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1^# 跳轉到 » 倒序看帖

打印

字體大小: tT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部落格, 出版社, 蝴蝶

姚夜書 3 }% q- b$ c. e1 V

楔子

其實，我並不叫這名字，甚至我不姓姚。
% t1 G! _7 k# }/ S6 E8 c7 K
姚夜書是我的筆名，而需要筆名的，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
3 L2 Z8 l: [% k; G
是的，我是小說家，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還是半紅2 t; |* g1 _, t3 ]
不黑、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8 U0 ~3 _( D+ L6 g. D+ g9 a; ^

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出版社，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
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我的讀者
非常多，海內外都有，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3 ?. s, @0 s: \) X5 ]- s/ W

編輯也不懂，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算是一種奇蹟。

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他還是義無反顧
的幫我出書，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 u) D, \1 \+ ?, H. X

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鬱鬱寡歡，才會發生那些事情。

但是我很認真、也很誠摯的告訴你，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我可以告訴
你，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
/ Y6 ?1 R- |$ J9 K4 E
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
的，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 u+ E% Y2 d( I6 i! C, C1 l) p0 H! y' C
* L) L7 l6 l& l( M: ]
被我吸引來的讀者，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 M8 E) @, Z' x; M5 J  a* `/ g
大作家的唯一要素。  S- C. g# K2 g/ Y* C9 T% i/ a
: _4 S- N, `) p; w- \+ R: d" ]* Z
我太正常，太平凡了。網路上的要求低，我才能夠有片天空。不然那些充滿愛、
希望與勇氣的作品，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 S5 G( Y) f/ i8 A- F8 E9 v& R* |# {

當然，我的讀者很多，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 k- R1 Y& {) W8 t  M
，即使時間很短，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8 u+ R# V9 w7 ]! l

分手不為什麼，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 n. d) d8 D; E9 |. a
樣炫耀，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 W' j6 n5 ^7 Z4 u3 n8 H
了。- _- \/ C4 y5 F
3 {# a: Z% V/ N/ M
我的確是個宅男，長得其貌不揚，而且有點胖，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但% }: E) |" f/ g# j
即使是宅男，我也有自尊，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4 f( o, f" \4 z: t. ^- f: o

很乾脆的，我和她分手了。我知道她又哭又鬧，到處說我負心。但是她也只能說
我負心，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我並沒有碰她。她會哭鬧，只是為了面子掛不
住。

我沈默了，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
。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 o4 v8 e9 I4 H5 E3 ]8 A6 [
生人。5 m# i, H! B  h) F- m7 p

更讓我心冷的是，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

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2 {9 B% s4 X$ w8 @9 p# t% f- i

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沈默的封閉自己。我漸漸0 V# ?. C) ]9 ^
的越來越像個修士，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

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我也沒有想到，這樣的變化，會出現在我身上，甚至變1 N  W, a4 Q% f8 J7 j
成現在的我。
( Q/ [: U2 Q* y0 M1 @. z
第一個變化是，住了好幾年的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 J) X1 ^5 w+ e  s7 g9 Y& O

第二個變化是…
, b* |  p- p5 g4 H
我遇到了鬼。/ o+ ]1 @/ K' j) K* P8 S
0 T& `; c7 G7 k  I; Z
[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2-2 11:01 PM 編輯 ]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2^#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瘋狂3 \( }* ]- o7 N) a7 h+ Z
/ j7 O( t- `1 o! l. Y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心灰。「我會死在這個精神
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h3 f3 A! D2 p( \& G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0 V0 ^/ d" n* F" Y8 m: j
5 }4 `1 u& b) G4 C& ]

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又再三抱歉，我也知道兒子要成
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 |3 H6 U; s* a. `' V) u, d% i6 \

我運氣好，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雖然房間不大，但是收拾的很乾淨
，又有冷氣電視冰箱，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入住率很低。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不跟人碰面! o0 S) e8 X  m/ M8 L' F0 ~
是最好的。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這些年磕磕碰碰，我越來越怕人群。以前
住的那兒，管理員熱心得過分，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讓我很窘，我也知道他背0 F/ [  C5 _& X( Z' y; C. l( B
後笑我很娘，跟男人說話也臉紅。
2 T4 O/ e3 w- q
沒辦法，我個性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我/ }$ |% l1 q; ?, l1 r$ E
不想讓別人不舒服。  r" F1 ?, H6 f4 r( U+ G

剛住進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剛拿到鑰匙，走進來! B: ~+ b1 N. U
的時候，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很冷。1 B: s. V3 g0 ~- u# f' S
" s; o: x# c, J
不知道為什麼，落地窗大開著，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0 h( W# w& d8 v8 s* u

將窗戶關好，一切就正常了。& H; k$ g; t) A8 K, d

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陽光嘩笑，非常晴朗的( X! k# d3 ~% E. `& E2 d+ z
初秋。

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我卻生病了。5 x8 A1 _/ o, U* S' B
" m) b$ z/ E4 z5 |6 f: L2 m
生病只是兩個字，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我發起高燒，身體滾燙5 J3 q3 I9 H/ x! T" B1 N# J5 b1 w; y
，但是卻覺得這樣冷，不斷的發抖。4 X/ |7 C4 D% ?' ?* \4 V; q) U! n

這並不是誇飾法，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像是躺在冰箱裡。我喉嚨非常痛，痛
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但是我好冷、非常非常冷。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
，去吃點什麼，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 h$ ?0 m8 V# q+ t7 _
# _+ y( u% t: m6 h% {
我看了醫生，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但是我依舊冷
，非常冷。冷到一種地步…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 g. ]$ r: G8 j( D0 u2 n) x  A7 f% B
下，喝著熱騰騰的茶，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9 d$ c5 y- S# d' s3 s1 {
6 R, h/ O& U& b3 \! F# v8 Y
不正常？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但是我很相信醫學，或者說，這時候的我，還很
相信理性。
8 `4 m5 M  P/ t% M$ m% e: h
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哭了1 {7 ^  ^6 v9 }/ N
出來。

男人哭很好笑對吧？但是當你額頭如炭，身體如冰的時候，誰管好不好笑呢？尤
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身邊沒個人照應，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8 L: y& |% c& \; ?+ @& s  ~
5 I, e% A: {, C% }6 f
「媽媽！」- k& e. O# X9 i# y# s/ B: U% B/ [

喊完我就清醒了，突然覺得非常悲哀。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其實也能) a# b/ }+ A, b3 h/ f+ o
夠理解，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大學畢
業以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父母親會因為憤怒、絕望，不要我這個兒子，
也是理所當然的。  w% j, h0 G2 k* d( ^: w
, \( v8 e% c4 k, H& ^5 [  [
只是，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脫口而出的，還是媽媽。* n) X6 X; f# w3 e: W

回首這一生，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又一事無成，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我這人，& E0 j: e$ I6 z9 a$ J/ [
真像個害蟲似的，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
: C9 ~- u. m  y3 Q6 C  K% V
不如就這麼死了吧。

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開始去浴室拿毛巾。不過毛巾上
傳來的冰涼溼潤，讓我清醒了一下。/ k. g. Z+ e1 r8 m5 o& x" o4 u3 }5 E; h

我想死？為什麼？我小說還沒寫完呢。我還那麼多構想…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 o+ B) F) {7 {+ I5 I
死啊。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我想寫…我太想寫了。還有  W" A% }3 i5 x% U
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我就是想寫完啊！3 D, n% q; F2 y

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拿回去, U  c+ v0 `/ n$ ^! _* y
掛好。8 _, D1 I# ^2 Y1 U6 p

反正睡不著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拼命寫作。當我寫作的時候，根本什麼也看不8 s( Y4 Y5 v8 q) `
到、聽不到。所以我不知道…

靠近浴室的牆壁，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
: {+ t# A! y' `0 k" }2 I
直到天亮，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浸溼了我的拖鞋。; H& t, R; p& O/ j6 ~( \, ]$ Z9 L
8 ~) N. c: H. F$ ?
這時候的我，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甚至讓我
的燒燒得更高，但是我堅信，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 X; T7 T) [4 u7 }* m, j: G
) k; ^5 B$ A, k' N5 \: g
熬著虛弱，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打電話給房東。房東乾笑兩聲，要我去找
人修理，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
6 ]: ?# R% `: k% ?5 {6 U
「如果不夠。」他的聲音有點顫抖，「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
, j4 I' u: G0 J; y) A6 c  G! {) i
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我也相信修好了。的確，修理好了以後，牆壁不在滲+ S) B) Y$ X' |) }
水，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 j: B3 P; G! U$ q' Y; L# _
因為我衝到車道上…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我只是擦傷。
, y6 l8 w- X$ Z+ [3 A
當然也被罵個半死。
7 l( h5 d% n4 |
其實我真的很歉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我說過，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那是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寫作。雖然不至於整3 H; g+ U8 J4 n* ~
個白天都在睡覺，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中午十二點起來。2 p  y& u8 e7 x& @; v

剩下的時間，都在寫，不然就在看書。

這段生病的時間，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
的寫，起初是趕稿，後來是為了躲避…隔壁的竊竊私語。' i1 U) o9 c2 S0 Z

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發* O# B! F5 _* v5 s
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

他們說我是老處男、變態，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好像是小偷似的。這對我，真! f0 f" a8 K: p1 G. t3 i. h
的是很大的侮辱。- q4 c$ a' Q7 P$ Y; v
! @: A' `, B4 J; F( \+ O1 v- z
我說過，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我這樣遠離人群，潔身自愛，就是因為8 X: Q3 a. `* l; r9 L" s
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
: d4 e6 x1 z$ [- Q! n2 a" b9 y
除了逃避到寫作裡，我還能怎麼辦？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
響了起來。我瘋狂的寫作，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 j9 [! k, H$ a3 x4 _' x
我瘋狂了，終於有一天，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

我突然清醒過來。( K6 }: N6 S8 r& p. D

我在幹嘛？我是最邊間呢，這面牆外面，是空蕩蕩的馬路。我在做什麼？居然拿9 S/ H  Z2 P7 [4 Y
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 V9 p* F7 }' b, S! D  e. o$ ]
) m* Q$ k" y9 r2 a  A- Y6 o
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趕緊插上電源，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一一檢查之後，& d! x* H* q5 t: t2 f% _& B
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 o( Q3 n9 s2 C' E6 y
$ p- a# v, e! c0 K9 R) B( c3 Z! l
是不是神經衰弱？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我深深自責，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
草稿，然後趁著記憶還在，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 o1 R0 K  B- b3 \
' f  B& U. v$ l: |7 U5 W
事後我想，或許是我太愛寫作、太想說故事了，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
正常了，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
6 s3 ]8 p5 x8 T, Q0 Z# ^
不過我不知道，這樣算是幸運，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7 s" A  s) p' q$ Y& R* {# s
2 z& [6 {& O  Z' k# G
姚夜書第一部（二）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但是我相信，那只是精神衰弱。用理性就知
道了，牆那邊根本沒人，除了精神衰弱，還能是什麼？

我早晚會去看醫生，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
不合理，我現在沒有空，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
1 S  X& P5 ~, @' ]$ _. L! [# V" |
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醫生告訴我，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  C7 }! W. h3 E  v! S
時間，我相信了。甚至…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
感受，包括精神衰弱。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我不能夠放過。, a; l8 c7 ~' t  t, A# r' t
+ `0 ^2 F0 @) v. l
漸漸的，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別人的午餐，呵呵），在日正當中時，我7 O" u' e# ?  I5 [
會覺得舒服一點，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很溫柔。
! m+ c$ O2 D4 B  `4 t& v% [: i
我吃完了三明治，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我想要抓住。亂丟紙屑不太好吧？我在" `! O" n) A) s) ?  I( N
護欄旁邊抓到它。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
( C  l$ p4 d2 x# g8 d1 p. v
坦白說，我突然看到的時候，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直到我被往下9 Y5 u7 T+ z& _" O! g
一拖，我才正確的看清楚。

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大概是嘴巴的地方5 ^4 M# ~5 |( Q$ d7 k; o
裂到耳根，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
，掉了出來。

「下來…下來…」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像是指甲刮著玻璃。$ A: U- l3 e' y
. N- w% t) W7 U, Y& e* j8 g
怕不怕呢？我是個人，當然是嚇個半死。但是你不要忘記，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 j$ {2 z7 o) j# g& N3 o" ], @
家。我勉強用力撐住，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0 \/ U9 L! ~8 z* G3 j2 ~7 f3 k

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7 ^4 `9 R7 F3 \5 y
說，要怎麼描寫她，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 I, n. B. p+ z4 Q

「下來！」她的尖叫非常淒慘，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
! N/ B- M0 F- w) Q  u
「我不要！」我把她看清楚了，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我還要寫小說呢！」

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我急出滿身的汗。我不要死，我還要寫小說呢，我還有那/ i0 k9 N+ _- V. p$ B8 ?1 ^
麼多小說要寫…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別鬧了，我不要被燒催稿單。那些無
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死了還要收催稿
單，有沒有那麼倒楣？有沒有？! d0 j% K3 {0 t- V, S6 o

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
# a) b9 r0 K2 y( X  [' n9 d
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就哀叫著消失了: N2 `9 b4 q. ^7 l* k: Y* w
。( N7 N8 }  k( T- m, p6 o
, I. L6 M0 f; }
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1 _) Z8 ]: U& k9 i" m% o8 ^! O( H7 @

發了一會兒的呆，我跳起來，趕著跑回自己房間。雖然我頭發昏，太陽穴一陣陣
的痛，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
: @: p0 w  V6 b# d& X
好不容易敲完鍵盤，我的手機響了。7 m: N' f' i% z+ T' x6 D5 f

「弟弟呀，我是媽媽…」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你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好
好睡呀？」
" l4 G8 U3 S% R4 J
我吃了一驚，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但是媽媽是文盲，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 ^4 W8 f5 ^8 D# t( ~. j
識，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 [: p  z4 ^7 z$ X  d7 m

「媽…」吃了這麼多苦頭，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
; ]  h$ X" W2 O, n$ j# Z
「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他還在氣你呢。」媽媽喘了一下，「你要照顧自己
，台北壞人多…」6 |7 ~* w8 [5 ^2 h# A- q

「我知道。」哽咽了一下，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
) ]  U, {) S6 O0 [  l, W2 Y2 t
「媽媽不認識字，你的書都看不懂。」媽媽還在哭，「但是你同學說，你寫的很
好看。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
/ t9 J# K1 z$ z; ?3 q
「好…」; x$ x  i1 H0 {7 h0 h7 h
8 U7 [4 W3 Y" |- ]3 T( e& p
「弟弟啊，媽媽真捨不得你。」媽媽越哭越傷心，「你爸爸牛，你也牛。我也不
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我好想去看你，好想去照顧你啊- A7 i- ]0 Y: u! A% S" Y
…」
8 l. m+ c4 b7 i* D7 F
「媽，我去接妳來台北！」雖然我賺的錢不多，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9 n- |$ W2 `  w
。
# s* s! d* f) [: G
「別傻了，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媽媽啜泣，「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知0 ^0 E. }; y+ H( e
道嗎？弟弟呀…」
2 g; l5 i# S3 N1 Y1 R$ Y
掛了電話，我摀著臉，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她是
溫順的傳統婦女，爸爸就是她的天。不知道為什麼，離家這麼久，我第一次這樣7 }# d7 [' q" P# l3 @) [
想念她。

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所以才想念起她吧？$ f+ ~4 }% w  F/ i

等我平靜一點，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我的確無可救藥，而且根本不
像個人。再怎麼憂傷痛苦，我都會化為文字，設法融入小說中。然後就像是封印
了這種情緒，不再難過。, p! ~- p# L0 _. u' |' Y
( N7 t+ x1 M4 [. Z$ [
為了寫作，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也說不定為了寫作，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
, ^/ m$ h# |4 \& N% f# _
( P+ \9 M4 l  J% E1 ^) l4 y
姚夜書第一部（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說不定她還出現過，只是我不知道。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7 d" Y6 n3 J) z  p- l% A- \
最後階段，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

幾乎都沒有睡覺，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還流膿。
) b+ R+ ~/ o& W( s  N( I/ i# d
在電腦前苦惱，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累到一個程度，我還是昏5 N/ c1 l2 }, `
沈過去，也說不定我昏倒了。
: ]" S6 V$ p6 x, o5 D% r/ J- ^1 N- q
等我醒來，手溼溼的，指甲縫也很髒。
; E* ?1 }# i+ k$ c1 f# ~! C3 |
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3 [3 D& C; e( b+ V
清楚了。
2 Y; {4 ~3 J& D6 j
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煙抽太多了，我搖頭2 N0 W+ Y) w) |) g
。牙刷一片烏黑，我漱口很久，刷了好幾次，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洗澡的時候# `6 j  Q7 \- [0 c# h0 [' W
，身上一道道的污痕。

真糟糕，把自己搞成這樣。& {6 L. m: j2 H3 Z6 f' o9 q
9 g& C7 I3 p+ c& k5 y
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爬出浴缸的時候，頭昏眼花，差點跌了一跤。更糟糕的
是，我開始拉肚子。
& [/ O5 j0 o  F: j
唉，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2 v' O, c9 u  e6 A. j, o; v/ W9 Q
8 ], ~. d  i, l. \3 N( w0 i. N0 G
到了醫院，醫生看診了一會兒，「好像是食物中毒。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  A9 m2 V7 U4 E* y# V$ }' Z
」

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  ^8 r  j2 y1 Z: C# f( s$ k
0 l/ K9 W; z2 A* P. c/ G
醫生開了藥給我，囑咐我讓腸胃休息。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我的大腦也得# W% F8 U1 }" @
休息一陣子。當然我想趕緊寫完，但是我也明白，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 h6 n- \' ^! [' g/ ~5 j2 E

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
4 R8 T8 o& h2 C& u' I
那天我早早的睡了。但是我睡得不太好。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吵死了。, ^6 ^" e8 I5 C( h# G* ^% ^6 g6 a
6 x7 V% q9 f2 I: V1 T& G* v1 L
醒來我牙關很酸，嘴巴好像破了。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我刷了好久。壓力
太大磨牙？很有可能。但是我又拉肚子了。

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真的非常痛苦。我把煙戒了，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我. q3 X6 N$ x1 e4 ~
自己聞到都犯噁心。出門看醫生的時候，我得戴上三層口罩，省得薰到別人。
' v) E7 L; g" y1 s0 u' ^/ E3 D, J. q2 r
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 _& S5 o. E/ T; F" ~
- {; q% `7 W4 L# L* h; f' C2 i
身體越來越弱，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我真的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很恍惚的，就從心裡掠過。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
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 ~1 X( o: t5 ?) M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我驚醒過來，' U& \# B# h( f6 I) i6 B' @5 l4 C7 g
迷惘的看著他。我回眸，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我嚇得馬上扔下來，" v* V" U; f9 c4 K
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 B+ W3 x- c& ~2 S  y6 H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超過了那個強度，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
我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在狂笑，發
出奇怪的聲音，對著別人吐口水，並且失禁。我想我是瘋了。1 ~3 N( R: e" e* L* A
+ t: W$ K* w( I5 E
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1 X! b) @5 g2 `' m+ W
子，想著怎麼寫小說。( P! z5 ]1 g! j8 E* N; [
, I* T. w' t1 P( t3 n8 H3 d
說不定，我早就瘋了。$ H+ i0 q4 G1 f* N+ Z" f

只是好奇怪，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
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 p  Y% P4 z2 x8 {" X( J; i
感，我不想告訴你。- ?+ b9 S$ u, ]( q

我只記得，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受到很大的折磨。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也不能% Q: ]; H: Q" W* F7 [  \
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但是我只記得痛苦，卻不
記得過程。
5 b5 f4 o" Q. `: l
這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 G  ?# K( q3 f- I5 W
角落都沒有。# W& K. r+ a2 I: h/ C
) Y( J/ {4 Z# c2 |% I& d2 R5 P8 D3 U9 m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有一顆光亮的微塵，融入我要喝( t" b( k5 |" G0 r
的水杯裡。
( e6 U- H* T, N; }. O+ B0 ]+ n
我喝了。

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喝完以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一直籠/ E, L4 H9 H* e" W7 R1 |; h
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而且，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
女鬼。8 ^7 o0 \4 F; M7 b. l1 p
9 F/ _* B, v* [5 f7 T
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0 t# ~/ L, w! p& h0 x
」她的低語這樣怨恨，這樣惡毒，「你根本不是人！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為
什麼還沒瘋還沒死？」

我不是真的瘋了嗎？我就知道，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 c! g7 D7 H0 A$ [
' O$ m6 ?2 S/ z
「我媽不在台北。」好久了，我好久沒說話了。但是能夠說話，是多麼棒的事情
。

女鬼趴在我身上，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她陰惻惻的笑，「你媽來台北治病，死
掉了。」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 I" l; g5 @2 V+ s* Q( [

我搖了搖頭。能躲我也想躲，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 q$ H# K8 ~' d" _  N

「因為她昏迷的時候，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她，是你間接害死的。」腐爛的味
道刺激著鼻腔，我沒有表情。
3 z( V/ f( p' [& e! C9 I
也說不定，我早就習慣了。「哦？」, K1 e+ M( [5 a# Y6 h, t% ^& n
; K7 o( X/ v: k( b* J) D8 W' e# V
「她住的醫院，也是這個醫院。」女鬼歡欣的笑起來，「她過世的第二天，終於# e2 h: K8 v* \: P8 p) D
讓我弄瘋了你。」輕輕的，她殘忍的笑起來，「在你等待轉診時，我附了你的身
，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

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被兒子吃掉，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  i4 V0 u5 |) \: J. m$ e9 a
…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 ]/ C' g2 Y6 ?" C2 N1 X( r5 j/ f0 O

我也笑了，淡淡的。「為什麼呢？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

「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女鬼咬牙切齒的，啃掉了自己的唇肉，「但是你的
祖先害死了我！我要你們絕子絕孫，不得好死！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 U* i" O, U# ]! n
我等好久啊～」3 l0 @/ u. r; }1 i3 G, l: f" Z

個人造業個人擔。為什麼要害死我？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這關9 A! _+ H, F: l2 j& H0 ^" S" {. r" l
我什麼事情，關我媽媽什麼事情？9 S% u5 z) [' M9 Q0 W! ^- n1 j8 P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 T5 p' F2 v9 K1 a
手的吧。

打得好，老爸。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我寫得很雜，什麼題材都寫。而且，我還寫% w& Z' r/ D7 V+ Y
過這個故事，這篇叫做「瘋狂」的故事。$ D, V7 E1 S- [; c

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我還沒寫完。6 C( @8 L8 E3 M% V0 D. r9 [& j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平靜，心灰的平靜。「我會死
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K! v  ]1 e% v+ H' C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1 J' E$ f/ j3 ]( y% v$ V7 m
我想，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 [* S! y. F) s- |
，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 z+ W7 M9 B( R( Q" ?9 [( a
( k8 X' C3 I4 h8 L" _, W
或者是鬼的目光。
5 }/ a! [" Y9 t( J: `
我說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我不. d& _* O4 @5 R
知道說了多久，白天或夜晚，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把我逼瘋的女鬼，我也要# L0 O1 \) T' j. M  `
把故事說完。1 j. ^: @5 t4 [4 h
9 f( @; F5 H. S9 I# f& X2 Y
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和女鬼對話的部份。接下來，我還沒寫。; `$ g" D- S/ F- f; ?7 Y

「後來呢？」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卻寫滿了狂熱。和一般的讀者沒兩7 E. ^8 J9 }' M3 |( O" I$ b
樣。「繼續說！你若說得好，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 L0 i/ O( q/ A# `+ `
8 d' H. Q2 @. B" a
後來嗎？我笑了一下。咯咯的笑，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很像是鬼的哭聲。. B- G" M# r, U
" O. f3 n) T. g, z, S! P2 I1 O

姚夜書第一部（四）啖食母親的屍身，是很大的罪孽。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但是在神智昏亂# L9 w& D2 l& y3 ^7 ]
的時候，陰差找不到罪魂。# x+ a! h: f. K- t4 {
) J/ Z. U, v9 g7 \5 }3 X$ N
直到罪魂清醒，陰差才找到了路，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
& ?8 H) w4 s* W2 a" H  ?9 ]! v7 W/ b
「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速速隨我前往！」
; e3 n4 R  v1 [: ?
5 G0 W5 V# m( \, k9 d
1 |9 D1 {! S) A) q
我停住。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如雷的問了同樣! v" j: E! J, n8 Q
的話。
& {( t1 [, @  H- C
我微笑著，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就是她。」6 D& A% v. R7 Q$ @

「然後，」我越來越開心，朗聲笑出來，「陰差將妳帶走了。」* u* R& y: t5 u- t( G, F: ?, B: `
3 x. g$ V4 n4 b: T8 h1 L2 y) Y
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慘叫著消失在虛空。但是她慘叫著的是，「我還想- l: M; e5 ^; N
知道後面！後面怎麼樣了～別抓我，別抓我～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

我不斷的笑，越笑越大聲，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一個瘋子。雖然我笑到最後
掉下眼淚，甚至嗚咽了起來，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
) t7 W( S0 f1 @; @# m5 N
媽媽，對不起。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但是我的心裡，只有寫小說而已。甚
至現在，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寫進小說裡。6 o  d/ V$ x( R5 d* m

遠在女鬼附身之前，我就已經瘋了。
1 e, P8 P9 W" K6 t) i& E: ?3 i+ M
終身背負的罪孽，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
( i6 r: l" O3 ?5 _% A
我早就已經瘋了。

我不斷的流淚，但是我還在笑。若我真的感到痛苦，那是因為…我居然不為母親
過世而痛苦。% S0 S/ n, ^2 f9 ^' `8 u
3 p& }$ b& ^2 {4 f' M: E' U; w# a& E
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只剩下姚夜書。

＊＊＊) n, k( I" E3 l* A

「夜書啊，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要讓你出院。」我的編輯來探望我，小心) A; r: U* T  h
翼翼的，「你就當作是重感冒，別想太多。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你終於轉  U1 T- S) T2 k6 |# ?) m
運啦，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老闆說，他會幫你打理住處，只要你好好寫…」( }0 G* d& r8 V2 ?4 Q

「我寫，但是我不要出院。」我咯咯的笑，「這裡幽靜。」
) `  z& E2 z3 ?/ e
編輯有點為難。但是我想，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應該是棵+ G7 k4 p5 Q4 [# ?$ ~" ^
閃亮亮的搖錢樹。他不會放棄我，老闆也不會。
! z) v' d) W/ s8 @8 P
他們都中了我的毒，小說的毒。
% N  ]" ]3 j# P9 i: r7 Z4 M
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卻難以治癒。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我在醫院裡有了一7 E0 m* a' X& Y+ d
部筆記型電腦，甚至有條網路線，還有個個人房。

我繼續寫故事。不只寫給人類看，也寫給鬼魅、妖怪，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 B8 x, I- P: W" f$ \
的眾生看。& o$ C4 R* Z5 `0 D
9 e2 [- y9 p8 g. R5 K4 F8 w
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 w! ?: a, T) j$ B2 o6 L  a
' z: `. k& }! w* C2 ~5 H% k; {  \
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很像鬼的哭聲。  m3 V/ S" v# p7 C9 L

我想也是。
: ~0 W+ t5 p( x: t
（第一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3^#

發表於 2007-1-30 04:28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食肉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4 m5 j2 x2 [& S  M

很逼真的夢境。

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真的好大，很像是什
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重看好幾遍食神。
0 n+ H/ a  Q6 A  C  L: V+ j8 X
有人在剁著什麼，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
。& K. J# f$ G! I5 H
- D3 s" M+ ]# h  q7 Y
剁剁剁，剁剁剁。很俐落的聲音。是不是要包餃子？我的廚藝很差勁，只能做出
這麼淺顯的推論。1 n& D, K6 y, T# }7 L3 s4 l. c  W

到底在煮什麼？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啊，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
種，專門熬高湯的。+ j& A% z0 Q& r2 N& u7 y: N0 N

旁邊有個大勺子，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
) B, g1 {  W# L) Z6 R) u6 F
撈起了一個彎彎的，還黏著一點肉的「肘子」。花了一點時間，我才從「肘子」
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這是一節熟爛的、人的手臂。$ T( F. V' d2 `% r; ~  i% U

默默的讓手臂「入湯為安」，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

剁剁剁，剁剁剁。
# \9 g. B4 s! f, m8 ~
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其實剁碎了也
看不出來是什麼肉，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讓頭顱、腳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6 h, Q. X% [6 [$ Z7 d; N. m; J/ Y, N
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
' T6 ^! l) n1 T
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老王常吹的「天下第一牛肉麵」也
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顯得頗有說服力。  X2 Q9 m; Q5 P" |3 H" e3 X, W, i

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3 s4 m. X9 z, p/ ?4 g9 P3 I

可能是震動，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和5 Y  B7 g' D- M4 j( e8 d1 \
我四目相對。

$ O, K8 f$ h- f) z( |, H" C
「…吳大夫？」我輕呼。' [3 G; h% }- v
( `1 N- X! z- X$ f
「我吵醒你了嗎？」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

眨了眨眼睛，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我望著吳大夫，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
，又詭異的分歧。

是夢。發出一聲呻吟，我想轉身繼續睡。這是完稿症候群，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
，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你怎
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一週七天，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

等寫完燈盡油枯，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
7 Y, D4 X9 ^; @# y
你來試試看好了，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
0 f/ ]. v* U' t/ \4 b: r* L  z9 v# \7 z
「你已經睡兩天了。」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吃- P" h6 Z; F- U* E
點什麼？」% [  e& c( q) N  c+ c

如果是其他的醫生，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
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長長的嘆口氣，我不甘不願的起床。
3 K$ S% G" T! C4 _1 _! Z
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還有一個饅頭。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一樣& k) V+ _, K7 s) l1 b* f
樣的聞過去，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胡亂咬了幾口。
# l( P0 F1 H4 F5 p
「我飽了。」放下那個饅頭，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順便回憶一下夢境，可以寫
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 B2 f- S  d5 O5 T, K, e6 ~+ r

「你吃太少了。」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這是我特別- n% u7 U* e6 }4 |8 g9 h3 n
去買的鹹粥呢！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 c# Q; T( z* u! v3 u; O
  E& Y3 Y; t( H& @' ?8 l
很苦惱，真的很苦惱。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0 _" J# p0 {5 b; g+ P+ E# x0 _
神科大夫就好了。可惜他還這麼年輕、血還滾燙著，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2 M2 _& X$ r8 r( ~
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 a# [. f% j! s/ {
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C8 k2 m) m$ k6 B) n
6 `* W% B. H" z5 v
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 C. @2 d4 x! m7 W  T' C* ?- S4 a/ D
1 n" _" T. {- @3 k) p9 U: ^! D
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我捧起鹹粥，喝了一口( D' b& ^; H! p4 W* x) @) U
。2 [* O4 G/ f* Z) s# \' k
$ }6 A* g. [+ I: b% f1 a: F
………
4 V  E: f# T9 X! x" t% Q  w9 x* ^
然後我馬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真是掏心抖肺，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5 b% D. ?& T& q' H& @6 d7 g
來那種用力法。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8 j$ k  b" X- G+ [5 ]) p9 K9 J9 L
翹…嗓眼一陣陣甜腥，我喉嚨好痛…; Y5 H# @9 ~8 c' J' L
% W" M9 P( T) _+ t9 n
吳大夫整個慌掉，只是一聲聲叫喚，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還一遍遍的拍) }; A5 \( f# j: v
我的背。, H( W5 ~3 h) t5 z! L& ?

「…大夫，別拍了。」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當然我知道# }+ L8 b; P; g, B8 u9 U# a* W/ q8 w/ @
，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你拍得我更想吐，再吐只能內出血了…」

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我還沒看到他，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 f. x; Q. u: y8 O, G3 @( n7 E
. \! N2 m. p% V/ I$ v/ {
唔…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我知道他姓楊
，楊大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很奇怪的，我不是很喜歡他…卻不自覺得* W/ X) d3 A& o
願意信賴。

「楊學長…」吳大夫滿臉想哭，皺著臉扶我出去。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又不是6 h. z0 F6 X2 L9 }) }4 j4 a" q4 _+ [
我要出殯了。

聞了聞我的食物，楊大夫皺眉，「還是沒辦法吃肉？」( ~( h+ y' \0 v, G8 K6 y8 w6 f

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又衝進洗手間。$ h& _* t: g1 z* W
% I, L/ R4 N4 ]7 m! z2 S
「這是素的呀。」吳大夫更惶恐了，「夜書這樣不行的，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 d/ F2 E+ S6 M/ P: N3 w
」- U9 t; s( Q: K6 D* h! g

「鍋子沒有刷乾淨。」楊大夫搖了搖頭，「學弟，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 P6 f% f! M- Z9 ?, h7 d; ?8 Z% Q4 a, A
先去巡房吧，我跟他談一下。」

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我趴在馬桶上，坦白說，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我
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
8 n! E  z( W. U" f
他拿下眼鏡，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且有種4 f% P& z7 \8 r% R6 j0 N0 ]" {6 X% E
強烈的不適感。1 g5 D1 P, T# u# Y# \- w8 W% I- f
2 q, ^2 K0 J( y5 d* A
「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你的傷還沒好嗎？」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我卻聽懂、
並且發寒。
, z; t3 J7 l6 ]5 s, G* h; }
「…幾秒鐘的經過，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我冷下臉，開始刷牙，洗臉。洗. B- K  G; Q/ Y! E' A0 F
掉嘴裡的苦味，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我才能夠安下心來。0 R8 I, X1 K* N  w- W1 v% ]; x
: l8 i! f8 s) y8 q, W* c
走出去和他相對，他望著我，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
4 t# b# Q3 y0 p" M; S
「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他長歎一聲。

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你怎麼不說，我被她侵蝕的太深？深到連容貌都變了？3 I5 e2 |) K! L6 X/ B$ x, A/ x
」$ S3 ~. o5 M  O) M$ ]
9 C# o% U9 D/ w
楊大夫看著我，莫測高深的。「…我會交代廚房，你的飲食特別做，絕對不會有* R% M* j8 |; D3 Y& Q" R
葷。」! M0 O/ m2 g/ V' l' N" M
; v$ s1 Q  @' c! g0 X" M
真奇妙，他刻意避開「肉」這個字。「咯咯咯咯…」我突然笑起來。) N; \, Q% |' J/ m9 o: J1 F9 m1 G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怕他收拾我？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
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也拿他沒辦法。" \6 B9 }/ `! ]0 Q! o) q8 _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他走了出去，帶上門。4 A! \- R- [! V2 C# v& k
: F. P; F/ Z1 i7 r% D) g
真是輕鬆的一句話。跨越？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上面
滾著蛆的屍體看看？

啃上一口，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

「咯咯咯咯…」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

我知道，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被厲鬼纏這麼久，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 `) H1 y: u! Z
還深，我還想寫作。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刻」
在我這兒。
/ ^" ]& N! z& L0 l
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但是皮膚越來越細，五官越來越柔和，
照鏡子的時候，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長什麼樣子不重要，我的手指還在，眼睛還看得見，我還能寫。7 J$ W! T! |- O5 k
% R5 A# s: C# z; M7 w
當然我知道，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但是她留下的
「禮物」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 Z8 U2 H% O2 i

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從樓上走下來，經過普通病房，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 t8 X" I8 @  D0 @% C9 |9 S' t' i
突然安靜下來。張著驚恐的眼睛，畏縮的等我經過。. V( q# N& o. _1 ?4 `- K

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
5 a4 P9 L; W& d: |" \
他們本能的會害怕，會恐懼。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
  S4 p  l  i, N  m. j
雖然他們也是。即使心靈破碎，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知道要避開、要躲。我真! y( o1 i8 {5 @, r, L4 z; p. v" k
的能夠體諒。所以，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走入花園，享受一下陽光，不會去
找誰交談。* n9 s% ~7 r) c+ Q* M
/ ?' U* c9 b! u: L
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可以自己打理生活。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
者，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很少有激動的病人，頂多就是喃喃自語，規律的轉
來轉去，搖晃身體。! r2 a+ e4 ^9 f8 k* L
0 j/ \1 d* W8 @! v8 A: L) D
當然，還有那種完全正常，靠家裡有幾個錢，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渡假」* m8 n( j. U& _: f8 Y
的公子哥兒。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也跟我一樣，
擁有自己的個人房，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不過也只是聽說，我沒
去參觀過。! R3 r; L: h3 K9 h) o
( b  N8 Y  Q/ _1 z9 h
他們不敢惹我，我不想管他們。
) B1 m0 |1 a/ r4 U/ n, t( Y
瞇著眼睛，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我卻看到了一個不
該出現的人。

詫異的看著他。他很輕鬆的獨處，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指甲修剪得整齊，頭
髮一絲不紊，很有條理。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3 J$ H, |2 n7 j5 s' r6 n
6 X. x% H% E! I' I8 u& n) i
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哪些人又是
正常人－－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 k; n; @( f& g! H! i! I

他並沒有發瘋。
* ?0 B5 C5 I- \0 J
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
5 n9 R7 `2 S; Y" b: D5 y2 C
這意思是…其他人也看得到他？這怎麼可能？8 v' f8 z' a2 S* _5 S

因為，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

＊＊＊
) e+ f7 G) J. f0 w; o1 \" d  Z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新鄰居，住我隔壁。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他剛好搬進
來。. k* w+ |7 R( |( n
/ X4 `# u& D: X- n+ F4 m3 \& K/ d
很巧？
% r  `' W0 r1 q- K) z( W4 P* p' ?
其實還有更巧的。
( c" X1 ~9 u3 E  S/ z5 d% z
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是因為…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發生山難，為了維生2 R- P9 O( ^8 C$ f; T& V
，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經過訴訟，他因為精神鑑定，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
弱，無行為能力，住院治療。- R; L7 d  w# ?! Y3 e/ S, p4 s
6 B, ~5 e- B! J! r
當然，這是表面的消息。你問我信不信呢…？

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
黑忽忽的影子，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 `& A* A/ ~7 k" r& k

啊？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對，鬼魅不行，但是倀鬼可以啊。你不會連這個都
不知道吧？; C# J/ J1 T! @1 a; w- [  _2 E/ T. q
& t: W0 z. u; A, ^: b/ w
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他看了我幾眼，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
…. r7 H$ L/ a( P, |
9 `8 y9 a' f$ I( [; H
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笑也沒關係，當初地基主（) r: k( J; r8 w9 j
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教我這個辦法時，我也捧腹大笑。
# U% l7 l6 W- }/ Y7 U- B, \/ @
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6 u  ~9 M1 k" ]1 j

理性和秩序，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 J$ f8 h+ \. E2 v3 K! Z2 t' D
4 g% ]7 @/ m* M) F- b6 e4 j; a
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我也微笑著瞅著他。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 \% _) q: t; v& L7 u: O9 L; X% j; }
+ j- U, w0 T# V& ~8 r
只是很不幸，現實可以避免，夢境實在無法控制。
& F+ ^+ t1 }% E2 u0 L; {. t: V  u6 |
我又做了相同的夢，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還是吳大夫的腦袋。我陷入深深的
思考。
$ S5 j" n2 M# K2 |3 E
我相信，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他很清醒、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看他身上帶0 K& f: Z4 X% |9 G) A* u
著五個倀鬼，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

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我不曉得。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我會
不舒服。4 b; W' b3 _; S$ c- d5 x

你知道的，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  R' p1 N3 p6 `: x
了倀鬼，卻天天來盯我吃飯。

我伸手，摸著那個頭顱。嗯，改成我的模樣吧。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 I2 U( ?7 G5 n" M' u: T8 V
) @3 e! z3 [- Z' j7 F& K
那顆頭顱很聽話的，變成我的模樣。+ L: W8 o4 ?& D# B) f8 x8 m& X2 t
2 O2 z6 J  U7 o; K
4 B& T  C; S2 b" b! N2 H) c
清醒以後，他眨了眨眼，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
, K0 _% l2 c, j: N/ l# ^
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其實遇到我
，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但是她很奇怪的，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而且被折
磨的歡天喜地。3 r& \! _) ~1 [5 c3 T

「走開點！」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擋著光！」
' f9 ~: r- `( s
她悲傷的垂下眼睛，一步一蹭的，蹲到牆角發出鬼火。; F* n* m8 ?4 u& b* O7 a/ U* h+ J- A

幹嘛呢？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
麼樣子，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人間四月天」，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

好吧，五四女青年。' ?. J, L9 e4 V
* v/ F! i7 T4 H2 ^; s1 @+ _
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神格再怎麼不高，也是個榮6 R& s3 ^- I' g% f4 Z
譽職的地基主啊！3 {7 a* _; |: a0 J
. r4 l6 p$ x( h2 B8 y& |: v0 T+ d% x
不想理她，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來吧，告訴我。」喃喃自語0 i9 B+ i0 u  b1 P2 M* x# m% E
著，「那天山難的真相。」* w, N+ g0 t! |2 y! o
/ L' `% t" h+ [& i
腦海翻騰、洶湧。在空白中，影像連結。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 {, C$ k. B' b0 _4 `- J
! i/ s' {4 W5 z+ L2 x5 o( p$ i
她的臉頰，帶著羞赧的紅暈。卻不知道，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
, q. }; g8 [% ~
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她驚愕6 l2 |' x5 p6 R1 L; }4 x4 @
的表情凝固，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汨汨的流出血。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
邊，接著。) A$ X2 m5 j# |/ C: W5 I+ @

很可能不怎麼痛苦。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8 j( C  |2 t% Z3 @

她被支解的很乾淨，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那
個廚師…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動作那樣的熟練。5 V$ q7 x# M% I
! [: r! k' q) Q
8 i' w$ ~) K2 E9 q
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當然，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
了謾罵和侮辱，我向來保持沈默。替我辯護的，我也不會表示感激。4 ^6 q+ r; x4 ^  n' g

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1 f+ N: n3 h# R" w* T/ [" M
6 j3 O" B4 Z2 L- w2 g. a! J; D+ B
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也是挑釁。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這樣轟動的大5 L3 B1 O2 y# ^/ M
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 }7 {  g$ W$ c, C
資料。! J, M4 H" }$ R% C2 c0 s/ w' E

而且，我沒辦法離開這裡。4 R; B. {9 K( M( F( O

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然後等。6 P% p. F$ ^7 _) I4 T
" B7 O! K& Y1 n8 l  L8 H
挑釁很成功，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半仇恨半食
物的打量我。我想，他看到了我的小說，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8 R( L* Q$ w9 `$ B2 i' E9 A2 l- Y" S
' }$ e) ]! h/ c4 m# w5 o) @
我忍不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他的倀鬼，居然發顫了。) A& C9 Y2 A: Q- F6 x9 ?" R' T8 s; \
$ X5 @% K! d" \
而我的網，也被觸動了。. {! g& q! b+ J* ?/ s' ^
0 {, Y; Q' q" g4 E! H  E  y' g
許久沒有訪客的我，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 ]$ J' X! n/ a5 U8 ?3 f0 j) q
) U9 k* K1 P: C) _
她皮膚很白，神情憔悴，但還是很美。我不是說五官，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 X! Z5 Q0 o5 l# b
但不外露。一身的黑，我想是喪服。
* I$ G: O: N; Y
「你…」她遲疑了片刻，「你是姚夜書？」
: u2 ?7 G2 V' N; m  n0 {* K
我斜斜的看著她。瘋狂宛如洪水，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8 H2 S3 O1 E' k. c
不大正常。
9 T* B4 B4 G0 ?3 O4 H9 [* C  A
「對。」8 v; _3 B' c" [* a, [

「我…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她強忍住淚水，「你知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6 G2 I- Y% [0 t3 a
「巧合。」

「那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知道…她的腿…摔斷了？」% P5 O3 e+ T6 D+ E1 G' B; M; J

「也是巧合。」其實我比她還訝異。

「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這也是巧合嗎？」她的聲調變尖，「沒有一家報
紙刊登，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你怎麼知道的呢？！據我所知，你自
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 h# f+ z$ Y: S6 }  {3 |2 k! S
/ i; t5 w9 _9 m2 M: x8 |' ~8 d# ?. t
很聰明。我暗暗的稱讚。在來之前，她應該做過功課。: g/ [  R' G# K" y9 N* X

「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咯咯的笑起來，「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
& o3 p- x' T/ i, e! {6 \, q9 I" ^
「這是真相嗎？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她痛苦莫名，再也忍不住眼淚% _) L2 I9 O: ^
，「她還那麼小…她才剛上大學…」
8 V- O0 ^) Z7 l- J6 h0 P$ ~, b. ]
思考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坦承，「不過，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沒
辦法，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5 G! K7 O9 j) n/ d( d" R

「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不自覺的，啃著指甲。「我要一份名單。他身邊一& V8 E- @3 L' ^$ B) S9 K$ \' q" b
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我比了比，「除了妳妹妹，還有四個。從小到大，我9 C/ e% E: r2 _  c
都要。」
- ?$ T2 q( E+ }5 w" N% @* i6 Z
「誰？」她停住哭泣，「曹錚然？」  U; E0 [" c7 Y' Y
  J( x. y+ `# X( u% s
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文字、名字，都有種奇怪的魔力。7 W$ c0 e- O0 U4 z
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
% t3 ~" E3 O* Y  X- ^
錚然。' s# V' M; H% w( [

「對，就是他。」幽幽的笑著，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被吃掉的
人臣服於啖食者，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尋找食物。# d! w: U( Z/ {0 r

「我要他們的名字。」9 f% |2 t6 j; ]& T

) O! D/ W: b' I9 L1 V3 B
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這不重要。8 Y* _. k; s8 m+ j$ b7 c+ Y: M

重要的是，她不到一個禮拜，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
7 Q: t4 ]: C9 n  j' Z3 I4 S- d
一個名字，一條命。
3 I# o# Y6 C/ J- p2 T
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有他的兒時鄰居，一個國中同學，一個大學同學，還有一) f  z/ \; t2 E- X, ]% r
個很特別的，曹家的廚師。
& c+ r9 \- d) o3 {2 i
廚師？哦，原來如此。
( I- m1 F  \8 I. Z* u# B, l" D5 ~
第一個失蹤的，是廚師。然後兒時鄰居，小學老師、國中同學，最後是大學同學5 J' u, ^) C8 b, S0 c  L
。# r9 Q" A1 Y8 e3 v- w% ~, S$ G
" G' Z/ ~, Z* a5 r3 M7 G' ?
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厚% _, W! K- B6 O* R* {# {! E# u
厚一大疊，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 r! u0 F+ w" ]
4 r# J% ~7 V! n8 X
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實在也不關心。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 G% d2 i+ a/ O
3 m0 }4 W* \7 z, D1 a# Y
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個性太害羞了，沒有娶妻。稍微對照一下就2 l& Z/ p& V  q2 `" v* b
明白了，曹家產業極多，注意，產業，不是事業。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但和
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可能富裕些，但也就這樣而已。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
生，雖然是獨子，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 }& ?& e; M7 B4 B
5 Q) s/ z0 K7 c9 q1 ^- T9 g
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頂多請個菲佣+ C7 S, E+ _7 H3 ?7 ^* g
。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 D+ u* b3 J8 J/ R' l9 _2 e. s

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1 j; f) H& a7 B" K+ X

誰下廚？9 [! J) j1 j: F5 j: p# h, I
( p& D5 W  n4 v8 H- t
很意外的，居然是家裡的獨子。5 e! t$ |  h" V3 E( l8 q. q1 F1 ~$ M# X( H

看起來不太合理。但這個「貼心」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算是他繁忙課業
外的一個小小嗜好。

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我敲了敲桌子。應該不知道。
/ x$ j! D1 n5 u% ?3 l
這個聰明的傢伙，每步後路都想到了。若是父母知情，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4 M$ K4 k! }7 \' o, P' p9 ~! i3 e3 D, s
不是乾脆？幹嘛去荒山？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

如果沒人知覺，最好。被發現了，可以說是山難。他算得滿精細的，只是沒想到9 w8 v+ I! E; @! B
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來了一批外景隊。不是不能遮掩，只是比較難。! s+ s. p: E2 j, O

資優生的「殼」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但是他也沒算到…

這個精神病院，還有我。
& i" }" l+ b% a4 H2 {. b, [9 a  H
這裡可能是個監牢。托著腮，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
，更是煉獄。# J# |- ^/ @) W3 u9 W

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這裡都不是屠宰場。9 [# C! Z' R3 H% M% \; m; e5 ^

再說，我在這兒取材。還沒見過食人魔呢，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寫進" o& d5 G$ R- W$ o$ R4 d) m
小說裡。5 b9 G  p  }) t0 S5 H! ?6 A
# C7 ]$ W- r8 G& n- q8 F  {
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我知道我在笑。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慌慌張- z! H% _7 S5 p; G5 o4 e
張的跑過去。1 y8 ^. l- L4 @% Y. W3 f

是的，我知道。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這樣的笑聲，很恐怖。
  j% }6 [! l" K+ g
＊＊＊

四個名字，四條命，也是四個故事。
/ |! o% {  Q- h: r# ?
一個禮拜寫一篇，編輯的臉都綠了。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無法出版。

「我寫好玩的。」輕描淡寫。

的確只是為了有趣。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越來越狠毒。我知道他2 p$ r# v$ m4 c" R' c. g
被我逼得很緊，緊得神經要斷裂了。

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在這個監牢裡，
他打算怎麼做。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他
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但是頂多傳遞消息，通報「食物」的去向。7 W8 D& I8 y5 R* u' {2 l8 m

或者迷惑「食物」。8 J1 _% J  ?/ z1 Q0 F7 L- u

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怎麼迷惑呢？9 `- S2 e  ?4 l1 [  }0 v3 G) ~/ E

他在等，我也在等。

我的訪客變多了。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他們從各種管道，直接或間接的來
找我。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

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倀鬼也越來越弱。5 ^5 e3 p9 `! }; c) i: w

到這種地步了，我什麼也不怕。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
9 V$ x9 D4 f& D% ?
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而曹錚然，他沒經過這種痛苦，所以他不堪折磨。5 }. }8 B; t" _

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第二天的自由活動，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
$ Q; t7 {: R# z) b" C- Y
他望著我很久很久，走了過來。「…我們不該是敵人。」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
「我知道你。我們是同類。」$ M+ w, w* _, y- e9 }6 {; U
( Q$ k4 z% Z: D9 P0 H& ^9 f. f
「不對。」我瞇細了眼睛，笑笑的，「我是瘋子，你不是。」/ l) a$ `) b0 ^: \! Y) o* ]8 [

「瘋子是別人的定義。」他不耐煩了。
' y, \9 D% Q5 P; o2 n6 E8 J# J
「我承認這點，我的心靈的確破碎。」我盯著他的眼睛，「但我是生物，你不是
。」+ ?4 \5 X$ X0 P' z# \
" e9 G# ~# U: l4 `# I$ B* L4 P( o  e
他沈下臉。「什麼意思？」# J" Z+ v+ Z% w

「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生物要維護種族1 h: e# O. n2 _- J  e! O
的繁衍，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
$ s6 p; j1 q/ `# A: c1 r
離他遠一些，斜著眼睛看他，「你連草履蟲都不如。」. t# w( w5 }- D" B5 A0 ?$ m% d
3 B. I, E5 r7 K0 N
他看著我，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帶著聞不到的惡臭。「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
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k& Z" ?* M, W

「吃人很酷？」我並沒有被打擊到，反而咯咯笑起來，「表示你高人一等？」- B( }  \8 n  U5 _. e

「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他帶著冷漠的厭惡，「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9 A! B7 n1 x. T) U
「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何必呢？」

「你不懂…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他冷笑，眼中有種狂熱，「你不懂的。」6 e; e$ _+ V+ }( c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轉身，「沒有你的廚房。」  G. d3 [! [7 c5 P3 [

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

當然這次的「談判」，等於是破裂了。

8 A5 Q( @8 w' l: o. a+ s; e% N( _

人為什麼要吃人？

翻著網頁，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當然有很多緣故。比方說是飢餓，刑罰…珍3 T/ B" z5 I, z6 L8 p" L
奇或誇耀。1 H& b# r) W! d0 E, ?8 r
$ ^) O* n1 n" @& [' ~* Y
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很殘忍，卻也很無奈。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吃
人，理性沒辦法消化，但是可以諒解。但是我想到的卻是…
+ ]! z; u+ z* ]! w$ b
易牙烹兒。
$ v7 @( w  Q+ l  M$ Q! f% H
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為什麼？那不是飢餓所致。! j: T* c! x# q5 k2 U7 m
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9 i. T$ y9 G9 Z" K5 s3 L

在沒有飢饉的世代，人的生命很沈重。不僅僅是人的個體，而是人的執念、社會
關係親屬表、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一重重、一疊疊，取走一條命，就要( K# s/ z, N  F7 \( _& e
負擔悲哀。* _0 t9 Y2 m4 d6 B$ W

太重了。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8 F' W) b5 {7 N0 ]* E2 d
。

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4 j# J; i' C9 w0 q6 b; O
( s  C. l) g8 w8 [
再怎麼瘋，我還是個人。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3 S! `! i! }: P2 m# f8 u
; m# p" J- {  ?" K$ C3 z+ G/ b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地基主哀叫起來，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  I" Q- V  X" G9 M, n

「我昨天才寫新的，今天就要催稿？」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快要三個禮拜沒
有好好睡，腦袋嗡嗡叫。「我玩得太久了，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妳得讓我  N* }: X  p" M# `5 T
想想…」

「歷史」就寫在時間裡，召喚很容易。但是虛幻的「靈感」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
西，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
0 H* T7 R0 P- s- c; U
「誰跟你講要催稿呀！」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你快出院去吧，別在這兒
了。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戾氣有多重…」她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冷顫# U' q! B8 W5 N$ X2 b9 ?  U! I
，「你不想出院，也請個假躲躲。反正他快轉院了…」( w% i5 d6 S9 F4 f

「他要轉院？」我睜大眼睛，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在轉院之前，一定會鬧點事
情。「那我更不能出院了。」
+ S4 _' C+ ~8 `' f; \2 b; s. w
「你…」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我的姚大，求求你…鬥什麼氣呢？他這個人
邪門的很，犯得著跟他鬥嗎？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

「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我漫應著，「決定就是妳了，上吧！地基主！」2 t2 g" D9 p. C2 l% q

她氣得發噎，叫了起來，「我修行不到百年，你要我去對付誰呀？老實告訴你，0 D5 l1 v. L7 z) C/ s/ H- X
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破碎的心靈容
易召鬼魅，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

越說越傷心，她乾脆哭起來，「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是四方鬼神經過
加減照應，才沒鬧出大亂子。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加上那五隻倀鬼
，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我怎麼保得住你？」
8 O+ I# y7 n8 Q8 x
橫豎不就怕我不寫？我寫就是了，值得哭麼？「萬一我掛了，剛好天天沒事寫給6 a! I: w" {+ O- J- e; @- R% c
你們看，那不更好。」

「哎唷，我的姚大。」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還記
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留著命，就還有故事看，你若真的掛了，雞飛蛋+ ~, \$ _, e, P5 O0 v0 t- O
打，何苦金石俱焚哪…」

…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我還是滿感動的。
' r8 a) Y% i) c8 y; W6 `+ g: N
「妳還沒嫁人呢，我又不想冥婚。先下來好嗎？」我很無奈，「我知道了，該請
假我會請假…」
1 \9 A# I# O6 j. @, n) z
當然，我在敷衍她。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對吧？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
活現呢？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那也是命。/ s) U! Y) |% x* p2 t. Q

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
( A0 W. P8 `2 k2 R
＊＊＊

說也奇怪，要轉院的曹錚然，安分得有點過頭。這段時間相安無事，甚至恢復那2 Q, [: ]- j; W- O& z6 J
種泰然自若的模樣。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 D  [+ O* e* P( u
？

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他去了別的地方，那就沒機會了。4 w$ N  o8 {1 }
8 \! D2 n* b8 t
也罷。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誰又是救世主，管得著天下事？那是神明的範圍% C8 v4 [( E5 W8 o# P, W
，我管不了那麼遠。

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也好，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
# F4 w' |+ A) ?0 }: A" Z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地基主呢？她成天聒噪個沒完，難. c4 v* Y6 v. {0 Z# _) k
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 D, P: d! M! U1 k; q" o
$ B( |  {* a0 o: ^5 ~/ L
門戶一響，我轉頭，是吳大夫。4 e) V3 c$ e! Y9 I% T8 c

都幾點了，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晚餐我可是吃了，你別逼我吃。」經過那幾
秒的驚駭，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今天值班嗎？幹嘛跑來？」
) ]! P; G: N8 f4 V
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坐在我床沿，低著頭。「…剛有急診。」

看他的神情，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我不想扯這話題，「忙完了？忙完早點回去$ g* H0 g1 W5 X& Q* z
睡吧。」
$ T9 J6 N9 D0 h% Z1 R
「夜書，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在黑暗中，他嗚咽起來。「我好怕你也
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6 W  g( e) B  c, D4 x" ^
; V# _$ m2 S* W3 T# s3 _" Q& L
「我有進食好嗎？」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快回去休息…」6 }4 U: J  @. m* {* Z# L/ j, a
& ~  _# m0 L8 q5 V8 `5 T
躺在黑暗中很久了，我的視力已經適應。望著他模糊的身影，我突然有種違和感' o- W' H% |6 p# c6 f, {/ q8 a( T+ l
。他有點怪怪的…
- z, @2 k1 a( r$ Y) A
仔細端詳，從臉到肩膀、到手臂…撈了一把，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那是空的。

輕輕的開了檯燈。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滲出一圈血5 a; F5 y) D+ V6 E& ~; D/ r
跡。

嚥了嚥口水，我覺得嗓眼發乾。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自# P' [; x* ~# Z5 D: k
顧自的說，「夜書，我要把你醫好。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因為嚼起來像肉
。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就跟那個' h8 c- U0 `- \/ h9 o% m
可憐的女孩一樣。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最少她不會死…」) c1 |* W7 r% J
" Z% [$ r5 g4 i9 `% A+ W
我想喚醒他，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用古怪
的惡意看著我。
' m, u( H# X1 d
該死的。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結果吳
大夫還是中招了。
% ^( I2 |( [1 o- D- e  g
他被倀鬼附身。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所以沒有大出血。一醒過來…0 ]6 T7 \7 L! g( ~8 n' w# v/ f
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 y2 r6 U, x; Z. j
# W( f, B% j# f5 \: J
「然後呢？」我接腔了。
9 z% `; X8 Q8 ~
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他說可# O* `6 I! J* N: v  z# Z1 p  ]0 C' m8 o
以治好你的厭食症。」- O  M2 ]5 h: }% |  s

「那好。」我穿上拖鞋，「我們這就去找他吧。」
* S% P2 {" M( ^
) g8 ^. ?" w5 L! [3 X0 A
出來混的，早晚都要還。
* D  r$ t$ w+ o" H+ r
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我本來以為不會讓
吳大夫下鍋，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卻下了一隻手臂。

太托大了。
3 z' k& Q' h) ?, `2 q# ?; v* w
畢竟我不是道士，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斜斜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在碎碎念，
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我是小說家，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我對止血和應付: x$ a2 B* v  I( a+ i! {0 X
休克實在沒皮條。* ?3 i$ l. o2 n' H9 p* j

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樹影一陣陣嘩然。映在窗上，像是許多手臂。

怕？我不怕。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清醒的瘋子。4 N4 W0 C; r/ s
秩序和反秩序，都讓鬼魅不能理解，不理解就會怕。4 c% }1 g8 K' Z

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 y& X% J8 [* W- Z9 X# |. V; y3 o
) j8 {3 y. I* \9 l
穿越整個醫院，靜悄悄的。這很不尋常…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還6 W4 ^8 P; b3 Y4 C0 ~  O! k8 l
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 j( W% h6 @, k+ J+ _$ j& I, \; a1 _9 e

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 t% b8 I9 B0 y! {

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自然不小。有個爐子開著火，正在熬一鍋湯。我- u: o0 _. @) u9 t6 ]! I
聞到味道，卻沒有吐。+ \/ h4 y4 G. j  [) W
+ ?; N, P, O) ?* G1 l& a
這是取材的一部份，我在取材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
4 f( B+ S( A5 C. b. ]. I0 n
「大廚會治好你的。」吳大夫喃喃著，帶著夢遊似的恍惚。
* n; r6 M% p! Y- M! l: B& }
我看著正在喝湯的「大廚」。曹錚然俊秀的臉孔，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q* X. @8 Z* L* q+ r+ ~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1 ~( r* V7 q- k$ `+ J4 S& R
他笑了笑，「其實我不想吃你。」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感覺上就是很難吃  _  e. n, U- Q% g  L6 F
。」! P) s# O. ?; @7 H
+ Q& x1 J* @* [: I" T5 Y
我也對他笑了笑。

「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我的氣不會平。」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其實我比較
想吃他。」
# V$ i( l, r- J0 R9 A) C
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將我捆了起來。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但是不重要4 A- K3 h2 W/ Q
。

「喂，曹錚然。」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
) o! R# l8 S. M5 ]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喜歡吃乾淨的人。」
& M, O3 Q9 P5 q
「我可是天天洗澡。」我咯咯的笑起來。「聊聊吧。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
？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 D* G0 j& k+ F' ~) ]% ^4 b

曹錚然踱過來，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你想拖延？」他讓我看著一個- j0 t$ L  [$ Y/ o
供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
) l1 I' ~' x8 x' P4 d& O# B2 U2 m
我說呢，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原來被拘在這裡。# Q4 F+ d# p8 O$ y, f+ A

「你博學甚廣。」由衷的稱讚一句，「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這世界上的人這麼, O8 `; L. @8 X$ i
多，你怎麼挑你的對象？方便？順手？」0 y6 ?8 D3 L7 @7 C( l

「聰明的腦袋，純潔的靈魂。」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
，壞了。」
7 H4 V: e" E5 h& Q- U' [0 @
「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我笑瞇眼睛，「先吃廚師的腦漿？」0 g+ O# Y  u( T* o3 I8 \

「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他舔了舔嘴唇，牙齒閃閃發亮。
6 D( w7 E3 c9 N# K+ E& S2 J( _
他的齒列很整齊。「不會腥了點嗎？」9 G5 h! a* {, p) V3 n, P

「加點酒去腥。」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
; {% Q: r5 R6 J% i3 H; }
「一開始，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V6 h8 j9 }0 ?" l% o
! h' O0 y$ {8 J; `3 {+ O
「其實呀，我一直有個疑惑。既然什麼都能吃，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他很- D* Y' W* t: Z- u
認真的跟我討論。我猜他憋很久了，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2 j& [' c  Y: G$ p7 y# y

「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你可以看看歷史。軍人吃百姓，貴族吃平民。吃人不是# o# C6 @: l6 x- p; G
什麼特別的事情，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現代卻用什* K: j5 ^- C* n" B1 f
麼道德壓制，不是很可笑？這無關道德吧？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真要講道* A6 k  c8 C2 L: \! f
德，連植物都是生命，我們不能剝奪喔。」/ [. ~& R4 q6 @" t# v. i+ P9 j

他果然滿聰明的。我點點頭。

「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他拿起大勺子，撈出燒爛的手臂，「瞧，落到我的
鍋裡，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而是…」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一蹄。」
3 Y- n  L2 O  a6 T: q# H, J
我看了他一會兒，咯咯的笑了起來。

「我說得不對？」

「因為，會痛啊。」我望著虛空，「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我看了就痛了。」9 f, E* g- R2 D$ G; _! R( k. l8 m

「真娘。」他輕蔑的撇嘴，把手臂扔回湯鍋裡。
* j3 \4 @6 d6 \
「我想大概會下鍋吧。」輕嘆一聲，「不過，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3 ~1 e+ J9 M, p# C. W

曹錚然收起笑容，狐疑的望著我。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6 _& l5 A/ U& P+ F% t& g! Q& W
夫。又低頭想了想。「…什麼願望？」# e: f  M$ g; Y1 w+ D# m

「我想說故事。小說斷頭不舒服。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 V, r* z# j; r
) p6 d# a/ O/ H# s6 M4 o- T3 Z3 ~
「給你十分鐘。」他警戒的退後一點。

微微笑了笑，「徐阿明，不要動！」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我4 [) o6 Q2 Z0 b! z4 i. H
說個故事給你聽。」1 B7 K1 C# M. b% [

其實，是五個故事，說給五個倀鬼聽。故事都很短，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幾百
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

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2 @# |; j) V6 p3 u- z

說完了五個故事，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曹錚然呆呆的，他幾次動唇想說話，
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
2 ]* T" C( w% @6 ^- o$ C
我將頭轉向他，柔和的喊，「曹錚然，不要動！」他這樣聰明的人，我該說什麼
故事給他聽呢？
/ `2 w+ W/ h( w2 a" z
真的、真的很值得興奮。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
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 ^9 P4 ]: f3 P0 N) y/ E. Y
4 S6 f# z! h! ?3 m! V! X1 P9 \
「這是專屬於你的，只為你說的故事。」我睜開眼睛，溫柔的看著他。「你知道
嗎？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
: S" m4 s! S/ m. R% M7 y
他呆滯了一下，馴服而狂熱。, }: n+ w6 i/ {& _# O- ?9 r

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他們呆滯的變成那
個人的鬼僕，馴服而乖順，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 q5 `% u, C& G# P6 a# j) y& S0 t

「但是倀鬼有個罩門。」我低低的說著，「很致命的罩門。」
  ^7 _. l3 n3 Q4 N: n1 W
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他無力的掙扎起來，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像是被捆起來
的，是他，不是我。6 A, I. ]6 U7 a2 _  n

「倀鬼不能有名字。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是個金石交鳴，驅邪鎮妖的名字。
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很不巧的…一個發了瘋的小說
家，在他的面前…」我頓了頓，「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0 n5 y; i7 E  h
- {/ f- d( r4 ~
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因為會痛。因為別個人4 P# H9 b' ]4 I. [1 Z$ s+ `
，是你這個人的鏡子。別人的痛楚，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感同身受, _5 |  Q5 h8 D
』。」

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
。# K7 t. a/ N' m# h/ c* W: y9 X# Y
% b! @  e* @) g8 Q2 {
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 [* ~& X  ~9 i5 V7 x
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根本沒有刀刃砍他、沒有沸湯燙他，但是他卻必須承受& n3 t7 Y; v5 J
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
/ X1 [& G$ j% d: m
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  k& @2 `$ \8 D7 N0 J
1 ~1 X1 @' v, ~, b' ?/ v
對這個社會來說，倒算是好事一件。' P# h; N0 u& F& V
- R5 b) ^  p9 h( T' M
「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我殘忍的加了一句，「直到陽壽盡了為止。」

我沒算錯，是四個倀鬼。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笨拙的幫我解繩子，沒有
加入混亂中。+ c* @3 h& I5 I. ~# W

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我也陪他蹲著。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2 Z! s) @4 p6 X, C

他的手已經燒爛了，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當然我也想過，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
樣的故事，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很煩躁，非常煩躁。

少了一隻手，他將來怎麼辦呢？醫師是當不成了，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他還這0 ~) X- ~, [5 Z: S$ \
麼年輕，就少了一隻手臂…我連看都不敢看。- Q, S' Q) ]) t. G9 V+ r( v

因為痛，非常痛。) z5 Y9 [7 [" c" n

非要有個結局不可。天要亮了，他一定要有個結局…
2 s1 K: ]/ ~# ?! J: S
「…車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失去了你的
左手臂。但是，你失去了一隻手臂，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我很認真的，一字
一句的磨出故事。
, B  q* R2 E, j
「你還年輕，血還很熱。一切都還來得及。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你也能夠攀住, n& F' W2 q0 g/ {6 t  W! z
青鳥的翅膀，得到真正的幸福。」' A( A- V: g/ q+ j  l

這是我能力所及，損失最低的結局了。; n0 X8 C1 `9 ^: y, e

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有些焦慮。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夜書，多. f# \3 \8 b5 Y# F( \1 \
少吃一點。你…」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你也要幸福喔。」
% |* P3 j- m* D6 Z- d* C
在倀鬼的扶持下，搖搖晃晃宛如酒醉，他走出了醫院。

又蹲了半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
/ c. J0 e$ w  c. H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倒在床上，幾乎是立刻睡著。你可以說我在逃避，這
個時候，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0 e, Q" m$ I$ @! @0 E" L# v9 T0 L

＊＊＊

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睡醒的時候，我知道了本來
就知道的事情：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吳大夫車禍，失去了左臂。5 J7 j* M1 u3 P' B1 R) P  ]$ N

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什麼都不想管。* q( C! J6 Q# k' a5 o  D
- w5 k) d" Y  j" I/ t: M
「…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等他百年之後，還他4 s5 S& _" A) K$ e' O
個全屍。」
7 k& T0 x$ B- [: s' d; A
「哦。」我不大感興趣。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

活著沒了手臂，那就沒有了。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 |0 |/ `1 J6 b
% X: ^$ S+ O7 @7 m- {; B+ m
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影緩緩移動。寫太2 ?& N$ P' s3 t
多，說太多，我把所有都耗完了，整個人都是空的。; v% A1 o' |- Q
7 ]. R+ r" b# y" v5 B* S
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
# G/ C3 Z& s; M& Y
等我快復原的時候，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

很意外的，是吳大夫。他裝了一隻義手，我依舊覺得痛。9 ]6 u6 {/ H& B6 w8 n
8 m8 `  h1 ?8 u$ v/ F
「這個？」他舉了舉義手，「還好啦，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還是滿臉傻瓜似8 A% L" x$ f0 n% ]* O
的笑，「夜書，你有沒有好好吃飯？」1 d8 q2 d/ C- `6 L/ L" x+ @2 L8 r1 \/ c0 w

「管你自己就好啦！」我突然暴怒起來，「你管我吃不吃飯！」( ~" @3 M; a; x! U6 i4 A3 L
- c" Z0 E8 }) D8 R  Q- b8 |" `" _
「會生氣了呢。」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老是
面無表情。這樣，不算是痊癒啊…」9 f1 R% o' }; m& j- k; l7 P- a

我真是他媽的可恥，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2 y$ U# V9 z* S

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 ]! ~# S5 i9 J0 E
心理輔導老師，日子還滿好的。

「其實，手斷掉的時候，我突然鬆了口氣呢。」他微笑著，眼神朦朧，「這樣也
是不錯的結局。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但是繼續待在這兒，我早晚會變成那
樣吧？在變成那樣之前，逼我畢業，也算是轉捩點吧…」

…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但我就是…停不下來。
; i8 _0 c" j6 W- Y) ~! H
" J/ k. |" q3 f: A) Q

後來，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挖出了一堆% O3 y; ]# I, C+ F* x; \
碎骨。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
( P' L3 h0 ?- R' z6 r
後來怎麼樣了，我不知道。畢竟我被關在這裡，消息不太靈通。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聽著5 b1 u- j8 @* j! d# N3 K; v
聲音，有些像曹錚然。8 `! n; [% |; k

咯咯咯咯。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0 F5 ~' g+ @0 E) g' D/ O
  ]6 w. v: p6 n* ?
（第二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4^#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陰差

! [. g$ Q$ K, f. z
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8 T: W0 {* a6 z, B1 S, q6 X7 |

「我來帶你走。」$ a9 T  d  x# L, R4 m  M
) ^0 N4 e! x5 b& U- A7 d! N
這也是一種必然。
6 w: Q) \4 e: W7 d# ]. q+ r8 X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5 }; K- t0 I) n( d. I0 O) n

: _5 u, w6 }8 [+ j# k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發呆。我媽覺得很憂慮，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或5 M. u( A% K- b, s$ x( q# p
許是年紀太小了，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 i9 {: Z- G; q
，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 p5 _3 w# o% U6 ~$ W
; @; {; ]. x7 a9 x9 T# j& W$ f
等我上了幼稚園，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閱
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
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 H6 l# o# `& Y! i4 ]( l, A( a
( @4 y8 c1 U# a# Y/ T( I! ?( A
我還是常常發呆，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7 o' M1 E1 Y4 G
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 @# n) |0 n1 p! C" i

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3 @! c! {8 m% d8 e( g
+ G1 a9 g% b5 N/ `" F
當然，現在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簡單說，我發了瘋。2 T8 J/ p; y8 e' U
這些破碎的縫隙，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
實互相窺看。

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
  B' F& N7 H' Y) i: g% k; W/ }
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也有幾十戶人家，幾乎都是親戚。輩分早就糾纏不清" p7 L- R) ?$ E/ R0 h  z( M! G
，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可以從村7 i. V* B4 C5 P
頭跑到村尾。陽光嫻靜的相隨著，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

陽光，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直到現在，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
覺得愉快。, W+ j9 W/ b; i4 o5 z! V  \8 i
- K* q3 m2 e3 ~* ?* U, t
但是夜晚，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
。那時我幾歲？三歲？五歲？我記不清了。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 j4 p4 w, X$ W" q: u
鍊的聲音？

和歡快的陽光相反，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村犬憂戚3 e3 s' o* V1 n" t
的吹著狗螺，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2 D# P0 f5 \  B! m& g

我聽了一會兒，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悄悄的
走出去。真奇怪…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知識來不及保護我，原本夜晚也該有人
逛蕩的山村，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

只有狗兒紅著眼睛，低低吠著。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在蒼白的月光下，一陣陣. q1 w; y* x  a  w2 a& F. Z
的吹著狗螺。& N0 m# N" y* |' r, H3 @
) i* v8 y; {$ Y
站在門檻上，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人」。. c: H) e1 i( ?. ~- m
: |8 J7 f4 {  \1 @! F% C+ s8 v4 o( a
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翻飛著。一隻手拿著奇怪的「扇子」，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7 w4 b/ L7 _+ D' e$ d/ B
方又小小的扇子呢。另一隻手，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嘩啦啦，嘩啦啦。4 H5 K' D  `' Z* B

看到我他頓了一下。背著月光，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笑了2 o2 O0 t2 t" q1 b7 k. ]. j
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c+ Q$ w3 W2 C8 v6 ?2 Z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輕輕的噗了一聲。我跑過去，( O* C5 g( M6 t$ n& F
撿起來，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但是書上還縫著線，很奇怪。
- w4 W5 J* Q( T0 v1 e9 T4 D( S: D
「叔叔！」我追上去，「你的書掉了！」
2 m: c9 ]. ^, z, R/ l, f2 S
他似乎吃了一驚，轉過頭來望我，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
的在眼眶裡，臉也很平滑。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剛看就覺' u. H, |4 l0 a) V: d5 E
得好痛，真的會嚇到我。* l+ _" k* o6 g# B

他只是白了些，眼睛是綠色的而已。

這個「叔叔」接過我手上的書，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翻開那本黑黑的書，
指給我看那一行。
- j0 D) E& g, _. C6 ^* @( W
「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
3 K1 L: W* y: U. q/ ^
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那時候的我，還沒上幼稚園，還不識字。但是我卻看懂了
這一行。

姚夜書是誰？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

「叔叔」收了這本書，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然後拖著鐵鍊，繼續往前走，走到
舅公家裡去了。- J# \. _" d9 d5 o: \0 E

我回去睡覺，第二天，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0 T) @4 N% ^4 S+ _* |% L
$ I/ m; C# n/ V0 b- I
＊＊＊

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彎了彎嘴角。  l7 ?7 L  L8 f: \/ B

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
4 b% D/ L2 L+ O: T, z
夏老說，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就算寫出頭了。我也算是寫出頭了，* L  B8 l: ^$ k( ]; m% }4 {" Y
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而是錄我的筆名。我該感到榮耀才是。
, H3 v0 s) z+ S9 M
我猜，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
。很安心的，閉上眼睛。; X  X0 y) }% ^7 L, l  ~

但我並不知道，凡事都有意外。許多意外的起因，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9 L# F3 A8 T0 ~' f; V, S" ^
* C. v& L% C0 S
( G4 z  m+ G4 _- r: B  y$ M

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

連日陰雨，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很可惜
，我不能。雖然在她的地盤上，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
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  S- a7 ], p7 Z7 O" g& l9 x
5 o" q, \. P/ |( O5 \# b. L
幹什麼？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 x4 B: q' l% U5 [' e+ `# @
, f7 V! E; H) E; q* X
沈著臉，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 \, J3 K& ~+ q6 U3 O
$ v) Y& D8 S4 o. b  O0 g" g
「姚大…」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姚大啊～」) U. V, c' f1 p  u

「沒小說！」我快氣瘋了…雖然早瘋了。「有沒有一點良心？有沒有？！寫不出
來我就夠煩了，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 ^1 m9 L; e5 r

「誰跟你催稿啊？」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姚大，你怎麼這麼短命啊…」
% g  L) j# N: t' |  W9 p' d$ P3 P- ^
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真是地動天搖，陰風慘慘。

「我會活到七十四歲。」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哪裡短？& L" X; L3 n. S% M: @/ R
; J5 ^6 ~% c/ q! v/ a
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城隍轉
交當地土地，土地分發給地基主。
4 h3 R. n; S* O$ S" {# z7 ^
狐疑的拿過來看，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沈印生
卒年二十五歲」。

看著很面熟，這是誰啊…？4 p! q* |4 ^& @( a% F9 U2 `! |
7 R: ?1 _3 O9 f6 D/ z# g! N
「哎唷，我的姚大，」地基主擤著鼻涕，「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 U, N+ Z6 A8 G
: u+ `7 e* ^5 ?( S  [
可不是？這是我的本名嘛。
$ J) v0 l1 ?) c1 z1 W# i
我的心猛然一沈。我壽終了？但是這怎麼對呢？我看過生死簿，上面有我的名字$ O7 \7 c$ m- y* z% C
（哪怕是筆名），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 U' s! ^, f- l/ U4 P; Q  l2 X
# F% U5 E0 F$ e- u6 y4 U' ~2 t
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這個時候，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
疏失怎麼折衝。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3 N( \$ S3 Y4 A, f

我現在的煩惱是，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 p+ q4 L1 ?, J2 Y
* @, p  M* x1 {
「我不會死的。」思考了一會兒，「小說沒寫完，哪兒我都不去。」9 @2 a" t6 c' x. \2 n4 e, j

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

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把門用力一關，然
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因, g/ c  s7 `" G3 B7 ~
為她一路哭著「有鬼啊～有鬼啊～」+ }5 _9 c3 \8 y4 |* X) ~

這是精神病院，鬼當然很多，難道你不知道嗎？

精神病有很多因素，心理生理什麼都有。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 o3 e& a, K6 k
債主…就像我這個倒楣鬼。

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到
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心靈一但破碎，發了瘋，就可以隔絕冤親債
主的傷害。捨又不捨得走，留下來又無聊。% |8 H6 A& C+ @; W4 I; T

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
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
, f, K0 i: l. Z8 k0 P
然後一個報一個，好康到相報，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要不是我脾氣差，趕
人（？）毫不留情，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寧願腦子裡編，這些讀者才給我
點安寧。
& N: m' `0 _( l" B# p+ r* i
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
間要小說。

「我看，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一個老鬼建議，「老爹修行比我們久，過百年
了。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天天催我呢。我想他肯幫忙吧。」. V: e4 M  J- W3 K) c5 R7 F
5 _/ n3 B, M- @- V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 T- W: z% F  R/ l; A  n2 _6 q# J4 w5 N

「沒這事兒。例外多著呢。」老鬼忙著說，「雞蛋再密也有縫，我就聽說過這類6 `3 d" k) c+ D+ l5 M1 n6 U
的事情。瞞過七天，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得趕著回去受罰。下回再來，也就( S$ V, D( t2 e' Y# A" p( }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
* |6 |4 C; {9 V
仔細想想，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雖然可能白費心。
) V; a+ s& r# b+ }# F1 T
但是心意最重要，對吧？我沈重的爬起床，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開始啪啦啦的
打字。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

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擠什麼擠？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該請
人的去請人，該找人助拳的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真要鬧到雞飛蛋打
？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還不快去呢…」( ^. J4 y  z, D8 Z6 g9 S

我的心裡微微一動，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但是想想不禁啞然，我倒成了產柴的' U* W9 K# A4 h
青山了…& v6 b9 w9 q( {; [
6 G. z/ M9 v* e6 Q1 G
咯咯咯咯…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
: c" u3 a0 _+ w. V) `, C  f
＊＊＊' H3 v0 ?0 }6 U' u. T" V7 [/ ]

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他在我房裡鬼畫符# z% J2 j% S9 x* n. M5 a- R
，還在我身上亂畫，一路畫到樓梯口。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畢竟心意最重要。
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我也沒說話，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3 y, {7 X0 j8 |" u" _7 D1 g% m
的書致謝。
0 M6 a$ C& ~3 R. a7 b) `
他看起來頗羞，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 u, i8 K& O' `, `8 l
7 H" n' j9 X! ^$ _6 g
我說，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碾也碾死。這0 l9 p) N0 I5 u" h$ W, t8 l7 G
樣口口聲聲稱姚大，講話還戰戰兢兢，到底是何必又何苦？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
的，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

「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我跟地基主說。其實我也想開了，我這人就算
成灰了，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死就死吧，反正跟死掉比起來，只多一口氣。天
命如此，真的被拘走了，推薦幾個好作家，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
( e  C& I" R9 B! a% ]! {
「不要！」地基主尖叫起來。「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對我們來說，你的小說是
癮、是咒。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別害我們了你。」

我無聲的嘆息。這是一種錯愛吧？

咯咯咯咯…
/ p: h4 [7 J7 f0 D# g" ~- |
# V* b8 |( U3 q/ {
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真令人意外。
. r9 Q6 @; n1 a! s9 S  p; d
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 x% L  W/ {, ~! `6 b" J
鬼團結一致，眾手遮天，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 k  O# ]' W1 C
7 E: \. [  j3 x3 d2 x; q
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4 c9 ~$ V( {& g
頓官腔。6 m) A. W1 T. ?9 w
' T8 d. |& o; C8 T0 X$ [
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
* y" \8 ^; c& v2 a
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著魔似的
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說，化給他的話，他就閉關修! I  k% Q0 F! X
煉去。
4 a& w! ?# k7 l. }: q: ~5 u
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 Q8 F9 }" U; G. L$ i

她得意洋洋的回報，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
…我真的狂笑很久。1 e) a- v* |1 D, v! W- M& ~

據說呢，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人家閉關修煉，好去拖出來？氣得直跳3 O0 l9 N& k- j9 a
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他老人家
收了我的書，居然裝聾作啞，要陰差加把勁兒。1 d# J3 O! b5 V, M

我真的會活活笑死。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這算是搞
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
5 ^! J3 [1 ~* i0 e# V# a
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就缺了我。回
去有沒有挨板子，這我就不知道了。
: N) d( ^2 ?* ~0 l9 `5 Q" _
＊＊＊2 B. H9 H+ k9 V1 e) `0 Y

「奇怪，奇怪…」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我埋首打字，沒時間理睬她。她也, T. F2 ~+ Q( w# w' _4 Q
是發著呆，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

等我打了個段落，停手喝水，她還在發呆。

「怎了？」今天初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她吃了酒菜回來，做
什麼魂不守舍？

「今天呢，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這可是從來沒有的
事情。」
) M# \+ E7 ~  K7 w
「要書沒有。」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若要稿子，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有
什麼關係？」" P' H- m1 e6 q9 w' `

「這不打緊，他不耐煩我手腳慢，自己去弄了部電腦。」她漫不經心的回答，「8 c) J  ?4 |7 A
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跟我說過，你小時候
見過陰差？」6 M6 d. i) A9 Q8 D  F
1 y; y9 V  g! ^7 k; q/ X
我點了點頭。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 O8 n) ~6 n" l' v- V4 b* T

「他跟我說，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也讓我們別再搞鬼，讓陰差來。
」她的眼神透著害怕，「說事情鬧太大，陸判官不會饒我們。」! `) Z; j4 G' e# v& J8 ~

陸判官？不是閻王？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但是又還理不出來。

「他還說了什麼呢？」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 S) b+ E* [6 s9 K9 r8 u
' c3 N. Y4 c- P% I! j1 ~
「沒了呀…」她困惑，「哦，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講現在的新規矩。陰差2 j2 w0 _! A  R8 J7 N0 R
不能跟人交談，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我也沒聽懂
。」
2 m8 g, r" G. }( g( `
「他沒讓妳退下嗎？」我有點訝異。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二十一世紀了，陰府! I5 b6 d6 \# ?$ V, ?- V# \
的體制還是嚴得緊，看神格說話的。地基主算榮譽職，勉強掛個「神」名兒，其
實也跟鬼魅差不多。

「呃？」她愣了一下，也對呢，奇怪的緊。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她一) a! j2 d0 D5 U1 w$ ^  L* D+ f
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沒呢，古怪。」0 \; d$ N4 ~% V# C0 e% C: N( l

我琢磨了一下。笑了起來。  s! h3 Y) Y9 ?  n
! t& f8 g" {+ n) @2 F' Q9 B/ N) a5 e
「幫我謝謝城隍爺。」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開了新檔案，「我寫個極短6 M3 R5 ]% @5 s1 J/ n2 ]5 X0 ^& J
篇謝他。跟他說我明白了，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 f: Z+ w. T/ b* p
6 R& Q7 G3 d3 j% v
「…你在說什麼呀？」張了一會兒的嘴，她叫了起來。
- W3 O8 q" T$ f9 e5 S3 J
「我說，陰差再來別攔著。」我啪啦啦的打字，「讓他來。」6 [) h( D) D% }; ~( f
- T( k2 o0 r2 e" X2 n+ _
6 p, _& x) F2 d% J; f
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到處有人喊著見鬼。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到處! W3 b- w5 b! `. \$ k: N* w
惹亂，卻不想去安撫他們。

地基主垂頭喪氣，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真是又氣又好笑。' r* D# k2 R$ Z5 C6 v4 n

但我也沒說什麼，照樣過我的日子。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她埋首啜泣，我也沒
抬一抬眉毛。  Q/ Z  q+ m* y$ ~! N
* U+ @" O. @: ]4 H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
  r4 e, y2 g3 L( @1 U5 E! N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兒時一次，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這是第三次。他沒像9 ^* M- n# Y( b0 f
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一身的黑，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拖著鐵鍊，拿著一個4 c1 A, k' Y  R( z, R- E
令牌。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
2 T' x0 k% S7 E8 [/ {  @
心平氣和的看著他，我說，「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5 j4 h7 W% Q* V. Y$ D. g

原本煞氣十足的臉，嘩然的比雪白還白，倒退了兩步。哎呀，我猜對了嗎？忍不
住咯咯笑了出來。

城隍爺，真是謝你了。

! i0 b) }7 _. I5 ~! K- O7 Q
「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不過，地基主都聽+ Z$ O. d" M- D# }& O9 w' O% e8 o
了，他們應該也可以吧？「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z) G: c5 {) ]( e

他嚴肅得接近猙獰，搖了搖頭。8 a* ]- R# v2 R' A  K
1 w; S& w# I- Q% u3 x
有點麻煩。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不然，讓我說給她聽？你看小姑娘
哭成這樣，也讓我了個心願。」
  z. y' L; `' r  G  u' S' W8 q
陰差為難了一會兒，地基主看著我發愣，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聲如裂帛的嚎啕
起來。; N* g0 T* J( ?; O5 ?6 ?
' s5 w5 f' W5 F3 V
演得太過頭了，小姐…我堵住耳朵，有點尷尬。一滴眼淚也沒有，怎麼唬人呢…

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讓陰差動容了。我猜他是重口味的，愛情故事+ ]$ [# o% j6 F) M0 ^2 f/ F+ E
一定可以讓他投降。- \' E2 S& B6 A1 }6 e

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
如浮游的人類，充滿了痛苦的無奈。哭聲此起彼落，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5 g/ _) Q2 S) ]: _/ e0 Z4 Q
鬼。

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我喝了6 |/ l  S# I" L: L
口水，停了下來。

「…後來呢？！」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很不巧的，還包含聽到
忘我的陰差。
" @4 @7 Y: a) g- Y
「厚～」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你說話了！犯忌！」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 A+ V. }) u0 a9 `) t5 U

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我完蛋了。」他哭了起來，「等等再說吧，後來呢？
」

基於一種憐憫，我把故事說完了。底下一片淒風苦雨，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 H' s3 I0 a/ Y- }0 `( O

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又放聲大哭。
# h  T8 v' m/ a0 x( V5 m
然後？然後他走了。. Q+ y0 N9 g/ }, B% O

我說過，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規矩是怎樣，就得照著走。犯忌就是犯忌
，懲罰是免不了的。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露了長官的餡。
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魂飛魄散都有可$ x* p2 F6 ^8 P. F. `) @1 c3 c
能。; S, T6 Y% o6 D4 d0 K6 ?
$ C) S" L( ]! K- `+ s
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
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此是後話。

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毫無例外的中招，好好的來，哭哭啼啼著走。沒人: [* D# Y( ~. M: a2 k# U
敢回地府，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順便來Ａ書。
/ P& A- L' o3 p+ C2 v6 C
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我把情報湊在一起，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 d: e* d; d3 n8 w6 ?0 q

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果然，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添了一筆& n) u1 V+ M& D
沈印生的，還用蠅頭小楷註明，「姓名有誤，特此更正」。

順便把我的壽算也「更正」了。

也對。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
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同僚若知道，也就睜; E# d5 I" w3 P
隻眼閉隻眼。這事雖算不了什麼，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 W+ L" w8 T8 z

聽地基主說，陰律嚴明幾近刻薄，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那
是銼骨揚灰，萬死不贖的罪。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和城隍等都有筆墨/ w6 X/ P) X* |# r! R4 Q& L
來往，跟同僚相處的極好。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9 B( t" H6 |* g( d. {% L
卻沒去揭穿他。

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我本) V% i0 F! {7 i8 @8 r
來是半開玩笑的猜，沒想到讓我猜中了。' j% [9 _/ X+ X1 ]
! C8 K, s# D+ z
這些陰差說，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想拘了我去。又聽我書寫得好，順便; w7 q0 d- I$ D  U/ {
也寫給他看看。
/ v" d7 \9 j$ T1 P  B8 `
可我這樣一個人，哪肯去替誰專寫呢？我最最自私，只寫我想寫的。編輯不知道6 H* E& ^% C! w9 o
被我氣哭多少次，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一筆也不許改。, s1 B* Z) `. D" y9 g
  ^# Q6 g0 S! O6 s. i' W
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

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我倒是嚇一跳，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現在我會分他們
的年紀了，這個怎麼看，也還是個少年…忍不住起了點憐憫。
% [  E: k9 v" B) p2 K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他帶著稚氣，對我嚷著。

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瞧見他，臉色都變了。忙著搖手咳嗽，示意他快走。」

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又喊了一聲，「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

看他可憐，我就不害他了。「快走吧。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 [6 m2 a9 k! p0 F, M
# U4 m  @" L" }! m8 j/ `
他馬上臉露不憤，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拿著令牌就要打。這一打，我的魂魄就
離體了。唉…好人做不得…+ X( ?& J& j, s" e

「且慢。」我嘆氣，「要我跟你去也行。你先看了這個吧。」我把剛寫的小說開
頭印出來，遞了出去。

「千萬不要看啊！」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小兄弟，你回去吧，頂多挨頓板
子而已…」
! ~4 P/ J9 E; I. x3 \
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上面寫著，「為什麼不能看？」

這孩子聰明！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咯咯咯咯…
/ m) Q0 U" N; y2 @3 z+ @
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看了就回不去了。」. d- V* Z& E) S9 u/ \
8 U. s6 |5 [' s& C. {
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 G( R- p9 D. l
低頭看去…1 o/ I' u5 J& [1 s7 O

然後他也中招了。

「後面呢？」他話一出口，立刻面如死灰。「我、我我我…我怎麼…我想回地府  o- L8 g' h& B% F
啊！」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l* f  \) o. N2 j- t" f5 s$ ?7 w

第八個倒楣的陰差，又在人間落了戶。
3 g6 \2 |; S$ v! {4 m
不自覺的，我成了陰差剋星。咯咯咯咯…. A6 A/ c- F, w) K1 T
. g# \9 w* e5 ~5 d+ n) x
8 L( g. [; D6 Y

其實，我在等。
/ `9 i- @4 q+ D. U' e  y& P3 z
當然我也只能等，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
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若是這八個陰差2 U# x: X: M6 l/ I) m+ _7 p. B
自忖沒有生路，乾脆狠咬一口，該誰完蛋，還不知道呢。

所以不會有追兵，我很有信心。# J5 ~3 {4 m3 N2 v

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沈痛的說，「你是人間的禍害，惡到穿孔的毒苗, D$ w) v) V, B1 W  X9 R$ e" s, D5 ^
。你活著對世間無益，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2 U! o( Z9 Z' F* x  S" Y! N
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你趕快寫吧，嘴動手也要動啊！」  x0 d& g4 x3 }! W% W
: O+ \- V" _6 I+ R% e% m% Z' r& u+ ^
聳聳肩，繼續寫我的小說。3 H! n! |9 X2 X/ h+ P9 l+ C
, [, H9 o9 Q& V& x' \
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貼在部落格。我那本來被謾罵
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寫出這種垃& d' o5 ?2 c, N; |5 {; F8 o, N
圾。7 {7 Q7 }0 v" n; L; s  j

無所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我是比較好9 q  O% G. O8 O
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若真的討厭，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看了又口水甚多。
難道暗戀我？

日子照樣的過，我依舊成天寫寫寫。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 J, ]. P3 z' b% |8 q
方，後來才聽地基主說，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寧可違些時日被罰，也盡量久久! G$ ?8 W9 t) j% Y5 v
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這八個
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 T5 {7 o+ W% A+ J; D0 H
( C. I9 \) q2 \9 u
我笑到打跌。我吃素，真的，你要相信我。( g- u) P/ U8 N: D* W
2 Q4 O. e* [. V+ x
只是，我還在等。

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我想，他已經沈不住氣了。
; g! d( P9 h! x* W# x' _
久違的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Z" B* e: S! b7 d
0 n0 C, J4 q& s# W6 X7 M5 f
「我來帶你走。」

這也是一種必然。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 b5 n! }2 c* B5 C1 o  l' u

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人」。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
，他很斯文，留著五綹長鬚，飄然若仙。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

「我說個故事，然後跟你走，如何？」我啃著指甲，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 D! C3 t& ^9 I- m8 d  N
這是個大角色。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他
終究是神，還是地府裡的判官。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  q9 B. g  }" L
) o; f6 {2 u; I& i9 m' G* q
但我是個脫序的人，並不在乎。靜靜的，我等他的回答。

「不。」他嚴正的拒絕，臉色更加陰沈。  f4 \: f7 v: i* }9 T& T" D4 O

「那我不走。」我也回答的很乾脆。
% `7 d6 Z: ^; H) Q; x$ n
他沒說話，不動。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n- f2 M4 ?- X0 e; O) I
我不欠神明什麼，神明也不欠我什麼。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現在
他們不該來麻煩我。
2 V# u( ?5 q4 X6 [$ {" d; U" g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在游移。雖然很難察覺的，他的眼神，在我的書架小心的
探索著。% @/ i# t2 E. I( l8 D
: \8 W, g  @. u, G1 f- x3 |% p
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他看過吧？他看過我寫的
小說。但在什麼地方看過，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

誰也沒說話。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  I" z& y: S0 G6 l

「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我打破沈寂。
/ p' Y0 U) g2 {" s( j  H, n5 p
他的怒容驀然而起，恨恨的像是要吃人。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他總不會是想吃
壁紙吧？6 f8 Z3 j  ^9 @  m( x  k& [; b

「有必要嗎？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我觀察著他，「你需要哪些書，我化
給你。你不知道怎麼開口，託個口信，讓地基主告訴我。我雖然瘋，還懂人情事) z% {3 J; p/ d$ n" f
理，何必為了幾本破書…」- U0 E, L4 _. [( `( V5 h1 x* x
, u; \! [0 y- [& |
「沒錯，就幾本破書。」他恨恨的看著我，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比你寫* E$ R/ S9 H4 u3 h; J8 u2 z
得好的人多的是…你甚至文字拙劣，交代不清，漏洞一大堆…」他豁然站起，「- i$ r) B9 R0 h2 r3 `- D5 V7 k5 D
但是你這種禍根子，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什麼
都可以！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自殺的人成千成百，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 I+ p* Y6 Q; F* ~8 n' x5 _
…」# n. d: w% r/ R
( _: ?% q$ \1 F0 z% X# M
他越說越怒，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你！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  k1 q. t8 D( F9 t/ J. v2 W, S& B
哪怕你抄電話簿，眾生也無法抗拒你，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3 W/ T2 H# q- M( Z1 J8 p: ^3 p
6 B# H+ ?, u0 Z/ X4 Q& ?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原來只是執念啊…但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寫5 v4 y7 f3 W: ]% l; g  N1 T
，我就是想寫啊。即使是這種時刻，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想著怎麼% t5 y# }8 z2 Z6 F" `
寫進小說裡，怎麼幫他開場。. Z6 b8 O' s/ W8 s0 C. q2 O  Z
0 h0 N* r2 H9 B/ L$ j  h4 K3 s* n8 k
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
。

「說完了？」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你要哪一本？『應龍祠』還是『+ O3 w  d* F& w+ X
沒有邊際的故事』？」" d! W+ ?0 e  ?& b3 V/ p
" U4 m+ G. ]* h6 C
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看他這麼慌張，我嘆了口氣，忍住心裡的鬼笑。拿下『
應龍祠』，我在書裡簽了名，遞給他。: ~4 }  q& N6 A* q8 t( l
+ b4 m- s  z2 f4 a
他緊緊的抱著書，呆了很久。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默默的消失了。- x( V; I- c, |' E9 }$ H

其實我沒告訴他，我還滿緊張的。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我突然想到
史蒂芬金寫的小說，不禁感慨。/ f5 ~% }3 e; v" Z7 Y9 q( ~- d. Y

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我是不是該高興？其實，我還比較  W% I9 U/ g0 q
希望他鋸我的腿，我就剩那本了呢。
) b+ J! U. z  {# d' Q2 b% z
二十五到七十四。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讀者啊，真是什麼樣的& v& b, g* h; `6 G
人都有…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

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
& }' W, M! N4 D4 D1 V
其實我還滿期待的。

（第三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5^#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四部訪客! t/ M! k/ ~! x# [+ W* B
. a/ d- l0 S9 m9 d
9 z6 D/ d* o. C( x5 f% c
「給我。」我向她伸手。, q6 a6 `. L, `- q$ Y) m- \- `8 J
$ [% r( Z2 I, Z; q8 p2 T4 n5 t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 U0 T! O1 g* U% F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u2 H# ?3 m* x: U. k: Y/ I; v

現在我有點懊悔了。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7 @* L/ H* W4 X, B* \4 Z
. o+ p, a) {" ]  [* u
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6 ~& M9 H7 ~! ?" Z; ]" J
？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9 f7 a6 D8 r4 O# u" x" q! p

每一天，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我不耐煩，醫護人員更不耐煩。
8 Z: v/ |0 n  L9 Y1 F
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他們也說
，醫院不是姚夜書的，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 U6 D+ n: z3 J; U) _; r3 l* l" r6 B) {
. s0 t6 s4 z% p8 B! Z- P' V
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心情真是糟透了。  @7 Q# c8 U$ l/ J# j9 d
0 b0 r: Q9 T! A
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畢竟危險…但是也不該有電腦、網路線…好吧，我是
自費病人。, Q+ }! E' I7 W7 O$ ~
% Y7 K+ O) I. p+ g( Y* g
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長」出來的。
3 G. }+ l/ R. y( E2 z
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當被煩到一個程
度，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我完全可以諒解。  X  \( @* S0 w! i+ t* Z2 j/ [$ n3 [
% u7 J6 ?1 d, Z: @
但是我那群「特別」的讀者，不能諒解。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9 n( \+ t" g* C5 D4 Z; ?! v) t
妙咬到舌頭，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把滿屋子的「" L8 \7 D! _# z, r8 ^
讀者」趕出去，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9 D/ M9 y' _! C
  n8 s, K( h0 }* P9 h) i+ I5 p
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挨& M9 b& c( t2 {5 p' F  z
了幾針鎮定劑，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房裡多了電話。
& R) P2 j  b9 O* m
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
1 {- K1 ]7 D: e2 r6 V
這有方便的地方，也有倒楣的地方。方便是，我拿起電話筒說，「不去。」一切
都解決了。倒楣的是，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 v3 E1 a8 ^9 ^1 v* D! r
) X$ b' m% j: `, c4 R7 {
不想管，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 k4 o. u" a  Z5 u2 m/ [
7 \" \, C# C2 Q' X3 j  v' x( \
打完一段，我終於忍無可忍，拿起電話，陰惻惻的說，「不去。」1 q6 `( a, P4 U: m& N6 |
5 f, o# K$ i+ g3 Z7 u1 A" M
「哎呀，夜書。是我呢！」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

我頹下肩膀，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饒了我行不行？你到醫院來作什麼5 P" `- l; H& |/ Q
？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

但是我相信，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他，絕
對是我的天敵。; Y0 @) O% U! c) f
  x, f/ b5 \. [
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你別動，我馬上下去& l% u7 U2 B& ^" W
…」
  Q! ~- d0 Z/ O
垂頭喪氣，我穿上拖鞋下樓。真糟糕的時間…傍晚的逢魔時刻。正在喧譁著領飯- D! H  Z2 q9 J! T5 p
盒的病人和護士，突然安靜下來。整條通道「刷∼」的讓出來。

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一路走，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退出窗外，大約; M9 P, K# \. @' V4 F, U" M
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 @9 N# `8 R5 [. A! Z. Z

也說不定，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我的鬼氣更深了。不過我面容的陰森，卻不是
因為鬼氣的關係。

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誰讓你又來…」我的肩膀一垮。
5 K( K) j+ N. b# I9 F
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我毫不
客氣的踢桌踹椅，把他們趕到一邊去。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這個該下鍋0 N7 q9 t# I+ n5 ]9 N" n3 \
卻還活著的活人，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7 z0 a9 D$ {6 n  O3 h( r% G
7 U9 S: L( n1 z6 k" J5 E
「…夜書，你的脾氣變壞了。」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

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我脾氣壞？我脾氣壞是誰害的？' A0 m' r3 b9 K9 ]. G" e8 `3 ^
6 f! S. H& j* M) Q, s9 l. q! L& T
「夜書！你怎麼瘦成這樣？！」他大驚失色，過來就要摸臉，「你瘦得下巴都尖$ j3 D. L% [( B0 X( {( M$ F
了！」

我趕緊躲開他的手，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我一公斤也沒瘦！拜託…」我沒( v% T' P( f8 S$ U) P* J$ T
瘦，只是臉型改變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
: F, G4 [9 R: S" r
他又囉唆很久，泫然欲涕。我默默忍耐著。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
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被他這樣煩下去，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 U4 H" T9 V; M- I7 \8 ?
－－煩到哭。要揍他麼，他少了一隻手臂，又哭哭啼啼的，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 h/ ^0 U. T1 c
。% \, R& C" T% I. [4 \, ]& [

我說過了，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那才叫做會
走路的地獄。- v( c/ n4 M  K7 {
6 v" a# A* a7 j6 T5 k
百無聊賴，我只能東張西望，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3 i, P* Z% a" q- y/ d3 F/ Q7 ?

不對。怎麼算都不對，怎麼會是四個？還有一個呢？難道他們這麼敬業，被血肉0 G, E2 Q/ f6 d
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 X' e  l( X" Z' ~! W
7 N0 ]/ k9 e0 Q% G  T
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
5 x* A/ X; p! E8 q7 L. ]+ S" B" ~, f
「我覺得很奇怪。」他還做最後的掙扎，「夜書，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我早
就不是吳大夫了。」

「我不記人的名字。」很乾脆的回答他，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你不是順路來- k# U) A3 ~$ j. u
看我？看也看到了，快走吧。」

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吳大夫不在，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1 V9 S3 Y2 Y4 H9 b* k+ j. j
濃重的鬼氣了。斜眼一個個看過去，倀鬼有些畏縮。

我不記人的名字，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但是喚名，. o1 G. y, n* i: O4 M( |
就可以約束一個人。我不喜歡那樣。

「徐阿明。」我用命令的口吻，「鍾曉齡呢？」

很像是雛鳥情結。我幫他們取回名字，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

「她回家了。」徐阿明低下頭。

這讓我迷惑了起來。回家？就算清醒過來，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他
們陽壽未盡，又沒有人來接。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而且不能離主人（
哪怕是主人的屍骸）太遠。4 D# M: `) k! c+ y6 w
! v" R4 w7 W: p
事實上，倀鬼是有些弱智的。
$ e/ f; F  W& w) |9 L
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距離這麼遠…太不可思議了。

我又問了好久，但是翻來覆去就是，「她回家了。」3 F8 u$ m" J( F* |* p9 P
' v4 F8 L6 P' A4 D$ A, Y7 a
我有點氣餒，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無力的揮了揮手，他們默默的回去，然) ], n, t; v1 A" H
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 J* R' ~9 o7 c  R7 d

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 |: o' l$ v5 J% `7 D! w3 C

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大家面面相覷，說
沒聽過這種事情。% B  p1 p) t$ k- ~* m& x, p

對。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其實不然。我很忙，要看資料消化資料
要寫作。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常常讓我有挫敗感。當寫不出來的時候7 ?* y2 Q4 m2 r0 q, }
，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吐出來的故
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
2 n1 ]9 r% T2 _4 B0 _* t
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 o0 }) A( ^( f7 z' ?& c

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 }2 K2 _" U! v; ]  M# U1 d. w0 X
一手資料…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

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多少都存在久了，有6 l: b4 m; N& H- g
些道行。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我不禁皺眉。
; o) m7 M" V6 m# c
「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書生老鬼說了。5 \+ X+ {" f7 v+ N( ?4 x

「怎麼帶？她只剩個鬼魄。」我沒好氣。: l2 m+ V1 {5 }4 z% p( ^

「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但是他也承認，「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 j0 I+ I/ J- }/ C) k
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招魂有用，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 H) k* y3 P( |* r  D' t
$ q0 C. k/ \- h# B8 U3 T
小司－－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
" f+ {; }( S8 f
招魂。我心裡動了動。要招魂，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誰會想招她的魂呢？1 g$ ?. ~. T0 e8 |. S4 @
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 u1 i4 V! o) P  r. i" f
$ A4 H# E3 U) Y
看起來，姊妹情深。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主人發瘋0 m6 p5 y1 M, s" w1 z+ o
，她也不會再造罪孽。好好的供養，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

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到底我不是救世主，管不了那麼多事情。除非發生在我3 _3 `1 z4 K% S# e. a0 G; A
眼皮下，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 D5 y$ P% ~) t
  G1 ~% X7 F; Z1 q( Q
畢竟我說過，我只是小說家。
/ y3 y# s, ?4 d# }
＊＊＊# `! N, J; R! X- T7 c

吳大夫走後，我過得很稱心。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卻相當心安理得; N' N: K. `* e1 ^/ k1 E
。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鐵氟龍的心臟、液態冰的血，既沒有仁慈，也沒有7 b4 }& k+ b$ P& M2 G& ^: |. H
溫柔，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下藥又重又快，毫不考慮後遺症3 f* G# l% e$ u, C4 k
。滿腦子只有「當醫生賺大錢」的偉大抱負。. B' l. Z0 P/ E; Z3 `
. b: Q* `1 C0 P, I' H
我不惹麻煩，他們不理我，大家相安無事。( U, R! A* p& P0 u5 W

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
，車禍的車禍、住院的住院，這倒是滿神奇的。漸漸的，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 h6 F$ X6 H! u
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
異照片…- p, w+ a! ?( ~8 h' n4 F

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真是…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

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我滿腹狐疑的下樓，但是會客室空
無一人。, }% l4 }) ?# U! i* ]0 p- x# u

人呢？& A: w6 l: V7 ~6 n- X& @

我等了半個小時，最後護士通知我，她有急事，走了。/ ]0 f3 c0 ]& {0 k# g* r1 u! H
/ A; P+ W8 s* P# u
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但，關我什麼事情？聳聳肩，+ A. ]* T7 j" e
我對護士笑笑，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簌簌發抖。. ]" {" a7 r* `, |

後來我聽地基主說，我衝著她笑的時候，陰森森的，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  R' n3 d& w7 q# b* V4 f
室，粲然的發出鬼火。

在這種氣氛下，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像是傳染一般，讓護士小姐逼著嗓2 d" _& |7 {0 t5 j
子慘叫，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
子上，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居然蒙此不白之冤。
* ^4 h' F. \  u; M4 o
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我覺/ }# k6 q: H' V) F8 a8 W
得口吐白沫很醜。放鬆筋肉，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
的聲音說，「在打鎮定劑之前，先看看外面吧。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
/ K, e& X7 w( k. t
在驚慌的群眾面前，越鎮定越有效果。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不、不是他
…是外面、外面…」

我的臉瘀青了，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我早就習慣了% D; r) q4 y2 @5 Y% p$ Z
。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 r5 ?7 F+ s. c2 t

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他的前面，一大灘血。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似乎沒& m& o; N1 q$ J# V1 R
有傷口。在路燈的昏暗中，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

好奇怪的痕跡。像是拖把沾著血，一路拖到大門外。

我還在尋思，某個大夫看到我，大喝，「看什麼看！快進去！」舉起手來作勢要
揍我。! ^6 J# }. p# q

定定的望著他，大概三秒鐘吧。我咯咯笑了一聲。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特別刺) v! h+ D, S. c4 j+ l
耳。; q6 o9 ^8 i. @9 T  l
9 X8 _. k  Q$ F; B8 }8 f
他嚇壞了。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7 Q4 E2 G* I- \9 @4 [
他，顫著聲音，「姚夜書，晚上冷了，快進去吧。」+ T: F% s$ B- V
# Q& g  O/ z; r% N) Z
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

沒說什麼，我安靜的走回去。地基主冷哼一聲，「那護士救他一命。」5 y# u" G- S; W5 n

「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我也冷笑，「妳知道我的性子。人鬼殊途2 k6 h# k' O( e0 C* J" m+ D8 B6 h
，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U, _2 S# e) a1 ]5 v4 S% _$ D
/ l2 u5 a  }3 \$ g. B7 W; N( y- ~
她張著嘴，狠狠地跺腳，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
, G; d; |0 B- x: i' k1 g9 w
冷著臉，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那灘黝黑的血，一直在我眼前迴繞。
) i% b0 K- Q2 e8 x2 w( ?
! A& h0 _; S8 _+ ~- U4 d
拜網路之賜，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
並且開始過濾，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此外
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

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為虎作倀」$ d# w2 ^- _' P, j
。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還是找到一些，更有趣的是，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
找到的。
: C5 G5 z& C# B; t
地基主鬧小性子，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
某些疑問。

整理一下，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一個下班的* u3 D  _( b9 m% `
醫生，碾到某樣東西，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車窗出現一
隻慘白的手骨，在他的車窗上拍著，留下幾個血手印。他暈了過去。( ]7 V: x6 r' [& H

這個醫生的位置，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第二個犧牲者又, A4 A, ]: d7 [7 f# X
近了一點，這次比較尷尬，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他們的車停在路邊，也被印4 t+ x5 M0 W: A4 _& [
了幾個手掌印，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 J/ W6 I' q/ }5 i% m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此一個禮拜了。這次，到了大門口。
8 K1 o& u) ^$ A) J# i  Q; X
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小司。」1 x5 g% u: P/ o

他像是貓一樣，躬了起來，只差沒有發出「哈∼」的恐嚇。「幹嘛？你要幹嘛？3 V: D4 q( C6 T' \9 z* }
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 e  t8 j* ^+ O0 f9 S9 R
; s7 A$ g5 i. e' ]/ D
沒理他的過敏，「陸判官說，我就算抄電話簿，也可以迷惑眾生。真的嗎？」* _% I% v0 j& Q6 t: Z- _9 U
! q" ]! A8 B+ N
他瞪了一會兒，氣餒下來。「…你就算讀現金帳，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你的
作品是眾生的罌粟。禍害，禍害…」( t+ n/ |# x4 ]# A6 x5 d

嗯。我也明白我是禍害。
. q; ~$ r  w) [0 K& J: |5 p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9 l& `0 G- }: R# X
。」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
0 O5 k8 ~# R: z1 R7 u
小司張大眼睛，「…『招魂』？你…喂！你不要亂招！你要招誰出來啊？！你到
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

我是發瘋的禍害，當然知道啊。

「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 m( O/ u2 I7 S4 U; B8 F
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
7 U# l/ `# H3 I# C0 t
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
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A1 r& u* e: }" c& ?; _
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 」* q" p" h- J3 c1 k
" X, p2 N/ [  h0 X3 `
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死去無法復生、肉其白骨皆是虛幻。獻祭任何人，都沒辦
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

「魂兮歸來。」
1 I; d+ k, Y5 j6 {
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像是呼嘯的哭泣。在虛妄的招魂中，眾鬼放聲大哭，淒( K, B7 {; X5 H  `: ?7 H1 a2 n
然如暴雨的悲鳴。
# H3 M3 Q: R+ H. V
交融一氣。

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大叫一聲，摀著耳朵逃走了。
! {% X% G( P* F' H  k% {
我念了七天，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每天都有護士辭職，整個醫院天翻地覆，( U' U7 Y8 f' z( @. E
充滿鬼哭。不過哭歸哭，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倒沒有幾個。還跟我嘔氣的2 R" e2 B/ o' _) T" A
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求我不要念了。! h5 m4 x% I1 \( `/ |$ {( t
. T: F7 y4 L$ v% S" x
「拜託，我會哭瞎。」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0 N3 P" Z2 J" I9 ?
* F& ?  T  E" S4 j. u: B7 W; O
睇了她一眼，在晚霞滿天的黃昏，我開始「招魂」，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然% l  v0 v( y& n, l6 q8 _% N, V
後設法躲進地底下。0 s% F' @. G: D9 y
3 |/ X1 V' a% A5 g/ v% P- ?' h, M
第七天，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招魂」，然後悲泣。. I# V4 D$ L% s4 }, F, [' M- v
啪的一聲，整個醫院突然停電，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我現在只能祈
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

因為，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我可以想像，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蠕動著
，痛苦的膝行。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沈重的啪、啪、啪。咽喉滾著
血的呼嚕，而且越來越近。8 ?# Q( i6 m7 ?1 L! N% Y. X4 b

我聽見，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水滴聲。嗆咳。拖著沈重，慢慢接近我的門。) U8 @: h5 @; }; g+ T( e, t5 c
5 K' h3 v  b# k+ j8 ~2 f1 r
蹦。房門重重的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
猛烈的力道。蹦。
! [  N; e" Y: q* V; E1 R) Y  A4 S4 J
天，完全的暗下來了。黑得如此迅速，如此不自然。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
，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

蹦！又是一下撞擊，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我並沒有鎖門，只要壓下門把，應該
就可以進來。但是外面的「人」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

第三次。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無聲的、無聲的憤怒。6 ]& _, b6 `/ t* a: L
( g# V4 \2 L0 Q' F% o# w1 n
我打開門。

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被撲倒在地。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所以銳利的牙齒只7 m. y' x* V1 H; Y# B# ]
咬住我的前臂，並沒有撕開頸動脈。

「鍾曉齡，不要動。」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我為妳說一個故事。」/ v2 U) A# Y- B
: F  L- W6 i$ W, O$ Q/ {
- a  P* M; b+ J% P
她僵住很久很久，茫然的抬起臉，鬆開了我的手臂。2 K$ e" s: N  U; K, ?+ _4 ]9 P

肉其白骨。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她還沒長出皮膚，薄薄+ H0 ~( K' O3 x8 X4 g( e6 y
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8 R! e1 [% P& Q. T
像是隨時會掉出來。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當然，也沒有嘴唇。兩排森森的牙/ K7 P* P% [0 k2 @
齒露出來，沒辦法停止的唾液，滴得下巴混著血，一片溼漉漉。+ C; w' i9 O. `* g- a2 M. m

但是她的咽喉，一片空空盪盪，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

我拉過椅子坐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這可憐的孩子滿/ f1 V$ t" A5 c9 D
眼畏怯，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十指不全，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身上狼狽的
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 B* ^3 _2 w+ X" \

她在哭。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因為她
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 \' O0 P3 u0 h6 g% h# t, }' |
' I" b3 L: e( a4 u# P5 B
極其可怕恐怖，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她將血肉
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無聲的啜泣。) ]/ H1 f6 z% f$ |
, p$ Q2 G; Q5 A# H" v) G# l/ s7 f! A
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回到自己身邊。這種願望無法責備。但是對於一個被吃
掉的倀鬼來說…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
4 M1 A6 Q& t- t% C, P, o
被吃掉的地方，是永遠長不回來的。所以她的咽喉、股肉、後背、臉皮和雙耳，% U% r0 A# `) @) O) t7 e; k
還有內臟…都長不回來。/ U  A$ D9 a2 S) E  E+ F
. U+ ?% F0 G& q; W' z1 o
生前的她，一定是很美麗的吧。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8 u* p/ r% Z6 M: E! \2 K
麗的。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活生生的。0 Z/ i4 v) I8 u

我，覺得很痛苦。因為心靈破碎過，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這種$ \4 t$ r: I" I) J+ u
衝擊這樣直接迅速，奪走了我的聲音。
; |# f' C# W  v2 p7 T& P
「…我為妳說個故事，鍾曉齡。」聲音破碎而嘶啞，「等說完這個故事，妳的苦
難就會結束。」
' j% Z% R* C& f% [6 ~" V, J! ^
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5 t. P" v. S( }/ I% S
最後發現浮生如夢，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回到海中。

「她說，『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我變得不一樣，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9 X$ e3 i. ]& q) m% w( _
的模樣？』

他說，『我會記得妳。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記得妳非常美麗…所有生命的本身
，就是美麗的。』

她微笑，整個臉如許燦爛，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

我停住，試著掩飾哽咽。
7 f7 c+ E& }1 v6 g" R3 U
「『我覺得想睡了。可以借我手絹嗎？我失去眼瞼，沒辦法閉上。』一條手絹覆- h2 x# }# _) f- F
在她的眼睛上，透著薄薄的雪白，她望著陽光。

『答應我，不要悲傷。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
『陽光好美啊…』% o' Y2 j' f/ }. m

她展開新的旅程，向大海游去。蛻下的軀殼，粉碎而雪白。」
) }- A/ S7 I) s8 \" x* T" l
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片刻，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粉碎成雪白
的骨灰。9 ?3 l( g- z; n1 M" B6 }1 J

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我哭不出來。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 D6 _, p! n3 o4 V

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因為她無法行走。悶悶的，面牆躺著。9 }1 l2 g$ k( a: z$ e$ k% K+ y5 l

沒錯，我性格軟弱。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不想扛這些痛苦。我害怕雨天，厭
恨陰霾。喜愛陽光，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
2 ]& P# _# k# h. S, m
從任何方面思考，我都沒辦法釋懷。為惡者已經在贖罪，任何人都沒有錯…我不" Y3 \, y( `- }( E$ ^6 q
是鍾曉齡的誰，我甚至不認識她。( Z' S1 W; o6 g& y6 d

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又添上憂鬱
症。5 f& G8 B! X4 N, {9 e' W; ~, O
  K" T. ?1 Z9 }% |
「你再不吃飯…」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吳大夫…」
( y7 ?8 t! J$ g" m; n
怨毒的望她一眼，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別添亂了，我這種惡劣的心境，不需
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 X+ r9 f/ Q6 @9 \; Y, z
。8 B, u  ]. Q2 o- G9 w! `) Y9 H
" L" J) `9 T' @# J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我只能寫，然後等待。
# W) ^8 v) e, Q: a* J3 Q" Z
等待的人，卻七天後才來。- {7 I. `* b8 B% M7 c  m0 Y
- E$ D/ ?/ q' ^; u9 c* Y
看到她，我卻沒有吃驚。即使她整張臉、雙手都包著紗布，我也不訝異。之前我$ O+ c5 P" {8 Y! h: |
已經問過小司，返魂術很兇險，就算成功，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九成會變成怪3 X7 B7 E/ o2 W4 g0 q# D
物。) D9 X9 p$ m; X" A9 {1 ?# H
) w, M% b% s( t
她付出很大的代價。8 y6 Q/ ~: o) g+ `% @' H

不再泰然自若，她慌張的雙手發抖。「…她在你這兒吧？」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 k& @% C$ S7 f) z( H# m
，她不會來找我的。

「對。」我咯咯的笑，陰鬱的看著她。面對她，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 a: G& w" z( Q% {8 f8 ]
3 {, t; o% g4 y  }, o
「請把她還給我。」她的聲音軟弱下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沒有親人了…! r# z$ K8 {( }6 d# L
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不應該是她…她什麼也沒有做…」她哭了，眼6 @% x' r) Q" l5 i1 F  b
淚浸溼了紗布，乾涸的血透出來。

「我拒絕。」覺得疲倦而麻木。其實我該提起精神，因為地基主說過，我疲倦麻
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也不問妳的職業。因為我不想9 I( ?0 _& @+ @6 H  O
聽妳說謊。」, k+ Y9 x, u( ^% K8 z
5 x( S! a9 Q2 H& ]. k
她倒抽一口氣，結了個手印。我的心沈了沈。討厭這種預感，討厭這種從時空閱
讀歷史的能力。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
/ z# E" {, b% w5 v+ f
沈默這樣難堪，我覺得很悲哀。9 M* Y1 j7 d6 Q5 }7 @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嗚咽，「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要
養活妹妹…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報應？這就是報應？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 z+ c: e5 B- ?0 c( f
是上輩子的報應？那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 Q" x& ~) X: D" S
( q9 M% p! `- \! e7 I: m* a
「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每一條都該死的重。」/ ~$ h, |. U/ W, }! w& F! k- ]9 _. ^

然後又是沈默，窒息一樣的沈默。
: R. V8 G/ Z; `
「給我。」我向她伸手。
, S5 U, L+ {3 l; z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5 v' M" G" L+ K5 {- `! b/ K) O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她突然爆發了，「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你為
什麼要阻止我？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七七內只要她吃了『虎』，就可以完全復7 w0 b4 i# ]7 h9 S/ g
活！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I* l0 Y, N) E' o+ G7 C: f* e
( n5 p6 n1 _' @( ?! T/ \
「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我低低的說。其實我懷疑這不是
我的聲音。這樣冰涼、陰冷，像是蛇爬過了肩膀，蜿蜒在胸口。「不能走，她只; x$ u7 H% M4 J0 G  c- B0 Y
能用爬的。」2 h5 ^$ S, B! u1 s7 M" W
, d; w; q* C" L, [4 P) L
艱苦的，從遙遠的家裡，爬過半個城市，爬到這個醫院。連哭聲都發不出來，流. T2 m- g0 z. j# @
著淚，一步步的爬。" s8 y, O# \+ e. c0 A# E; T

「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
有？妳要無罪的她，再去沾染罪孽？」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0 H5 h% L7 d  T

「妳真的愛她嗎？」1 U0 H8 x! i  P  K- V* L$ w0 J

撕裂而絕望的哭喊，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聲嘶力竭的，無言的控訴。握
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她痛苦得幾乎死去。1 _; a0 w( y0 r% E

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

「你搶走我妹妹，庇護那個兇手！」她猙獰的扯下紗布，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
像是一道道爪痕，「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G. k$ [, e6 H6 S, X) b0 a
+ S4 N- P( C  E
望了她一會兒，陰暗中，我輕輕笑了。「隨便妳。」- V" s* d  b0 n1 B* f
* d4 ~  o# o* r/ _1 u& w4 M- }
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被醫護人員拖住。遠遠的看，她像是夜叉。我知道夜叉的
復仇心很強烈，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1 o1 R3 R7 _+ s% u

儘管來。
4 H4 P' n' S1 h) w% Q% z2 m' v
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對不起。她太寂寞
，寂寞會引發瘋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

我什麼能力也沒有，對不起。

抱著那罐骨灰，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在沙灘上奔跑8 h: E! x5 `7 M
，一切完整，跟風一樣自由。
. _( [. c2 W7 o9 s' @( c: e
能夠給妳的，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一切都是虛妄。或許這樣最好吧，一個瘋子
的夢境。直到妳的陽壽盡了，有人來接妳為止。4 p4 e- m3 S4 A, R3 \9 \& u

這世界，這樣痛苦，也這樣的歡欣。3 d9 J) l+ r: a6 h4 j9 r2 B
+ z( M# z: Y  U$ r, N7 J, L

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

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1 I3 T3 e6 D7 B1 l2 `( }6 Q4 g
* X, w2 G! h! S7 N$ Z/ K0 u# o
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聲明我不見任何人，所以不要隨便來
醫院找我。但是，我是說，但是。% c/ N2 |# w0 V+ G2 D5 {4 X! U
& @* w  U) I9 ~; G- Y$ T& c5 U% i
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說不定，我會私下和你談談。

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當
然有更多的謾罵，更多的諷刺，更多的指責…「妖言惑眾」。$ L/ N5 s( o, w5 R; l, W4 }8 {
$ I- l1 D6 C/ D( x4 W, H2 a
不重要。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偶爾，非常偶爾的，我會6 u1 i# Z5 _( V' J  ^; m
請他們來找我。
" ]# `4 c1 r: W# u6 o  J
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也$ \) f( B: T4 [" T4 X7 o6 x
因此，我認識了一些人，還有非人。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不過我答應要0 j+ F# b+ O! b% F( z' N  c) \
保密的。; t7 |' J2 o8 s# I8 R% ~

這樣有什麼好處？其實完全沒有。我幫了他們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9 ~- M8 D# p" [/ @- W
7 n& G7 S8 X1 |6 l. Y& e& \$ y
我只是認真的，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撞
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
…

仔細想過，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剛好大家都能接受
。雖然見過我以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我也不懂，大家都很平和的
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
# M  k0 {# A2 Y' P. O- _
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這個妖當然是我），和想為
我退魔的牧師（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他們很倒楣的中招，成了我的讀
者。. X! A" G  [$ a" g, t* f, w" b

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和無法拘束的自由。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
! r& Z* Z, J) }+ ]. i" t! C/ A
  v) C* K+ w# \/ f% F
「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我酒量實在很差勁。
: h; ]9 }9 g& `# o' X) q1 g. R
「我會把你們趕出去，還會摔電腦，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甚至要偷溜出去的
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好讓我出去逛大街。」其實我已經半醉了。

「嘿嘿。」老鬼喝了一口酒，「你對大夥兒都好，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 G3 A: i5 U' h3 w

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老鬼老鬼，真是老成精。「你們是讀者，不是朋友。」

「讀者不可以當朋友？」他的語氣很不滿。
4 ]0 E/ K6 R. Q* T& t
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其實，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在心還很軟，神智
清明，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

「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0 R- m% o( ]/ ]) m5 F; F
5 F' |$ X  O& x9 S1 B' H
十六？十七？我忘記了。我開始狂熱的寫，開始有讀者，互動的很親密。血氣方1 O; f3 F2 ~+ H  V4 x5 s
剛的少年，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怒不可遏，寫了一* z) c/ p: }2 w0 j/ D5 T/ R
篇抱怨文。
% A4 l: i4 A' B) m3 d" r1 _, q: g
第二天，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應該說，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整個主機
都毀掉了。2 h0 G1 O, I& L! j2 ^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 ?8 n6 T) C2 z0 r7 G2 X

年紀輕，只會橫衝直撞。出版社是不好，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我在網站口誅4 I0 e% R. Y6 i3 G: x7 z
筆伐，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3 X! B7 Y9 @3 V- e; Z

再一次，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跑去出版  Y2 v) k& j; o+ h4 J; w" }+ C0 J
社吵鬧，還跟員工衝突，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腦震盪。

「那時候，我好害怕。」可能是酒醉，我的聲音這樣軟弱，「他們為什麼要為了
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幸好那女孩沒事…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

其實，我一直都很害怕。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 o3 _$ M; J% D" i3 T; A  @
的人？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我最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空洞* u/ Z" Z  n5 k
，我知道，我知道…
% J$ b" M  E( V& X' m& i! t; M
我只會寫而已，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 z  H& X5 S1 Q# ~& i8 T
醉到昏睡過去，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為什麼，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 e5 H% K+ E7 Q
' I+ ~3 R: k& F
因為我害怕。; ^& r- z, t' t$ ~: Z
# v( g. N, }& y6 x( C' T  ~
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我
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甚至上過床。我還是，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
: t' _7 s* S$ Y: M* p
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 I# Y6 o" g' _" [; m/ g
麼…

我退卻，然後下沈。越退越深，越退越深…直到離群索居，不再說話為止。2 C. Q1 x& h0 E# c' I2 @
8 J; D& g' B5 l( A7 b
並不恨，並不恨那個女鬼，真的。沒有她的糾纏，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只是她3 R- _' b! ?7 x" o3 F8 _0 ^$ y
的出現，讓時程加快而已。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
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狂著想要取材，想要寫" `4 X, U8 B' [" x, o2 F/ M/ h
，想要寫…
9 r4 N. ?5 J8 H- Y! }
也說不定，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 v/ Y2 S6 c$ n) o! W: ?
! @2 W) c( r7 i3 m
誰也不恨，誰也不怨。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必然的。; H* ?: @1 Q$ E9 O

昏睡的深淵好深，深到看不到底。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我在沈、沈、沈。
$ p4 L1 t5 v+ ]3 m7 z* `! J+ q
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咯咯咯咯。* g' ^8 {, U: s# e3 C* B) I9 c
! u* q' k! b& J, C
沒有，讀者沒有讓我受傷。或者說，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 E& X# k( P- t
，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封印起來。% l( y, g5 E( k
+ o) y4 o! Q0 K/ a+ ]
但是夠了。我取材取夠了。現在讀者對我來說，是善良的陌生人，不要再進一步
了。他們傷害我的時候，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
4 ?) l* ]+ y1 a% D' N
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沒有人是真的自由。; f& u" ]: _9 Z4 w% @
& Q) n: d/ K& h' y" S
＊＊＊3 m! l3 @+ u- }. j

醒來我頭痛欲裂，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老鬼涼涼的看我，嘿嘿的笑。- h7 U. I, z. D# m2 ?

「說倒是沒說什麼，」他哈哈大笑，「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 R" e/ ~3 B" o) @; B# H4 H
3 V  z- d5 x+ d" q* U! O% v0 ^
「…真的嗎？」我大吃一驚。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地基/ P7 G( \! k! D' e: U- |7 _
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 S1 j( A* U# x3 N
( H4 M! j' Y+ D
我真沒說什麼？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 J+ f# [7 M) B) C) I# i) L
$ _* p1 ~8 S( h7 T( M9 E2 R
「剛你有訪客。」地基主咳嗽一聲，「護士不敢叫醒你，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 D* f) e! F" |! G2 }0 R
。」& o$ r' @; S3 K% w7 L3 t& f

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打開來，「重度精神分裂」。; e/ i" h. N, D
4 P, k$ E8 e, S* w0 s( w9 q
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我的過去，這樣子蓋棺論定了
。3 r& p) ~& f/ V1 J) I0 }1 O

翻著那本小冊子，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咯咯咯咯…& c+ F7 g" U: w  \) Z

（第四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6^#

發表於 2007-1-30 04:30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五部回家) h0 {' T2 t6 J5 k( `" k+ k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仔細看了幾遍，我拿下眼鏡擦一擦，又仔細看了看。唔。

今天的陽光很美好，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一陣陣的嘩笑。是個適合
出門的好天氣。' o5 P. K. i  ~0 h  ]6 h
+ Q1 f5 a* q& `+ W8 c/ J4 f
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若不是我大吼大
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狼狽的只穿條短褲，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9 x5 d: ~% \3 _" b2 [, N! y: D
扔了。5 ^/ H7 z7 A( ^& I6 ?

地基主被我嚇哭，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眼睛噴著鬼火。這根本是鬼扯…只是
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不幹了。& b" p! y( y5 O
7 G& {# a$ _; X$ x
這到底是醫院…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
就是三重苦，有眼無視、有耳無聞、有口無言。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 a* z. X! X, ?* e
也不會知道。

天氣很好。很適合出門。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
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叫他從我的版稅扣* W6 O* H) e, ?7 R; L, k
。5 G# y  T4 u' G; m- U% n) Y- ~$ u

他糊塗了，我也糊塗了。
  {! R+ l) ^/ B" J9 ~9 c
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

列了一下，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我自己2 A( _+ `! t1 z/ m( `2 k6 n. m4 ]
去辦好了。8 _5 l/ R+ U5 g# }4 D0 |

「小司。」6 m4 `' `; G5 x6 U7 W# Z

他嘩的往牆上一貼。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所以修煉還不
夠，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他無處可去，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 [7 j( r- p' x( E
形的地方留下來，多晒點陽光，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

「別、別過來！」他拼命搖手，「我告訴你喔，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你不要過+ m8 n! I0 K7 T- g5 Z8 B
來，不要過來！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媽的，你真是人嗎？為什麼你的
鬼氣比我重啊～救命啊～」
6 ^- N' U3 C# z, {" }( O
我蹲在他面前，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有些許悲傷。被陰差這麼講，真是…1 K5 Z, n) y+ V) q7 P% T( @, [

「好吧，我不過去。」定定的望著他，「你變成我的樣子，我要出門。」" v; h2 l+ i% [: {# d

「…不要！」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你出去幹什麼？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
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

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 K5 K8 |1 e+ s2 g, u  D
! H8 i' m4 G3 y; {" B" t
「變成我的樣子，你可以用我的電腦，還有網路線。」2 s4 [, n! g% \; B1 ~4 V5 x; q* t
# D- \5 n( f( e
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有錢能使: `- V, e' t  `, d8 R  {& L' f
鬼推磨」好像可以改成「有電腦能使鬼推磨」…

換上簡單的衣服，我出了醫院，招了計程車。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0 P' R) v: W( f1 ^
撒了一把冥紙，加速逃逸。
# r' A+ K3 t" D; Y6 L' s) S) L
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球鞋。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7 h5 r) k  W& d+ u2 H4 O' S  w
，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
( `, A1 C( q4 K4 y9 w( M+ ^9 W/ K
正在冥想時，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9 ^( k7 e" m6 P7 M  i- l
，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2 B5 c# y# Q0 ?, \" C, g7 U
! x+ i" {& w$ w3 a! e
「對不起對不起…」他再三道歉，還下車開車門，「真的很抱歉，大白天的，把  g8 r1 G8 [7 {; p( E- d- ?
你誤認成…」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那個。」
0 o, S  e! b0 A7 \- R  o
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我坐進後座，「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0 b# E, \: L# p7 v  l0 X
+ P( z1 |$ m3 O# e) t0 O1 U
「唉，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他發著牢騷，「昨天七月十五，我們天天路上跑) Q/ S1 {4 W) ?% F8 a% u8 Q
，什麼怪事沒有？帶一些也比較安心…」
: f/ E& f6 W4 O1 z6 E) x8 n9 C
「哦。」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咯咯咯咯。- l/ E* Z0 n9 I- X7 ?
; Y7 J8 N- I# f7 U, \0 x, t' y
「冷氣開太大了？」司機撫著手臂，將冷氣關小一點，「怎麼越來越冷…」& q. z. ^0 B' X

等到了目的地，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逃命似的呼嘯而去。

…大概會感冒幾天吧？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
3 k6 S: J, d& U' o( l
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編輯差點被水嗆死。我猜他是想叫醫生( _! X3 k$ o0 T2 A  K6 U
吧，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為了要命的稿) K# r9 j' l( n% S0 z( B
，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我還偷偷地抄筆記。4 p& r5 N% b7 `: b8 ?
) z$ `; n' {6 V2 O) T4 K
「不是我要用的。」淡淡的說，「我要安置一個孩子。」
6 E% z0 t' H0 ?
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6 l  L  G5 J: p7 X
5 }: b- O% q4 D
到了靈骨塔，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親自抱著她，放進去。可憐，什麼都沒有( w+ n- @4 d% T# p( q. P& i2 x
了，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到這種地步，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

突然滿感慨的。

+ w* {3 F3 K# W( J
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 I7 Z' n. @( h6 S! Q* O
一個。

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正確的說法是，「風邪」。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
。
+ b- J# F! R) d1 N& D7 X  k3 A
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我買了想買的書，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不是假日，街
道空曠。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婉拒了優雅的廳內，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 W- P+ V1 ?  y! q9 O) b4 z
台。" X2 H# b4 O+ ~" K' i$ K

「…但是，裡面有冷氣…」服務生大為訝異，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硬要待在室
外的客人頗奇怪吧？
& R+ @( }" [5 j) x4 w- j6 }
「我抽煙。」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服務生才恍然大悟，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
。  E+ K' t% w( A$ U' b$ S- b- {

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對別人來說，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但是對我這
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
0 k5 {$ ^# R) o1 u' [* X9 H
而且，海風這樣的清新，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真的是一大享受。
) M$ j4 d0 P5 T0 c
喝著咖啡，閱讀「龍槍傳奇」，安靜的午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吹著口哨。沈
浸在閱讀中，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無視、無聞、無言。零零落落的客人，8 m. ]% S8 J. s- y. C5 ]' V/ X
有人進來有人出去，我完全沒有察覺。# b" w! j$ @% k" y

「你…你是夜書吧？」驚喜交織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顫抖。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才茫然的抬起頭。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坐9 V' \; }) t3 w% F- J$ A
了下來。「你…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減完變成帥哥了！6 d% O& Z/ f3 x9 X9 x9 v7 ]! Y$ C6 j
」& s- G" S7 x9 i# g, j- c
: H/ w3 x' S# k) E% v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很可愛，很甜，個子小小的，) c0 r2 E+ s9 S8 R& Z
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6 K5 ]/ X& X0 _: }1 J
1 x! p) K& E7 x, q5 ~! I) [
不過是過去了。現在想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
/ p3 r. w- o2 q' h4 z" ^0 n% Y
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時間很短。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但是現在我卻想
不起她的名字。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有點不悅－－打擾我看書。3 q# S$ [; G- U& V

「嗨。」我淡淡的笑，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不禁苦笑了一下。長久的厭食和
鬼氣的侵蝕，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自己覺得不男不女，卻可以吸引世人的
眼光。
, d. A; O# y( M0 \2 E
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 {+ F3 ?6 i* N1 f4 b
: R8 Q3 o+ ^+ q2 P& R
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微胖的模樣，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

「我就說嘛，網站的消息不可靠！」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都是亂講的！
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我就說哪有可能？我可是很了解你的…」
' z8 a) Z6 s: Z8 \3 p( G' W
「是真的。」我漠然的說，低頭翻書頁。

她尷尬的住嘴，小心翼翼的打量我。「…夜書，是我害你的嗎？…」

抬頭看她，除了懊惱內疚外，還有一點點竊喜。真是無言。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 T; _" h: j/ i# ~5 E- D% x: H
瘋，大概是種光榮？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
1 H; q4 h! S1 Q" }" A5 R
我相信她愛過我，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

「不是。」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

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0 Z8 w- }$ B% x: R0 x% ?
點。「那…你的故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有…陰陽眼？」2 U: D! c2 z$ T3 k6 k) }; X% _  n
# Y' h# @& p  _. I- U% H
無聲的嘆口氣。就算怕，也覺得刺激。摀著眼睛看恐怖片，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 Z; `* ~& X2 V2 Q4 J3 Q3 I
聽鬼故事。她怕我，但也覺得很特別。

越危險越有趣，這樣嗎？# S0 P$ r* O1 w3 P
; [4 W. k1 ]3 }2 P  C
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整個人僵硬了。
4 p: R$ L, D: Y. F( R7 @
「有什麼？你看到了什麼？」她尖聲叫起來。

「什麼也沒有。」我的目光回到書頁。
0 E4 c1 L# i+ e5 ?, W
「不！你一定看到什麼？！」她拼命抖，「是不是有什麼…有什麼纏著我？」' Z1 k1 m, O+ g

「沒有。」我抬頭望望天空，有點雲了，陽光弱了些。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 k% ~3 @: k* N/ s0 f6 i
，「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6 T+ E9 A* F1 p
! z3 R3 s) B+ ?+ J: W; p+ E9 @
她跳了起來，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 c  W. |1 z% K. ?3 ?) ^& S: R

…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需要這麼害怕？7 P2 I: z0 O  e) s$ r1 ?9 Q
4 d2 z7 \. x5 a' {+ H' v
看完了那本書，雲多了起來，看看錶，快三點了。再拖下去不是辦法，還是去赴! E5 {3 Y" O/ t
約吧。結了帳走出大門，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 _5 ~; }4 a* N0 T/ k& X# x: j

她滿臉的害怕，緊緊的握著裙子，「請、請問…你真的有陰陽眼嗎？」
0 A/ Y! Q" v+ m# c
回眼看她，她抖得更厲害。我相信她是害怕的，不管我裝得多正常，但是我也沒0 ^2 j" N, I) e
辦法把鬼氣收乾淨。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靠近我都會覺得冷+ o$ L2 R, e+ C# W; T) L
。3 _6 i2 Z/ h9 J/ c# o2 }  J  }
1 Z6 Z: |5 P6 m3 s1 B9 f
「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偷聽。」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只是我真的不知道" T( W, Y* ]7 h1 f/ c% g4 U$ g2 r" a
，不知道該跟誰求救…我沒有發瘋，請你相信我…」2 M: R: I2 r" ]5 B" [

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嚴重到求助無門，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

「妳的眼睛沒有狂氣。」我沒有笑，這是地基主的建議。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 t7 R, E2 ?& V: b
友善，「有什麼困擾呢？」
" ~; W0 O* z/ P: K8 @2 e5 I3 G
她明顯鬆了口氣，「請問、請問…真的有…」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嗚咽，「真的, ^! O/ [) [. J/ S( C" z
有嬰靈嗎…？」

我皺起眉，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

/ U6 z$ W% v5 q8 F: P0 M+ v
「沒有嬰靈這種東西。」我很誠實的回答她，「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還算. H/ _  {+ C/ }* O) D
是新名詞呢。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我是說，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師父一定
會笑的。」# B( H( V1 W# a

她似信不信的，滿臉恐懼，「但是但是…我、我…」她哭了起來，聲音是那樣的
心碎。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音，充滿愧疚和痛苦。4 G+ M2 L* X9 P
- W5 I+ q' r9 C& N% B
我說過，我的心靈滿是縫隙，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我很怕這樣的感染，
但好像來不及了。當她叫住我，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就已經來不及了。% E& o# n5 _9 d# t7 z; A# h
' Z2 ]) C5 ~+ |; Q" p! B
「我問妳，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我的聲; B9 @- V7 {; e
音變得細軟，顯得很陌生。

她愣愣的看著我。

「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為什麼要那麼倒楣，綁在妳身邊作祟呢？當然是早早的2 ?' |& o( z0 e- y
投胎轉世了…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就算有，妳的罪也只有一半。讓妳懷孕的男- U0 _' p2 q0 [1 A+ N0 L1 F
人哪裡去了？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
0 N1 ]! @! [# ~+ J/ M; h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像是周邊蒙著迷霧，神智清明5 U1 l& E9 J$ a; ?
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

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被經濟和生活壓垮，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畏
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卻毫不在意的笞打、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這是什麼
道理？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讓他去已經準備好、成熟的家庭，不要製造更
多無辜的幼小亡靈。
& I) V9 T% N- q7 n2 {: K4 M
或者是長大起來，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 {* S" z7 W, A
' C8 R- S, i6 `. h9 E8 v% P
我的頭好痛、好痛好痛…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
去。; k# _  t4 |) ^
2 J7 \8 @5 ]* U9 _: p. w# Y2 q
「他在哪裡？」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他在哪
裡？！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他在哪裡？！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 H! s* N3 k9 f" U$ h. J
生育嗎？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 p" t# b6 }+ B: V" A+ k
、傷害過妳！妳怎麼可以怕他？妳怎麼可以污蔑…」' M  H' J. }2 s: N+ E* _

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殺掉他，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 _2 x6 M* A' D& Q* z- Z

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出現了烏黑的0 d: C3 X4 Z# H( d: ]6 @
爪痕。: T; b4 a6 V- M  |5 M  E

原來是這麼回事。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沒有唆使她去殺人。語言有著特別的4 t' f5 ^# E3 l; J/ m
力量不是嗎？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但也有一定的影響。

「妳都讓陰差帶走了，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走開吧…」我喃喃著，頭痛和
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是被蠱惑的女孩，呆呆的望著我。她沒喊痛，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6 C$ j0 J6 {" l9 G- K4 z# {

「沒有嬰靈。」我找回自己的聲音，柔和的，「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5 o  K% e9 c" b3 V4 i& Q$ B+ G
。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別再這樣了。至
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忘了他吧。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會認真的去防護
，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 @' J; @6 h) K8 Z; c; u! Y

我鬆開她的手，她像是大夢初醒。「我覺得…突然很輕鬆。」她笑著，雖然還在
流淚，「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

「一定會的。」我肯定。
% y) G! M8 L( c
我知道一定會的，因為她腳邊的黑影，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這就是多管閒事
的下場。仔細的看著他，我知道，這是很古老的妖怪，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 Z$ [3 s4 s+ k& [0 h5 F# D1 p
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將女性的生氣吸乾，病亡而死。
6 f( L1 N. F% v* |8 M
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只有這種小妖物，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驚嚇著女人
，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  B6 s$ v+ ^; g2 b! m  r
/ V! ^$ L9 U& k, ^
不過，我是男人。他們想要啃噬我，得花相當的力氣。* [$ Y& J, L3 x9 L0 x% E$ I

很想說故事給他們，讓他們離開。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 h' ~; b* o& n
。0 w0 G& R5 @" ]6 S8 _/ ?7 N5 ?

四點多了，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得趕緊去赴約，然後回醫院。不然滿是縫隙的心# H( o3 V6 M& I( c1 c$ {: v
靈，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9 E0 n9 n2 H4 |# ]" w" B# z, `
+ P7 b. C1 _: `9 E" m
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黑暗造成
的創傷，是永遠不會痊癒的。
" j2 }3 I3 f# U  B
走進捷運的瞬間，我發現，我迷路了。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但是一個人也
沒有。

我沒說什麼話，魍魎依舊如影隨形。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一隻手拍了拍我的& n& c7 U% Q/ k; D8 E' _4 R5 Q+ |) _
肩膀，我卻沒有轉頭。+ x/ G' }( g$ H" @# U4 E& f9 W: q; M

「哎，怎麼這麼無情？」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抱著我的胳臂，「你也是去
聽演唱會的吧？」她仔細看了看我，驚喜起來，「你是姚夜書！我看過你書裡面- I2 b9 u  J1 B% E. W2 R1 ]
的照片！」, K$ E6 l8 k. s! _9 ?

我想說話，魍魎突然發出「哇哇」的嬰兒啼聲，我的聲音，被鎖住了。唯一的武
器就這樣被剝奪。

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她很年輕，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留著一頭很長的頭" z" Z+ s& N* F) J/ h" D' L
髮，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
0 m$ ^+ x1 _5 H7 q( g
「我也很崇拜你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她嬌笑，「當然我更喜歡他…
他唱得好棒，我愛死他了！每一場的簽名會、見面會，我都有去喔！他好帥好帥; k! C6 n3 a5 K3 F6 z$ T; j' b6 `
…」0 z. U0 @, X1 J! n- Y5 \, W0 \# @
+ r# G  m( t$ O- W9 f
她喋喋不休的說著，神采飛揚的。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2 ]( |; O) s6 `6 b$ m- v
充塞在整個地下道，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
6 _$ _% r5 j1 n+ W( ~0 j
「他是誰？」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6 U6 N; B; [; q' m2 T$ T3 s3 ?
; M. u: O# ^0 j' V; P
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我們兩個人站定，她努力回憶$ |: R* o* I3 W6 R4 S
著，而我，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失去了我的聲音。

如潮水的人群中，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不時被推擠著，身不由己的往前走
。3 V9 ^% S3 v& O- Z* g2 r
5 o* W. S/ ~+ }" E" y! W8 v
「他是誰呢？」女孩喃喃自語，「他是誰呢…真奇怪，我那麼喜歡他，現在我卻! ^1 K! O/ s7 x' \- t8 Q
想不起來。我好喜歡他啊，每天都聽著他的歌，看他演的電視劇，房間貼滿他的
海報…」, a' {' @! _' {# i  D2 N7 F$ U
4 X8 |# Z  N2 K7 y8 N& O  d
像是想起什麼，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你聽，他唱的歌…」她很慷慨的分了一
個耳機給我，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

「奇怪，為什麼壞了呢？」她很苦惱，「我好喜歡他…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 t& [$ w  G. P0 ?7 L. v
起，甚至和他結婚呢。為什麼我記得你，卻不記得他？」' o0 T4 P) `; q5 T$ a5 X9 D+ X5 o
/ X: ^% R- _1 v' f
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現在我只希望，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但是那隻魍, g$ |; r6 v& {  X, p
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
6 I+ R9 i* r; L) r& L! Q( h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望著我，「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所以才想不起他的
名字？」
3 E$ t0 X9 j% w. P* m6 F$ f( }
不是的。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每個時代都有偶像，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
少女。我覺得，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策劃的，是叫做「命運」
的詭笑者。

在鬼門開的第二天，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9 f3 i" w9 c# z8 Y( o  M
的偶像，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因為死亡的洗禮，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 S( C' a" y1 q, o" I0 t7 j
* j9 h# o  w9 u' U1 i+ _+ _
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遺忘也是應該的。
9 X  t) l# {2 J$ c- ]/ K6 V
人潮開始騷動，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我依舊被鎖住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魍魎陰惻惻的「哇哇」兩聲，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一起) A0 q  {1 d4 z: q8 ?9 ~7 C5 }8 V
盯著我。

「是你吧？事實上，我們在找的，就是你吧？」女孩滿臉夢幻，牢牢的看著我。1 @. b7 E( q+ d7 d8 t

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鬼。( E4 M  ?, o/ G& E- k! Q
6 f7 X' U$ p3 f9 F
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連呼救都不能。迷霧又來了，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7 F* M- o) _8 o% U: J3 U
，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那種寒冷到5 [, J1 M: J" B2 |) K' {
極致的痛苦，像是火燒一樣，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吞噬，互相撕打。, u0 t! H9 E2 {/ n- z* h, [
8 P7 y' {* K  Q; r; M# F
這樣痛、這樣的難受，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 i7 V" g1 n. J  _# ]2 ?
面，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幽藍蕩漾。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
, s' _% ^9 r& j/ j/ P/ _( v6 \
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將活泥鰍和豆腐放1 L6 M* M" h5 v3 {9 h$ n
在一起蒸煮，因為越來越熱，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這還有個好聽的名
字，叫做「草船借箭」。
$ t: z) j* Q# g0 k  n
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 n: V: p+ Q9 S
9 m/ g4 J* A0 ?5 U& K1 Y' z; m
說不定，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
境。但是今天…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3 n% A, ^; h6 y. ]

今天可是，可是我媽媽的忌日。姊姊趁著爸爸出門，要我五點半的時候，回去替5 s+ ?8 J+ Q& ]4 i
媽媽上香。
: O4 u  f6 f+ _% Y4 a4 J( s) T1 ], _
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我還是希望可以，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

「媽媽…」我喊了出來，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還沒來得及逃離，已經四
分五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
8 O% R1 E, p  [/ e) j5 ?' F
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像是鋼青色的煙火
。

「姚小哥，你還好吧？」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1 x( x) G4 I7 ^& L) ]
嗎？+ c9 @9 l3 z' U
& J" A7 @5 ^3 ]! ^- l
我還活著。咳了很久，一陣陣的發虛。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我喘著，並且2 |- v+ l3 g+ t. Z" P
苦笑。
1 P, K5 ~1 l  p  u' d4 _: c
「喂，饒了你們就很好了，還在這兒裝模作樣？」老陰差吆喝著，「快滾！」$ q; g: M) ]# }
$ @. j, v6 R4 s' U# K
我這才看到，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長髮覆面。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轉身+ S% s4 d# c$ y% W  L
要離去，又戀戀不捨。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3 ?1 C( y' L3 \9 V
. F/ I! K$ O, p: t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3 Z7 S) l9 D1 X& `/ {

她掩著臉消失了。8 v+ K; P" R) {. z

後來我有回家嗎？其實我不記得。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聽到低低的哭泣。那
哭泣的聲音…真的很熟悉。從小聽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 c! [- r5 O$ M0 X4 z+ o4 z- ~% W9 z( |
. z5 p. c  K. E7 u& j1 @
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他的臉抽搐了一下，「這…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
」. z* J+ B+ [7 h& R9 ~3 M

會是誰呢？「…怎麼還不投胎去？」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我還她，我可
以還。2 ?; Y8 \7 R  N- l7 v

「心裡擱著事情，怎麼走得開。」老陰差發著牢騷，「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別9 G& J- m& }0 w; M4 E
讓父母放不下，那就是盡孝了。」2 u) T' C& F" ~. D9 O( B

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還是因為受寒，我生了場大病。但是再怎麼痛苦，我都1 M  O# o2 v5 M- o* {0 t# K
沒有流一滴眼淚。
1 P3 C- \. p  S& j# x9 Q% Y
不能讓她，再有什麼掛心的了。

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我病情惡化。
8 `  g5 J" E4 |3 \. Q# X
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被陰鬼這樣穿刺，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又千創百孔，
在發冷發熱之餘，連連暴吼，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 Y2 U. A# J( M* g  N

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 a: |1 k: ~# I% W

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懷
著絕望的鄉愁，和被鬼蝕傷的靈魂，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一聲又一聲，一/ f, }6 P' Y6 w5 g3 \. E9 I  X- S
聲又一聲。

但我還是，沒有流半滴眼淚。) h  l, X( F  r% f7 [- w/ \$ H

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和那杯甜美至' l5 M9 R! e* ]* T; Q
極的水。我好想喝，好想喝…7 [) W" l" A# _; Z9 b% M" b

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我在昏沈中，看到楊大夫身後有
著極大的翅膀，雪白的三對羽翼，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8 J; v5 V7 J. `' }+ X/ j
6 r9 h3 Y. \5 H
「喝罷。」他將水湊在我嘴邊，「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但是你也奇怪，
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為什麼不叫他們1 w  |8 `# Z1 o  v1 M3 _9 }
救你？」$ t0 ?: B  ?7 l7 V+ D/ p; u
3 l/ D. x/ d0 ^! W/ a
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迷霧被驅散開了，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
8 j, Z" {+ n# |* o' p
「…他們不是我的奴隸。」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他們跟我什麼關係？只是我; G: U4 g4 ]) }3 y
的讀者。」
% N" T& Z: j7 E- h
我說過，我性格軟弱。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尤其只是幾本破書，和幾個漏洞百
出的故事。精神上的潔癖太過，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因為我
比誰都知道，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
. Q( |/ L2 H8 ~, V/ Q: F1 ^
我不知道怎麼還，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

他幫我解開繩子，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拼命在. [  M: i) l& Y9 w, I" ^) |
牆上抓爬，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

楊大夫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望著我。/ n  P" |. O( P; V
7 [- A' a/ P1 B+ X
「你要不要轉院？」他提議，「換個環境。而且，我所在的醫院比較『乾淨』，9 h! C) e3 V0 ~; H, }/ i* T- ?
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 m+ N# O9 C4 R) ~$ l- y4 a2 s
」! t# V( k+ }4 I. v; ~9 d  @" A" R3 }

「…讓我想想。」我訝異了。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就像我不太喜歡他。
或許，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我反而相信他。3 ~. t% s! J) i# E/ }0 f
9 N9 L/ K/ r! Q: l' \  x
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但我真的好起來，
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 A' I# i& x) o4 a

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肉芝」血淋淋的塞進我, n7 ~+ l$ i6 p) d8 K  b
的嘴裡，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我可能還舉棋不定。

不管怎麼嘔吐，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雖然
小得只有食指高，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 S3 o% f# ^* G+ u
" ~% I0 Z2 m1 G$ }& X) O
就怕我早早的死了，故事來不及寫完。

就算這種「肉芝」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我真的心灰了。果然，我跟讀者不該+ s2 s- Y1 K0 n$ E7 U; W
混太熟。他們眼中的「對我好」，只是讓我更痛苦。: A7 W8 F; Z4 I$ K
+ f' h5 [9 T$ j' _& [' g5 S
我又吃了人了。* y' |& w- ~. ?, N% z7 C

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虛弱的倒在洗手間，我沒有落淚，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
力氣。
1 L! ~- U8 B: L- `* ~
「喂！」小司從外面走進來，嚇壞了，「你是怎麼了？沒個人扶你嗎？發生啥事
了？」他將我拖起來，粗魯的扔在床上，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 q, i9 O! d& y* k2 @( V6 S3 b

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我也沒糾正他。「…他們逼我吃了肉芝。」
" U* U3 X" y* Q7 y8 L
「噁。」他皺緊眉，像是也想吐，「怎麼逼人吃那個？多噁心。」% ^0 j# T9 @& D

我笑了。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也只能笑了。6 c5 t3 V9 F/ ~' l

「小司，你喜歡我嗎？」我拉著他的手，輕聲的問。

他唬的一聲往後跳，「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他拼命的撫著雙9 X" ]1 a7 N( r2 T& k8 j) i
臂，「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 q) N. o% i# j! |: w* w

「那好。」我點頭，「我要轉院，你跟我來吧。」

「我？為什麼是我？」他大嚷大叫，「我有那麼倒楣嗎？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4 A/ {) e- G" g% Z
？為什麼是我啊～」

呵呵，因為你不喜歡我。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你是個…非常單純的讀者。
我是個卑鄙的人。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而" y6 a! B( ]7 A( J( q
他，不喜歡我。
; E/ m' @9 l* v/ I! i
最後我轉院了。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只是臨行
前我說了一個故事，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
6 s! [' Q9 q/ ]% z  Q
後來我轉院了，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 T% D& }' p9 O( S
小司是最可憐的，可以化為人形的他，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還得負責保護我+ [8 a( `5 |# R! m6 ?9 X# X
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
2 P& g5 @! {  i9 f3 ~9 s
當然，我也還在寫作。至於鬼魅，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

我凝望著深淵，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凝望著我。

咯咯咯咯。! h) i- N+ Z+ d  }
  G8 U4 G% y# q# R6 k( @
（全書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返回列表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收藏此主題] [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

[通過 QQ、MSN 分享給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