" j4 S
" p5 U4 C* q  y" u6 Y# s
“今天晚上就得去了。”
4 V7 K" V1 Q0 U
“今晚？”

“對。其實，我是在等你過來呢，博雅。”
: `7 `) \4 f3 U, K8 a: D
“等我？”

“我想你跟我一起過去。”
, W0 z6 f( G) f+ L/ P/ Z2 k" @. B+ {
“一起去？”
" W+ T/ i( M# B; f6 u
“我想讓你看看難得一見的東西。”
: [% o2 J' d7 q# j
“可、可是……”
; J7 U3 B7 f$ {6 S
“怎么啦？”$ G) O% Q6 l) e( n0 g

“為什么約好明天過去，又變成了今晚呢？”

“其實是因為她來過。”: O& ^: K; s/ M8 a; C
# z# k! w# K5 {( m, h; Q- t
“她來過？”

“對呀。所以，明天就變成今晚了。”' J- n3 b' s6 `9 Y0 _. R/ T: N5 J; g
$ w) R" b' p5 [, b
“哎，晴明，究竟是誰來過呀？”
- q9 t. ?1 K/ x# A" X& t/ N5 T
“就是露子姑娘本人嘛……”

“什么？！”

博雅的聲音一下子變大了。
  E) ]: v( e" v
八
4 X& d- n6 ?5 X) s; o" a( }- x
露子是在實之離開之後不久來的。當時晴明正在庭院裏摘草藥。) o0 i1 T$ w  v( }/ t

蜜蟲向晴明報告有客人。7 a$ P: l$ p% \; D, o8 U5 `" Q$ F* B

“有位露子小姐來訪。”

蜜蟲語氣沉靜，要言不煩。
3 v3 R5 c. c/ W5 q: P/ o0 h8 R
“噢——”$ V& {3 ~! a& D1 t
- j- k6 U% r2 t6 X3 w& c
說是露子的話，應該是剛才離去的橘實之的女兒了。, e: u4 X) L+ X1 ]5 d" e/ ~" `0 v9 x. Y

她究竟為何而來？# w% X% T. U7 X( b+ ]) y5 o# \) |

晴明只有片刻時間想了一想。

“請帶她到這裏來。”
9 z! D. N; `) n0 E( @4 j2 `
要弄清楚她為何而來，問她本人更快捷。5 J; ^! U& m$ {/ |9 c) C
& J% I. U4 h- C! c7 H4 J: M
剛消失蹤影的蜜蟲立即又重新出現了。蜜蟲身後跟著一位身穿男子便服的姑娘。" p" l, M$ V  G+ ]" x$ e; `- N
) q/ G4 f$ k: F+ J% e: G1 f
姑娘身後跟著一名童子，年約八九歲，穿著舊的窄袖便服。! j4 q, G6 X% |# R. G

蜜蟲走到晴明跟前，通報一聲“客人來了”，然後垂首行禮，靜靜退到一旁。

晴明與那位姑娘面對面而坐。

姑娘的大眼睛注視著晴明。
# t. d+ o0 A8 l
這是一位美麗的姑娘。
/ w8 J5 X6 u) f. u5 ^+ J
如果不是事前即得知對方是露子，憑她這身男子打扮，一瞬間把她誤認做是英俊少年也毫不奇怪。

一頭長發梳到頭頂，隱藏在黑色禮帽裏。眉毛沒有拔掉。牙齒也沒有染黑。

在路上與人擦肩而過，露子這副模樣會被人認做男子吧。0 U  z- E+ D: l4 G& q9 B
$ M, O& Z$ o6 d& ]" P3 B
而且還是俊俏如女子般的美男子……

二人默默地互相打量著，過了足有三四次呼吸那么長的時間。

“庭院漂亮極了……”1 o, U5 F( s9 G" x

這是露子說出口的第一句話。, B9 T! x8 ~5 I0 J8 A) g- I' I
$ U- |' Q4 Z" a
沒有涂口紅的雙唇微啟，可以看得見潔白的牙齒。

露子的大眼睛看著晴明白皙的手指，晴明手裏握著剛採摘的草。
8 Z( }# Y( h+ A$ i
“您在採摘車前子嗎？”露子說。6 ?; k5 G" [: d8 [6 M8 _

車前子——也就是大車前，這種草可以用做利尿藥。6 p8 G- e6 J7 Y

“那邊長著茴香呢。還有生姜、芍藥呢。那裏冒出嫩芽的，是性急的龍膽！”7 z# G6 _3 L1 P; z6 q) B' k. w

蕺草、忍冬、顛茄……露子接二連三地報出名字。都是草藥的名字。1 y- x% M/ R+ E  [
9 N' ^) b! J$ n! E' I1 [9 j9 ]
“那邊是南天。那裏長著杏仁。還有山椒呢。哎呀，不得了！這裏還長著附子呢。”

附子——即鳥兜（遼烏頭），其根劇毒。尚未開花即已出芽，看不到花，光憑著幼芽就可以說出它的名字，尤其難能可貴。4 b$ G3 l$ P5 L5 e6 T1 Z

“您家裏竟有這么一個像原野般的庭院呀！” 露子的目光好不容易才從庭院返回到晴明臉上。

“我太喜歡啦——這個院子！”0 |1 D( y1 c9 c5 j; E& W  O9 i! T
  o$ l- `: ]+ }7 r- {8 }6 E
露子的目光停留在晴明的目光裏。

“是露子姑娘吧？”

“是的。”
4 X) x8 K* c$ n" }
露子點點頭。
( Q( O9 [- E( s- V
“是晴明大人？”! T3 r5 C4 Y+ L5 S4 g- E9 g
$ ?; R# [6 Z8 b; s' p0 E
“嗯。”8 I1 _* x! k8 V' V. B3 G" `

睛明點頭。

“剛才我父親來過吧？”

“是的，來過。”2 m! W1 @& ?" `7 h/ R( a/ h

“為了黑丸的事吧？”' `' \; \0 u- I; l1 z* u
( E0 y$ Y% W, o, I; w* ?
“對。”
" V1 j& `6 e5 ?; E1 a
晴明點頭，又問露子：“你怎么知道橘實之大人來過這裏了？”

“父親到我那裏去，悄悄拿走了繪有黑丸的畫，所以我馬上就明白他要幹什么。”

“……，' ”於是，我就讓這個蚱蜢麻呂跟蹤他。“
4 R0 W6 U$ O+ T# U0 ~
“原來如此……”* j$ U* Y' P) \3 b5 p
! K4 C# H$ v* b8 R5 S. \) q
“父親求晴明大人做什么，我也能猜到。不過……”& _! d; G$ Z3 R: \

“不過？”
- f! ^; I7 U0 `$ q4 L. O+ R
“如果我求您不要理會父親拜托的事，您會生氣嗎？”0 l# Q8 h) U: J3 x4 l

“我不會生氣。”5 }; Z1 G1 Y% x( q: r
4 Z; f# ]( ]0 `
“不過，您還是照樣做被托付的事？”

“我沒必要做什么。”

“那么，您打算到我家來嗎？”
' |" i) t6 P* S8 t3 c8 K& b
“是要拜訪。”& S; s: C: `$ v2 `
0 G' @5 T, p: l4 i9 j( I
“畢竟還是要去的。”0 ~% L2 \1 K/ F* t: B! E' j
6 Z5 T3 B6 o3 r8 R# i) u; p
“不過，我不是為了實之大人所托之事而去。”1 s9 ]3 h! j' F
6 u( b. h% S/ f4 `- i4 D
“那么，晴明大人是為什么呢？”1 Q# b2 }$ t3 w9 o
( ]8 w# _! _  D; q' b1 i
“為了看一看。”) c) t# K  C1 C
. o8 |( F$ m3 |' g3 ~2 |7 s  I
“看一看？看黑丸？”& j9 g2 j) R% W& X

“對。”' ^* P* h' K+ a; i/ E

“要是為了看黑丸的話，為時已晚。”3 q& p+ e4 Q) R1 @: k

“為什么？”

“黑丸昨天晚上從牛舍逃走了。”
/ k: G; F' Q' T) C& u- t- H$ t. V5 J
“逃走了？”  S5 x$ e. V2 J5 S

“沒錯。到早上找到它時……”

“‘找到時’？”& p# o3 Q0 T3 k' Y
; S' {$ M% N- v6 |) V' v
“它已從小牛般大長到成牛般大了，死死纏著院子裏的松樹，口中吐出白絲，變成蛹啦……”7 q8 l7 T0 {7 A1 @% Y

九

“變成蛹了？”
% R% {; }$ R' U0 O
博雅發問了。7 G* D1 n/ _& C3 X

“嗯。所以，今天晚上就得去了。”晴明說。

“這是為什么？為什么它變成了蛹，我們就得今天晚上去？”

“因為赤蠶蠱是在變成蛹的當天晚上孵化的。”) b% H  n3 ?2 M
, f  s& |- T) Z- l; N" k1 k3 R
“赤蠶蠱？”
% w/ F2 l; X. L6 \0 f
“就是道滿大人用蠱毒弄出來的黑丸。”

“什么？！”

“所以，我今晚等著你來呢。”- Q0 j( Z- e# L/ c! B
1 P3 c, d/ U$ A( w  g/ Z  K( e! ]
“等我？”
9 Q) x2 g: u" w: k; u) I
“是的。出發吧。”
6 J0 z' }+ q. Z- F& b# {
“去哪兒？”/ q, R6 @5 \. E7 O0 d, W' o
. B; m, ~; X$ x
“露子姑娘家。”

“那……”
4 a2 W: H; t! t* Q9 E
“就到赤蠶蠱孵化的時候啦。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 K5 Y& T2 e8 ]
“……”

“酒已讓蜜蟲和蜜夜備下了。三只杯子。”

“為什么三只杯子？”

“博雅，葉二帶了嗎？”/ f' k. f& X+ f& c" O% \2 _

“葉二倒是從不離身。”/ `# }  e* P* E* }0 T

“那就好，該出發啦。正是時候。”

晴明站了起來。; r) }$ s6 h) M7 S8 L8 a
4 ^4 E6 o  K9 ]  T7 F6 [
“喂、喂！晴明……” 博雅邊站起來邊叫晴明。
" @$ }, w  ~9 g& n
“怎么啦，不去？”+ \6 d3 Y& _" W7 h4 s

“不、不是。”

“要去吧？”
& |6 }0 ?* A0 H: ]& k
“去、去！”5 M( |+ D9 @& D+ @* g3 l

“走吧。”

“走。”$ O4 q2 ]" @6 X
! I$ A+ e/ s, |* e% b* A$ K& {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
7 T! q6 t  z7 t1 \4 C. C
十- B# G# W( N$ h1 @0 P
2 ]$ ^7 \# |6 J1 T+ g, P
在地上鋪好紅色毯子，晴明和博雅坐在上面。  G/ |: h+ ?( o. E+ O

二人跟前放著一個盤子，上面有一個酒瓶和三只杯子。% m$ y; a' J  O' M# X2 H

兩只杯子已斟滿酒，剩下的一只是空的。! ^/ e2 {; C; {% p7 n9 K* N, i1 h4 j

月光自中天瀉落。" A& T+ o/ N. H
7 b1 H% `, ]$ w$ f
二人已飲至微醺。0 b! }  _2 I, p, s

蜜蟲和蜜夜坐在一旁，為他們斟酒。! e/ r# j8 u/ P' _
/ y+ R; V4 A  J/ [
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坐著男子打扮的露子姑娘。8 [# ?; ]1 k; @$ e" [3 z2 J1 y/ w

她沒有戴黑色的禮帽，長發垂到背上。) W! b# o% N2 C: {- L
- E/ A2 [* ~/ Y. E  M( Z1 r- Y
在地毯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棵古老的松樹，它粗壯的樹幹中段，纏著黑糊糊的東西。5 X2 G3 G0 g1 c$ v

是一頭牛般大的東西。% N* G- O0 Q3 g/ @% W

是黑丸——即赤蠶蠱的蛹。

“哎，晴明……”3 R! l0 f7 l/ o9 ]0 Z: F4 H
7 o7 S+ S3 Z/ o8 n
博雅抬頭望望黑丸的蛹，說道：“……它真的會孵化嗎？”4 r( x1 _- ~/ E; {. [
( Z7 s. z  g" C
“當然會孵化的。”晴明說。  ?" J  w8 \* M7 i( R

“快了。”) ~* H: u4 C6 _" A
$ y% {& N2 K0 x+ V
“可是，如果它孵化出來，不會有危險嗎？”
9 x7 b5 M/ S- ?( S2 Q% W
“啊，這一點可就不清楚了。”* z1 e6 b6 f$ E7 ^: D5 m; I/ u
6 w8 K& G; {" g& l7 y5 N
“你不清楚？為什么？”" ?  [! D* L' ?) g

晴明望一眼露子，說道：“這就要看露子姑娘的了。”* e' ]" I8 |2 u1 V6 i, x. k

“看我？”
" |5 |/ C( I2 b9 C/ J
“晴明，這是怎么回事？”

“那東西可是出自道滿大人的蠱毒之法呢。”

“……‘，”孵化出來的，可以說是式神。“

“是式神嗎？”0 U. j% t  L% Y1 I
: x0 D" `- v& M& C+ f% I4 i
“不，準確地說，還不是式神。但是，原先飼養它的人的心思，將決定所產生出來的東西。”4 L6 o6 N/ N2 s) [" S( R/ w

“具體說呢？”: M8 I! f1 X0 D0 l2 M5 R
  B, U6 c1 }% W3 n. \: H
“如果露子姑娘怨恨某人，想置之於死地，則赤蠶蠱在生成瞬間，就會找到那個人，對他作祟。”" B- P! `, |3 {% P3 [* ^
9 N3 p1 j0 ]' K. R0 U
“那樣的話可就太可怕了，晴明……”

“所以嘛，我說過，這全看露子姑娘的心思。”6 c( c. V% `7 F) f+ p) ?

晴明說到這裏，黑暗中傳來了嗤笑聲，倣佛煮開了什么東西。" O  {' p- ^1 [! W

“你來啦。”- N6 R" r# g# M9 K0 S5 J
& [& H/ b7 t' Q1 }
晴明抬起臉。+ {& @/ Z& w4 I: T# _0 ]5 V

側面的瓦頂圍墻上有一個站立的人影，影子背後是高遠的星空。影子輕盈地一躍而下，站在地上。然後，緩緩地向這邊走來。7 f. x' g* M1 t6 H' f

是個身穿襤褸的公卿便服的老人，衣衫倣佛在泥漿裏蒸煮過。! {$ I3 Q* U  l0 J
% ?" j; C) F- m. T
頭發和胡須不加修飾地胡亂長著。黃色的雙眸炯炯有神。

——正是蘆屋道滿。$ w- [5 t: L: k+ ?# O8 d
5 D! N, w* T0 g1 B4 B- z
“歡迎光臨，道滿大人……”晴明說。8 }& U. ^5 T4 b5 F$ s

“備酒了嗎？”
5 d- D6 n2 e0 f5 @- r9 w
道滿大大咧咧地走到毛毯上，坐了下來。
) m" j7 _( s8 A" |! i0 x
“喲，備好了嘛。”

他伸出右手，拿過空杯子。. h! d% ~9 B/ k  S- [* b) f# o4 ?' G
2 a% \: ?' R$ [# u( w9 R1 Q' q0 {2 h
晴明往他的杯子裏斟酒。
( u, }9 j+ w. l5 N4 O: N
道滿將杯中酒一仰而盡，說道：“好酒。”

“你又尋了場開心吧。”' y* j$ m- u! ~

晴明一邊斟上第二杯酒，一邊對道滿說。

“對。閒極無聊嘛。”

“可是，如果您想要式神的話，要多少您盡可以自己弄啊。”$ J% k( F* n8 @( G1 r/ @
- B7 j4 O8 g& H. i3 C) w4 R0 P7 `; D
“晴明，自己弄式神什么的，我早就煩啦。還是別人做出來的，能夠有點意外驚喜的樂趣。”5 m+ \# t0 B- p: H6 j

“於是您就利用了實之大人？”

“噢。正好讓他趕上了。”! _/ L; j0 c" Q
3 W* o: N9 V& u" |' _
道滿第二杯酒下肚。
- z) b; D* c1 s9 e
“如果是好使喚的，我就帶走，不過得先看看再說。”
' y. [$ {) P1 {- `, E, k
道滿望望博雅，招呼道：“嗨。”: ]2 N1 v6 s/ e1 k, V6 S  @  T

“什么事？”博雅問。* v  ?2 P. d8 e
* B5 @& [$ g8 W# L* s( ~
“很想聽聽你的笛子。”# U1 J$ y7 U  W9 T! z6 j5 E

“笛子？”

“我很喜歡聽你吹的笛子，拜托，讓我聽聽吧。”9 D% g1 z$ I2 J' K& E) e

“嘿嘿。”
: S+ t- v4 |/ x3 o8 Q' |" E* |
說完，道滿笑了。9 H4 i1 _9 i6 T# J: X: T
8 k$ w4 @2 h6 l! W- y
博雅從懷中取出葉二。) R, b7 f" W1 ]" [2 b

“怎么樣，你也到這邊來吧？”$ k7 F" D. Z, e
$ ]! }7 y" \( y) A3 f' F5 w
道滿對露子說。; Q, l# q& f3 r" a9 X$ R
5 w' w8 M; ]( Y9 J* ~. y
露子詢問似的目光轉向晴明。

晴明點點頭，沒有開腔。
( o9 @6 O+ J+ G1 _2 ?! }! H4 c
“好吧。”

露子用男人的口吻答道，膝行而前。

道滿快活地笑起來。
$ N+ J. w/ {; t4 [$ s5 d7 ~4 C
“博雅的杯子空了。您不介意的話，就用他的杯子喝一杯吧。”1 C" }: z2 Q. h2 _+ B

“好！”# T1 @* x+ _6 Y' h2 b- U

露子拿起酒杯，蜜夜為之斟酒。
9 {1 f9 }% r0 f% d& u/ a! ]. S
露子喝了一口酒，看看晴明，又望望道滿：“很好喝呀。”2 @2 Q# e7 p2 d$ g' J' F% H

說著，莞爾一笑。* L2 M9 d6 O7 @/ d6 v% V# Q* h: _

此時——博雅的笛聲在月光中緩緩流出。0 K) f: s0 i$ N/ `

“太好了……”% d1 ^9 I  u% u# V
5 X7 M! x( I/ C! o* l9 A
道滿握杯在手，心蕩神馳般閉上雙眼。' z! W, s5 F, k+ l

博雅的清越笛聲溶入夜氣之中。, E- w& r: O$ n2 A& C+ H
3 e/ _( L& k! x8 N$ Q0 @
“喂……”

過了好一會兒，側耳傾聽的道滿睜開眼睛，說道：“開始啦。”( |$ D; U1 |+ g8 P; [/ O3 O

眾人的視線轉向老松樹那邊。2 x; Z9 Y7 E% ]4 N1 q9 o: o

孵化已經開始了。

黑獸般纏繞在樹幹上的東西，背部微微開裂了。
# X) l$ g6 y1 o( m9 q5 n" t. O' u
裂隙發出微弱的、暗淡的藍光。那條裂縫正在逐漸擴大。

不久，有某種東西從裂縫中探出頭來。# e+ C+ G' n& j$ O2 ^* P
  p5 q8 [# M( z( ]+ J. R6 S3 G
那是一個頭——臉。

有著蝶眼的人臉……# B+ {, j) f+ d2 j; U, H+ J

隨後出現的，是翅膀似的東西。
2 O2 m8 h5 @# N0 G1 z
最初，那翅膀看似一團樹皮，隨著它在夜色朦朧中逐漸現身，開始在月光下緩緩伸展翅膀。
- [# f# v% \& L% ?7 D+ N- e0 b3 o
是一只長著人臉、人手和人腳，背上卻有巨型翅膀的蝴蝶……

翅膀發出朦朧的藍光，在月光下緩緩伸開，顯得安詳、肅穆。承受著月光，吸收了月光之後，巨翼更顯得熠熠生輝。! S  m  J2 d" T" }) u
6 h8 b( I, y$ w3 _/ v
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象。
0 g' T1 z: a' S/ Z5 A
“ ……”

道滿發出驚嘆聲。

“真是太美了……”

博雅邊吹笛邊觀看著這一切。

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u4 z! `( b* Z' S+ j: [
/ n2 o% J* L( d- H
不久，翼翅在月光下完全伸展開後，蝴蝶翩然飛舞在夜色之中。5 R. G9 H9 M) G1 z3 @. o$ d

“真漂亮……”

露子說話了。$ S5 F  f' x% K  W7 [3 L4 G; @
' T' p% W  }4 }, R0 k* G
“這可不能據為己有啊。”' }! X0 a  l# ^. \7 P* B, j

道滿嘟囔著。

“露子姑娘……”2 W6 y, e! R* Y# k. M
1 l, _* k. ?& H, R9 v) O
晴明對露子微笑道：“道滿大人把它送給你啦。”
, n: M  N9 m; \7 `7 ?/ x9 ?6 v
“給我？”8 J$ H' C, _% S
: W0 B2 c$ Z- X  `% ]9 c% r
“對。”
" H; U! @$ m/ r) K$ {8 Y
點頭首肯的是道滿。

“沒辦法呀。對吧，晴明？”
/ \8 @0 Z1 h$ E/ q" z
說著，道滿又自嘲似的嘿嘿笑起來。

有著一對發出朦朧磷光的巨翼的蝴蝶，在月光下優雅地飛舞著。

博雅仍舊吹著笛子。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3^#

發表於 2007-8-27 12:02 AM | 只看該作者

呼喚聲3 I# B( |9 R# K# A
4 M" j! b& u: q, M& q, o' ]3 h* g

8 `$ H8 h* V  V! X" Z
一
  ~. K  U7 N( z+ }5 q2 B/ g
那是一棵巨大的老櫻樹。
; X. |* R* r- J1 Q' Z
如果成人站在樹下，伸開雙臂環抱樹幹，少說也得三四個人手牽手才行。8 B4 p. o: i; d" d8 t
" \. u: J0 R$ v: `4 j6 c  _
藤原伊成坐在這棵櫻樹下，彈著琵琶。
8 M( k, C# ^' a1 U& O7 ]
此刻是夜晚。
7 ~' A' Y6 u5 h: Y& {7 w+ D
盛開的櫻花在伊成頭頂簇擁如傘。
4 b+ S3 d# f8 O& W: @, ~( }, B3 i
明月高懸。月色如水，映照著巨大的櫻樹。! V3 |% ^5 A7 O1 F0 I! I6 S! E

周圍別無其他櫻樹。在松樹、楓樹的圍繞中，惟獨這棵櫻樹伸出粗大的、開滿櫻花的樹枝，顯示出惟我獨尊的氣勢。

櫻樹伸得老遠的橫枝密簇簇開滿了花，花瓣的重量壓得枝丫低垂。
6 Q; r2 D1 `& v& k. _. X
沒有風。

雖然沒有風，但花瓣依然紛紛散落。
; Y3 I$ X8 P6 t1 }' ~
月光中悄然散落的花瓣，倣佛是不堪月光之重。0 W! u$ U9 w9 j
* ?+ U  q+ O3 i5 f
花瓣落在伊成的肩頭、頭頂和袖口。

伊成似乎在花瓣之中彈奏著琵琶。
& D. q# c2 |& l* d9 A
持撥子的手一動， “琤”的一聲，琵琶琴弦發出動人的音響。
& J4 L4 n" }% L$ y
琤琤——琵琶聲與月色融匯在一起。
7 M/ I& t0 L8 d* H7 `" J2 {& H! @
琴聲在櫻花瓣中繚繞，在大氣中飛升。4 G" ^9 P. E5 Y4 l# \: [

每當琴弦的震顫觸撫到一枚枚花瓣，花瓣便離枝落下。

只要琵琶“琤琤”奏起，花瓣便翩然飛舞。) t* Q( X+ t' a# D( G$ \

琤琤. 翩翩飛舞。
; B$ V5 q5 q8 t/ Q+ d' f/ q; c# _
琤琤. 翩翩飛舞。

琤琤. 翩翩飛舞。

琤琤，翩翩飛舞；琤琤，翩翩飛舞。* {0 _; h& g- Q0 x- g* j' @
$ ^1 l# p  S) d7 p% G
琤琤，翩翩飛舞；琤琤，翩翩飛舞……

是花瓣在迎合著琵琶聲，還是琵琶聲在迎合著花瓣？

琤琤瑽瑽的琵琶聲與翩翩飛舞的花瓣已經渾不可分。

不久，琵琶聲停止了。' P8 x: F% F, K+ r. K

琵琶聲一中斷，情景就和之前一樣，只有櫻花瓣在月光中悄然飄落。

伊成閉著眼，倣佛還在追尋消散在周圍空間裏的琴弦的顫動，也像是在傾聽殘留在身體內的琵琶餘音。

不，對於伊成而言，也許這軀體也好，包裹著自己的肉身的大氣也好，已成為與琵琶聲共振之物，無從區別了。, y$ O' @# t/ o, i) Q8 N

這時——“ ，琵琶演奏得真是美妙啊……”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像是不勝感慨，又像是唏噓嘆息。
* o# e; z$ G9 `/ S/ d' ~
伊成睜開閉著的雙眼。
5 q; E$ [" Q( @/ U" N
四下裏不見有人影。
  T  E. E7 g" o8 _6 |
明明聽見了人的說話聲——怎么會沒有人？% L" ~! ~5 q: a, g1 B* [4 u

惟有櫻花的花瓣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 g7 [9 I7 S5 w8 {& b
# E8 ?/ O2 a; a' E( y# o
難道是幻覺嗎？2 ^+ H* i# x$ s( R7 y6 [* T
, s! x3 L6 c' @" k1 n& n7 o
就在這么想的時候——“實在是難得一聞的琵琶音色啊。”

又傳來了說話聲。) Q8 b3 c0 ?$ n- @  T0 q

“昨天也來過吧。”; d5 m- S) [8 d

那聲音說道。

但是，聲音的主人依然不見身影。
+ O9 e  Y/ Y2 L  Z' o
“琵琶技藝競精妙到如此地步，一定得請教尊姓大名了。”

那聲音又響起……
' J! Y8 r$ ]! n3 z" t* {- {
伊成默不作聲，那聲音又來相詢：“敢問尊姓大名？”
/ n3 G# P6 s$ s1 Y. N9 `
被這么一追問，伊成不禁脫口而出：“我是藤原伊成。”
5 R) R( n& o7 D: ^) ^
“是伊成大人嗎？”

“正是。” . “那么，伊成大人……”
1 C7 m* k+ j0 u" \" B' b" b
“噢？”

“我就先告辭啦。”
; v5 t( v& a2 A9 k* v
“告辭？”

“我要告辭了，改天我會去找您。”
; q8 _8 f% F/ o" I: ^2 X5 D
伊成一時語塞，那聲音又道：“告辭啦，伊成大人。我會去找你，可以嗎？”
9 s! v# T; T8 e& Q8 W
“哦，嗯。”( i2 ^4 r* P3 Y
" f$ }" Q8 x+ C3 W
伊成不由應聲道。
$ H/ x7 H2 V5 p* D6 D! D9 U
二  K. z3 v# F5 B5 m' R, r* G$ L3 M1 L
* j% m" Y) C% C3 n: a
庭院裏的櫻花正當盛開之時。; A3 h/ n4 z$ g2 i" t* J
2 k5 ]+ n! `/ j+ Q
安倍晴明坐在外廊內，與源博雅飲著酒。% m; Z. E! }8 [. s0 P& y! U! ^
, k+ d2 c* Q1 O0 `4 h1 y. i
周圍只有一盞燈火相伴。

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倚著一條廊柱子，秀氣的手拿起酒杯，悠悠地端到了紅唇前。% y( |+ L' B: B) w9 H. h7 T
! d$ O0 r4 e% V
呷酒的雙唇總是浮現一絲笑意。是那種若有若無的笑——倣佛菩薩像呈現的那種。倣佛櫻花瓣那種隱隱約約的淡紅色——是那種輕微的笑。

穿著櫻襲的漂亮女子坐在晴明和博雅之間，二人的酒杯一空，她隨即端起酒瓶，為之斟滿。

今天晚上，是博雅攜酒來訪晴明。& n) y; d' T# ]+ p( E. t% D* f  N  \

博雅已有好一會兒喝酒賞櫻，賞櫻嘆息了。
+ f/ ^9 Z9 Y1 h1 }# l2 s
“怎么啦，博雅？”晴明問。! H$ i: ?7 m* {: s- O' y( I

“嗯，是與櫻花有關的事情呀，晴明……”

博雅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木條地板上，望著庭院裏的櫻花。
9 |. p$ u7 [( @- X) V
庭院裏，有棵古老的櫻樹。

月光下，可以看見櫻花瓣靜悄悄地落下。
5 Z) @& L' H1 ^3 F$ \% x7 h
“櫻花怎么啦？”7 }7 R1 l/ a% D; g
# g1 ?& R8 j- \5 N) W
“就是說。那個……”. k5 }. G% Z8 H$ C4 @
9 u2 D5 n# |3 B* |2 F
博雅支支吾吾。
& w- h5 V/ o; Z: I+ G8 c
“那個什么？”- C" i7 F# Q; L1 z; L- N

“就是說，當我看著櫻花的時候，不禁深深地思索起人的生命了嘛，晴明……”- J& d' p0 u' [, u4 M9 C5 Z* }  P

“人的生命嗎？”

“就像花瓣離枝一樣，人的生命也會像風一樣，離開人的身體……”9 l6 P1 s' r. P: r; `1 W4 W* f
% I8 v( K3 A3 s2 j5 u9 e% \
“……”
8 \0 @; F& B7 ~% ~# ?' V! _
“即便沒有風，花瓣也會離枝而去……”

“……”

“人的生命，也不會永遠停留在這軀體……”

“唔。”
* m7 U; E. y, D& P- a
“晴明啊，你也好我也好，終將是零落的櫻花。”9 i, e6 J/ j) ]* ^. W& w$ V7 g

“……”; a7 M- Z7 X, `. M

“但是，正因為是終將凋落的櫻花，人才會眷戀這世間吧。正因為了解生命短暫，人才會珍視他人，才會寄情於笛子、琵琶等美妙的音樂吧。”+ A8 _. o( s* J
2 h) h1 T) i. C
博雅端起身著櫻襲的女子為之斟滿的酒杯，直視著晴明說：“晴明啊，我能夠與你相識相知，實在是三生有幸。”+ A: R/ A5 @! `
; G$ K4 V, Z6 o' ~% `. W
博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S, P, D4 |2 T) a+ G# j
. X7 H" `% |' \# y' ^; Q0 u
博雅雙頰微紅。
2 E# j/ t) W  P" z) ^! K
“蜜夜……”3 R" M! H8 S1 }' W- `# @- j

晴明避開博雅直視的目光，對穿著櫻襲的女子說道：“博雅的杯子空了。”' W/ j1 n- K7 C, }
: `  [% u9 Y0 F5 }0 d0 V4 ~/ m
名蜜夜的女子會意，又為博雅的酒杯斟滿。; Q8 i7 w# B5 w1 R% C

“你又逃避啦，晴明。”博雅說。! M% q4 r, G: S6 a2 w* e! G
% Y# B4 R6 e% U  k! G. Z
“逃避？”

“是因為你先問我怎么了，我才正經回答你的。可你現在卻想轉移話題。”
1 d+ }3 b3 }- Y
“嘿，也談不上逃避什么的。”/ o% A# o+ b' ]" I- `3 N7 Q

“看吧，你就是那樣。”2 C, e; V5 M9 D& b9 E
: O* ~) R5 j  w7 R( F3 @$ i! s
“又有什么事？”

“你剛才笑了。”) r- F+ x! W* s) ~: |

“笑就等於逃避？”9 h# H) ]0 R- }% N* ?  M
1 Q. m5 B8 r5 E4 m* \! U( K* Q
“不是嗎？”5 U. x/ p7 s  d9 b# Z

“你看，你還是用那樣的眼神來看我。”( i7 t3 y$ K8 E% U0 T

“眼神？” “博雅呀，不能用那樣直通通的目光來看人嘛。”

“這樣的眼神讓人家不自在？”3 G& T( z5 x* |  F: N; l

“是不自在。”/ s7 A. k; c+ X6 m1 v+ n

晴明實話實說。
; D/ J+ O. h; t" ^
“你總算坦白了。”: P  W" V& N# ?
0 p" Z1 }6 u* q0 p
“嗯，坦白了。”
/ }$ @; E: g5 w0 Q
“難得老實一回嘛，晴明。”

“我就佩服你。”
5 f5 a$ }9 Y0 {" H. G
“為什么佩服我？”
- u* @7 w5 x+ J5 S- e* [
“我能以方術操控鬼神，但你自己本身的存在就能驅使鬼神。”! V" `4 d6 w4 ~: ]$ v# r

“我？驅使鬼神？”* U8 I1 M$ Q3 U2 E3 K

“對。你是能驅使鬼神的，博雅。”( x2 S9 _# {8 i, ^" _
9 ^% B& l$ m* {$ Q! G7 p8 a( |
“我什么時候驅使鬼神了？”/ F. q7 M6 R( |1 u+ ~3 d

“就是這樣。”8 |: e4 h3 p0 K& v

“怎樣？”" K; R- G1 d% y* w' Q+ ?9 }

“正因為你對自己的力量無所察覺，所以鬼神也為之動容，博雅。”* g8 E  {& a8 P# C0 U8 s) @1 @
7 k2 ?  R9 X0 t6 i1 y7 w7 F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6 s* F4 d' A# O8 e
“不明白才好。”
8 x% D: N( z6 ]( h6 c
“喂，晴明，你不是又想說那些莫名其妙的咒來蒙我吧？”% E8 y- r7 _+ c7 E2 `. Q

“沒那回事。”
0 Y1 a, p5 ]! n5 D% f) X
晴明取杯在手，說道：“不如說說要緊事吧。”

“要緊事？”3 m3 h/ g9 s. _+ o

“你今天晚上是有事來的吧？”

“嗯，有事……”. L# L# @9 ~! M- J8 |, {

博雅點頭承認。

“我看你剛才一直對櫻花很在意，莫非事情跟櫻花有關？”
& F1 T6 W0 n1 [
“的確不能說跟櫻花沒有關係。”

“是什么事？”

“其實是藤原伊成大人的事。”博雅說。* B8 N% F( T8 L1 t
0 {( Y, G1 v/ q
“是一個多月之前，在清涼殿演奏琵琶的那位伊成大人嗎？”) S( E: I, q' E
9 r% \) _6 L) T. p' C4 p
“正是。他曾和我一起師從已故式部卿宮學習琵琶。! P$ h6 i+ H2 q4 ]" @5 F% |: F
, P) ?9 K* z, m
算得上冠絕一時的琵琶高手。“

“他怎么了？”. O# N5 O/ y+ n* d( b' r

“他這三天來行為舉止頗為怪異。”
) i' e& H# v- V$ ^6 e! y
“怎么個怪法？”
$ i- a" ?8 k8 G* k+ |4 }
“這得從四天前的事情說起了……”

於是，博雅開始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三1 |0 |% v3 w0 C+ L9 |7 e- \/ ~
; G( `/ c2 C$ H4 i6 h. E( ]" c
伊成和藤原兼家一起外出到船岡山，是在四天之前。

據說在京城北面——船岡山的中腹，長著一棵古老、巨大的櫻樹，此樹今年花開得尤其好。! V6 \8 w( e$ l

兼家聽聞此事，說道：“走一趟瞧瞧去，看好成什么樣子。”

他讓人備下酒菜，帶著隨從前往。

被邀與宴者，是伊成。於是，伊成帶上琵琶出了門。

到了一看，櫻花果如傳言所說那樣傃麗異常，眾人便在那繁花之下飲酒誦歌，伊成彈奏琵琶。
9 h; N3 I+ R  ]$ j
彈過一通琵琶之後，伊成吟誦了一首和歌。
3 G+ g  b! B! u/ P  W4 t" t
春來繞彩霞，群山盡櫻花。

一朝飄零落，何惜顏色改。  P1 A- Z& B; X8 L( v

“《古今和歌集》有這首作者不詳的和歌。如果說花開花落、世事無常乃人之命運，那么，古人主張春夜秉燭夜遊，實在有他的道理。”
. l  O+ j+ n. l" N, Y
伊成徵引唐人詩歌，深為嘆息。- h  X' P5 E+ t% U4 E
* G: }4 ?/ V! R+ G" x( }) t& p9 v
“櫻花這東西，實在是令人牽挂。”0 R; R2 w  N# d( S% z
, m% d. _' w4 Q5 `/ G
據說他這樣說過。8 E8 x# b9 ]! G5 C

四天前，伊成早出晚歸，但第二天他又出門而去了。

這回是獨自一人，而且是晚上出門。
: g$ K- H+ }& B2 n  _
伊成說，無論如何也要夜晚獨自一人在那棵櫻樹下彈琵琶，於是出門而去。希望夜晚在櫻樹下面彈琵琶——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地點也不能沒有選擇。晚上到那裏去，路程算是相當遠的。旁人來看，事情未免有奇怪的地方。2 k( D: |! f2 J0 j+ J2 J5 X2 M

準確地說，他帶了一名仆童前往，但伊成對他說：“你在這裏等候即可。”

他讓仆童在離櫻樹不遠的地方等待，自己抱起琵琶，獨自來到櫻樹旁，坐下。3 r( b" r( I' [* ?* W0 v

伊成按自己的心願在樹下彈起了琵琶，至早晨與小仆童一起返回家中，但他到家之後，卻對家裏人說：“哎呀，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 S  \" u! o" h) \( b* t# f1 }
他說彈起琵琶時，有人對他說話。1 w2 @0 M6 C) u7 v$ t* O
0 d2 j. ~4 }4 m/ K3 ?  m' {
原以為是自己帶去的仆童的聲音。但看來不是這么回事。  b) d& u0 O- |! T
8 K5 t$ P1 E4 M. h  N8 s5 Y! {
看不見人，只有聲音傳來。
: P7 }) p3 W2 X6 c& ~0 ~: K
結果，未能弄清楚是誰在說話，他就回家了——伊成只說了這么幾句話，便一頭倒下，沉沉睡去。

家人覺得，他這是彈了一整晚琵琶，幾乎沒有睡覺，精疲力竭所致吧。3 ^7 t1 p" Z7 ?# ^

原以為讓他盡情地睡，到傍晚時總該醒了，但到了傍晚，伊成還是沒有起床。# @- _  s, K# X

到了晚上，他依然沒醒。到了深夜，他還是沒有醒過來。, n3 c7 Y& P5 u7 t1 j9 q

把手放在他身上搖晃，也沒能把他弄醒。1 [- Y* a1 M0 p

等家人意識到情況不妙時——“伊成大人……”" X( U9 G/ o8 x7 L# w- I  M: N
% p( @/ Q5 {: {2 k+ |; p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
  ?9 u% F* C8 U: o* g$ H
“我如約前來啦。” 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見過的聲音。而且，發出這個聲音的人在哪裏，無從得知。' B7 L+ h! L2 T

“是否可以‘山’字相贈？”

話說得沒頭沒腦。
* [5 D4 }9 B6 b! o) `2 g
家人正訝異之際，沉睡中的伊成一骨碌爬起來了。8 x/ o: _1 j0 l( ?
7 K. ?2 R; T" w* q$ N- O5 |& \# ]7 b
伊成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外廊內，面對昏暗的庭院開腔說道：“來得正好。”

伊成抱著琵琶，在外廊內坐下，開始撥動琴弦。

他一邊彈琵琶，一邊對著夜幕下的庭院說話，倣佛有某個認識的人在那裏似的。0 H3 [; q& C# d! }

“那樣挺慘的吧。”
( F" C: M. j. y! ]+ E
“什么，想出來嗎？”
! O" ?& r( O/ v1 S. _' g
“想從山裏出來？”0 o- `( W6 D9 ?+ f1 p& j. F
4 X0 W2 [0 c; W7 c6 ~0 w) T9 |
“給‘山’字？”7 I7 q: L# O& f6 T

在旁聽者看來，這些話簡直就是自言自語。" v+ y% \8 k2 C2 T

就在家人不知所措的時候，琵琶聲忽然停止，伊成當即躺倒在廊內，呼呼大睡。# X3 g  w3 W8 k9 s+ F
8 V& m8 v4 Z" p
就這樣，伊成又接著睡了一晚上，到了早上也沒有醒來。

中午過去了，又到了傍晚，又到了深夜，伊成還是沒有醒來。

因為粒米未進，兩天下來，伊成消瘦得驚人。, [- i- F# g, Q# `

夜深了，不知從何處又傳來說話聲。. X% P+ g9 O! M/ O

“伊成大人……”- Q1 Z7 v( J; U, f$ r$ g0 f1 c& E

聽得見聲音，卻看不見蹤影。

這時候，伊成又一骨碌爬起來。
9 G8 o6 u0 s$ m7 i' n. d! o  g! \# V
情況與昨夜無異。伊成又帶著琵琶來到外廊內，坐在外廊的木地板上開始彈琵琶。又自言自語起來。

與昨夜不同的，是伊成的視線。
: W" b1 u8 M  H/ z* R8 N
伊成昨夜自言自語時望著較遠的地方，而此刻則望著稍近的地方。' P- a0 P, g) i3 ~% n* n/ V- q* [- I
: N% o5 D& l! g: g8 P9 N6 g6 A* I( ]$ c
“你說想離開‘山’？”8 M& g- G/ @$ s5 G4 S% Y

伊成面對空無一人的庭院說道。

不久，伊成彈完琵琶便又昏睡過去。- g' Z! R# \# ?! N; l
- A8 U" I, M# ?3 H; k
在睡眠中，伊成越來越顯消瘦。
, L# ^5 h2 `  w  F2 C+ u+ D; y5 M
連家人也產生了不祥的感覺。/ A: c& O9 M9 C- ]# v

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東西附體了。
+ v9 }" S$ h" l5 Z; s: }
不採取措施的話，伊成怕是有可能被那不好的東西奪去性命。

“於是，伊成大人家裏今天就派了人到我那邊，一定要我來找你商量，晴明…3 K" p" [1 }) `3 V9 \" T3 q' N4 V. M* n

…“博雅說。" _' i1 m1 K" _; i& J

“可是，他被呼喚名字的時候答應了，這可難辦啊。”

晴明放下酒杯，低聲道。6 E# Q) e6 L1 c) \6 k+ Q
: P7 Q2 F/ v( Z* w. J* S( Y7 F0 C7 a
“呼喚名字？”博雅問。/ j% {) Y/ x. v8 Y9 Y7 f
* D& i  C6 l: Q9 G- d- G
“即使被呼喚了名字，你不答應的話，這呼喚聲等於隨風而去了；但若答應了，就結下一種叫做‘緣’的咒了。”
0 Y5 [8 n( }) U7 D) M6 H4 g* @
“是咒嗎？”4 s( ]1 O$ `; o/ \

“是咒。”0 }. h2 c" ~0 N& l" t. _

“那該怎么辦？可以明天就去伊成家嗎？”

“不。”* W/ j( `$ c2 R2 P- Q) ^; a
# ~; R! B( B0 @# x( ~6 Y
晴明輕輕搖了搖頭：“還是今晚去吧。”2 P" n5 ]$ ^8 S
  N7 f' {' G# P, A
“方便嗎？”
( X9 L3 k9 \5 ?+ a0 F# M
“沒關係。這種事還是盡早為好。我們大概能在那個聲音來呼喚伊成前到他家吧。”
0 ?7 ?6 p% m0 a/ p. J
“嗯。”( @4 n# z" q/ |

“走吧？”

“好。”2 t. o0 i6 J2 O& W

“走！”& P+ L% ~+ N' E, i
) l7 j% a# T9 K6 G  Z( `) ~0 l! Q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X% b+ B0 R% a! U! N8 T9 a9 ]

四1 E, h% O! M# a* S
* B" S. Z; @( Y! G
琵琶聲琤琤瑽瑽. 伊成坐在外廊內彈琵琶。4 A4 {3 o# ~. L
- C0 e! c2 x) n+ ~# B
月色如水，從檐下射入的月光，使伊成的身姿在昏暗中凸顯出來。

晴明和博雅躲在屏風背後，觀察著伊成的動靜。0 e, a$ B$ `  w" q, i9 C

伊成與此前一樣，似正與庭院裏看不見的東西對話。2 R' l$ ?# T' V3 x: K7 Q4 D* I% k
0 @1 L& a0 T3 G# D$ Q' a
“你說什么？我不明白你說的話。”4 ]  J; Z) c" W4 Q) R8 _6 H1 k
( J; Q! l+ x9 Z- g0 P: K/ ]' M# W- Q
伊成邊彈琵琶邊說。$ x% ]) r1 A6 Y2 C- M. r! T
; L6 q2 X4 [" P0 s5 l5 L% U; v
“你說想離開那座山啊。”
% t( X+ o) }! L
“你喜歡那首《古今和歌集》裏作者不詳的和歌嗎？”
3 N- x* j7 g4 c/ {/ V! a8 W
“你說‘山’字好？”
! X1 `: ]  d. j
伊成既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對跟前的某個人說話。

但是，博雅遍視庭院，都不見有人的蹤影。
4 T. `3 n, b. Q( Q) T4 d& D5 q! U
默默望著庭院的晴明低聲道：“原來如此……”
, w  `* z. ?- G" _
“什么‘原來如此’，晴明？你知道了什么嗎？”* X  }8 z. ]( a
; S; C- i& K! g& X9 ^* v% v1 }
博雅對晴明附耳問道。
+ F  e7 B# x7 D7 C) ^) d
“嗯，多少知道一些吧。”$ c) M$ o# e$ G1 b

“你知道一些？我可是完全摸不著頭腦呢。”
9 Y/ g9 S( z; y$ W" i8 t
“你這樣子當然是難免的，因為你看不見那東西嘛。”/ c( p) }, V8 H4 O; a* `

“那東西？晴明，你看見什么東西了嗎？”5 z: |: e7 h% J% A" S* e7 m
, f. f. s& B5 w6 J( a. {" U
“嗯。”
. y- c7 F) B/ P) W# A$ G/ R  b: x
“看見什么了？”$ O& h9 J0 C) A5 m
3 W. g" i' s! J8 \' R
“就是每天晚上都來伊成大人家的客人的模樣。”" M0 [8 ?8 f! |# v: N0 o

“你說‘客人’？我什么都看不到。”
% O) S$ \9 M, o9 A
“想看嗎？”* R5 I% R- r( C
. W- C5 G5 s; c9 A6 |% N
“我也能夠看見嗎？”9 h+ J! y# N" W* s) m  l7 Q1 {

“也行吧。”

晴明嘴裏應著，伸出左手，說道：“博雅，閉上眼睛。”
3 R1 Z; s& H* m+ A6 ^6 W( u* n& M
博雅一閉上眼睛，晴明便把左手放在他的臉上。
. w1 p$ V1 c, E( k' l
拇指按著博雅閉上的左眼，食指和中指按住右眼。
; N  S$ ?* @1 i% t2 z3 r; \% g/ ?. {
晴明的右手托住博雅後腦，小聲地念起咒來。( }* e9 W5 N5 s- U! W
6 T+ g) S- F* ?9 H, N
晴明將雙手撤離博雅的頭部，悄聲道：“睜開眼睛！”

博雅緩緩睜開雙眼。
; |1 K+ m" Z! |3 Q0 j* y: [0 E; R
那雙眼睛隨即瞪圓了。
! L$ v/ Y9 Q. U9 q0 N" z
“啊……”" x5 ]9 y/ }8 {3 K. J/ T

博雅強咽下這一聲驚嘆。* ~9 ^+ {. y$ Q/ m
6 G& W4 _9 H; E% Z  |$ O; t* I7 L
“有人……” 博雅沙啞著聲音說。, ]0 _' A* _7 t
, I- V9 K2 N  Y0 o3 [8 T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情景。( p, V. m  y" x$ t1 M1 Q' e
8 b, h# T9 y7 E
坐在外廊內的伊成前方——庭院裏的樹叢中，坐著一個人。5 I( {. H3 M; u+ L5 i
( P! u6 ^" i" l" T5 ?# V* d% _
是一個身穿藍色舊窄袖便服的男子。歲數是將到未到五十歲的樣子。
9 E4 x! W4 n! x" N- K1 h$ O
這男子坐在泥地上，正與伊成交談。
5 D4 T  W0 [1 W* ]5 m: p
男子的額頭上有點特別，像是寫了字。
+ K2 o, T* P7 Y7 e3 N. `
“晴明，庭院裏的男人，額頭上寫著什么東西呢……”8 g, H* D! P; o- R) r- C+ c

是一個漢字。

“‘山’字吧。”
* h" h' e1 D' i; e
博雅自語道。; K1 G7 |" f) i: t# z9 T- M
, B2 d4 r" i: h3 Q6 _+ K: X! u
坐在庭院裏的男子的額頭上，有毛筆寫的一個“山”. J; w3 G$ k# N4 b% ?* E0 s

字。0 i# P2 H; O' h- n- R( r( o

“博雅，這事說不準會意外地好辦呢。”晴明說。6 L: i% }7 Z8 t3 E# C
( ^6 x% v* l/ h6 U
“真的？”. s9 Y$ S( f' w& Z+ I. b; m- c  W# d

“今天晚上不必做任何事了。暫且由著他。”

“不會出事嗎？”2 J7 n" ?3 c# Q

“哦，這一兩個晚上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伊成大人可能會再瘦一點，但性命應該無憂吧。”
( Z: U3 O# }$ \0 Q9 i7 f: S4 F1 _
“那，我們要做什么呢？”

“明天去見見那位大人。”. _& R) b' V/ L$ @# P

“哪位大人？”
/ l) {+ }- |  V
“該做什么，也得問過那位大人再說。”
5 d  y2 V; M  `  I  o5 G* h' e
“你說的‘那位大人’是誰？”, L. E9 ~( c& W

“你也見過他的。”

“什么？！”
3 c) E9 e. H- h9 v
“是我師傅賀茂忠行大人的公子賀茂保憲。”睛明說。
( h! ^( r) X6 Z/ s8 s$ c5 v, i
五

第二天，晴明和博雅並排而坐，與賀茂保憲相對。

保憲現任谷倉院別當一職。他父親是陰陽師賀茂忠行。保憲原先也是供職陰陽寮的人。他仕途順利，當上了谷倉院別當。
, H1 f) ]; A8 U5 J2 V; |" k) F# M
本來應該是保憲與晴明並排而坐，與較他倆官位高的博雅相對，但這次三人碰頭沒有考慮這些。, @; E7 @- L7 P( j5 Q8 ?' n( c
# w7 x' u7 l" O& \2 p0 |2 \- ]
這是在保憲家裏。
4 U4 ]7 ]/ \, Q( x6 G! T* b6 t" }' E
保憲穿一身黑色便服，一副無憂無慮的明朗神情，面對著晴明和博雅。

他左邊肩頭趴著一只小小的黑色動物，盤成一個圓圈在睡覺。2 Y& o+ w( [9 }: ^# a7 o  t
( }1 V: d8 x3 C3 S  f" q
黑貓。6 s2 F3 ^* [; q4 ?( D

但是，它不是普通的貓。是一只貓又，也就是保憲使用的式神。
. L* g* Y: w, P+ i# s
三人剛剛寒暄完畢。

“晴明，今天光臨寒舍，所為何事呢？”保憲問。& m7 H3 m+ }9 f& S6 d9 I
1 `  M: r5 k0 b  N: u" E
“有一件事想請教……”& _) [& ]$ ?1 Y2 j

晴明略低一低頭致意。

“什么事？”保憲問。

“近來你可曾施用封山之法？”
  n( I: R$ b4 u* G! r* P
“你說‘封山之法’？”
4 P0 h6 ?  J" h3 A/ c8 u
“是的。”

“這個嘛……”

保憲的視線望向遠方，思索了好一會兒。& D5 Q6 i8 \/ D7 e: E

“我不是說近一兩個月。”' a* P' M$ D5 h* q/ a, \/ X
. R+ V  A% _, x( O2 ?7 }
“……”

“應該有三四年的時間吧。”/ L9 L' G& U6 |, F9 `$ N& d% A5 [- c

“啊，如果是這樣的話……”
1 `) ]! n) Z' N4 Q2 ?
“你還記得嗎？”
* X+ s/ L" R( u  {0 m0 s
“不至於不記得。”

“是什么時候的事？”

“等一下，晴明……”, Q9 V2 ^+ D& Q+ l, D3 y+ o/ S( i: ^

“好。” ‘“我說出來其實也並沒有太大關係，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句：你們為什么想知道這個呢？”
0 a  t  j# [+ T' t* B
“據我所知，那封山之法，賀茂忠行大人只傳給你我二人而已。”( Z, G- l# t' e; h4 i0 a% i6 x
/ _# S+ p, @( i; L! ^' t6 f
“是。”) P6 O5 q. N* G+ W

“現在有人使用了封山之法。”

“……”

“師傅已仙逝，現今能做此事的僅你我二人。既然我沒有使用過……” “就是我做的，對嗎？”

“是的。”
) }4 a- n& i: G9 W" c& ~
晴明點點頭。* r& X# s' c) c' e: {) P8 t; e
6 b4 ~! \1 D6 S7 I' U3 X
“的確是我做的。”
- a+ C" {5 X* X
“是什么時候呢？”  r  s! q0 `* l) T# ]0 n; }3 h5 ?
' b7 w4 _" F4 e
“早在五年之前了……”
; b& K  `  H& `! b! V; ~* d
“事情經過究竟是怎樣的呢？”# h+ H% v4 P2 w& ?6 D( Y

“我會說的，但此前你得先談談你這次的事情。你說完我再說。”  B- c7 @7 s; B* ?0 J
2 O7 R# n% Y: E, ?$ m7 X; d
“好。”& G: A# p# S3 \" b& B% O3 a7 \1 m5 _
* d" _5 a0 d  o/ D7 K) Q3 t' @
晴明點點頭，把昨晚從博雅那裏聽來的事講了一遍。
2 ]) M# C4 |5 D( j) g& P
“原來說的是那件事啊。這樣的話，恐怕真的是得讓我說。”保憲說道。

“那么，回到剛才那件事情上：五年前是怎么回事呢？”# P  {( x+ d. ?6 u# s! n
% {3 D7 Q0 s8 j& X' @1 Z
晴明這么一問，保憲答道：“不就是那男人的事嘛，晴明……”  e% F# H. D2 s5 h1 h

“那男人是誰？”+ O4 r3 D( i" E& F4 k7 x5 H
- }* _5 f' g2 B* J7 |! S1 S
發問的是博雅。, L* W9 @* ^  [0 @/ W! V
. H5 B: C6 k+ r" I9 @0 u$ z
保憲這才察覺到博雅正好奇地望向他。

“噢，我忘了博雅大人也在啊。”

保憲用右手撓撓後腦，苦笑道。: ^7 q8 s0 T5 B" Y1 F. c
. T, @7 V. [3 ~, f# y
“這是指聖上。”) g5 W7 M% O" d3 L! W- z

保憲對博雅說道。$ B6 M, t, b, W0 q/ C
& g8 k8 u5 H0 m3 z" r3 E
和晴明一樣，這保憲也將天皇稱為“那男人”。而且是堂而皇之，沒有任何不自在。8 `7 {8 K: t4 {- F$ V% X
& A8 f( J" V9 w% q, Q% ]. P
“晴明，五年前，有人詛咒過聖上。”

“沒錯。”6 _1 A! W. \4 w! t5 R* [
; L0 V  m2 s  g
晴明點頭。; A. X6 \; u5 N, ~
: A5 m1 z/ a, I* p, D
博雅對保憲稱聖上為“那男人”頗為驚訝，但他沒有像聽到晴明說這話時那樣予以規勸。8 T% P9 J( A9 b8 X4 G$ E4 e# X3 I' p

他靜聽保憲的敘述。4 Q: {9 y* C) t6 ?3 K
7 Y4 n- L; @, B. v
“聖上連續三天三夜痛苦不堪，就召我過去了。”  O- O  E, |0 p5 A8 J4 x, z" N; v
5 `8 ?1 }' ~! b( p0 s7 ~
“然後呢？”* h) ]# s5 P+ u/ D. o9 |
0 R/ X" F* T, w; b0 c# ^' J
“我射出了回頭箭。”8 L. P& b/ M# {3 M% w
0 g( u3 {6 g  U- H# Z% p" a
“哦？”
) q! _2 G" v1 |! ?- p9 A
“我把白羽箭射向空中，把詛咒打回頭。因為那支箭飛向船岡山方向，我追過去一看，結果就追到那棵古櫻樹昕在之處。”; G# `4 D& e3 D+ B( M: D: j8 e! J

“噢。”9 u3 r) B" s3 H- m

“一個叫海尊法師的陰陽師被我的回頭箭射中胸部，倒在那裏。他已奄奄一息。

我打算趁他未斷氣前問清情況，便問他是受誰之托…。.，‘“他怎么說？”
; J0 z. I! d2 Z2 ?) q
“這個陰陽師說，誰也沒托他，是他自己要那么幹的。& S% f" B: v! \8 _
! |/ {2 |& f. Y% S$ T
當我問他。為什么要詛咒聖上時——“

“他怎么說？”+ \; }( Z6 _: z! @5 L2 m( c( f% f
- m% A! q6 O& c; z. `
“他沒有回答。”
4 Y$ L( G7 P4 l! T
“哦。沒有回答？”
' ]% g4 P+ X! C' g
“海尊恨恨地瞪視著我，意思是說，他死了也不會放過我吧。”

“那么你……”5 i) K+ x% v$ G+ U7 n, q
: g8 a6 Q- S% |0 j+ }
“我不怕他作祟，但我也不想以後跟他糾纏不清，便作法讓他不能作祟。”

“於是，你就封山了？”5 b+ z* \* p$ a% s

“沒錯。我把海尊的遺體埋在了那棵櫻樹下。”

“這樣我就明白了。”
# j3 K( e, I3 k1 L1 V( G( ]
“可是，我並不知道事情發展成那樣。”2 p6 G2 w$ z/ J9 K7 U" I
8 W  J# B6 u2 x* w0 l
“請問。保憲大人……”
' q: A; A4 {3 u) Y1 U( Z; R5 Y, z
“噢，什么事？”2 L3 Z/ Q) m7 z, [& c4 [
: s# t; C( X8 w. O1 U" }! F
“此事可否交給我暗明來處置呢？”
! Z# [6 E# _" t. [$ q+ p. P; e, |
“可以。就由你來處置吧。”, }3 t- R4 n6 V

保憲點頭應允，他身體略為前傾，說：“不過，晴明……”

“什么事？”; o+ h6 w5 T3 i" ]: ^7 ?
' v: ?; V$ _% F, v4 `. F, {
“請允許我再到府上喝酒。”
1 ]( u5 ^7 K# p2 n  X) ?# y" T
“隨時歡迎。”/ ~6 f! N; V1 ?( I

“我喜歡上你那裏啦！可以很放松地喝酒。”$ A1 @2 v9 i) g. n1 ^
2 Y/ A1 N+ u& f8 ]
保憲滿臉微笑。

他的肩頭上，蜷成一團的貓又睡得正香。. N9 a6 j. I9 A9 b, F' x
8 t4 b1 e2 U7 T# u6 ?0 }; {
六4 u# u; T, O0 F& ]  n; }2 O; `. ~
0 b6 ]) T: Q' e) Q
來到船岡山的那棵櫻樹下時，已是晚上。

櫻花花瓣自枝頭紛紛揚揚地落下。
2 l8 Y3 p1 ]1 c( C# ?9 H
博雅和晴明撿來枯枝，在櫻樹下生起一堆火。又用帶來的鐵鍬在櫻樹根旁挖掘起來。) b1 v  }* R" y' U8 v7 A8 J

火堆旁坐著蜜夜，她將硯臺放在地上，正在研墨。( a6 _, Y; j! E7 d- n. U- A2 k5 v

月亮升起來了。0 t8 E. H/ P- h/ O, L$ W. G$ Y# l

博雅鏟了好幾鍬，開腔道：“喂喂，真埋著人呢，晴明……”4 J1 ]& B% S9 ?

“是海尊法師吧。”晴明說。
5 d- M0 `5 L# F% a/ m: ~) x
不久，這具遺體被掘了出來，擺在櫻樹下。

就是博雅在伊成庭院裏見過的那個男子。

櫻花花瓣飄落其上。# b4 l/ G. V# w) e- ?2 G8 D$ u
  h. x5 q5 Q2 K+ @# b
“晴明，這事挺不可思議的吧？”博雅說。* `  S) A( {4 H  u: o
) ~- N, C* M3 Z! e* Y4 G
“為什么？”晴明問。

“就是這具遺體呀。說是五年前埋下的，可它既沒有腐爛，也沒有被蟲子吃掉。”% Y/ g6 ]& y' `6 {3 A2 d
+ h" A8 z* i2 ?" ?, }$ w7 D4 d! L+ o4 X
“是因為施了封山的咒吧。”

“封山的咒？”
% e4 t' p) z5 q) R' I! z- Z
“對。”
- ~0 h  r/ S- d# n8 Y+ }+ u
“這個說法我已經聽過好幾次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g7 f" _. l1 b; m1 j- }5 j
7 x! ?) p' m, V/ ?  R
“就是它。”) f- P& i5 J1 M: w+ y5 V

晴明指著遺體的額頭。; q" b1 B- a4 k( R; L; ?. q
0 ], B. s: I% o3 |7 j6 e
那額頭上是博雅也見過的漢字“山”。
( l/ n+ c4 a' a$ |+ t
“凡被施此咒，魂魄是極少能脫離軀體遊走到外面去的……”
% k+ Q; {5 X3 P$ ~
“……”6 a* C% p+ Z# O
& U8 r1 E& G; n4 y4 F" b6 w
“即使死了，魂魄仍被禁錮在肉體之中。不能前往來世，肉身也無法腐爛。”) O$ O0 H8 e+ y. }8 G5 Y1 f* E

“但在某種情況下也能逃出來吧？”

“對。如果能跟伊成大人演奏的那么傑出的琵琶音樂結緣的話，便可以跟隨著音樂脫身而出了。”

“於是海尊法師就……”

“……呼喚了伊成大人的姓名，結緣了。”8 ^8 V$ g9 ]. [$ _4 J  j

“但是，為什么是伊成大人呢？”

“是啊……”

“哎，晴明，你已經知道了吧？”# s% O1 ^, a" X5 ]. d

“噢，大體上知道吧。”' m  y4 b5 N: L; [5 N/ @

“那你就告訴我嘛。”/ S& ]" e; A4 l1 M9 w
8 |# p- U0 W* H# M/ Z$ r' R
“不，這事與其由我來說明，不如找個更合適的人。”
) Y0 K4 S/ k+ n6 E( @
“是誰？” “就是這位海尊法師嘛。”. r) w% |6 ~8 D' J* X

“什么！”5 _$ v; K% i9 x' |
* s& c  W+ l& |# E% ^
“加在海尊身上的封山之咒稍後就會解開。這樣一來，由海尊法師自己來答復你，豈不更好？”' E3 |% ]1 \0 K/ Y, s! g. q5 O1 y
/ @8 _: Y5 I# D" E% c9 x8 z5 D
“……' ，”說實話，就連我也還有不明白的地方呢。“
+ s) t) U; J9 b8 H' A8 f$ L
“喂，喂，晴明……”2 y+ U* w, p7 h. ]3 {, d
* k& o0 P+ F- r/ y1 \  o7 Z
晴明背身去向蜜夜說話，由得博雅連聲喚他。8 o, y% q# C5 b/ B! l
* \% P3 ~' y& [8 P4 t3 W7 d
“蜜夜，準備好了嗎？”

“是！”

蜜夜略一低頭致意，然後遞上蘸好了剛磨的墨汁的毛筆。, _6 k* ^, ]: h; s) f
2 m3 e; y* O8 L' e! J' `  Q7 Z
晴明接過毛筆。
, a$ y, E6 }3 ^+ l
“你這要做什么，晴明？”
' p$ j" {& B; x0 J* f
“就是做這個。”

晴明用毛筆在海尊額上的“山”字下面寫下了另一個“山”字。+ |$ l/ R0 R0 Y1 g' ~6 c

“山”字變成了“出”字。

“這樣就行了。”( y8 o3 Y# t4 C8 ]  G
. T+ t7 V0 z$ S" P* b3 Y
就在晴明嘴裏小聲喃喃著咒語時，海尊的遺體緩緩坐了起來。7 F$ X+ m( H9 R
  d/ g/ J7 L- t& D" q6 s9 a. \
“晴、晴明……”

博雅啞著嗓子低聲叫起來。( K( K- c6 U  I, f- T! ]

“不用擔心。”睛明說道。

海尊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看晴明，然後注意到落到身上的櫻花，便抬起了頭。
' N) o4 v+ J6 w6 f0 u! T
“櫻花嗎……”1 Z, S5 h. N% Y7 g, T: q
$ g: Y3 Q: c% |( [2 t4 q  {3 }; f( N
海尊喃喃道，聲音顯得幹涸。

然後，他把視線慢慢移回到晴明身上。0 e" b' o; f' q' D' z& q

“我看見的是……安倍晴明大人？”
' d: _: L% s+ A% {3 O9 ]
聲音像風吹過幹枯的樹洞。8 n( a5 g+ g9 j0 Q
6 b# E- {3 Q! ^8 ^- S0 h7 d8 P
“是海尊大人吧？”

“是。”

海尊點頭。& c6 C9 }( E! T& A6 L+ |

“我被施了封山之咒，今世和來世都去不了，被埋在此地整整五年……”

“於是，你聽了伊成大人的和歌與琵琶……”

“對。”, F# P9 T$ x8 z- e

海尊又靜靜地點點頭。
5 o6 K  x9 [" a1 \
春來繞彩霞，群山盡櫻花。
2 a4 r, o! h) L/ ?0 @' A
一朝飄零落，何惜顏色改。' t: J' w$ N2 r# z8 k" O# Z0 f3 ^
4 s9 H" q( r1 k0 q! }( B
海尊沙啞的聲音念出那首和歌。$ B5 @4 r, L& P+ [7 h0 x6 s
' m0 V3 _5 A. u" n2 g( W7 c& [
“我無論如何也要得到這首和歌裏的‘山’字，便與那琵琶聲結了緣，每天晚上悄悄前往伊成大人家。”3 N, @3 U( p0 a3 ^
9 N+ p/ m" z0 X( w( n7 k1 Z) P# o5 y1 }( `5 b
這樣一來，海尊額上的“山”字就可以與和歌裏的“山”字重疊，成為“出”

字。) W; Q" x; p' H- V  j& u# O
( h. V1 J: E& G0 z
“原來是這樣。”
9 V3 L( z3 b9 V
博雅終於明白似的點點頭。
+ ^, G, |( t5 j
“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晴明說道。) a( K: X* M. ~$ a  f
" P% t8 [. o; a$ [' j% _: ~
“請問吧。對於為我解放魂魄的晴明大人，我不會有任何隱瞞。”
2 m) ?( f1 ~) |# j' A
“五年前，你為何詛咒聖上？”1 q% e/ c, i, |- ]* q5 \  a
% b& w' u  Y' X, ]
“原來是那件事啊。”

海尊唇邊浮現出一絲笑容。
- |  j" y# c6 I6 B' z* `" y
“我想要錢。”: }1 M' T0 p( j) S3 a+ B6 i! M" C
: |3 L$ _9 n; G
“錢？”

“錢，和欲……”

“欲？”

“詛咒聖上並非出於仇恨。當時，我目空一切。心想，反正我下了咒，也沒有人能打回頭。安倍晴明、賀茂保憲等名聲在外的京城陰陽師都不足懼。在他們一籌莫展之時，我便親自出馬替聖上解開咒語。這一來，便名利雙收了……”
' f- k2 n- G) |+ z  x; ~
“結果卻被保憲大人把咒打回頭了，是嗎？”  J3 H7 W/ K" M" J8 `% j, [$ d
8 c( P0 _6 y: c; L" \% A4 t4 M
“是的。”- x8 z7 O. k6 ~; g& Z
) C5 N8 h/ |7 i( D1 q1 |9 P
海尊點頭。

“正因為我很不甘心，說要作祟報復，才落得這個下場。唉，實在慚愧得很…, J: C1 n4 M8 {  {4 i" ~
& E. H8 c+ Z. f5 N
…“
0 a! K3 C6 y+ G' w
海尊望望晴明，深深施禮：“非常感謝。”

他抬起頭說道：“這樣，我終於可以踏上旅途了。”  @* Q9 R1 I' Q* p
+ R3 z. c7 `9 J+ W1 \' E# j& g9 R
櫻花紛紛揚揚飄落下來。4 F- Z+ L1 P" [

“多美的櫻花啊……”1 r0 V& ?. ~/ K
. L+ Y. A, K! f& a2 u# W; d# G
海尊喃喃著。

“請轉述伊成大人，他的琵琶彈得太美了……”# O7 D1 n; f: f' e9 J

海尊雙唇吐出這句話之後，悄然抿合。
( }* N, {; M6 E6 M
他直直地仰倒下去，變成了仰望櫻花的姿態。

唇邊帶著一絲笑意，海尊的雙眼緩緩閉合。& i9 a$ y; u$ ~

櫻花積在這張臉上。

海尊的雙唇再也沒有動過。4 z) R% ]1 Y7 H, M% Z: r' s
8 }6 S# P1 n1 }+ ?( n8 v; q
“他終於走了……”

博雅喃喃低語。, S+ z9 F/ w" N; v$ R

“嗯。”
( j& \7 f3 ]6 L
晴明低低地應了一聲。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4^#

發表於 2007-8-27 12:03 AM | 只看該作者

飛仙' x6 P, g* R8 S) W, \" p  M( W8 t

+ n1 i; \* Q* i% Z7 ?1 k: B' T
一
1 l( E$ e+ ^; f
兩人在淺斟慢酌。

時已過午，陽光仍照射著庭院。! l" P- I5 R7 C. k# z2 T

庭院一角，有一個沼澤似的水池子，好幾只蜻蜓在水面上飛翔。# @7 G0 m) S4 ?0 a9 b

蜻蜓翅膀的扇動幾乎難以察覺，它卻能懸停在風中。* u. U; D- M% }* D  D. \
' T' O8 ?! B& V
或左或右地俯衝著，捕食小蟲。
; T) u, e" ]# I6 a. z5 ~- d
梅雨已經結束。

已是夏日的陽光紫色的菖蒲在水池邊開放著。/ c2 }+ N- a; _& @6 W9 A9 D! ^/ U

葉尖上停著幾只蜻蜓。) e, F2 N4 C! C% f9 N+ w+ r! }7 |" f

如果太陽再偏一點，就會涼快許多了，但此刻依然炎熱。
, Q& ]  _" X5 O. t8 ]7 T0 w
這裏是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晴明坐在外廊內。與源博雅喝著酒。! n4 q, n4 h, p8 y4 ~& H

晴明一身涼爽的白色狩衣寬松地包裹著身體。# V8 n' B( Q/ v0 P

他額上沒有一絲汗水，倣佛對炎熱渾然不覺。5 N/ A  R+ y: A! R. X! e
+ ]: E% D& S# x1 I0 m% j
他的紅唇不時觸碰右手端來的素白陶杯。沾酒的唇邊。總像帶著一絲微笑。
/ T# Y( ^  e' M$ b1 |+ A
“真是不可思議。”
: Z9 B3 ]3 r. p# @$ T. F
博雅杯剛離口，便望著水池的方向說開了。7 P8 l8 _( X. t% A5 s
# w4 g% F% ]$ V8 N0 n* c) E
“什么事情不可思議？”

晴明只是將視線往博雅身上一轉，說道。5 J8 H- X8 D! y- p
/ c5 \+ x& f% ^7 y' v7 }
“蜻蜓呀，也看不見它的翅膀是怎么動的，卻能在風中那樣懸停、疾衝。”

的確如博雅所說，蜻蜓時而在風中懸停，緊接著突然轉彎。衝向水面。
  y& P& T1 z/ v6 \4 z( s
“也不知怎么能設計得這么好。自然之妙真是無與倫比啊。”
+ u- H5 ?" z/ g* S: X/ v2 i
博雅感佩地點頭讚嘆。
7 [" o& X# g) S: X2 b
二人之間放著盛有鹽烤香魚的碟子。$ I; N- p2 Q9 L+ q5 T' k( h/ x

幹手忠輔送來了從鴨川河捕獲的香魚。' q0 E' P1 X6 P! Z# ^$ y+ m- P! O

因為晴明在黑川主事件中救了忠輔的孫女，所以每年到了時節，忠輔都以香魚相贈。" [3 r5 a- {, a3 R
4 ~4 c9 ?6 J4 h0 x
晴明把手伸向烤香魚，一邊對博雅說道：“是時候了吧？”7 P/ x$ @( G8 g$ @

“什么時候？”

“博雅呀，你今天到我這裏來，不是特地來讚美蜻蜓的吧？”! \0 u! q1 ]6 B5 G

“對，對。”  ~: y, G  A/ n( s/ m8 _* y8 s

“是有事而來吧？”

晴明說完，雪白的牙齒咬了一口手中的香魚。
# r7 o5 B! j. b$ ]  ^  i" f/ S' d& [
烤香魚的香氣飄散到風中。

“晴明，是這么一回事……”博雅說。 “不外是坊間盛傳的宮中怪事吧？”. j& u) R* }  l' a4 p

“怎么，你已經知道了？”
! U) S7 X2 d8 N% D2 F! E+ I7 X6 l
“四天前的晚上，兼家大人也在清涼殿目睹了怪事。

對吧？“* i5 p" _0 u0 j1 d; B6 a
# O3 ~3 e; \9 d* Y
“就是這事，晴明。近來宮中凈是發生莫名其妙的事呢。”- J2 S! {8 b, k# l. [7 _* {

“還有酒，慢慢說吧。等談完也到傍晚了，多少會涼快些。”
; ~( o. o- v* c+ u" S6 B. _: P; P
“是啊。”% G; U' v& V5 [$ V
+ {9 P( a3 }+ j! l4 A  @
博雅點點頭，開始講述那件怪事。" M* R/ r& t% {7 F! I
/ l! \) r* E: X6 E4 f/ k% m
二  u4 a' B3 B* d. }) `# d
: V$ D( M" V3 f" k3 E1 g
最早聽見那個聲音的，是藤原成親。
8 Z, j& i8 l7 I# z: w
約十天前——值夜的晚上，如廁的成親在返回時，聽見有奇怪的聲音。' C3 I" I+ U, n2 R- H

“喲。這可怎么辦呀……”

是這樣一個聲音。! G6 U3 \- r( h$ U) Y" j

一個沉痛的、虛弱至極的聲音。

在這樣的夜晚，究竟是哪裏來的什么人，在說什么“怎么辦”呢？

這是藤原成親從渡殿走向清涼殿時的事。

正當他想：咦，這樣的深更半夜裏，會是誰呢？結果。那聲音又傳了過來——“實在是太難辦了……”

究竟是什么要怎么辦啊，是誰在這么為難呢？

雖然還有其他值夜的人，但不是他們之中任何一人的聲音。

不知不覺間，他就像被那聲音吸引過去似的，腳步朝那個方向邁去。# `% T6 w6 J. |0 e  A) C  J

是紫宸殿的方向。7 t$ K; a. \- U) ]3 ~  r/ T! _
7 B+ |: o/ g  S" H4 c
走在紫宸殿的外廊木地板上時，那聲音自上方傳來：“來者何人？”6 D$ e6 \" _0 a& _/ U) Q

聲音並非來自紫宸殿內，而是由外面、且是從上方傳來的。大概是從屋頂上傳來。
  @) Y/ @# Z+ C+ a& Q  }
有人在這樣的時刻，爬到紫宸殿頂上，在那裏自言自語。2 B1 w( F# U  Y$ r) }% h

那高度並不是輕易能攀爬上去的。! i' p' a. P, D" E

肯定不是人。
2 H* G% k" i* q
想到可能是鬼的那一瞬間，成親的身體不由得戰栗起來。) E4 }2 i; n5 o; c2 L5 r: }, C2 ?

他返回值夜的人那裏，匆匆報告了這件事，眾人隨即決定：“好啊，我們就到紫宸殿看看。”
. i4 F, Y! H! G: d2 A
然而，雖然這次人多勢眾，但來到通向紫宸殿的渡殿時，眾人卻止步不前了。; Q5 u5 M' Y  P0 Z# _# P

因為眾人聽說可能是鬼，都害怕起來，腳下不敢挪動了。* A# U% o# `5 c1 m0 ~, N) m2 P+ O

眾人停在渡殿，成親從檐下舉目望向紫宸殿方向，只見屋頂最高處有個朦朧的影子。
+ w# u3 l" ?9 F. V
“就是它吧。”成親說。8 [0 Q4 d9 \" j# e. j- E# d
& x. Z* _" s: U9 B. `
“在哪裏？”。 “啊，真的有啊。”5 V" q! y) U1 U) f7 ]

“會是誰呢，在那屋頂上？”5 r, `5 T% o2 O! S

正當此時，半邊明月閃出雲端，那個月光映襯下的影子似是一個人影。( m5 k9 Y# ]8 J& H& C9 x
1 I+ g3 n) s/ F. e0 {- N8 J
似乎有人爬到屋頂最高的地方，蹲在那裏不動。) q) l/ K1 {- k

“人怎么會爬到那種地方……”& n# S1 ^0 ]- K5 l8 y

“所以才說那是鬼嘛！”( ~) @; I+ |+ S$ e7 ]& W+ p, T
' w6 j) o. A& ~: W7 |6 t
就在眾說紛紜之時，有人“啊”地叫了起來。

原來那個黑影動起來了。7 l+ B% E+ ?( R. l% z1 [

黑影沿著屋頂的斜面“嗖”地滑下來。當影子滑到屋檐處時，又隨著慣性“呼”地彈向空中。- J2 Z/ c9 |  R" h% n7 b' O
  n! x- j0 \8 T8 t0 }4 B" r& w
“哇！”3 q' n6 y% E  k' Q

見者無不驚呼。

照理那影子要“啪”地摔落在地面上了，然而那摔倒聲卻不曾響起。

那影子就此消失無蹤。
5 B. ?& f) Z/ v; R9 A
從那天晚上起，在宮中聽見怪聲的人越來越多。- D9 Q- B4 E, f* Q! c

“遍尋不獲啊……”9 A' ?0 g& ^! U# k3 V9 w/ V

“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嗎？”
* o: B' p2 j! L( b- p. X& o9 u
“唉……”
9 \& n- W8 A$ Q, H$ z: _& Y
“實在沒有辦法。”

據說聽到的是這樣的聲音。( x" t1 q/ U" M+ F7 K

又傳，有一天晚上，有人在月光之下，看到一個紅色的東西在宮殿上空悠然飛舞。

偶然遭遇此事的平直繼讓人預備了弓箭，彎弓射出一箭。

利箭正中那紅色的東西，它搖搖晃晃地掉了下來。
9 d3 A* D5 v3 Q( a6 P0 V$ A8 ]/ U! |2 U
“咦！”

眾人趕過去一看，竟是侍女穿的櫻襲紅衣。
. i- m2 I6 W' ~$ a2 S' d: [6 D
又有一天晚上，在大內的北面，巡夜的人發現了一個跳著走的人影。這人影“噗、噗”地跳起足有七尺高。

“是誰？！”
$ t8 h& @, U  k" N* x
當值夜人喝問時，那人影並不回答，而是跳到附近的松樹上，攀著枝幹，消失在樹上。

“別讓它逃啦！”
2 {: e' N) z% z  U5 j
值夜人喚醒眾人，圍住那棵松樹。
; K0 L, x7 a5 u! N& z! G8 l
附近無樹無屋，地上又有近十人圍住，樹上的人下樹逃走應無可能。

雖然弓箭在手，但正巧月亮隱沒在濃雲裏，樹上一片漆黑，甚至無法分辨出樹枝、樹葉與人影。/ r% ^- c- J( z5 K5 f' g
" r* w+ E; u8 o8 Y, }- S7 a
就在此時，有石頭從上面丟了下來。

一塊、兩塊、三塊……! v+ l' {/ e" I6 l

不知何故，松樹上的人把帶在身上的石頭扔了過來。) W& z; p: f, v0 ~! o

“敢來這一手！”

眾人彎弓搭箭，估摸著往樹上射去，盡管有箭插在樹枝上的聲音，但沒有命中目標的感覺。

“不要著急。”
* z" Q' l1 z# w  F3 j) V( p
照這樣一直包圍到早上，等天亮了，樹上是什么東西，也就真相大白了吧。5 }* ^' R- _4 f  B8 I: n8 Z

於是眾人通宵等待，到天大亮了一看，樹上竟然什么東西都沒有。/ }# J) Y: f* N% S5 `

有人爬到樹上去看，只見到昨夜射出的三支箭插在樹幹上。) q  @! k% E0 k* `( U

樹是被十來個人團團圍住的，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
$ g% j( I! Y) B
究竟它是怎么逃走的呢？

結果，大家得出結論：那不是人，應該是鬼吧。按理來說，人是不可能蹦起七尺高的。: I, U$ D( X$ Y- B. q. [
# F7 S5 |6 s$ u- `, ~
而兼家遇到的則是這么回事——有入夜訪兼家，來者是藤原友則。2 X$ U* L  a/ Y$ r
5 S( n0 X& `3 Z( V8 T" V* n
友則來告：女兒的病情越發沉重了。* S- l2 {; }5 |

三天前，兼家和友則在宮中碰過頭。8 S4 [% Q- \# e& _0 d8 T8 |/ R$ n

當時談到了友則女兒的事。友則的女兒名叫賴子，今年十七歲。5 [  q, U: A0 h, v1 M- g
. j: j+ b9 Z$ g, r# Q2 a  C
“前不久，賴子就患了疝氣。”
) P, Z  E1 K0 y# {
據說情況不妙。" Z, D1 X7 o7 C! O2 L
6 [9 a8 D% J' t* A8 R2 q! w/ A
“不吃東西，一按肚子周圍就很痛苦的樣子。”

“那是因為疝氣的蟲子進去了吧。”9 i& v! }2 s  p$ Y2 e/ P4 p7 e

“我也是那么想，便從典藥寮取了藥讓她服下，但完全不見效。”
: N. c, N0 Q' X# B
“噢，我倒是有好藥。”4 Y# I/ g4 h) z4 `4 l
. u) r) v; r( ]; B; c$ y/ L/ f
說著，兼家把隨身帶著的藥給了友則。

三天後的晚上，友則來到了兼家的家裏。% G; u% @( G1 z/ E0 n- Z6 Q

“怎么樣？賴子姑娘的情況有好轉嗎？”7 ~7 s% x- \* I6 X! c8 Y

“唉，她的病情還是完全沒有……”1 V3 M/ Z( V  c  U& _

“讓她服藥了嗎？”
8 u3 n. o6 C8 @9 A# G9 _
“讓她服了，但不見好轉。”
. C5 O, Y# p5 O3 v( _9 d1 l+ _) ]9 P
“沒有好轉？”

“啊，疝氣蟲子倒是治住了，但這回又得了別的病。”- j1 H2 h; z/ v1 \: e" |; A
, l* Y8 h8 h; p# x* v2 W$ X+ C
“別的什么病？”

“是狂躁之症。”
" m1 M% X6 t, }& B
“狂躁之症？！”

“服用了您的藥之後，她好像被什么不好的東西附了體，變得喜歡往高的地方爬。”
9 k# r5 y  c: r' j
“哦？”
6 e; Y3 a- @& ^) D- O$ E4 o4 g
“本來光喜歡爬高也不要緊，但賴子卻還要從高處往下跳。”
  M) L& L2 M, {
“跳？”& K  C1 T" _) R2 Y7 T: w- j

“是的。她從庭院的石頭、外廊往下跳時還行，可後來就要從樹上往下跳了…
+ A# g3 B# f: \4 M7 a0 S
…“
5 {2 L$ C5 \$ t; a, ?
“啊！”

“我們制止她她還不幹。今天嘛，趁我們不注意她就爬上了屋頂，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 v) Q. H) C/ E* {) x1 o4 Q
“竟然會……”

“落下來時摔著頭，昏過去了。”
: L/ u/ I7 U+ {" p' I# n) G8 v
友則不知所措地搓著兩只手說：“得到這個報告，我急忙趕過去。說實話，現在賴子還躺著不能動。”
7 V! |: l& ^% F; M
他不滿的目光望著兼家。
# a* d# N: C; ~( P* B
“你的意思是：那是我給的藥造成的？”$ S, I% |5 k. z1 z! x1 {& J
3 W# y4 G) e1 s- |# L- b
“我沒有那么說。”- J5 i: K* I+ {# J4 z" X. g

“不過，疝氣的蟲子是治住了……我的藥，和賴子姑娘的狂躁之症可是兩回事啊……”2 r6 V- L8 y- c8 X* V' l% h. c. c

“一來那是服了您的藥之後的事，二來想請您想個法子——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S. L. d1 u, ~) t9 \" [1 h
4 U. M2 s  F; t* ]* p1 \0 B, j
“我是無能為力了。這樣吧，去找藥師或陰陽師談談吧。”" B8 ?- r8 [& U8 J! D8 A7 _3 X
" o* _: M2 x# U% `5 F! j
二人談到這裏，友則只好回家去了。
, |, z7 o7 w8 p' `% t, n# k8 Q
兼家打算去睡，正從外廊木地板往寢室走時，不想遭遇了怪事。

據說他正走著，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黑影，懸吊在屋檐下。! W6 B/ z( I8 q  n4 n, {- f
4 I) P  g) |* S) _4 }5 _5 V1 |
一個成人大小的東西竟然倒挂在屋檐的內側。& s  g8 o3 q* r2 |
3 E; G1 k) X8 K5 ^
“咦……”
' ]6 \2 j7 J/ Y. Z
兼家一喊出聲，那個影子便在屋檐內側走動起來。
0 f8 v6 E) r  g5 ~- }1 z) \% j% N
它倒立著，輕盈地走到屋檐前，仍然照舊向空中邁出步子，倣佛摔向夜晚的天空似的，消失無蹤了。

到這個地步，兼家這才意識到，自己恐怕是遇上目前宮中議論紛紛的怪物了。# O5 \- q7 X: {4 D4 ^5 O
" [- ?' ]% {$ d8 l' P& O5 k
“天啊！”

他大叫一聲。
6 _% W5 v- a) U: _" G0 G& Y
“怎么啦？怎么啦？”9 `# p( O0 ~7 B7 A' ~

家人匆匆趕過來。( P0 |9 t" k+ L7 }4 D
2 c( f+ S* _. T: J
“遇上怪事啦，有妖怪！”

兼家跌坐在木板地上，手指向屋檐外的天空。' N% D) y' }1 e/ n! |8 {) {4 m' j
: d" q3 L* \* `! O0 ]
趕來的眾人走出庭院，仰望天空，又望望屋頂上面，卻什么都沒有看見。
' q3 I% r7 E! |7 Y- W+ t8 b
三

“哎，博雅，你說是為妖怪的事而來，究竟要我辦什么事呢？”晴明問。1 C# t/ W+ \4 z3 @% m

“難道是兼家大人要我過去嗎？”

“不，有事求你的不是兼家大人。”

博雅剛想接著開口，被晴明攔住了話頭：“是藤原友則大人吧。”* i7 d" M1 c( r+ B* M( t' Q2 s
' Y6 A1 d; p" G( z( c
“正是友則大人。晴明，你怎么知道的？”! K- c1 s1 F6 q2 y

“聽你說的時候，我已猜出個大概。再說關於友則大人的女兒，我還要做點事情。”

“做什么事？”3 g# u7 O9 I2 v* G9 j+ X# |
* n+ G" ?  Y  K; d
“這事稍後再說吧。先聽你說。”( u; @" n. C9 K9 h. q5 a5 ~' M
( W2 T5 I3 N8 I0 N
“明白了。”

博雅點點頭，看著晴明：“其實，晴明啊，藤原友則大人是為賴子姑娘的事。. X8 v, M; N9 [* V
9 A: ]2 m  o! s
請你無論如何也要過去一趟。“
4 o1 [  Y# `9 K" y+ ]5 X) y) J) E
“除了你剛才所說的事，還有其他事吧？”
1 ]: i) \: U$ u
“對。也都是跟那妖怪有關係的……”6 V: k$ n! [9 q! A3 f( H5 W
* C- z5 v" T9 M" ^" i9 V
“哦。”# y' c  A: u* U% |' x, u8 [+ V- o
9 \8 e& p/ c& U. W
“據說，他也聽見動靜了。”

“說話聲？”
; _, Q' J8 ^0 M7 C' [9 W
“是的。”! [( n; I0 `: N  u1 W6 q
/ y% j( Y6 t+ \9 h
於是，博雅又開始敘述起來。

四' b5 ?! g# x6 ^
9 U" e; `+ f5 X3 \
昨夜，藤原友則守在屏風後，不眠不休地看視著賴子的情況。6 I8 S! q7 o4 x- F3 j6 v' J
) f5 A0 M" g/ k' t  D9 G
賴子睡眠中的呼吸聲傳到坐在屏風後的友則耳朵裏。
1 M' N& O* ^2 c
直到剛才，賴子還一直鬧個不休。
: w4 `9 _; F$ p% c: F, j
疲乏終於讓她墜入深度睡眠之中。

這幾天，賴子的病情出現了變化。
+ _/ ~) L2 L  R6 |: Y( T
她不但愛從高處躍下，還不住地訴說身體好癢。5 b' J6 Q: A7 O
5 `# \. E/ D) _6 t
“有蟲子啊。”

賴子第一次提及蟲子，是三天前的事。' z: I$ [+ u3 P2 R: d* G: j

“有蟲子爬過我的身體！”
' _6 G4 x  q( o0 G
她邊說邊抓撓著身體。
  z# S2 Q( L: P2 T3 P& ~
“好癢。”6 J; ?+ @# I5 K9 K- o; J

她用指甲猛抓自己的皮膚。
& c$ z9 o8 @* o% _* x7 o: m4 ^
怎么撓都止不了癢，指甲劃得沙沙響，都要摳進肉裏去了。& I; S5 O/ l6 I4 ]# s# \8 b; G& |+ t

“好癢好癢。”2 D" D$ A. r- A
$ d' t# v9 h( |
她不是抓某個特定的地方，而是全身——她撓遍了整個身體，而且是像摳皮挖肉似的撓。
- O* n3 Z7 m: W! D6 u; ]
手臂、胸脯、腿、腳、面頰、頭部——所有的地方都要撓。3 E) Z& `+ C' \  z6 `
  G# X4 z0 F  U* d$ B
“蟲子好癢！”1 `, n( a  p) i& p# i, ?' V  H7 ?
( l. }' p' n7 \0 w! R" W
賴子瘋狂地抓撓。/ H: g" i1 f: _+ N/ G) e4 Q

皮膚上遍布搔出的血道子，抓脫了皮，在脫皮處再撓，結果便是皮開血出。

“好痛啊。”$ X1 D% G7 P$ G# G) y5 E* r8 n4 d
# ?- l4 H7 T) v/ i
剛叫疼，緊接著又去撓同一個地方，邊撓邊喊：“好癢啊！”

賴子整個身體紅腫起來，好幾處還化膿了。但是，即便化膿了，也不能停手不撓。

終於抓撓得皮破血流，全身污跡斑斑。4 C8 \, R% l# `, j: ~+ P( A% {
' `9 q+ n: U/ Y# w" ^3 h! w: A
她還要伺機從高處往下跳。5 a6 @: r* n2 O# Z$ L( C
' Z& T5 y+ [* @4 x+ }# `4 _
從高處往下跳和搔癢——跟這兩件無關之事，賴子提都不提。; g; k& J2 m* N, Y/ [8 |  Y" e# z

就這樣折騰了一整天之後，疲憊不堪的賴子終於沉沉睡去。, r" T8 i* s9 k  X
/ _  P9 G  y' p$ @1 b
在她醒著的時候，家裏人一直懸著心，只有在她入睡之後，家裏人才得以稍事休息。0 C: O" s8 S) T9 Q! p. C
1 v% P: u8 ]9 ]2 c3 N/ f, ^8 J$ z
但是，因為不知何時她會突然醒來，要去爬高搔癢什么的，所以即便在她睡著的時候，也得有人陪在身邊。
5 d. o4 H2 ~" [# g9 w3 z' [1 r
那天晚上，友則一直陪著賴子。( v* R! w, w* a9 I

深夜，正當友則開始打瞌睡時，賴子突然喊一聲“好癢”，一骨碌爬了起來。" B/ k2 s, g4 A* b* t. `% r" U. z' \
  V, p: w% u$ [- S# J2 m  ^& }2 p/ v" ?
友則驚醒，連忙繞過屏風，按住賴子的身體。& l( D6 N9 f' p% C

他不想再眼看著賴子虐待自己的身體。
# R8 S  _) y- {. c( g
“幹什么？放開我！” 賴子暴怒起來。' J$ j* d0 o, _9 W3 S! d

她力氣大得難以置信，實在按壓不住。$ T# r2 I9 M9 {4 }; n9 T" B4 z

“賴子，你要挺住呀。賴子……”. n: S0 e) ]2 {; H
! u! m: e( a! k1 g5 G
就在友則跟自己拼命掙扎的女兒糾纏不休的時候，不知何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c, z$ \- T0 k' R

“友則大人……”

那聲音喚道。; `& `, @' R; A" ]* K

“友則大人……”9 X: Q8 B2 }' \3 T
, C) s7 {8 j0 j) ?
友則好不容易控制住賴子的身體，把頭轉過去。
  |: k( ^0 }; ]2 v  B
然而，看不見發出聲音的任何東西。

“賴子姑娘的病，靠藥師治不好。”8 G8 C# L1 m+ K- E* k9 `1 m
# Q) T* @" h, c
那聲音又說。
- }9 y6 s1 [- j# k0 h
“那、那誰能治好？”# E4 Q8 ]6 c+ |' \
9 B' Z" f) ~! p& W
友則情不自禁地問那個聲音。0 G4 L+ i9 }1 r

“這個嘛……”

那聲音停頓了一下，好像思考了片刻，說道：“這應該是陰陽師的工作吧。”

“陰陽師？”
: f+ L- z$ M7 Q7 \/ K
“安倍晴明大人能治好吧。”# d7 d% D4 J7 F+ l" n4 s8 J
& U9 s/ Z- }; P7 P5 l" D, f
“晴明大人……”

“除了晴明大人之外，無人能治好賴子的病。請晴明大人過府來看病，不就行了嗎？”( q9 ~# @8 _2 z' @5 m0 z3 P' i

那聲音就此消失了。
8 @. h$ d0 k# m% J* l8 q* D) U
“喂！”* S+ q; x8 J9 T( b/ |
% y8 y! y8 u# J- @; g6 p  j; m% H
據說友則一再呼喚，但始終沒有回音。

六

“好癢好癢。”

原先邊嚷邊扭動著身體的賴子，用白開水服下晴明帶來的藥之後，隨即安安靜靜地入睡了。
4 W4 Z0 O  G/ X& W! D% r- V
在沉睡的賴子周圍，坐著晴明、博雅以及友則。% Q, a2 ?' i6 R& s; }  f
9 `. n3 F( w. R9 K, Q6 |
在惟一一盞燈火的映照下，友則眉間的皺紋越發顯得深刻。
7 h# K) B5 H1 |+ S- s& r4 K# \
晴明跟前預備了硯臺和毛筆。. L1 G$ ~, F" t/ u( h' B: i
" ]6 m6 J3 N- o( I$ f5 g0 o; B! O
“現在要給她脫衣服了，可以嗎？”晴明說。

“全部脫掉嗎？……”7 D" l; I, r2 @! i$ p
: c: ^$ X9 Y- A0 F2 k6 t' y
友則的聲音顯得幹澀。# q7 H% R- z# O6 [4 g- J
/ {3 A- `6 a: W1 Q: ], C
“是的。就像剛才我所說的那樣。”

友則看看晴明，然後，又看看博雅。

博雅默不作聲。
. }: w$ q- I9 f# S
友則額頭上滲出無數小汗珠。  D  X* e) L# W1 k; }0 ^2 z0 R% z" }

晴明沒有催促友則回答，也沒有再提問題，他雙唇緊閉，靜候友則發話。
( R+ A. K9 L7 K3 }
友則點一點頭，說道：“明白了。”

與其說是下了決心，倒不如說是無法忍耐壓抑的沉默似的。. r; B6 K" @5 \, }

“這事情就全仰仗你了……”. {% O5 w+ X- S" `

友則的聲音微微顫抖。
4 k% i' I/ L  c% H' N" J
“那好。”& R( {- y! _! _. g, _8 a
! N: j+ N& u: V, p9 r1 r
晴明垂下視線，略低一低頭致意，然後又睜開眼睛。
- ]0 d8 E/ A2 z. W5 }8 g
即便在這種時刻，晴明緊閉的雙唇依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靜的笑容。

晴明把手伸向賴子的衣服，迅捷地將其衣衫脫下。

“啊！”

強抑著聲音、由喉間發出驚呼的是友則。

賴子身上沒有一處皮膚完好的地方。到處都有抓撓的傷痕，甚至有皮開肉綻的地方。9 H( S) `$ H4 N: S
/ O. E- q4 @. q& j0 s3 Y+ {
可以想像，若令她的身體翻過來，恐怕從後背到臀部也都是這個樣子

“開始吧。”
( h: M% V. i6 m, v5 o+ ]
晴明低聲道，隨即取筆在手，飽蘸墨汁。! `4 ^3 I- z( \  \; w6 b' D3 f1 N

他先用毛筆在賴子左腳的小趾上寫字。. y; K. e$ g% ~" t6 W. O: P: n
) E* b- ~- w3 K$ Q5 d
與此同時，晴明嘴裏喃喃地念起了咒。
. S0 F* t: [% _. v" n1 x
寫好小腳趾，接著一個腳趾一個腳趾寫下去。然後是腳板、腳弓、腳後跟、趾甲、腳踝……
5 z* A; i( u' _7 v/ n8 ^) B
他不斷地書寫著細小的咒文。' T2 E0 a2 i' o! L% f1 o
- R) K/ M9 i  e" e9 U- A2 z
寫完左腳腕，接著寫右腳腕……4 q8 Y9 t% @& v$ W

腹部、乳房、右手、頸部、臉面——連耳朵、嘴唇、眼瞼等處都寫上了字。把賴子的身體翻轉過來，後背和臀部也都寫了字。2 A( q; e: ?6 m0 `
" x% p6 i4 \; A3 m% x- G
再將賴子的身體翻回仰躺的姿勢時，她的皮膚上幾乎毫無遺漏地寫滿了咒語文字。. z$ U' Q8 Q& E* A0 V8 Q9 N
* @( m# o) z  `# m$ F
只有左手沒有寫上字。
' n0 @8 W8 U6 L3 U
“寫的是什么？……”4 ]6 F! J# j2 H- Z4 {8 s  b' l4 X

友則顫聲問晴明。

“是孔雀明王之咒。”# s# P7 v0 m8 r
: f5 K. ^, o& D2 q( N
晴明的聲音一如往常。) ?: m! z0 F5 I$ l' q1 v4 z
) D& i6 K4 m* T# I" L7 D
“那不是密教的真言嗎？”; @0 ]/ z" Q3 {1 [+ T) ?

“只要有效，什么都不妨用。沒有規定說陰陽師使用密教真言不好。”1 ?: Q, s' |2 L3 v# k. T4 ?
6 z& R/ w' i7 [( k# h- M
孔雀明王原是天竺之神。; `7 C( @6 l+ a2 P

啄食毒蛇和毒蟲的孔雀變成了佛教的守護神。

“來吧。”

晴明右掌按在賴子腹部，然後左手握拳，食指和中指並攏伸出。
0 ~" T% E8 K3 f6 G' _) e: D1 l
將這兩根指頭抵著自己的下唇，開始輕聲念動孔雀明王咒。
: @/ a- i3 r: C$ `" k
於是，倣佛對睛明的咒語作出回應，賴子的肌膚表面沙沙作響著蠕動起來。

“咕嘟、咕嘟——”) @  M, E) r+ O8 _
7 L8 m- w  ~, w0 k5 \
腹部和胸部的肌膚到處一鼓一突起來。

“噗噗——”8 X& [+ h& ?$ ]% t9 k& t# q; ^. w
: ?+ v$ ^7 x. {8 q/ v& R
面部和右手、雙腿的表面也都鼓突起來。

看上去簡直就像大大小小的蟲子在肌膚下面蠢動著。

“啊……”

博雅發出低吟似的聲音。

蠢動逐漸移聚到賴子沒有寫任何東西的左臂上。# M! F0 Q9 H5 R! {+ S/ i8 b

左臂眼看著變得粗大起來。所有在賴子體內爬動的東西都集中到左臂。左臂變得比大腿還粗。有蟲子似的東西在粗大的左臂裏頭蠢動不已。5 X( h% D2 M4 f" \5 E( i3 k) x$ i
  |" F1 N0 S( @6 C9 f6 C8 \! q
“好了！”

晴明低聲說著，用紙捻將賴子左臂連肩處綁扎好。
  [. i( o  q7 a5 e1 t( N- G5 }# U
然後又取筆在手，在蠢動得厲害的左手小臂上寫下“集”字。

晴明再次以左手食指和中指並攏抵住下唇，右手握住賴子的左手。

他再次念動孔雀明王之咒。

於是。那些鼓突著的東西開始集中到小臂，小臂一帶變成黑色。
/ ]/ z; m9 b4 Y: Q( I8 m$ A
終於，蠢動的東西都以晴明所寫的“集”字為中心集合完畢。這個位置倣佛變成了紫黑色的大水泡，大小足有一個大甜瓜那么大。/ \# h6 j5 E( [, ~  l
% ?9 g6 `3 n$ P8 M! m
“啊！”  y* t+ v. l" ^

友則驚呼出聲。" T; i# f( t: W( X6 V6 J) p% U
2 \% h$ g1 ~. g+ H$ T
晴明停止念咒，說道：“應該是這裏了。”/ x* r5 t# V* Z2 B

他從懷中取出短刀，除下刀鞘，在寫著“集”字的皮膚上“嚓”地切開。! `5 g. C+ E/ q7 N
, t. Y' o! |1 Z3 }1 ?5 p
從裂開的切口處，呈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f% {2 K3 J1 o& z5 z

是不計其數的蟲子。

有黑色蜈蚣似的蟲子，也有長著蝴蝶翅膀似的蟲子。

有似蛾而非蛾的蟲子。3 L: c7 I) R3 F6 G  k+ g3 V' B6 q2 W& M
4 [* w: q3 Q& {1 Q9 x+ q9 G
有甲蟲似的蟲子。

有頭部像蛇、身子像麻雀似的蟲子。
- G) i: V. G; H4 }
有蒼蠅似的蟲子。* y, L- b) O8 X# X5 e& E, V# }( L

有蜻蜒似的蟲子。/ M( |+ U8 y+ c' i9 m
! x, `4 ?- P3 f) W2 M# m
有蟬似的蟲子。% i, a4 |& y2 c  Y0 {
- K2 _2 z( [0 R' s+ A) A! K; A' ^3 u6 W* Y
無數奇形怪狀的蟲子從切口處蠢動著爬出來了。

蟲子爬出來後，隨即騰空飛起來，從開著的板窗飛到外面，消失無蹤。1 L7 z" e5 P8 b5 C5 y

不久，賴子的小臂回復到原先的大小。
/ E2 r+ r: g2 N' |7 U) }9 P
小臂上仍留著晴明切開的傷口，滲出一點血水，但傷口比原先小得多。  d$ w/ H0 l4 ^6 V

晴明給賴子遮上剛才脫下的衣服，淡淡地道：“這樣就行了。”6 ^+ `( E& D$ u1 d; f6 ^8 R
3 _& c1 R0 i) S2 L3 h4 j/ O  @
“解、解決了嗎？”友則問道。

“解決了。”( l3 }* r8 ~  a6 b0 S
8 k! ]  d+ U2 {' j; m
晴明微笑道。

“最好還是不要把剛才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賴子姑娘。9 O) L$ P. j) L" m! K
2 ~0 K7 d! F3 ]- V5 s
如果被問到，請答以晴明施治、已無須擔心即可。“
6 c  u9 Y4 E- O+ g6 m7 C
“這樣就好了嗎？”
5 s$ N6 C+ e- ~. m" P! s# Z
“是的。傷口馬上會痊愈的……”1 X9 K1 `4 P2 X- H* E

“是、是嗎？”1 Q3 R+ |6 O! g5 f( X7 g+ Z  [
6 ]  k, U$ M% A3 y& A- }, M$ k
“那么，我和博雅大人就告辭了。”
7 N; ^1 z# U+ ~$ h
“這就要走了嗎？”

“我們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沒有做完……”- m8 U9 T. D' d2 A4 K0 ~

晴明說著，站了起來。2 t% B  t3 v" u* W  D- D1 K7 f
+ i7 q$ I" C" g9 ~( W0 S1 t
七
2 r, `. K1 h- h
牛車等候在門外。
  L: f& {7 j9 [, I7 f, C: p. s
上車之前，晴明扭頭向後，對著大門上方開了腔：“這樣可以了嗎，妖物大人？”

於是，昏暗的大門上方傳來一個聲音：“非常滿意。不愧是晴明大人……”

“若有空暇，今晚不妨來寒舍小聚……”  B# Y+ D& ], D" M
1 M5 g4 \' T8 _/ e+ A" J- b
晴明對大門上方說道。* K/ y" Z" y/ [) s% u8 h8 k2 |0 U

“蒙您邀請，實在榮幸。”; A0 @- T  d* q) o+ w% ]& _

“酒已備下，薄酌一杯怎么樣？”$ y' A: x; i- p

“那可是求之不得。”8 w. w' s/ ~  R6 o- o

“請務必賞光。”- C8 j! r8 q# Q6 C  J- \1 D3 i) p

“湊巧南風徐徐吹來，我去撿些石子，稍後見吧。”

“好，稍後見。”

晴明說完，與博雅一起鑽進牛車。! }# J: W/ t( r% @4 v$ q

八$ H/ L' O7 l* l) Z- h

晴明和博雅對飲。! P( X( H1 c, ]0 O0 B( K& _4 N

蜜夜坐在二人之間，等二人的酒杯一空，隨即為之斟酒。

“這么不可思議的事，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啦！”博雅說。
- o/ v" E) f# g* N/ H0 d
“你是說那些蟲子？”晴明問。
, P; Q' P) r! |" r# q$ d
“那些究竟是什么東西？”; b; ?( B6 g5 Q- m, A  H( }8 Z1 T

“是天足丸的——唉，說來就是精靈那樣的東西吧。”6 ~( w; {& {) X! i8 P4 c

“對了，還沒聽你說天足丸呢。那究竟是什么？”
( t3 U2 n; G- x6 B% X8 d
“應該說是仙丹。”

“仙丹？”- Z) {2 `  X4 Q" |1 `. L2 O* @

“就是藥啦。”

“藥？”; v- b- ^* x3 u0 |' d

“就是想成仙的人服用的藥。”
4 l+ `6 N; j7 X. ^5 T9 J; L4 \  U' x
“成仙？”& z5 R4 ~! e' A# T! E/ w
, A! [4 h, v1 t  M
“據說自古以來，人有種種成仙的方法。”晴明說。) q% |; ]9 n8 c( ?2 c6 D
3 u2 \) Z! n2 e5 @2 X
成仙——即長生不老、遊於天界，是來自中國古老文化的人類夢想。
3 w+ x( Z5 p( y2 t2 W& b* M- [5 Q
方法多種多樣。多數主張通過修行來達到。. `5 D% V, s' o& S. w# a; q# B

傳說有的是通過呼吸，汲取天地靈氣於體內，由此而成仙。3 I: T; i5 v% h6 g* x! Q
, }+ y$ F2 p/ R0 V  F! j4 ]
有些是通過行為，比如辟谷等調整食物的辦法，從而成仙。- a) k. `) d* B3 r6 f0 L

還有得道成仙的方法。8 P: R7 [/ D6 [1 V
9 C" L- Q$ d2 x6 i: ]8 G
每種方法都不簡單。也有的方法要花數年、數十年，有時甚至是一生都不能達到目的。
( ^. p; x, a/ }  ?( @
最輕松的無須修行即可成仙的方法，就是服藥。服用一種名為“丹”的藥。 “丹”即水銀。

水銀雖然是金屬，卻是液態的東西，鍍金時是必須使用的。

人們認為這種“丹”有奇效，可使人長生不老。! Y8 y6 z; L  a; I) v$ a

其中最為上品者，是被稱為“金丹”的仙藥。
! I% w! L% R! U8 G5 j  h, V: X
據說任何人服下金丹均即時成仙，只是金丹的制作並不簡單。" c9 ^: A6 d: o( U- n; B1 T  k
) R5 ^. U) y# R  ~9 N7 w. _8 B
金丹也有許多種類。丹華、神丹、神符、還丹、餌丹、煉丹、柔丹、伏丹、寒丹——總計九種。# Y7 F. Y9 b8 B9 {8 q* ^
5 H# X3 o- i6 Z) m; c0 f  G
其中。制作“丹華”時，據說須先制備玄黃。在玄黃中加入雄黃水、明礬、戎鹽、鹵鹽、砷石、牡蠣、赤石脂、滑石、胡粉等各數十斤合煮，成“六十一泥”，置火中燒三十六日，即煉制成丹。2 X- |9 v9 g) t- C+ W
- m+ s! j% t: R: D. G6 n$ L
然而，究竟是什么材料，尚有許多不明之處。" k; u$ W  u, G( V
& _1 K3 l4 W0 L) x6 A2 o# Z# R
首先，玄黃到底為何物，我們不得而知。至今還不明白是什么的材料太多了，也不知道可以到哪裏去找。更不知道各種材料的用量。7 j& A* K7 _: B8 U& r2 g' ?: [- }! B

總而言之，造出“丹”再加上玄膏捏成丸子，置於猛火之中，即可獲得稱為“丹華”的金丹。! G6 X/ e" G0 I
/ Y. Y8 Q; e& T* Y( L7 H
如果沒有成功，就是某個方面出了差錯，只能反復去做。  l) c' J5 F+ t9 s: |+ K) Y

其實，花一生時間大概也成不了事。& N! T  Y8 O  U( y; [6 v, ~
& h4 ~; t* S9 D/ V9 m/ \
據說，將蛇骨、麝香、猿腦、牛黃、珍珠粉等無數種草藥混合，加熱熬制，也可制成仙丹。

“所謂天足丸，即是仙丹的一種，與其說是服用後成仙，其實只是能在空中飛行而已。”晴明說。* Q; v% ^$ e8 j9 p9 }/ x
: Q8 @2 M) M$ P# l! [+ o3 _
“所以稱為天足丸嘛。”; d& I' X  q: k: I! x
# L/ I, C# k# w  V2 r
博雅點了點頭。1 e# O+ N  R/ o
( G( S% E+ L1 p% m! J
“天足丸沒有使用所謂的‘丹’。”

“是怎么制作的？”

“聽說首先要預備五芝。”4 z6 O, x* \2 f, i* u4 {$ `" `% M

“五芝？”
1 u, _" V1 `8 Q9 {$ i1 @
“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

“其他呢？”

“鳥、雀、蛾、蝶、蜻蜓、甲蟲、羽蟲、蚊、蠅——只要是能在空中飛的就行。”7 e; H* Q. x& X4 l" a

“需要多少只？”

“每種一兩百只的樣子吧。”+ `2 A- F4 w! @5 U

“……，，”將成千上萬只飛蟲活生生地塞進大瓦缸裏熬煮。“4 u, U, E4 u( c: F+ @

“煮多長時間？”
  n  N0 n# N. y, X
“這個嘛……”* d/ G7 I- ]9 I! v: ^) [

“要多長時間？”; G* N6 {' _/ @# H  E" N
. Z3 h1 ~2 ]" O. Q! b( G
“一直煮到所有蟲子都黏糊糊的，失去其原先的樣子為止。”

“也就是說，骨頭、翅膀、牙齒——所有一切都分不清？”' j7 Y9 v& i- g9 ?/ w2 u  o
( y& l4 f& n2 w
“就是要煮到什么都分不清的狀態。”
4 C8 l+ P8 g% [, r$ W  d+ j
“究竟需要熬多長時間，我可想像不出來。”

“就連我也想像不到。”
) u$ H( D/ ]1 Y; p* G! u
“總而言之，那樣就熬成天足丸啦？”1 `+ n- [7 p4 f6 r% ]" ]6 H

“還不行。”

“還不行？”/ u! I; r. |9 h6 }" a% M6 P

“所成之物百日後喂鳥，再百日後殺死該鳥，取其肝臟。與剛才說的五芝——”
7 u" ]: B2 j0 R$ S! {( E
“夠啦夠啦。總之，意思就是說，光是制作天足丸便須歷盡千辛萬苦吧。”& n9 H5 d+ f  b* S7 p( L
4 ]  k2 i+ |% r! j- {. k2 i
“嘿，這天足丸算是其中容易制的啦。”
& o+ `" |/ P# j( c
“對我來說就是幹辛萬苦啦。不過，現在的事情跟那些天足丸有什么關係呢？”4 l6 y- g" U5 H* {
2 B3 q, S7 H# J0 O- ]& S& A
“所謂天足丸，簡言之，就是萃取所殺生物之精華的方法。煉制一次所能得到的，最終只是一兩丸而已：……”

“生物之精華？”
  Q. u; y6 [8 Q2 E; a$ v" H
“那些‘精華’留在服用了天足丸的賴子姑娘體內，剛剛才走掉。”. X# H& K  Q0 t

“噢。”: G: i9 o  y% }) m; |! |2 S
9 W5 s% ~* Z! s7 x$ ~8 i$ w; p
“該你說啦，博雅。你了解的情況怎么樣？”

“我了解的情況？”# A" [& |/ N5 ~9 d/ ?

“就是讓你去向兼家大人詢問的事呀。”) u" k6 K$ d0 x& ^, u! j

“這個倒是弄清楚了。”
8 A, Z  X; |% l
“他是怎么得到的？”
! c/ k9 o$ L4 ]4 g
“他說是約一個月前在清涼殿前撿到的。”8 e5 Y& n4 u/ i8 d, e  j. ~& n
& R4 f! y( {  F) T# u6 m* P8 z/ U. _
“撿的？”% t; C5 c6 w& k9 T$ ]' y
- [" v, @% \% @% x* ^8 x( U2 N
“從渡殿走去清涼殿的途中，偶然看見地上丟著一個布袋。”
, D8 k8 Z, K# z; r# \
“布袋？”

“據說是這么大小的一個布袋。”/ v3 U; b4 Z6 U6 L4 r! A; N; L# W

博雅放下酒杯，兩手比畫了一個成年人拳頭大小的圓圈。& `% _  Y1 @0 Q. G
5 z  r' [) K0 i6 ]% A  l
“他說他當時很是在意那個布袋，便支開其他人，把它撿起來了。”$ O" v8 U. T$ @- P, `( K9 ^& I

布袋裏約有十顆藥丸，不知是誰掉的。他問過好幾個人，他們都說不知道是誰的。

大約過了七天之後，兼家鬧肚子，看來是吃壞了肚子，腹痛，老是跑廁所。8 _0 H% a7 C6 ~
& T. H3 o; A& L. q
這時，他想起了撿到的布袋和藥丸。

打開布袋取出一兩顆丸藥來看，丸藥發出難以言喻的誘人氣味。嗅著這種氣味，似乎連自己的腹痛也忘記了，把持不住的拉肚子好像也好了。& z0 X6 M+ A/ l" ?) w
% B% L" _1 j/ c, W% f
因為擔心它可能有毒，為保險起見，便在木桶裏放了水，放進一條活的香魚，再丟下一顆藥丸試試看。

魚沒有死。看上去它在木桶裏遊得更歡了。' S/ p" ?9 M" Z! k0 ~" x+ g  X

兼家由此下了決心，將丸藥和水吞下。; U" V# G: d+ t- J3 w) ]* h9 G3 e4 \
  I1 T, x" X2 W) m& Z& q6 {# u
“說是把病治好啦。”博雅說。

不到半刻工夫，腹部不痛了，控制不住的拉肚子也好了。1 G9 N- L# C! B2 v. ]
  u8 s+ e7 e7 p7 k' N
“從那以後，每逢有個頭疼腦熱什么的，他就會吃上一丸。”2 B* o, X4 z7 ]8 w& Y5 I4 K: V
' ~% y8 E! @* W2 O' D6 h
每次都是藥到病除。

“這時候，他聽藤原友則說了賴子姑娘的情況，便給了他一顆藥丸。”. V. C5 T/ R9 ~7 A- m% F3 m; r

“就是那顆天足丸了吧。”  _2 o" Q3 S! w  d" @
% N( n  w4 e6 A+ d  R9 x/ ]
“可是，晴明，如果說那就是天足丸，為什么兼家大人不能飛到空中呢？為什么賴子姑娘會變得狂躁，而兼家大人不會呢？”

“這件事嘛，博雅，你不妨問他本人最好。”
2 [& n' i  f! Y+ N; t
“問他本人？”

“妖物大人，您已經到了吧？”2 |- p9 h8 u8 l( _" K% G1 u8 x

晴明對著黑夜裏的庭院揚聲道。3 }% t+ e( H( M  `% m0 E" h( B

“來了。”

一個聲音回答。
9 N! c* h# M: Y- D4 g& s4 l9 }
望向庭院，只見水池上立著一個小小的人影。
4 F2 q% z% p) e, p/ D
“啊！”
4 ]8 P- y1 q8 M2 V( }" w# n4 _1 T
博雅發出驚嘆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那小小的人影是赤腳站在水面上的。0 o! f5 R  y" k3 M7 O  N

借月光仔細打量，那是一個猿猴般瘦小的禿頭老者。

只有髭須又白又長。身上穿一件襤褸的衣服，只在腰間束了一條帶子。) a' v2 V4 A/ a  U5 D1 s! [* Y

老者“嘩啦嘩啦”地踏水而來。每踏一步，水面就蕩開一圈美麗的波紋。) {# f$ O, I7 o3 f# ~# f6 z* Q
9 u/ p+ Y) Z, [. j2 z' K& s. G
不一會兒，老者的赤腳踏到了草地上。
' N) y# M1 z+ _: b
他走到晴明和博雅坐的外廊前，站住了。

“承蒙關照啦。”& U3 n! V' K7 o, h

他一笑，滿是皺紋的臉埋入了更深的皺紋中。
# R  W1 _! Y% p# e6 d9 r# X$ K, X
“是你掉了天足丸吧？”
* w& F. G# o9 s
晴明這么一問，老者下巴一揚，點了點頭。
' u# x& M* E$ n
“沒錯。”9 ]& b, F3 s- N; I* _

“你究竟是何方人士？”$ [7 c. S0 R8 [2 j
# T; q4 V* n: S# O8 ?0 f- z3 n
“我原不打算談自己的來歷，但這回晴明大人幫了大忙，就老實說說吧。”

老者望望晴明，又看看博雅，接著說道：“我很久以前出生於大和國，人稱‘打竿仙人’……”

“噢。”
9 l0 e3 S* Q: S  V9 S1 D
“從年輕時起，我就對仙道深感興趣，整天不幹活兒，專事仙道的修行，例如食松樹葉、練導引之術等。”) m! v, m" c) H) ^( }2 i

在老者說話之時，蜜夜已預備了另一只酒杯，斟上酒，放在外廊邊上。
- N; p: d3 `, Y& z/ I. K: {. f  D
“太好啦，太好啦……”
" `- c8 }5 `- A5 C
老者取杯在手，一飲而盡，滿是皺紋的雙唇抿得緊緊的，一滴酒也沒有浪費。+ k' h$ J2 P* s4 S

“哎呀。甘露啊……” ‘老者瞇著眼睛說道。2 v( T+ e5 F5 n1 g: Y! X4 f0 B

“可是，也許是天生沒有仙骨吧，盡管我修行三十年，結果也並沒有得到多少效驗。”

“然後呢？”, d" L# B& q( |
& ]+ X1 b) t, w  m' d% v2 H
“我想，即便不能長生不老，至少得像久米仙人（據日本小說家武者小路實篤所述，傳說久米仙人因逃情，入山苦修成道。一日騰雲遊經某地，見一浣紗女，足脛甚白。不由目眩神馳，凡念頓生，飄忽之間。已自雲頭跌下雲雲。）一樣，能夠在空中飛行。於是我花了十年工夫煉制仙丹。”

“那就是天足丸了吧。”
/ z& z% e* Z; Z1 U6 e6 X
“金丹之類是我力所不能及的。說實話，即便是天足丸，也做得並不高明。服食後雖然總算能飄在空中了，但$ _$ M8 X5 l9 Z! Z

也就是升到七八尺至十五尺的高度。而且，只能飄起來，不能飛行。“

老者表情復雜地嘆息。
) j& t; [+ Y; q
“我總算可以飄在空中隨風而去，但飛不起來。當我懸在空中時，小孩子便會拿著竹竿趕來，從下面打我取樂，所以，‘不知不覺我就被稱做’打竿仙人‘了。”; h( v2 c) r, E- E

老者凄然一笑。

“大約二十年前，我離開大和國，四處流浪。白天像常人一樣在地上走，晚上就避入耳目懸浮在空中。約一個月前，我來到京城，晚上被風吹到大內上空時，把裝著藥和天足丸的布袋丟了。事後察覺時，再去找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我想，肯定是被人撿走了，便潛入宮中到處尋找……”' t) r& r; U( T2 P: ]5 d

“結果被許多人看見了吧？”  [: `- ~# L- g* }+ D: V
: X  i- {' Q6 j1 b- m! }. U
“是的。有一次有人來了，我慌忙避到空中，腳上卻勾住了女人的紅色衣裳，結果紅衣也跟著我一起升到半空。為了這件事，弄得被人從下射箭。”
. p  q8 \3 Y- P% o: D7 l
“那么，天足丸的事呢？”

“對。我終於知道是被兼家大人撿到了，正要去取回時。已經……”: s$ H5 L4 H( f! J4 V/ L7 R' @+ u
  ^8 ~  o" u( [  q9 x
“為賴子姑娘的病，兼家大人已把天足丸給了友則大人，對嗎？”7 M: G& e$ {6 T9 D6 Y
6 S: N! U6 E& d1 J) T) e9 X0 i/ Q
“正是。其實，那個布袋裏裝的天足丸只有一顆，其他的都是治病良藥，表面上看區別不出哪顆是天足丸。”2 e7 ~* C/ O$ H) I1 W# P
7 q& ]$ H+ p+ B5 b% a$ B
“結果，這惟一的一顆恰恰被賴子姑娘吃掉了？”

“那顆天足丸只對我有效。因為它全是用雄蟲混合我自己的男精制成，所以當女方服用時，就要出大問題。”

“所以賴子姑娘便成了那樣……”

“是的。她要從高處往下跳，也是受雄蟲的影響吧。”

“但是，為什么你不自己出手，把附在賴子姑娘身上的蟲子弄掉呢？”

晴明這么一問，老者寂然一笑，說：“我這副模樣上門去，說是給人家治病，讓姑娘脫去衣服……人家會照辦嗎？”

“應該不會吧。”  B) `1 E; P7 ]& |! W0 Q

“這一點我很明白。再說，我除了會漂浮在空中，別無他能。所以只能仰仗晴明大人了。”6 j. X1 `; T/ Y9 A' g# c

“原來如此……”/ s  B& z3 N5 z8 O' l! h
- T+ [. }9 M4 d4 [% \7 _+ r- z/ e
“這回三番五次的，實在是太麻煩您了。”
. C5 }. T# I# F# `  g/ {1 h4 g
老者說著，將酒杯“冬”的一聲放在外廊邊上。4 Z; L5 f3 D$ z3 A, t& j2 f

他伸手入懷，取出小石子，丟在自己腳下。

老者的身體搖晃起來。

老者又再伸手入懷，取出第二塊石頭，丟在腳下。8 J0 k2 J/ Z  }# C" u5 F

他瘦小的身體離地約有三寸高。
( @+ w6 U" A5 M0 b0 O7 y9 r6 n
接二連三地從懷中取出石子丟下之後，老者的身體飄5 D% h. E1 ~4 ]' s0 A. b8 ?

向空中。
; w# H0 p- x! t; W
“這是最後一塊……”

把那塊石頭丟下時，老者的身體已經飄到屋頂那么高了。( p3 T, d) k. F4 t

搖搖晃晃著，他開始被風吹走。

在月色下，他隨風飄向北方。
+ m/ s: k* m8 X* B
晴明和博雅從檐下遙望著老者。* `# v. p8 g) z

“真是好酒……”  t- G4 e7 @- J

老者的聲音隱約傳來。

“盡管這種活法未免寂寞，但也還是很有樂趣的……”

最後，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不久，老者的身影融合在月光裏，無影無蹤了。7 U8 Z: @& ~# W" ?1 ?1 N' c

“終於走啦。”

博雅手拿著杯子，小聲喃喃道。
+ I# Z% t" b( W9 M  P" D: q  d
“唔……”

晴明點點頭。! k# y- s' T! A; j9 {# S: N
. ^( f1 b% Z. ^0 `
外廊邊上，老者放下的空酒杯在月光下泛著藍藍的光。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5^#

發表於 2007-8-27 12:03 AM | 只看該作者

作者後記
: G4 @' N( }' T8 \3 R. V

在此，謹呈上我所喜愛的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的最新故事集。
7 a, ^$ u* I: l6 h; E/ q1 p7 C3 `
這是文藝春秋社刊行的第五本。$ r  F' `. O* b
( r3 T0 m, j+ ^' g" a6 ~' _6 Z1 H
把朝日新聞社的《生成姬》算在內，總共有六本了。. i* R4 x4 f3 x( k; A  o

如果把插圖本《晴明除瘤》（文藝春秋版）合在一起，那就是第七本《陰陽師》了。
$ M) G1 e. I# k- D4 t2 m9 J: V
2001年，對《陰陽師》來說，算是關鍵的一個段落。
, L8 d- i$ u) [5 H' b) }
春天，NHK 分十次播出了《陰陽師》電視劇；秋天，電影《陰陽師》上映。
2 O4 J6 I) Z) f6 C( |
TV方面，SMAP的稻垣吾郎先生飾演了晴明，好一個坦蕩的晴明。5 V2 E( U! k8 m/ S# B

拍電影時，我曾提出晴明非野村萬齋莫屬，而在TV方面，則一概由制作方做主了。拍電影時提出了要求，拍電視時再多加置喙，這就不對頭了。TV方面擺出的陣容很棒：晴明由稻垣吾郎飾演，源博雅由杉本哲太飾演，蜜蟲由本上真已飾演。TV版的劇本我也幾乎完全沒有參與。- o' o4 L% x' M  X. |6 w5 Y
( Q8 I1 n( c1 f# e1 e' C( }
在這個意義上，在TV版方面，我雖然是原作者，但其實我和讀者們一樣同處於觀眾的立場。8 [4 J5 c# d# b9 Z

電影方面，萬齋先生飾演的晴明實在很好。
8 [( S  |  @3 r
伊藤英明飾演的博雅也是英姿勃發，道尊的飾演者真田廣之也很棒。
% s2 ~* i$ L7 r4 U
導演是瀧田洋二郎先生。
6 T! g' p/ y$ R$ [9 A8 C
若就野村萬齋飾演的晴明而言，角色與演員完全吻合，是近來難得一見的吧。

作品與野村萬齋這位演員同在一個時代，只能說是天作之合。+ [/ L$ j8 F; g, p1 g+ |. c, V

野村萬齋先生只身往那裏一站，舞臺上已萬事具備。, U3 J6 D) i9 A7 P. _
. U4 J1 |6 e" `: n( G% E
我總覺得，萬齋先生願意出演這部電影真是太值得慶幸了。我以為，即便只看萬齋先生起舞的最後一幕，已經不枉去看這部電影。
0 m( G! k4 X4 o/ K9 H
在此，我可能涉嫌為其他出版社做宣傳：我要推薦我正在朝日有聲雜志推出的《幻獸少年》係列。

我要說這么一句：我寫《陰陽師》歷時十六年有多，而這個《幻獸少年》係列也是寫了很長時間的故事。

故事說的是，在一個美得無可言喻的少年身體內，潛伏著並非這個世上的野獸。

這頭野獸伺機從少年的體內冒出，一再煩擾著少年。' b$ A# E$ w0 i7 \

這個係列故事也寫了二十年，與《陰陽師》一樣尚未大結局。& D" H6 ^9 b7 l* T/ P

我想，夢枕貘這個寫手的所有本事，都發揮在《幻獸少年》這個故事中了。3 Z2 ]4 P. R+ v( G+ ^, ]: E

即便只是在書店站著翻閱一番，也務必請讀一讀這個故事。* |- }( N- d0 u
, G% ^4 r2 i/ A3 r; ^
賞識《陰陽師》的讀者，必定會覺得《幻獸少年》有趣。/ s$ [4 S( F  }; Y& d

可以斷言，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我保證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

就談這些，請大家盡情欣賞這一卷中的五篇故事吧。/ K) F. w1 N5 A8 Y

" M5 D, p2 l9 s- u$ `- r9 E, X! t
- Y. y7 i: _: |9 h) n
夢枕貘於小田原2001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