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1^# 跳轉到 » 倒序看帖

打印

字體大小: tT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部落格, 出版社, 蝴蝶

姚夜書
: j+ s1 H1 U0 d0 Q& F. k
楔子

其實，我並不叫這名字，甚至我不姓姚。2 S5 u3 ?$ S# ~& \5 m# C

姚夜書是我的筆名，而需要筆名的，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

是的，我是小說家，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還是半紅7 \1 X1 U. S$ f: w9 W
不黑、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

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出版社，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
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我的讀者" n9 @+ v" S7 a) B
非常多，海內外都有，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

編輯也不懂，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算是一種奇蹟。: X$ l- _1 M8 G' Z, d' E* ?1 D+ {
- N, ~  E8 e5 G3 U5 C0 ?. X& a
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他還是義無反顧
的幫我出書，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 q+ I) h3 L# o+ T: e

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鬱鬱寡歡，才會發生那些事情。
: s8 ]& A2 m- ?
但是我很認真、也很誠摯的告訴你，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我可以告訴
你，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
! @  b9 A9 M9 H, r
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 Z+ a! Z  Z4 ?9 V) S
的，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8 I( d0 w$ l6 B% ~  m4 Y: x  E

被我吸引來的讀者，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9 {  @/ b  [0 l0 S
大作家的唯一要素。5 U$ N8 q  D+ {" z4 ^

我太正常，太平凡了。網路上的要求低，我才能夠有片天空。不然那些充滿愛、& c) m4 S+ w1 j- L* c* i
希望與勇氣的作品，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

當然，我的讀者很多，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
，即使時間很短，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2 }0 x, i! c+ g

分手不為什麼，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
樣炫耀，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 z2 p* l# R. u( B2 w$ b, ?* z
了。

我的確是個宅男，長得其貌不揚，而且有點胖，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但
即使是宅男，我也有自尊，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 E8 g7 q3 J0 I9 m3 D0 `

很乾脆的，我和她分手了。我知道她又哭又鬧，到處說我負心。但是她也只能說; q% q" a9 ]( W$ o$ Y/ O
我負心，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我並沒有碰她。她會哭鬧，只是為了面子掛不
住。

我沈默了，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
。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 s1 c! |6 q7 R: k$ Z) v- K
生人。" h5 R/ c- r" Y) a$ f# n

更讓我心冷的是，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 U$ G! a  q7 C7 ~( v, p

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
( s% J4 `" }- x3 t
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沈默的封閉自己。我漸漸
的越來越像個修士，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5 @) V: _, x8 N- _) W# X% x7 k
, D( S8 {2 q7 f. ]
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我也沒有想到，這樣的變化，會出現在我身上，甚至變
成現在的我。
& ~2 m8 x2 c, }0 U- {! M+ V& T
第一個變化是，住了好幾年的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 Z7 G" I; C. x) ^0 e

第二個變化是…5 o: [% `  ^% c- ^& \, N, H

我遇到了鬼。

[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2-2 11:01 PM 編輯 ]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2^#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瘋狂& t( a% y7 D# Q+ y

5 X! B/ Q# K9 X, M4 a4 v1 T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心灰。「我會死在這個精神5 J5 `  J/ R0 V% L5 e9 q% b) [
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p8 D" t/ @4 q8 _1 Q1 J
/ u4 [. i3 l; [$ J2 E. l0 c# t( V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 V4 O% k! q6 k. K+ T, z4 t
5 m+ Q$ q" U% ]8 M1 ]: `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F" V+ g" b) c' D5 Y

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又再三抱歉，我也知道兒子要成
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
% b! _# r- s( X8 M
我運氣好，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雖然房間不大，但是收拾的很乾淨
，又有冷氣電視冰箱，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0 H5 I6 O# ^! {9 X

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入住率很低。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不跟人碰面
是最好的。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這些年磕磕碰碰，我越來越怕人群。以前# U7 r: s7 \8 H; i' D6 g
住的那兒，管理員熱心得過分，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讓我很窘，我也知道他背
後笑我很娘，跟男人說話也臉紅。' h; I* \' |* ~, r) V: y2 y# |

沒辦法，我個性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我  N3 D5 i" @! L7 A$ j% j
不想讓別人不舒服。) d  B* ?; z2 l- G

剛住進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剛拿到鑰匙，走進來( G9 Z, f; D' T4 G* @2 \: W7 \
的時候，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很冷。
: l0 V! f) X! C2 S
不知道為什麼，落地窗大開著，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
* d6 O2 `  T8 k' {0 H
將窗戶關好，一切就正常了。& }5 ?( H! C8 J, g& Z) O5 w

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陽光嘩笑，非常晴朗的  j) w' J$ W" e/ E- ^0 _! b( n
初秋。8 D2 C$ j* F5 ?( @+ D3 S' j
7 L) n$ Q9 I* \3 A2 c+ E  _/ y) |
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我卻生病了。
5 @+ y3 D( U# k
生病只是兩個字，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我發起高燒，身體滾燙6 k/ n' v) Q% u2 h' t: H
，但是卻覺得這樣冷，不斷的發抖。# H4 K7 h* X9 g3 P: C9 [
- y) V& a, S2 M, G
這並不是誇飾法，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像是躺在冰箱裡。我喉嚨非常痛，痛
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但是我好冷、非常非常冷。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
，去吃點什麼，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

我看了醫生，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但是我依舊冷
，非常冷。冷到一種地步…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
下，喝著熱騰騰的茶，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
- b5 i$ }! H/ a
不正常？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但是我很相信醫學，或者說，這時候的我，還很
相信理性。2 H1 N4 t0 S; l. p3 N! Q

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哭了
出來。- T6 O( w, S5 d

男人哭很好笑對吧？但是當你額頭如炭，身體如冰的時候，誰管好不好笑呢？尤
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身邊沒個人照應，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8 O: {, j/ t; H1 T9 S
9 X# A* w3 I2 @' m9 F  [
「媽媽！」
% J3 K# C2 F6 Y+ v% J' J
喊完我就清醒了，突然覺得非常悲哀。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其實也能* M: k0 v: }! ^, y4 O7 g, t
夠理解，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大學畢5 Z* B5 V) ]9 u+ P) I
業以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父母親會因為憤怒、絕望，不要我這個兒子，+ n4 K' `1 F" z& Y; j
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脫口而出的，還是媽媽。
2 w/ V# b* q8 C: t% @
回首這一生，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又一事無成，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我這人，+ _& j0 ~* K2 V6 \+ m) e# a
真像個害蟲似的，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 }8 |3 H$ V, {/ ^2 L+ n
4 z: M' F8 m3 q$ l
不如就這麼死了吧。

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開始去浴室拿毛巾。不過毛巾上
傳來的冰涼溼潤，讓我清醒了一下。$ e+ f/ e9 `: E3 M$ |: K

我想死？為什麼？我小說還沒寫完呢。我還那麼多構想…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5 s, f# t9 p6 B8 g3 q; _) g
死啊。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我想寫…我太想寫了。還有8 z/ M8 [, A* t* _* P
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我就是想寫完啊！
/ O; A* k" F& H% Z8 J( c
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拿回去1 N; f  E* m: {' f; O# i
掛好。7 e3 m" n" R5 a- q* T; |
; [0 w3 X" x2 f
反正睡不著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拼命寫作。當我寫作的時候，根本什麼也看不# E5 F  }2 a' W, A
到、聽不到。所以我不知道…6 S4 R+ K- U1 S! a
9 G: S, O& E6 u9 _
靠近浴室的牆壁，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
& M  F; ?8 P" V4 v- ^- a
直到天亮，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浸溼了我的拖鞋。- z0 z/ y' Z0 l6 m

這時候的我，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甚至讓我
的燒燒得更高，但是我堅信，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
- d+ ]- @1 |" F. C( [& Q- J
熬著虛弱，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打電話給房東。房東乾笑兩聲，要我去找# X( W4 `6 D1 `1 Q# i$ n+ V% r
人修理，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 I9 \* M  g3 N- r, H

「如果不夠。」他的聲音有點顫抖，「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
0 X1 M6 M& I  Z( P
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我也相信修好了。的確，修理好了以後，牆壁不在滲. C( N+ B3 Z+ z3 x  f( c; ~3 t9 n
水，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
( i  l) [/ |8 G# y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 b! w5 T0 d" T+ C% F2 C3 N6 b
因為我衝到車道上…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我只是擦傷。

當然也被罵個半死。# g0 t. m6 J- i) s  A7 ]
/ ?* J  c8 y. x7 R, ~& W# x
其實我真的很歉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T: `. l6 l9 v9 j- h) d* C
3 j5 v6 u8 _+ Z+ B0 `9 q
我說過，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那是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寫作。雖然不至於整5 S! M! b7 X5 Q8 g# g
個白天都在睡覺，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中午十二點起來。

剩下的時間，都在寫，不然就在看書。

這段生病的時間，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
的寫，起初是趕稿，後來是為了躲避…隔壁的竊竊私語。5 }7 S1 V  \# e2 V1 }2 s5 c

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發  Z9 h/ }, J& q( |% g0 G. u* }; W
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 ]; S' I. D, ^7 T( j$ [
9 y; O0 o9 m4 C9 H
他們說我是老處男、變態，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好像是小偷似的。這對我，真
的是很大的侮辱。5 a9 e; m/ b1 y. _+ A2 d' Z# W4 o
  J9 d1 }# L, M9 c( Y
我說過，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我這樣遠離人群，潔身自愛，就是因為% G) }7 j) @* e5 G! A* v% p9 e) x  B
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

除了逃避到寫作裡，我還能怎麼辦？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
響了起來。我瘋狂的寫作，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
我瘋狂了，終於有一天，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
3 U( j: |! h2 L9 H- ^# T! t
我突然清醒過來。

我在幹嘛？我是最邊間呢，這面牆外面，是空蕩蕩的馬路。我在做什麼？居然拿- U% t" Z" H0 [2 a3 o) I* q
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3 L, p9 V' m+ ^
0 U6 ~+ w9 s" h$ O
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趕緊插上電源，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一一檢查之後，
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 f! }5 r, b. C- N1 O0 j" s

是不是神經衰弱？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我深深自責，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
草稿，然後趁著記憶還在，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 j& ~* ~) B0 B) D
1 D9 {0 b* c1 O2 E9 G5 k& \3 M2 S
事後我想，或許是我太愛寫作、太想說故事了，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1 U* G5 o& [. q, ~9 p, {; J
正常了，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

不過我不知道，這樣算是幸運，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 C" ~8 t6 j$ T- ~# \1 r% s
, g  N! b( N$ ~9 h% A: y# V4 R
姚夜書第一部（二）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但是我相信，那只是精神衰弱。用理性就知
道了，牆那邊根本沒人，除了精神衰弱，還能是什麼？

我早晚會去看醫生，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
不合理，我現在沒有空，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  S* ?- E; B! ?# V  \* Z0 |

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醫生告訴我，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
時間，我相信了。甚至…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 A- U/ m0 K/ m1 Y
感受，包括精神衰弱。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我不能夠放過。
3 E3 I) X( O! J6 N1 O5 T/ [
漸漸的，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別人的午餐，呵呵），在日正當中時，我
會覺得舒服一點，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很溫柔。5 P: a) ]7 i0 K! \7 d' B
2 T6 s" P) j8 k1 V
我吃完了三明治，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我想要抓住。亂丟紙屑不太好吧？我在
護欄旁邊抓到它。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
+ k) F7 T+ s8 [' f# G
坦白說，我突然看到的時候，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直到我被往下2 b- E4 r+ b6 X' p- u0 l$ C9 q9 s
一拖，我才正確的看清楚。

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大概是嘴巴的地方5 b0 S" i% M: r5 r; m  v5 ]7 s
裂到耳根，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 ^# e4 ]9 \- Q
，掉了出來。  j$ t0 q3 `+ P1 g* M* Z
; K$ ~% a# O8 `! E/ c$ w6 _
「下來…下來…」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像是指甲刮著玻璃。$ D* G$ j2 C3 g. @5 g# @
! C4 J: Q1 E5 n9 x0 N( M- ^
怕不怕呢？我是個人，當然是嚇個半死。但是你不要忘記，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 ]/ l" b3 b. e. \: k
家。我勉強用力撐住，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 F: |1 `3 ~, R4 S3 t# Q
: j. f. s/ Y- J0 M# W
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
說，要怎麼描寫她，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 S( u1 ]4 c0 j# c9 W8 t# ~

「下來！」她的尖叫非常淒慘，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

「我不要！」我把她看清楚了，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我還要寫小說呢！」

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我急出滿身的汗。我不要死，我還要寫小說呢，我還有那% \. Q* j: ]! S& a1 r
麼多小說要寫…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別鬧了，我不要被燒催稿單。那些無1 J  z+ J' m/ l
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死了還要收催稿$ [8 p# C2 J# ]* }, p; E
單，有沒有那麼倒楣？有沒有？
; @& ]9 W. t/ g4 R' [" A
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
; q. f. l  Z9 G
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就哀叫著消失了
。7 m8 }3 _3 H6 w. K. t
9 i7 J$ u$ R( }6 m2 p: r
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
- i1 E1 h0 W; s
發了一會兒的呆，我跳起來，趕著跑回自己房間。雖然我頭發昏，太陽穴一陣陣
的痛，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4 J$ z& y9 @* Y
% e/ A2 L( v+ X$ e; t# E
好不容易敲完鍵盤，我的手機響了。) h/ Y  f. U+ F" p  j

「弟弟呀，我是媽媽…」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你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好
好睡呀？」/ `# |" i$ g( R. G/ C- ~' p; b

我吃了一驚，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但是媽媽是文盲，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 y% M. x; z! G. y5 r
識，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

「媽…」吃了這麼多苦頭，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 A6 S8 L; T/ C4 o! N" [
, x; y  C0 Z1 L( E* S* n
「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他還在氣你呢。」媽媽喘了一下，「你要照顧自己
，台北壞人多…」
8 j3 a( I# Q' U$ n4 `1 G( R/ b
「我知道。」哽咽了一下，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
1 ~; f) q8 q1 r6 C; A
「媽媽不認識字，你的書都看不懂。」媽媽還在哭，「但是你同學說，你寫的很  F6 [# r6 J7 R7 n, X% R
好看。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
# V; I4 O% g) G" N& c
「好…」" L+ t$ @: t5 t; D

「弟弟啊，媽媽真捨不得你。」媽媽越哭越傷心，「你爸爸牛，你也牛。我也不* f" n* A& a' Q$ @# r
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我好想去看你，好想去照顧你啊
…」0 U- {: N" |: x# X9 i; h% ^

「媽，我去接妳來台北！」雖然我賺的錢不多，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
。

「別傻了，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媽媽啜泣，「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知$ D) h; o1 Q! h. \' F. v
道嗎？弟弟呀…」
$ b7 N. Z% K' F9 A/ J7 i
掛了電話，我摀著臉，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她是
溫順的傳統婦女，爸爸就是她的天。不知道為什麼，離家這麼久，我第一次這樣! o1 Q$ Z# K0 M# ~9 T4 X& S8 t: r
想念她。
' I  ^( O0 }2 {: B
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所以才想念起她吧？* `8 {- P" Q9 B; ]7 T/ n- q( p

等我平靜一點，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我的確無可救藥，而且根本不6 g) x/ ?/ B0 K& M  J
像個人。再怎麼憂傷痛苦，我都會化為文字，設法融入小說中。然後就像是封印
了這種情緒，不再難過。8 g; C- G9 v! c% b

為了寫作，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也說不定為了寫作，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

姚夜書第一部（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說不定她還出現過，只是我不知道。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
最後階段，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

幾乎都沒有睡覺，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還流膿。

在電腦前苦惱，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累到一個程度，我還是昏
沈過去，也說不定我昏倒了。, d5 v8 K' O& j" a1 w6 e, K
' E) x/ a3 g; }) ~) K+ S. e
等我醒來，手溼溼的，指甲縫也很髒。
8 O2 e( C* K# _2 A
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5 h1 C: s! u0 ^0 L0 N! i1 [* d
清楚了。6 Q0 V: J( ~5 p: O
) T/ J5 x' X0 [
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煙抽太多了，我搖頭: {8 |3 d* F" U9 B
。牙刷一片烏黑，我漱口很久，刷了好幾次，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洗澡的時候3 O. ?7 ]" G3 w2 Y  D
，身上一道道的污痕。0 }5 x4 H$ ]2 i! D' R3 r. C% i4 }
2 T4 _! Y: |/ K
真糟糕，把自己搞成這樣。
! {7 `$ C% w* \+ a& ~' w. ?
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爬出浴缸的時候，頭昏眼花，差點跌了一跤。更糟糕的8 c* b- L8 d9 K; u+ S! s' I
是，我開始拉肚子。

唉，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
( X9 f- U+ z& Q* X: q. ]! v
到了醫院，醫生看診了一會兒，「好像是食物中毒。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
」

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6 v* S! Z- ?$ v5 I

醫生開了藥給我，囑咐我讓腸胃休息。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我的大腦也得% j& b- m- ?! C- V% j  v
休息一陣子。當然我想趕緊寫完，但是我也明白，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

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 b5 e8 u  x! |# V
2 }6 m0 P  e7 q# E4 z7 W6 a
那天我早早的睡了。但是我睡得不太好。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吵死了。
6 i! |" b) t/ a2 r$ J% Y6 p9 Q9 ]
醒來我牙關很酸，嘴巴好像破了。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我刷了好久。壓力
太大磨牙？很有可能。但是我又拉肚子了。
( i. c4 c1 N5 i# b! M7 f9 \1 v& T
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真的非常痛苦。我把煙戒了，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我
自己聞到都犯噁心。出門看醫生的時候，我得戴上三層口罩，省得薰到別人。6 m+ Q/ h$ A5 z4 w3 v8 O

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
, N. a: w. K- V6 ]7 V9 j6 ], E
身體越來越弱，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我真的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1 {1 Y" U! m! O* y3 g- D2 P+ y+ A2 _
! ?; ^" B& Y3 ~& L- u' u  J, i( {
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很恍惚的，就從心裡掠過。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 n: K1 [0 y! Y  n( j
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 \# p/ P8 `9 w/ r3 g: i6 |
1 w( s( _6 {, z: e, I. b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我驚醒過來，
迷惘的看著他。我回眸，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我嚇得馬上扔下來，- _6 l) t) M  G! Z- ?$ k. m# b
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超過了那個強度，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 k  ?) k) W3 ?' J9 {
我昏了過去。1 U& E" N8 D6 |# T* }

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在狂笑，發4 Z/ m/ S# P; C. ]$ Q) r  |
出奇怪的聲音，對著別人吐口水，並且失禁。我想我是瘋了。
2 U  w/ ?. n) C" R: U1 X
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
子，想著怎麼寫小說。

說不定，我早就瘋了。2 W3 n0 w0 ~! b; Y3 ?% |

只是好奇怪，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 V3 W) K6 K# Z* W  p$ W
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 d! G$ s. Z. H2 }0 [" Y6 R% D6 c
感，我不想告訴你。
% `0 V9 `3 N) L  s; S. ?# G
我只記得，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受到很大的折磨。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也不能
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但是我只記得痛苦，卻不2 q8 g/ [7 l1 k
記得過程。& ~& O/ q9 y! @! p' ], c& d
' }2 F- X( R, m4 g. x
這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
角落都沒有。  L7 O; j& V; s. o3 U
, u& t& k) t# o: Z8 h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有一顆光亮的微塵，融入我要喝
的水杯裡。/ U& \& @+ m9 S+ L) v
5 j# \7 _- R( o/ \$ h
我喝了。

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喝完以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一直籠
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而且，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
女鬼。

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 D0 f/ ]# q' j
」她的低語這樣怨恨，這樣惡毒，「你根本不是人！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為# F6 a6 M  Z4 }$ d
什麼還沒瘋還沒死？」
7 ~1 e; }. G2 d. t1 o" s
我不是真的瘋了嗎？我就知道，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
. W) N8 b  v, Q$ E0 ?/ S& E
「我媽不在台北。」好久了，我好久沒說話了。但是能夠說話，是多麼棒的事情' c& _. \7 h7 `' \
。1 w( m8 o2 T+ J; n5 @0 e6 B
& w! B) i) q/ g) W* B
女鬼趴在我身上，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她陰惻惻的笑，「你媽來台北治病，死! h% c% p3 U) k, O
掉了。」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

我搖了搖頭。能躲我也想躲，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
- j( U: O% m0 x" Y- o& T3 u/ {  `% M+ |
「因為她昏迷的時候，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她，是你間接害死的。」腐爛的味" Q5 w8 Y1 @# h/ s: D2 j
道刺激著鼻腔，我沒有表情。- h8 J0 O2 U- H. b  @" A

也說不定，我早就習慣了。「哦？」

「她住的醫院，也是這個醫院。」女鬼歡欣的笑起來，「她過世的第二天，終於
讓我弄瘋了你。」輕輕的，她殘忍的笑起來，「在你等待轉診時，我附了你的身) h5 o4 J' }0 t* h4 T) y. j
，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
% z+ F5 k+ B* x& b
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被兒子吃掉，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5 Z7 c" e# z& f5 T, r! p9 X8 |
…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 G8 C& i- w' D1 t" N, m

我也笑了，淡淡的。「為什麼呢？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 j, Q5 n- n; F9 j

「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女鬼咬牙切齒的，啃掉了自己的唇肉，「但是你的
祖先害死了我！我要你們絕子絕孫，不得好死！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
我等好久啊～」

個人造業個人擔。為什麼要害死我？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這關6 k3 r* m" c! w7 Q. R* I
我什麼事情，關我媽媽什麼事情？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 H# ^0 l3 D+ H7 ^3 t5 L/ ]9 \
手的吧。' V& H7 W& `# }; I8 U, h4 ]3 x; D
2 r8 R) n0 P" R5 ^' R- j4 N
打得好，老爸。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6 a3 Y; n; w7 m
& l2 I  K" o1 q" D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我寫得很雜，什麼題材都寫。而且，我還寫
過這個故事，這篇叫做「瘋狂」的故事。! y: O( Y- c4 Q7 D) e# e
% P. l: k4 H% U& C
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我還沒寫完。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平靜，心灰的平靜。「我會死
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q* r- W% G0 V5 l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B/ z$ [. q, D( s& o4 S7 w* D
$ v- m: p; K7 n% h8 X1 {, t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 M8 g! }/ O1 v
我想，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0 j0 ?! V; W. U4 i0 B& d
，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

或者是鬼的目光。
& }" O9 W4 W) h
我說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我不6 _" Y3 O7 p7 \" A8 |4 p' a
知道說了多久，白天或夜晚，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把我逼瘋的女鬼，我也要! }# o) Q4 ^. G' R/ {' p$ L
把故事說完。% i* N4 E! K% |& b

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和女鬼對話的部份。接下來，我還沒寫。
; |2 v$ C& F4 J+ F3 G
「後來呢？」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卻寫滿了狂熱。和一般的讀者沒兩/ X* W# R, d5 H' N2 Y/ x% g
樣。「繼續說！你若說得好，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0 k# F6 E5 Q5 d6 m
5 i. B0 h: G: A
後來嗎？我笑了一下。咯咯的笑，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很像是鬼的哭聲。6 o0 G- h) N# P" M9 k) z$ G
& a0 o% a/ s  B9 k! p

, ?. z7 |! N( ^. `
姚夜書第一部（四）啖食母親的屍身，是很大的罪孽。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但是在神智昏亂
的時候，陰差找不到罪魂。

直到罪魂清醒，陰差才找到了路，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 f; \% g  w# E7 Q2 |0 u

「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速速隨我前往！」' o6 w* a( A: m
* _- s3 g6 m# v+ f6 c5 P1 T% o8 w/ Y

我停住。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如雷的問了同樣/ s6 X/ M4 ~' s
的話。6 ~0 i; |. U9 U0 `$ C

我微笑著，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就是她。」) ?8 H5 ^) ^, c6 B0 w; V
$ B4 P. O* }( N6 a' x6 \
「然後，」我越來越開心，朗聲笑出來，「陰差將妳帶走了。」2 A6 B7 v, @% L5 d  m4 R

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慘叫著消失在虛空。但是她慘叫著的是，「我還想
知道後面！後面怎麼樣了～別抓我，別抓我～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

我不斷的笑，越笑越大聲，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一個瘋子。雖然我笑到最後
掉下眼淚，甚至嗚咽了起來，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2 y$ |5 N: i% U  y' [

媽媽，對不起。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但是我的心裡，只有寫小說而已。甚  f9 ~! d/ y8 r
至現在，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寫進小說裡。3 I$ I' b. u  u/ @) R
, v' a4 f8 L- M
遠在女鬼附身之前，我就已經瘋了。, K0 S; f! \. H$ J# ~! N1 h- A5 v

終身背負的罪孽，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
: e% A- n0 m) m4 L9 s, H
我早就已經瘋了。7 K: U2 p; k( o' _+ k6 i

我不斷的流淚，但是我還在笑。若我真的感到痛苦，那是因為…我居然不為母親( A/ u( i. B6 c" P$ H  A
過世而痛苦。

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只剩下姚夜書。7 N; l: _+ z8 l7 }3 z2 r
3 `$ I3 Q. x% E2 G+ Q6 }
＊＊＊" R5 L0 O+ n* E& q: h% @  A% G
4 X8 o. \. P5 X- M* h( b+ _
「夜書啊，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要讓你出院。」我的編輯來探望我，小心
翼翼的，「你就當作是重感冒，別想太多。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你終於轉; g% m2 m0 c# [4 _
運啦，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老闆說，他會幫你打理住處，只要你好好寫…」9 M5 ]1 t/ ~7 d. n& B: |/ V
: P$ t$ q+ X$ t1 t+ k9 Q
「我寫，但是我不要出院。」我咯咯的笑，「這裡幽靜。」
) m. [) t1 g; A
編輯有點為難。但是我想，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應該是棵
閃亮亮的搖錢樹。他不會放棄我，老闆也不會。
' }* }; L  K  c; T! Z8 n: z3 e
他們都中了我的毒，小說的毒。% H/ N- {/ M/ J% B* g! G
6 f$ q1 U8 {7 i9 F, z# h& B
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卻難以治癒。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我在醫院裡有了一
部筆記型電腦，甚至有條網路線，還有個個人房。
$ `* U; b: ]/ j8 _3 v' K5 N' h1 [
我繼續寫故事。不只寫給人類看，也寫給鬼魅、妖怪，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
的眾生看。

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 Z! K7 Z$ j+ y* v) i" D9 r
1 k: T- z  E+ y  ]! e
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很像鬼的哭聲。# i  g+ y* g3 A; R0 F4 D  p

我想也是。
: M; K  b9 R" R* S" v
（第一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3^#

發表於 2007-1-30 04:28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食肉7 u! H! t- j" {: S. S
. N: ~' T# T  H9 {6 m& H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k; `6 I( e& X7 V( S/ C  A
$ w; V- k- I! Q8 R( a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9 I% W  s! w$ n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8 K+ X, o7 @5 `
% {# @9 s! s, ~4 `( ~

很逼真的夢境。
& r4 g! B' A/ Q6 Q! ~8 ~2 h
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真的好大，很像是什* ?2 o% _' S# a2 h3 B7 \
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重看好幾遍食神。/ f9 _: C: i; e, r6 Y+ Q
7 V$ D7 H) h: G( w
有人在剁著什麼，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 H6 N3 Y0 }, F
。$ o- s# U2 Y3 I8 r, L& A, ?, {, n6 |- ]

剁剁剁，剁剁剁。很俐落的聲音。是不是要包餃子？我的廚藝很差勁，只能做出
這麼淺顯的推論。/ z$ e1 {7 F/ ^" V& y
* A, h) z4 s* x& ~# q
到底在煮什麼？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啊，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
種，專門熬高湯的。" ~8 \! K2 S7 K, d! v! ^
: F- ]+ i. e; F( V. M
旁邊有個大勺子，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 i/ q% h' r- c" L, o7 [

撈起了一個彎彎的，還黏著一點肉的「肘子」。花了一點時間，我才從「肘子」4 @- M9 m# @7 x0 v0 A$ d+ E
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這是一節熟爛的、人的手臂。, Q, k. R! ~+ V' ]( D! R
! |, n4 U, X7 k" U+ Z
默默的讓手臂「入湯為安」，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
2 k; Z& M% _$ p
剁剁剁，剁剁剁。

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其實剁碎了也5 V* z" m  E7 ~. y7 Y. D/ _4 j
看不出來是什麼肉，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讓頭顱、腳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 O' d- G( F8 [8 }4 j" i
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

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老王常吹的「天下第一牛肉麵」也1 ^& t& m6 n5 q" _; u4 I
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顯得頗有說服力。6 Y0 \) \/ a8 y, v  L% B& ]
! Y  V( D# H0 E
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 {& S1 r9 g* x
9 K" ^9 l4 f2 R7 [- C' U
可能是震動，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和
我四目相對。- _/ N+ x, O" s6 b# i, O! P9 l- N
! |5 \) O9 m& X7 c* ^! }

「…吳大夫？」我輕呼。

「我吵醒你了嗎？」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 h8 {' L% N7 ~$ T3 O" c' r' D
' V) I/ O0 H, h# x3 ^
眨了眨眼睛，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我望著吳大夫，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 L0 n; _3 ^5 b" L8 B
，又詭異的分歧。
6 H* N' ~1 o; }; [; a! a
是夢。發出一聲呻吟，我想轉身繼續睡。這是完稿症候群，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 t3 f9 H  [) T' r$ w
，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你怎
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一週七天，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
' R  `# m' L& \4 \$ g! G) `
等寫完燈盡油枯，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 ^& B+ x! M) a( Y

你來試試看好了，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
( G  p+ w$ E. b7 n& k& ~: R; F
「你已經睡兩天了。」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吃$ k6 l; A3 O6 s: `+ k
點什麼？」) Z& X& z# ^' C- y
- g5 w: a7 j3 p1 a# d
如果是其他的醫生，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 }# G4 e5 R7 H
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長長的嘆口氣，我不甘不願的起床。
( e) y, c$ e6 N! y1 \
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還有一個饅頭。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一樣
樣的聞過去，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胡亂咬了幾口。' d: y* V5 N8 c
7 U2 X: L0 v, `( {
「我飽了。」放下那個饅頭，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順便回憶一下夢境，可以寫
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 |3 X6 w  f! E( o, |/ l9 _

「你吃太少了。」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這是我特別
去買的鹹粥呢！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

很苦惱，真的很苦惱。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 v" e/ q  E- H0 e3 t6 s# I+ T; z" I2 a) d
神科大夫就好了。可惜他還這麼年輕、血還滾燙著，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 ]9 u' A/ J2 e6 N1 j3 o3 b0 a
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1 D: v$ {% k' ^0 o8 A
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 T6 h& b4 O* C/ z" \7 j, D5 F/ k

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我捧起鹹粥，喝了一口
。
" y2 w) ^' |* E) g; j0 E9 C7 X
………( ]* b$ K7 D+ Q  f
* T; \# a, O) F( M& _
然後我馬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真是掏心抖肺，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 u' s+ A; Q9 ]8 m+ Q* y5 q  K
來那種用力法。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 N8 s+ j: m' U7 S/ @% I
翹…嗓眼一陣陣甜腥，我喉嚨好痛…

吳大夫整個慌掉，只是一聲聲叫喚，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還一遍遍的拍
我的背。
# ]! {' r  l3 u
「…大夫，別拍了。」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當然我知道% _# v' b6 a( e( f6 I
，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你拍得我更想吐，再吐只能內出血了…」, ^9 Z) z1 t7 j( w( m
5 H  p9 B' [7 _$ k
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我還沒看到他，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 R) ~7 A$ b4 J2 \) |' N' u
; |6 j7 K- w) `
唔…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我知道他姓楊
，楊大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很奇怪的，我不是很喜歡他…卻不自覺得! n6 t. u* k8 L6 X
願意信賴。
7 c8 S1 c- C5 _& E. {9 D
「楊學長…」吳大夫滿臉想哭，皺著臉扶我出去。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又不是
我要出殯了。
+ b; I# x' @& |& u' s
聞了聞我的食物，楊大夫皺眉，「還是沒辦法吃肉？」

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又衝進洗手間。# J9 e2 f+ q% y1 g5 T5 I
: S; i6 Q4 _* [9 R( e7 o
「這是素的呀。」吳大夫更惶恐了，「夜書這樣不行的，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0 J9 J6 I3 X& e- L9 E/ B
」5 g6 ?$ G' l/ u) s7 B' J$ Q- q& o1 s

「鍋子沒有刷乾淨。」楊大夫搖了搖頭，「學弟，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2 {3 E+ q4 e1 g: O+ K/ L
先去巡房吧，我跟他談一下。」$ V1 \; ?9 X; m" K8 V( _
1 k7 G8 c4 R8 n5 @( R- t- l
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我趴在馬桶上，坦白說，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我
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8 c4 a4 N+ @1 T+ V6 T$ E% @
2 Q' E4 ^2 |! ^0 J  a$ B( p
他拿下眼鏡，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且有種
強烈的不適感。
3 E6 O0 D8 w1 J& f
「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你的傷還沒好嗎？」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我卻聽懂、
並且發寒。% P  O3 ~1 J1 N7 S' Q* l& _5 ]) H
6 u' K" a- W, I- J- L
「…幾秒鐘的經過，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我冷下臉，開始刷牙，洗臉。洗
掉嘴裡的苦味，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我才能夠安下心來。1 W8 u/ ~  {* V7 @; \% b
! k. [5 O# T1 n; E6 |
走出去和他相對，他望著我，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
; r% h7 N0 V7 B- U& h* w: e, k  o
「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他長歎一聲。* G1 l* a# e2 p& \( B4 T

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你怎麼不說，我被她侵蝕的太深？深到連容貌都變了？5 Z: x  O9 v5 f$ }# L" e
」6 w- J4 c) d  b$ _. \0 z
) F6 T9 p; j- p* ?7 j7 t) o
楊大夫看著我，莫測高深的。「…我會交代廚房，你的飲食特別做，絕對不會有
葷。」1 g; y$ J) p% S, e
6 F- r# m' n8 y/ P: d$ ]( b
真奇妙，他刻意避開「肉」這個字。「咯咯咯咯…」我突然笑起來。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怕他收拾我？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9 n$ w. J8 U: }: d- B! y2 I
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也拿他沒辦法。
# w6 P: j4 i  o9 ?0 R( k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他走了出去，帶上門。
  c' @+ d4 F  F
真是輕鬆的一句話。跨越？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上面
滾著蛆的屍體看看？# `  l' O% o! N( t6 d3 h+ M
4 s8 w& U2 J  D* h. ]) y6 P+ \
啃上一口，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1 @. \7 n) P$ y0 J" z) }4 h* I

「咯咯咯咯…」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 Y: q% I! c: l: Y& u/ h6 ]/ d0 O2 j

% x( W( Y' Q: z, e) f9 z5 u
我知道，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被厲鬼纏這麼久，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 b, t  }0 l8 S: `. Y( p. c$ W
還深，我還想寫作。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刻」7 u& r0 d; V6 h# f) u7 a& r2 b
在我這兒。
" r( T3 _( `( c" D1 s
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但是皮膚越來越細，五官越來越柔和，: \: \' \, y: ]; B3 ]
照鏡子的時候，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 A# e; ^7 s! f( G) U' w
長什麼樣子不重要，我的手指還在，眼睛還看得見，我還能寫。

當然我知道，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但是她留下的& g: w0 e) n3 s/ s! n
「禮物」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 P% ]* ]& C$ d. ~0 _

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從樓上走下來，經過普通病房，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2 Z9 u/ z2 ~1 N% I
突然安靜下來。張著驚恐的眼睛，畏縮的等我經過。$ Y/ J$ j  n) t7 G0 a+ p; D1 D+ p! b
7 e. O9 h3 U, _: r
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3 I- r( Q8 g: H  l" d$ h; I5 o4 C

他們本能的會害怕，會恐懼。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

雖然他們也是。即使心靈破碎，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知道要避開、要躲。我真
的能夠體諒。所以，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走入花園，享受一下陽光，不會去. H$ e3 I  @$ F$ M3 |+ |3 h0 v
找誰交談。

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可以自己打理生活。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 C- N7 g. Z0 R
者，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很少有激動的病人，頂多就是喃喃自語，規律的轉% O! g' c/ L+ f  ~  d
來轉去，搖晃身體。

當然，還有那種完全正常，靠家裡有幾個錢，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渡假」! d7 c6 T: g' R- x" J3 R" w; W$ V
的公子哥兒。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也跟我一樣，
擁有自己的個人房，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不過也只是聽說，我沒  [7 z& }: j  @
去參觀過。% h3 @3 l$ k. [1 K6 G: r* Y
7 O0 ]) M7 `: E0 A
他們不敢惹我，我不想管他們。( E/ M& k2 s- W, ~: V  n. H9 ]

瞇著眼睛，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我卻看到了一個不  C4 ~7 w% I. Z2 w! G' `7 z- [
該出現的人。

詫異的看著他。他很輕鬆的獨處，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指甲修剪得整齊，頭
髮一絲不紊，很有條理。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

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哪些人又是
正常人－－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

他並沒有發瘋。' o& i# T! Q6 d3 \
% }3 {* i- n$ ]
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

這意思是…其他人也看得到他？這怎麼可能？

因為，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 i7 D2 F! _. }! t6 D/ s

＊＊＊' K- M' o3 W& F" y2 ]9 @" U% t. s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新鄰居，住我隔壁。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他剛好搬進
來。
7 F) c& C; X6 N0 S  J! a3 B
很巧？  I/ B! H; D* L' Q0 a9 ~9 f; q" A
  w; b6 B  M) h' R
其實還有更巧的。

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是因為…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發生山難，為了維生
，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經過訴訟，他因為精神鑑定，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
弱，無行為能力，住院治療。' ~" m9 Q) q# ~0 z- Y5 F6 u7 J

當然，這是表面的消息。你問我信不信呢…？$ n2 Y( [- J5 B, z
! w8 G0 ~# @; W" _
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 g' K1 _5 D1 \/ @$ o' r- l& s
黑忽忽的影子，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

啊？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對，鬼魅不行，但是倀鬼可以啊。你不會連這個都
不知道吧？/ R, r1 n7 S" _( _% A" t( G
% \! I$ s) E1 C: `% W
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他看了我幾眼，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 ?" m. }& S% X" g5 d& d7 ]# V
…

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笑也沒關係，當初地基主（
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教我這個辦法時，我也捧腹大笑。

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

理性和秩序，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

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我也微笑著瞅著他。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

只是很不幸，現實可以避免，夢境實在無法控制。
: D% }$ z1 r0 \8 [& D6 X+ L
我又做了相同的夢，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還是吳大夫的腦袋。我陷入深深的0 x: v4 B. y* P. @4 }
思考。
6 A0 @6 d! ~7 Z  q
我相信，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他很清醒、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看他身上帶! G- u+ G1 `% Z4 o* K4 y' e* ]
著五個倀鬼，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 C; S5 w1 M( Y) U* D6 J

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我不曉得。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我會
不舒服。0 _8 Z" A5 U7 [. n
3 _/ u9 P0 m* @" f) \
你知道的，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
了倀鬼，卻天天來盯我吃飯。( O( u) f5 k  x. k) _% {- ?: D. ]

我伸手，摸著那個頭顱。嗯，改成我的模樣吧。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
( k/ {' _6 H3 L6 ?, o
那顆頭顱很聽話的，變成我的模樣。

清醒以後，他眨了眨眼，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 Z# K, m( w/ y/ N/ W2 Q
9 x6 {- ]( ^/ R( R9 y8 [. d( ?  i
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其實遇到我
，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但是她很奇怪的，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而且被折
磨的歡天喜地。

「走開點！」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擋著光！」1 s4 T( j, K* [+ N& L5 R

她悲傷的垂下眼睛，一步一蹭的，蹲到牆角發出鬼火。% Y9 w1 `" G& X' }& T( e# t

幹嘛呢？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 T8 |% ^& N4 j: z8 m
麼樣子，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人間四月天」，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
! Q9 W# k9 H8 f% [
好吧，五四女青年。% d2 W- c$ O. U8 ?& n( v

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神格再怎麼不高，也是個榮
譽職的地基主啊！
; `: K* G1 c2 N9 E1 r5 Q4 e
不想理她，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來吧，告訴我。」喃喃自語. A/ |+ Z$ b- y# A8 C9 U5 ?
著，「那天山難的真相。」  a$ t# X7 N! a  O
5 p% n9 L; |5 K) l! F
腦海翻騰、洶湧。在空白中，影像連結。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w  y  Q1 Q; T
，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
$ L- S7 E. `. a2 d
她的臉頰，帶著羞赧的紅暈。卻不知道，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
5 ^% H9 M$ v3 S& s8 K% G
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她驚愕
的表情凝固，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汨汨的流出血。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 J3 B$ g' N; ^3 |" u1 _: N
邊，接著。

很可能不怎麼痛苦。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 b7 d2 r/ l2 G

她被支解的很乾淨，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那1 B. ?- ]' S1 z! a% y& U- q( o0 T
個廚師…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動作那樣的熟練。& w; L. @+ e/ u4 a4 D8 Q* c

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當然，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9 i$ W2 |# ~7 f# F' _) B
了謾罵和侮辱，我向來保持沈默。替我辯護的，我也不會表示感激。
/ I! |5 d+ f& j7 p( {
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
, F* g' M3 \' d' t( N1 m
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也是挑釁。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這樣轟動的大) B' F+ F. @# x2 O5 V
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
資料。
7 F9 Q# d. W- n1 ^
而且，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f& |8 q3 H) q* X. S

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然後等。5 x8 ?. S0 n/ j7 X8 G
. ^: E, {3 y. @+ A
挑釁很成功，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半仇恨半食2 L$ b/ R, b  h; P8 S" @4 @
物的打量我。我想，他看到了我的小說，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1 l5 Q5 E( V, C) t( t2 z' U; Y2 ~
; O; J, F# s5 g
我忍不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他的倀鬼，居然發顫了。( C+ A, }- y0 b8 e- L4 t  G" d

而我的網，也被觸動了。

許久沒有訪客的我，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

她皮膚很白，神情憔悴，但還是很美。我不是說五官，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 a& Y; N; L& I, v9 ]: O
但不外露。一身的黑，我想是喪服。
/ a0 t! d/ V! t. @$ j
「你…」她遲疑了片刻，「你是姚夜書？」
/ n& ~" m7 v9 @$ k7 Y; U3 x3 E
我斜斜的看著她。瘋狂宛如洪水，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 B( u0 v. K5 K' O( c4 B" {
不大正常。

「對。」: u$ C+ w& t  I! [7 k8 f- Q
: ~! k4 f" O4 }& z
「我…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她強忍住淚水，「你知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K2 A  E5 G( x% I  ^
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3 ?/ Y- r# L: C8 b; W" v. q+ z* u2 A
: h" ]- `% c( E' W# F: K7 C
「巧合。」
3 ]$ d$ o# x* v
「那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知道…她的腿…摔斷了？」: u9 A8 A7 m* J  ~* d& a1 I5 \

「也是巧合。」其實我比她還訝異。4 F6 ?3 i9 |& W. B2 P
) z6 U& s7 }$ B9 q( O) r2 K) \. x& y
「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這也是巧合嗎？」她的聲調變尖，「沒有一家報
紙刊登，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你怎麼知道的呢？！據我所知，你自
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

很聰明。我暗暗的稱讚。在來之前，她應該做過功課。
$ Y$ \6 u; o; s; q
「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咯咯的笑起來，「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
" s- H8 V: I1 L5 W# d
「這是真相嗎？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她痛苦莫名，再也忍不住眼淚' F9 D  @9 X4 }6 F, p2 y. [
，「她還那麼小…她才剛上大學…」, s  I! e+ D3 J

思考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坦承，「不過，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沒' g5 M* ^& {) p' T3 F
辦法，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 B1 _2 ~( P8 W3 N6 W* s
0 E# a2 |0 r0 T( `
「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不自覺的，啃著指甲。「我要一份名單。他身邊一
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我比了比，「除了妳妹妹，還有四個。從小到大，我1 ^$ [. ^% ?0 |
都要。」
4 O6 W( k% h5 z+ r$ m1 q
「誰？」她停住哭泣，「曹錚然？」8 H' v$ k1 t% C4 u. m
% ~5 ]* _+ l6 l0 w  @
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文字、名字，都有種奇怪的魔力。! @: z) V! d. K
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
: y6 `9 q" A$ I$ g" c3 B
錚然。

「對，就是他。」幽幽的笑著，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被吃掉的
人臣服於啖食者，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尋找食物。. W* y2 e/ T7 x7 l

「我要他們的名字。」1 Z; h8 f6 w9 D+ F) F, X$ i, P
# ~6 K. `0 y8 @! G+ @6 L
' r8 q& Q  s$ @2 N
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這不重要。( v( j) r: |6 r" G6 c' N
& o) ?" V' m6 W" B6 ~7 ^
重要的是，她不到一個禮拜，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
) ?# w  }6 i9 q8 q7 S  z( R
一個名字，一條命。

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有他的兒時鄰居，一個國中同學，一個大學同學，還有一
個很特別的，曹家的廚師。% f7 J& ]& T# t, V( W7 }
6 T" k5 s2 R5 K" T( j2 n! e$ f, ]
廚師？哦，原來如此。
3 P6 O/ Q6 V' S& x9 c3 a
第一個失蹤的，是廚師。然後兒時鄰居，小學老師、國中同學，最後是大學同學
。% t" f3 i/ h, E9 V% l' z& l: z( O. e
0 A5 n# {4 t9 ^' ^
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厚) f4 N1 s9 c! W2 Z/ ~
厚一大疊，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7 A' [" O* ^' g
( G, _6 E" e! O9 w: o( r; e
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實在也不關心。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 k+ t8 a9 o" S

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個性太害羞了，沒有娶妻。稍微對照一下就% P0 X3 A' t/ n5 J7 z: i' k. d+ D+ f
明白了，曹家產業極多，注意，產業，不是事業。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但和
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可能富裕些，但也就這樣而已。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 U. G! J* z- Z( _5 W3 Y
生，雖然是獨子，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 Q/ \8 ^- C1 }) S& V* g
/ b) m/ Q; b5 m5 U0 _
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頂多請個菲佣
。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

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 _$ e1 m% ^% Q  h* g8 ]$ x' F, W

誰下廚？. X7 f3 _5 P/ H% U$ a0 K
' |( A. V" g( D. r- h& Q' c% {
很意外的，居然是家裡的獨子。
  w- L- \8 @+ ^& D0 F' Y4 [+ ^
看起來不太合理。但這個「貼心」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算是他繁忙課業1 I6 M2 C7 S1 f7 g6 B2 j* u
外的一個小小嗜好。
- C( B- p+ m+ N; \
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我敲了敲桌子。應該不知道。: K, s1 o9 T: p- h
9 Q6 k& j! V9 C1 T* E8 L: s8 q/ F. g
這個聰明的傢伙，每步後路都想到了。若是父母知情，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 j: g6 K6 L( b* ^) P% Y
不是乾脆？幹嘛去荒山？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 Y, @# y8 a( I, s: B
: k8 }6 o6 y! A
如果沒人知覺，最好。被發現了，可以說是山難。他算得滿精細的，只是沒想到4 V/ B8 [3 k# P# \' M! B: X
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來了一批外景隊。不是不能遮掩，只是比較難。

資優生的「殼」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但是他也沒算到…% m: ~' Z3 D/ Z2 @
3 s& n7 m6 b$ U! b( i3 N+ X
這個精神病院，還有我。

這裡可能是個監牢。托著腮，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
，更是煉獄。

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這裡都不是屠宰場。! x. K6 b% a$ r
! I8 G) n, ]) @) h* K# Z
再說，我在這兒取材。還沒見過食人魔呢，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寫進
小說裡。

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我知道我在笑。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慌慌張* G5 S, E9 \% G
張的跑過去。
1 S% f: V/ z9 u: m) ]
是的，我知道。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這樣的笑聲，很恐怖。
+ o$ U' r" h& a$ D. X
＊＊＊- k! |1 C! j- t% W* L8 d

四個名字，四條命，也是四個故事。
0 Y1 W/ p; J8 R9 L% Y! ~  t' `
一個禮拜寫一篇，編輯的臉都綠了。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無法出版。+ Z2 o- D7 D4 `

「我寫好玩的。」輕描淡寫。% @; q4 s  v; w& W

的確只是為了有趣。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越來越狠毒。我知道他
被我逼得很緊，緊得神經要斷裂了。

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在這個監牢裡，
他打算怎麼做。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他
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但是頂多傳遞消息，通報「食物」的去向。

或者迷惑「食物」。

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怎麼迷惑呢？6 e- V! W. N& o, Z1 n

他在等，我也在等。! i; a0 G6 v: v' E" C% T: X: v/ N

我的訪客變多了。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他們從各種管道，直接或間接的來+ K# d) |0 A( c% N8 q: a8 z
找我。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 N1 Y5 m4 H& H1 ^5 g

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倀鬼也越來越弱。( z0 d# C* K% D# z7 @, }- ?

到這種地步了，我什麼也不怕。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2 H7 `1 k  r2 H
* n) e' _. ]  F) \) K
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而曹錚然，他沒經過這種痛苦，所以他不堪折磨。
" M* ?' q9 @# e' J2 _" _5 @
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第二天的自由活動，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

他望著我很久很久，走了過來。「…我們不該是敵人。」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8 |9 ~; ~0 d; j8 R2 J8 ]
「我知道你。我們是同類。」. ?( I8 [( y" f+ d: S3 \7 O3 F; w1 f

「不對。」我瞇細了眼睛，笑笑的，「我是瘋子，你不是。」4 m) z- x3 a% H$ S

「瘋子是別人的定義。」他不耐煩了。/ b+ c6 r* A9 d5 K# n& @
0 j7 X/ N" R% [0 o$ Z# `
「我承認這點，我的心靈的確破碎。」我盯著他的眼睛，「但我是生物，你不是9 C  H* L) Z7 M; s8 _" g/ ~
。」- a- H6 y. V. \" [/ V  U

他沈下臉。「什麼意思？」1 j3 R" I% V: U3 M, d' y
5 h1 [4 h$ ~: d! r3 B# Y: Q3 m
「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生物要維護種族: J) G& c: @9 q3 B! _
的繁衍，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 @4 z' r7 N- i) t6 F/ h+ W

離他遠一些，斜著眼睛看他，「你連草履蟲都不如。」! X" [- h* W% j  N
8 v4 Y$ Q- H; R
他看著我，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帶著聞不到的惡臭。「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2 m" q7 K+ p& V7 t) x7 L
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吃人很酷？」我並沒有被打擊到，反而咯咯笑起來，「表示你高人一等？」2 g0 ^6 l) M: r/ \
2 Q8 L. c& C+ ]' |. G. h2 h6 S
「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他帶著冷漠的厭惡，「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何必呢？」7 f- I' a6 b- L+ l2 w

「你不懂…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他冷笑，眼中有種狂熱，「你不懂的。」4 d  _; P& |3 U0 y
; J) B  z' H+ K" t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轉身，「沒有你的廚房。」3 g- i9 g9 R; I; Q2 r

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 U  `8 f4 E6 `$ K/ P; b1 a4 L% r

當然這次的「談判」，等於是破裂了。% g, [7 H% T1 P0 i7 R5 v) X! ~3 {
2 O- i6 D8 j, s# i

2 F% _! Y: |( ^, q' i! M
人為什麼要吃人？

翻著網頁，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當然有很多緣故。比方說是飢餓，刑罰…珍  Y' T& k! k* v6 V( a
奇或誇耀。
7 a$ D: D+ K5 r' w- X3 O/ h
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很殘忍，卻也很無奈。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吃0 e5 R0 i0 A% d3 J  x
人，理性沒辦法消化，但是可以諒解。但是我想到的卻是…

易牙烹兒。5 C) g/ M' t- d
) @4 x, Y! n; {4 I" r
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為什麼？那不是飢餓所致。
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
; P7 l6 \# r. ?0 b: A; l) k& b+ n
在沒有飢饉的世代，人的生命很沈重。不僅僅是人的個體，而是人的執念、社會& u$ o$ _' R: d; }4 R( I. ^
關係親屬表、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一重重、一疊疊，取走一條命，就要$ I7 b& `# B5 H4 P
負擔悲哀。

太重了。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
。

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 v- n1 @7 J. p- Q" d% ~# Y. g: D& ?

再怎麼瘋，我還是個人。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1 b. _: M% v0 \. E  N! B
: V7 Y! E$ V  W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地基主哀叫起來，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 O' A3 j+ D' ?$ E  T

「我昨天才寫新的，今天就要催稿？」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快要三個禮拜沒5 I  r6 Y2 Z  x5 {  d
有好好睡，腦袋嗡嗡叫。「我玩得太久了，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妳得讓我% Z$ T3 `, A) W5 V9 F# C, |, s; k
想想…」. f  b- @4 p8 T3 E8 Z

「歷史」就寫在時間裡，召喚很容易。但是虛幻的「靈感」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  t* Y- C4 y$ i1 [. Y' Q( m
西，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

「誰跟你講要催稿呀！」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你快出院去吧，別在這兒+ [& P7 Y8 \! X6 k" [
了。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戾氣有多重…」她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冷顫
，「你不想出院，也請個假躲躲。反正他快轉院了…」
2 ~0 Y8 O  o& \$ v
「他要轉院？」我睜大眼睛，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在轉院之前，一定會鬧點事
情。「那我更不能出院了。」

「你…」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我的姚大，求求你…鬥什麼氣呢？他這個人3 s/ C( N# @" y& T, b1 s
邪門的很，犯得著跟他鬥嗎？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 C: G6 |$ z  s8 `

「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我漫應著，「決定就是妳了，上吧！地基主！」9 }8 Q0 a  F: U& P
3 o, t0 Z- p' z
她氣得發噎，叫了起來，「我修行不到百年，你要我去對付誰呀？老實告訴你，* ]$ m* T5 q& w. z7 W' O
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破碎的心靈容/ q7 p3 C; d  i+ Z2 R' j- }3 j8 h
易召鬼魅，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 f; }3 Z8 c8 i
6 a: v( s8 F' V% R  c; C+ z
越說越傷心，她乾脆哭起來，「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是四方鬼神經過. q  |3 I) _, o$ x* p& ~; |+ u' ~
加減照應，才沒鬧出大亂子。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加上那五隻倀鬼6 ]' }8 {( e) C) p+ X0 ]
，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我怎麼保得住你？」) e( w$ G; ]; f- d7 w, ^. @, f
6 S* F* h. }  T8 x) a
橫豎不就怕我不寫？我寫就是了，值得哭麼？「萬一我掛了，剛好天天沒事寫給+ D1 k! F6 K" D! [1 v' T
你們看，那不更好。」- a2 L+ M4 d3 a$ _

「哎唷，我的姚大。」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還記2 N- L7 [: n% |5 }
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留著命，就還有故事看，你若真的掛了，雞飛蛋
打，何苦金石俱焚哪…」

…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我還是滿感動的。, J( _- C) ?. \7 h. q

「妳還沒嫁人呢，我又不想冥婚。先下來好嗎？」我很無奈，「我知道了，該請+ J3 ^+ P1 U/ ?  ^
假我會請假…」

當然，我在敷衍她。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對吧？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
活現呢？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那也是命。
0 i. F- t: Y, x
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
: d5 K1 n8 o5 F- }) x
＊＊＊* U# z. }/ [+ l2 r, W
5 {/ k& M: [* q) x% f" _' m
說也奇怪，要轉院的曹錚然，安分得有點過頭。這段時間相安無事，甚至恢復那
種泰然自若的模樣。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 }+ N3 L  l+ ]4 a4 d5 s$ P, E+ O
？

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他去了別的地方，那就沒機會了。

也罷。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誰又是救世主，管得著天下事？那是神明的範圍
，我管不了那麼遠。
7 J- e; j$ {, J8 E5 M
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也好，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3 B* Q, ?2 }& J3 a) R0 l% _/ X
2 O* g+ U4 K3 x$ R; @- n+ A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地基主呢？她成天聒噪個沒完，難
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
' p$ l/ Q  C, \) t$ f. `9 T
門戶一響，我轉頭，是吳大夫。  w9 o: ~; ^; J* U" q: a) Z9 j( |7 D

都幾點了，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晚餐我可是吃了，你別逼我吃。」經過那幾
秒的驚駭，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今天值班嗎？幹嘛跑來？」

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坐在我床沿，低著頭。「…剛有急診。」* v! Q! U) M4 Q: t, N# S& F
/ |5 t1 ?" H) |, h) J
看他的神情，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我不想扯這話題，「忙完了？忙完早點回去* T9 J9 F$ u2 P+ |
睡吧。」
9 }+ \' s' [# ~$ U) K& O
「夜書，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在黑暗中，他嗚咽起來。「我好怕你也
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
- F' C9 u: u( t5 L
「我有進食好嗎？」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快回去休息…」

躺在黑暗中很久了，我的視力已經適應。望著他模糊的身影，我突然有種違和感
。他有點怪怪的…4 f& B: e" _( c- N6 g. R

仔細端詳，從臉到肩膀、到手臂…撈了一把，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那是空的。

輕輕的開了檯燈。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滲出一圈血7 B- Y) G4 \- v" S1 O9 |3 z
跡。( L% ?3 Z6 {1 ?% A1 U: \

嚥了嚥口水，我覺得嗓眼發乾。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自  k) S" J! U; ]' \6 i- |. m
顧自的說，「夜書，我要把你醫好。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因為嚼起來像肉+ x0 Z& H; h) T5 N- d) ?
。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就跟那個
可憐的女孩一樣。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最少她不會死…」+ `% a; `. B" q5 M! D. x

我想喚醒他，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用古怪' a7 A% {' `0 ^, R: F" M0 `( Y
的惡意看著我。

該死的。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結果吳
大夫還是中招了。

他被倀鬼附身。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所以沒有大出血。一醒過來…
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
2 _! k- Z, y/ J2 \! t4 |, W- x0 V
「然後呢？」我接腔了。

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他說可7 H3 k" n; H* a1 f* D9 A2 v
以治好你的厭食症。」) ]8 A: z1 i, q& h2 S

「那好。」我穿上拖鞋，「我們這就去找他吧。」
5 e1 {3 k- J& ~/ n" x

出來混的，早晚都要還。  i  w# w1 ?" P$ {2 l
1 E2 I3 ^$ X4 g0 e( V% _
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我本來以為不會讓
吳大夫下鍋，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卻下了一隻手臂。
0 j' c, f+ O6 H! h) d
太托大了。' I8 d7 e0 u, }& ]7 w
: D0 r' P4 |/ J
畢竟我不是道士，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斜斜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在碎碎念，
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我是小說家，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我對止血和應付
休克實在沒皮條。' L. l8 X, o/ f/ j9 q7 r

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樹影一陣陣嘩然。映在窗上，像是許多手臂。
$ k) X, w" l9 Y: W- I; E
怕？我不怕。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清醒的瘋子。
秩序和反秩序，都讓鬼魅不能理解，不理解就會怕。
. O6 \( U! Q4 C+ |* C3 L( P" X
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
* V: ?' w* \/ o: O" Q
穿越整個醫院，靜悄悄的。這很不尋常…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還
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
6 ?, m$ x- M/ {6 f0 S8 z! N
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

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自然不小。有個爐子開著火，正在熬一鍋湯。我4 _+ B1 j, f: D; u, ~
聞到味道，卻沒有吐。

這是取材的一部份，我在取材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
! D, y- A+ a2 f: X" B5 ^- ]2 U; C
「大廚會治好你的。」吳大夫喃喃著，帶著夢遊似的恍惚。8 l0 k4 c+ \, ]

我看著正在喝湯的「大廚」。曹錚然俊秀的臉孔，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4 P) M) e8 ?$ J& T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E5 E4 d( f* N0 |# {* y2 i: P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 X% m$ i' {% h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8 {' {! Z( }5 C4 `
他笑了笑，「其實我不想吃你。」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感覺上就是很難吃+ T( A$ F# \& x; i- C' p6 E$ J
。」
% ^9 J  x3 _  E, z2 I- K) y9 t
我也對他笑了笑。+ w, S: M) w6 K) R% z+ q5 _
. X  g# O+ U* E( j( h/ S: B% r
「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我的氣不會平。」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其實我比較$ k# v7 A, m8 K9 W1 D. A8 K
想吃他。」/ D/ n9 x- I. c
5 R" d3 M9 o" x! S" @1 f9 H8 i
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將我捆了起來。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但是不重要
。# g: [; _3 j6 q( Q5 A7 i3 A
. o1 N# G% @9 Y6 a
「喂，曹錚然。」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0 [! v  y8 g: v" p5 \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喜歡吃乾淨的人。」
4 e9 o+ P2 z6 F, y2 k  y% X
「我可是天天洗澡。」我咯咯的笑起來。「聊聊吧。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 _3 x; f: n, L) m! L
？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 [7 @! p+ W+ B$ c' F# G7 R  `

曹錚然踱過來，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你想拖延？」他讓我看著一個
供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 m# R, m+ j+ d* h1 I5 E- J" S7 D. w& w
3 V/ Q7 T+ k# G& _! r' j6 c
我說呢，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原來被拘在這裡。( m0 h. ^& s* I+ Q$ d

「你博學甚廣。」由衷的稱讚一句，「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這世界上的人這麼
多，你怎麼挑你的對象？方便？順手？」

「聰明的腦袋，純潔的靈魂。」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9 x# }" c& n" X
，壞了。」
' k7 c0 w- r$ q7 [0 ^0 s
「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我笑瞇眼睛，「先吃廚師的腦漿？」

「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他舔了舔嘴唇，牙齒閃閃發亮。
/ Z3 E3 W! [& ^& ^( t& m& v
他的齒列很整齊。「不會腥了點嗎？」, G* d" q+ S; ]+ m

「加點酒去腥。」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 d/ y& b9 e. ?& G) p
0 A+ U7 n9 V  l
「一開始，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2 {; x& T8 m. V( x# W$ ]8 g5 S
「其實呀，我一直有個疑惑。既然什麼都能吃，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他很
認真的跟我討論。我猜他憋很久了，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
( P1 J" C$ p7 m, U2 X2 e# k' K" l
「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你可以看看歷史。軍人吃百姓，貴族吃平民。吃人不是
什麼特別的事情，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現代卻用什  R- ~' F/ ?1 d8 k" b
麼道德壓制，不是很可笑？這無關道德吧？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真要講道- `* C4 A( I/ j; R2 h! S
德，連植物都是生命，我們不能剝奪喔。」
9 g  D$ ?& N1 s7 v& a% b( w
他果然滿聰明的。我點點頭。

「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他拿起大勺子，撈出燒爛的手臂，「瞧，落到我的
鍋裡，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而是…」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一蹄。」

我看了他一會兒，咯咯的笑了起來。  U4 ]! [5 C$ c6 y8 E
# M% H$ F6 j0 b: w4 \3 m
「我說得不對？」

「因為，會痛啊。」我望著虛空，「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我看了就痛了。」! O0 m. Y. }* x* r3 e1 W/ [3 N/ d, d
7 t: G6 w9 k2 ]8 i. G: D3 q8 c" `
「真娘。」他輕蔑的撇嘴，把手臂扔回湯鍋裡。
! Y8 _) g8 M$ M( Q1 o
「我想大概會下鍋吧。」輕嘆一聲，「不過，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5 l- y$ S2 a% Z+ d! p. x

曹錚然收起笑容，狐疑的望著我。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
夫。又低頭想了想。「…什麼願望？」% D% }, h. L. Z- o. ~7 e* v8 B

「我想說故事。小說斷頭不舒服。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

「給你十分鐘。」他警戒的退後一點。/ N5 U( b4 c. F. S  H

微微笑了笑，「徐阿明，不要動！」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我( I" X' W# v& P+ n+ h7 S
說個故事給你聽。」

其實，是五個故事，說給五個倀鬼聽。故事都很短，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幾百
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 x# `: H. s8 O: ?0 T: `

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 g+ S$ D$ W- h0 z- X: X

說完了五個故事，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曹錚然呆呆的，他幾次動唇想說話，
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  \4 ~% y/ a- H) r, L

我將頭轉向他，柔和的喊，「曹錚然，不要動！」他這樣聰明的人，我該說什麼( P5 n& v( s$ s' ^
故事給他聽呢？
: ?4 ]# K) ~, }7 b8 b( m
真的、真的很值得興奮。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7 R! |* i0 D$ H
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
6 e. ]# V! y% [
「這是專屬於你的，只為你說的故事。」我睜開眼睛，溫柔的看著他。「你知道
嗎？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
4 N6 ?# u* S7 t- m, g4 u
他呆滯了一下，馴服而狂熱。
3 C0 ?5 w! M1 D
* C1 E7 e. X/ y+ ?! E/ R8 t- ]
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他們呆滯的變成那) A& H. t9 b& M& D. I# {3 ~
個人的鬼僕，馴服而乖順，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

「但是倀鬼有個罩門。」我低低的說著，「很致命的罩門。」
2 T7 s$ h; s6 K6 U% [9 ^, d
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他無力的掙扎起來，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像是被捆起來* C; [% l) h! p1 v5 J  d' ^% b
的，是他，不是我。
7 K) a7 ]/ n8 n( j+ o; {$ c
「倀鬼不能有名字。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是個金石交鳴，驅邪鎮妖的名字。6 e+ p; H: z( t5 g( N
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很不巧的…一個發了瘋的小說
家，在他的面前…」我頓了頓，「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
, _& c4 r1 M) Y0 p- n
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因為會痛。因為別個人
，是你這個人的鏡子。別人的痛楚，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感同身受
』。」2 V/ K9 {3 @+ u1 U" ~1 s3 g
" g* u. s" y2 s8 g( N% |. L
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
。5 v" |! {& \+ u1 N% J
- v! C; b3 A# [. E$ d0 C9 w2 J
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
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根本沒有刀刃砍他、沒有沸湯燙他，但是他卻必須承受7 L% v# w9 L4 f8 h. k, o6 k) N
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

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 v% ~2 [5 l/ Z" Y% Z

對這個社會來說，倒算是好事一件。& M) _( b4 _7 m2 }# c" \( H1 s

「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我殘忍的加了一句，「直到陽壽盡了為止。」
+ p, h7 b# B  Q$ y; G; t& O
我沒算錯，是四個倀鬼。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笨拙的幫我解繩子，沒有2 V% C/ P/ D! H$ ]! d' j; U
加入混亂中。; J1 K9 k# W7 X" e8 |: _
6 @* W- \- L" Y. x
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我也陪他蹲著。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
! p  \# t, z0 Y* e9 x
他的手已經燒爛了，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當然我也想過，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 ]* n5 \$ T: V+ z. @" ]
樣的故事，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很煩躁，非常煩躁。9 |. [! f( S/ N; j
8 k: u  i+ l% i% ]6 Q
少了一隻手，他將來怎麼辦呢？醫師是當不成了，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他還這7 o: p, G* n( n7 T7 A; e
麼年輕，就少了一隻手臂…我連看都不敢看。& A& S( I; Z+ r: ^7 Z6 g
: u  O- c0 F7 N  C+ u
因為痛，非常痛。  I( f2 |2 B$ G& \7 E6 @

非要有個結局不可。天要亮了，他一定要有個結局…
  G& l6 g. X1 t6 @  k6 }
「…車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失去了你的1 X6 `9 t, v, r, y6 ~
左手臂。但是，你失去了一隻手臂，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我很認真的，一字
一句的磨出故事。. ?  m$ f( y& M) T: d1 c( c% l0 a
, W( w% S* C2 @. }
「你還年輕，血還很熱。一切都還來得及。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你也能夠攀住" `, Q2 V! p3 S! H5 J
青鳥的翅膀，得到真正的幸福。」

這是我能力所及，損失最低的結局了。

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有些焦慮。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夜書，多3 z; A" g& U" V# v: D
少吃一點。你…」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你也要幸福喔。」' G# W! v' ]/ w! H! O
1 g+ b8 X3 F: A4 ^) S
在倀鬼的扶持下，搖搖晃晃宛如酒醉，他走出了醫院。
( G# h6 G5 e) _( p8 w
又蹲了半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 k3 S/ ~+ b( a9 g5 H7 g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倒在床上，幾乎是立刻睡著。你可以說我在逃避，這( I: i6 B1 x5 G$ ^# Z
個時候，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3 ^6 m: z. Y; r1 |
! F1 \9 j0 C7 W* O6 V) l! _
＊＊＊

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睡醒的時候，我知道了本來
就知道的事情：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吳大夫車禍，失去了左臂。
/ a4 o* J$ O: c& O% G
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什麼都不想管。  D3 y* I2 a8 C6 w2 n/ Y1 O7 ]
" o( [% I! b5 s
「…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等他百年之後，還他9 C/ w) p1 p3 d( g: T
個全屍。」
8 H- J' P1 Q* ]' c! W7 @! g; P3 e: \
「哦。」我不大感興趣。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
' `7 E/ x. S# Q4 [1 _
活著沒了手臂，那就沒有了。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
3 y/ ]5 l8 `. q! y0 R
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影緩緩移動。寫太* p- i/ Y% H$ }9 p% E) w
多，說太多，我把所有都耗完了，整個人都是空的。
+ L! a) O' D: V  q4 l2 F
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
+ f0 j9 O8 v* O0 c* f" }0 O
等我快復原的時候，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 H+ U, \3 R  j/ R6 |" j0 m4 s

很意外的，是吳大夫。他裝了一隻義手，我依舊覺得痛。

「這個？」他舉了舉義手，「還好啦，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還是滿臉傻瓜似
的笑，「夜書，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管你自己就好啦！」我突然暴怒起來，「你管我吃不吃飯！」1 g3 N$ G: n. I- ~3 t
8 D0 S) ~" p9 m3 G5 ^
「會生氣了呢。」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老是+ ]7 N1 n$ T" z
面無表情。這樣，不算是痊癒啊…」

我真是他媽的可恥，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
6 A; A. M2 z( H: p. ~! @+ r( c' ?
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 {* s, ?5 K; h2 h
心理輔導老師，日子還滿好的。

「其實，手斷掉的時候，我突然鬆了口氣呢。」他微笑著，眼神朦朧，「這樣也+ p# m! Y* A+ _
是不錯的結局。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但是繼續待在這兒，我早晚會變成那, J% d; C$ `4 x/ l3 k  N4 ~
樣吧？在變成那樣之前，逼我畢業，也算是轉捩點吧…」/ z, ?3 Z/ ]- S2 j  g0 p$ Y

…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但我就是…停不下來。

後來，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挖出了一堆% P' v3 B  A6 V2 N' {5 E
碎骨。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4 `7 f- u4 H+ J  S' a8 C) Y
1 K  H; M& }# _2 n. x/ j- x
後來怎麼樣了，我不知道。畢竟我被關在這裡，消息不太靈通。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聽著
聲音，有些像曹錚然。

咯咯咯咯。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0 j/ R, u  e' S

（第二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4^#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陰差" {* J. J* B2 W. ~) l, \

4 l, Q- A' \' r9 Z# [: C; d
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 H/ H" U8 }5 w- Y, |% G
' x8 E) E0 U, A" V- B
「我來帶你走。」; j4 n" S- q& f( W5 C# z

這也是一種必然。' }+ m* S" j0 k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V. h1 A! L! v' K/ L- U
  C  p& L7 Q/ O2 f
7 U( _: @8 V1 y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發呆。我媽覺得很憂慮，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或
許是年紀太小了，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
，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 q3 _7 e! t! E) V+ K4 i
4 B/ O  i, M" r: E$ Y
等我上了幼稚園，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閱' W, M! }6 p1 `2 e& H* a/ C* t/ X
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 a6 l' c4 S5 N+ b- V. y
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
4 u* t6 }' F. x: Y5 O
我還是常常發呆，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5 \& T' E1 M2 Y: e$ ^$ P) u7 v: y
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

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

當然，現在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簡單說，我發了瘋。1 d6 f7 X+ F& [- ^( t  K8 U; @
這些破碎的縫隙，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 h* r$ ?1 d" y8 Z) p" T
實互相窺看。; @+ _4 G# s. i. T( P; F

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

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也有幾十戶人家，幾乎都是親戚。輩分早就糾纏不清# q. E+ B: T# K3 r3 ?* A' y
，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可以從村
頭跑到村尾。陽光嫻靜的相隨著，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

陽光，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直到現在，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7 x% k. O: l$ g6 d. [: @* Q& @
覺得愉快。! j: w+ ]: n+ L' Q

但是夜晚，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 l0 \" f: P; X4 |  s: d9 J
。那時我幾歲？三歲？五歲？我記不清了。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8 }! l, b* _4 Y( e% H& E
鍊的聲音？
1 U0 y, y. ~1 ?1 p9 n% b2 C  v
和歡快的陽光相反，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村犬憂戚5 V1 j6 d5 L6 W
的吹著狗螺，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 I- n- G  c. W0 L. O+ U' e% D# K

我聽了一會兒，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悄悄的
走出去。真奇怪…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知識來不及保護我，原本夜晚也該有人2 [$ [9 _) S7 q1 ]! g( u
逛蕩的山村，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
5 @0 c: ~: f9 f
只有狗兒紅著眼睛，低低吠著。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在蒼白的月光下，一陣陣
的吹著狗螺。+ m" G4 A2 f: V4 i: ?' }3 Q
9 }/ U0 c  T9 R# N7 e
站在門檻上，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人」。

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翻飛著。一隻手拿著奇怪的「扇子」，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
方又小小的扇子呢。另一隻手，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嘩啦啦，嘩啦啦。% b' ]* r% p# I. b6 l- u4 ^

看到我他頓了一下。背著月光，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笑了
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輕輕的噗了一聲。我跑過去，
撿起來，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但是書上還縫著線，很奇怪。

「叔叔！」我追上去，「你的書掉了！」

他似乎吃了一驚，轉過頭來望我，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2 P2 {3 B: w+ Y
的在眼眶裡，臉也很平滑。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剛看就覺  Y$ D( K1 }2 m8 ?
得好痛，真的會嚇到我。

他只是白了些，眼睛是綠色的而已。5 D' J1 Q9 ~% x1 Y

這個「叔叔」接過我手上的書，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翻開那本黑黑的書，- K: ?2 a% D! N+ _- i4 Z
指給我看那一行。

「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

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那時候的我，還沒上幼稚園，還不識字。但是我卻看懂了
這一行。

姚夜書是誰？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 ]2 x( c% {6 n

「叔叔」收了這本書，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然後拖著鐵鍊，繼續往前走，走到
舅公家裡去了。6 n; D* ^/ B0 ~, }( B5 T
4 J0 C9 D( a) K! j3 M
我回去睡覺，第二天，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 o0 h1 e4 O2 Z6 U) i' s# l
* A5 D2 m4 u) C. n/ s# I
＊＊＊+ {/ [5 b( f2 y

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彎了彎嘴角。2 Q: A3 ?: i1 z. B' N$ E* G- S

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 W" W7 o, R2 b4 l) Z0 O& Y  ~. K

夏老說，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就算寫出頭了。我也算是寫出頭了，
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而是錄我的筆名。我該感到榮耀才是。
8 Z+ S; j0 V+ i. \9 `0 U
我猜，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9 I5 h- a9 H( Q
。很安心的，閉上眼睛。
7 k: b: U! h1 a4 R) Q4 O1 b, I/ v
但我並不知道，凡事都有意外。許多意外的起因，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5 \8 \4 W2 Q+ B

: j9 O4 P! v- ?) a* g8 Q  k
: u& l3 G: p" o8 |1 ]
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

連日陰雨，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很可惜% ?3 G: D* I4 X: H: `
，我不能。雖然在她的地盤上，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 W3 j! h- f* u2 {  |0 ~
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

幹什麼？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
4 c3 L9 [! f7 P8 h  T2 A/ E$ z
沈著臉，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

「姚大…」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姚大啊～」

「沒小說！」我快氣瘋了…雖然早瘋了。「有沒有一點良心？有沒有？！寫不出
來我就夠煩了，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0 s) M: {* l4 E. C2 E  V8 M

「誰跟你催稿啊？」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姚大，你怎麼這麼短命啊…」

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真是地動天搖，陰風慘慘。* L# q. B9 s" \9 e% z
: b" f$ I3 H9 v; x2 I. S/ t# n1 }
「我會活到七十四歲。」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哪裡短？
* x* @# u5 M6 O% [; t2 y" p
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城隍轉
交當地土地，土地分發給地基主。
) [2 E& @& y3 j8 A% \+ H
狐疑的拿過來看，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沈印生, Z4 G0 K4 @# f+ S% V
卒年二十五歲」。& k% H: v$ N; W6 F/ d* g
, x$ S! R/ J% u5 C: Q" t
看著很面熟，這是誰啊…？
' {9 y. p! X3 Y* x9 d, h7 p3 |
「哎唷，我的姚大，」地基主擤著鼻涕，「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

可不是？這是我的本名嘛。
% |; z& {3 p% X5 a
我的心猛然一沈。我壽終了？但是這怎麼對呢？我看過生死簿，上面有我的名字
（哪怕是筆名），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
! p) J/ ~, m5 f; n
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這個時候，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 E; y: X5 P' d# s* d( p+ M
疏失怎麼折衝。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
" M# @( [  Z1 Z2 F
我現在的煩惱是，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 C  G$ c" ]' v8 R2 C+ y/ a# c
, e" h  {7 M) Y0 h
「我不會死的。」思考了一會兒，「小說沒寫完，哪兒我都不去。」
& m7 T6 J0 N+ I* A( {
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
  c& ?2 F/ P- g' v' ]
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把門用力一關，然
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因
為她一路哭著「有鬼啊～有鬼啊～」4 {! _& x% `: o& ?) x0 R
( K# G* N' R$ r" {9 U# [+ f- c, f
這是精神病院，鬼當然很多，難道你不知道嗎？( R+ Q) F6 _7 R4 E! t% A  H+ M7 u
1 M4 W7 r% h1 T% [( [
精神病有很多因素，心理生理什麼都有。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 `" h% b, s6 L
債主…就像我這個倒楣鬼。

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到
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心靈一但破碎，發了瘋，就可以隔絕冤親債6 a, |/ V& e2 r" U( d/ a8 o
主的傷害。捨又不捨得走，留下來又無聊。: f7 ~' c' X9 k

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
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
0 a* c( v8 Q$ H8 h& y4 U
然後一個報一個，好康到相報，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要不是我脾氣差，趕; z8 j- @! L, x
人（？）毫不留情，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寧願腦子裡編，這些讀者才給我" q3 ?) h9 B+ U
點安寧。

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3 N2 T, U8 X8 G% D2 D9 y4 k
間要小說。

「我看，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一個老鬼建議，「老爹修行比我們久，過百年
了。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天天催我呢。我想他肯幫忙吧。」. n, h' d9 [# |, L  X* Y2 |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 N2 F' ?% u. W1 B9 a- h
: A: _0 o; q) j" }* s( ~
「沒這事兒。例外多著呢。」老鬼忙著說，「雞蛋再密也有縫，我就聽說過這類
的事情。瞞過七天，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得趕著回去受罰。下回再來，也就: _+ h0 _* o- P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

仔細想想，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雖然可能白費心。5 e& a/ n$ z. Z9 A
+ E3 a/ }$ u% z- o; S/ g6 I
但是心意最重要，對吧？我沈重的爬起床，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開始啪啦啦的/ J) U5 U: b6 L" L2 C# y  I
打字。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5 o9 P4 u# H3 l4 g
; y) Q5 [9 x$ f: p+ Q# O
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擠什麼擠？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該請
人的去請人，該找人助拳的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真要鬧到雞飛蛋打
？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還不快去呢…」

我的心裡微微一動，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但是想想不禁啞然，我倒成了產柴的
青山了…  y1 N* M0 ^& m( Q5 n) i8 V
3 K: k+ m3 W3 K7 m7 a" @$ i" l& G6 Y2 G$ C
咯咯咯咯…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 y1 b0 u" r) V

＊＊＊
* q9 h+ ]/ s" C7 W/ \) j0 ^
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他在我房裡鬼畫符
，還在我身上亂畫，一路畫到樓梯口。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畢竟心意最重要。. f4 J# y4 H( y. q
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我也沒說話，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
的書致謝。4 v+ }2 n  ^$ T4 @' g! O# {
4 @) f0 P: ^4 |" J
他看起來頗羞，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6 `: z6 Z. @: m6 U5 K

我說，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碾也碾死。這
樣口口聲聲稱姚大，講話還戰戰兢兢，到底是何必又何苦？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 {* I7 P  O' X" [, }2 B& n
的，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 O/ _: ~/ f! V' x" W" l1 T: \
; }6 u/ I$ o+ |
「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我跟地基主說。其實我也想開了，我這人就算* }9 R! h, E( y" Z$ J) o9 Q$ `4 ?
成灰了，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死就死吧，反正跟死掉比起來，只多一口氣。天
命如此，真的被拘走了，推薦幾個好作家，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
) Q% V. T" J& i1 q& y
「不要！」地基主尖叫起來。「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對我們來說，你的小說是
癮、是咒。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別害我們了你。」

我無聲的嘆息。這是一種錯愛吧？, g7 V4 q: N7 Z/ y1 E6 h
+ ?# N6 @% E% H3 x
咯咯咯咯…( {  i( O' y* _: w* o) b7 I2 E2 N

; \2 \1 y  g0 j
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真令人意外。

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
鬼團結一致，眾手遮天，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 K) G8 o! [3 C9 k/ _" q
% Z- {7 m( C& [3 {
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 p3 d% }7 q3 l4 K- D& q- @8 N) {
頓官腔。9 v7 Q/ O9 _# d. m- D

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
! k$ h( R' l% s- d: L
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著魔似的  E& a& j/ u/ W" j1 d4 [+ j+ G' z
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說，化給他的話，他就閉關修
煉去。: \0 {. j7 U6 N! |

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 H1 B- N% S. \
% P9 P  ^/ J2 Z
她得意洋洋的回報，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
…我真的狂笑很久。

據說呢，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人家閉關修煉，好去拖出來？氣得直跳
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他老人家$ ]+ t3 S3 N6 J( c% d" ]6 f( H  \
收了我的書，居然裝聾作啞，要陰差加把勁兒。* T' o) P' V9 Q

我真的會活活笑死。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這算是搞) \$ K4 E1 h( b5 f
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 \8 C* k% K1 M! T  H; r, @
" p! Z1 P$ j& s" w0 y
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就缺了我。回# C* W/ E- `1 R
去有沒有挨板子，這我就不知道了。

＊＊＊$ Q( C# P8 I' m
4 w" G6 g5 T, e) Z6 s; x( }) \. _
「奇怪，奇怪…」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我埋首打字，沒時間理睬她。她也) N' K/ I4 c1 Q$ P, `
是發著呆，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 I6 e& T! y6 c( `% J
# f+ D4 A& i! `" i! O
等我打了個段落，停手喝水，她還在發呆。$ V5 J% J1 R: ~; M& `

「怎了？」今天初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她吃了酒菜回來，做
什麼魂不守舍？6 Y3 r) T* d& @1 g& T  H
" g* ?/ K& [& o1 t! y, G
「今天呢，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這可是從來沒有的
事情。」

「要書沒有。」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若要稿子，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有
什麼關係？」) m) [5 Y6 ]/ R5 B; H
2 B" P) B% i. }! I+ |6 T
「這不打緊，他不耐煩我手腳慢，自己去弄了部電腦。」她漫不經心的回答，「# P/ h, V; L# L) j' H6 Y5 C
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跟我說過，你小時候
見過陰差？」

我點了點頭。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
9 Q9 }- C5 ~# L5 }: x0 F
「他跟我說，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也讓我們別再搞鬼，讓陰差來。
」她的眼神透著害怕，「說事情鬧太大，陸判官不會饒我們。」& d' a* V3 f) y0 d) b# Y
* E, q. w, ]  K" _+ o0 [
陸判官？不是閻王？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但是又還理不出來。7 G- T4 i- j! M- L9 W

「他還說了什麼呢？」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
4 ~) [9 b- h6 f$ A+ C5 J1 `
「沒了呀…」她困惑，「哦，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講現在的新規矩。陰差- [6 Z  O+ f1 U! t0 |
不能跟人交談，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我也沒聽懂( o; ?9 S: G0 t; u! {* h
。」
! s" {1 r7 e  V- ]
「他沒讓妳退下嗎？」我有點訝異。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二十一世紀了，陰府7 b5 ?: z& K; ^5 i; n5 Z9 X
的體制還是嚴得緊，看神格說話的。地基主算榮譽職，勉強掛個「神」名兒，其
實也跟鬼魅差不多。, Z, }& j- A* q- S' O

「呃？」她愣了一下，也對呢，奇怪的緊。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她一! e! F- y9 K2 L2 K
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沒呢，古怪。」0 L! X3 E  n: I! m* U5 ?6 i

我琢磨了一下。笑了起來。/ t* Y- h+ c' i- n

「幫我謝謝城隍爺。」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開了新檔案，「我寫個極短
篇謝他。跟他說我明白了，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 H: z9 `  G+ d" i7 q

「…你在說什麼呀？」張了一會兒的嘴，她叫了起來。
! o4 v' o, M1 ^$ H
「我說，陰差再來別攔著。」我啪啦啦的打字，「讓他來。」1 |. V) @( ]3 I( X. e4 ]
" D+ A. ?/ y8 g
7 @, y2 l5 |- m/ L0 S8 d& Z6 j
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到處有人喊著見鬼。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到處  G6 S. y  n6 Y) m6 S* I" W
惹亂，卻不想去安撫他們。

地基主垂頭喪氣，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真是又氣又好笑。

但我也沒說什麼，照樣過我的日子。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她埋首啜泣，我也沒$ I) C& l. s3 x% ]- Q
抬一抬眉毛。6 @7 y6 _  f2 ?  Q: p( r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 J& c4 l. W9 H; l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兒時一次，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這是第三次。他沒像0 n8 k# O  P. [1 ^0 e  m' n
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一身的黑，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拖著鐵鍊，拿著一個
令牌。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 g* Q- Y& }' {8 c$ N' _3 p
  F( w) [, ~4 a( x- r9 k" @
心平氣和的看著他，我說，「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2 `0 V5 I0 q' m5 g5 r2 o4 {. p
1 q4 N6 K  h( H' X* m! v
原本煞氣十足的臉，嘩然的比雪白還白，倒退了兩步。哎呀，我猜對了嗎？忍不7 I6 G- O$ {/ L% D  K% Z; `9 v
住咯咯笑了出來。7 ~' g- |  t( _

城隍爺，真是謝你了。
. @! A3 A7 y8 B0 Z2 `  C, c0 [

「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不過，地基主都聽
了，他們應該也可以吧？「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 ^9 ?2 T* Y  e* x0 J1 T

他嚴肅得接近猙獰，搖了搖頭。9 M/ K) e" h6 W2 J
: k6 ]& e) X% `2 ^; E  U
有點麻煩。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不然，讓我說給她聽？你看小姑娘
哭成這樣，也讓我了個心願。」

陰差為難了一會兒，地基主看著我發愣，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聲如裂帛的嚎啕
起來。  _3 r3 m" `1 ?0 D5 H( Q

演得太過頭了，小姐…我堵住耳朵，有點尷尬。一滴眼淚也沒有，怎麼唬人呢…

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讓陰差動容了。我猜他是重口味的，愛情故事( m9 n' W- d; U- `5 x1 w
一定可以讓他投降。

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 v" V9 K) `8 G' V- }
如浮游的人類，充滿了痛苦的無奈。哭聲此起彼落，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 h+ Y% M+ n7 i  P6 o6 H
鬼。
6 Q; {" _) R+ v
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我喝了0 K+ C) |8 }8 {0 K* V0 d
口水，停了下來。, X* M- j- s" d) Q% j
$ l- o6 U8 l1 Q2 J
「…後來呢？！」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很不巧的，還包含聽到
忘我的陰差。
+ s, j% L7 R) s: `* a0 p# ~* _
「厚～」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你說話了！犯忌！」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
, u- ^; y6 p! {3 `) b
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我完蛋了。」他哭了起來，「等等再說吧，後來呢？6 S  K% ^: c* D
」

基於一種憐憫，我把故事說完了。底下一片淒風苦雨，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
0 y' p' S$ |/ g" g: [5 |/ E
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又放聲大哭。

然後？然後他走了。

我說過，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規矩是怎樣，就得照著走。犯忌就是犯忌
，懲罰是免不了的。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露了長官的餡。: I3 g9 b6 s+ H( Y* V
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魂飛魄散都有可$ o* G+ u$ W, q. T% \
能。

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
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此是後話。
3 j. ~5 r( t3 c6 I; k% C
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毫無例外的中招，好好的來，哭哭啼啼著走。沒人
敢回地府，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順便來Ａ書。

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我把情報湊在一起，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0 i9 C+ d4 ~# E0 g1 X$ N
/ T! q9 l) F" {+ _
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果然，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添了一筆
沈印生的，還用蠅頭小楷註明，「姓名有誤，特此更正」。& e& c2 D/ J( T  Q" t0 g
% X0 O1 ^1 }8 [3 J6 R% a7 e& Q7 J
順便把我的壽算也「更正」了。

也對。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
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同僚若知道，也就睜* e+ A9 ^. k' h8 ~2 M* n/ J" {
隻眼閉隻眼。這事雖算不了什麼，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
; Z" g& C1 u  M. O1 A
聽地基主說，陰律嚴明幾近刻薄，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那/ F5 l3 M/ g8 _- K5 d
是銼骨揚灰，萬死不贖的罪。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和城隍等都有筆墨
來往，跟同僚相處的極好。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
卻沒去揭穿他。

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我本# D2 l6 w5 C' U$ g& q3 U
來是半開玩笑的猜，沒想到讓我猜中了。

這些陰差說，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想拘了我去。又聽我書寫得好，順便1 K2 m$ I3 C+ O$ X0 l7 C& W
也寫給他看看。3 r  t( J0 e# x: R. w2 I- L) R% m

可我這樣一個人，哪肯去替誰專寫呢？我最最自私，只寫我想寫的。編輯不知道2 B0 d. V9 o! I, _9 F7 U% B# Z% `8 }
被我氣哭多少次，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一筆也不許改。( r5 w# H$ v+ p8 z+ V

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

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我倒是嚇一跳，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現在我會分他們
的年紀了，這個怎麼看，也還是個少年…忍不住起了點憐憫。; `+ j& o1 F& r$ c* c' r: S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他帶著稚氣，對我嚷著。
2 f  t' c9 f: W7 s
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瞧見他，臉色都變了。忙著搖手咳嗽，示意他快走。」+ H' ~  m. n$ K# Z
* t; P$ A: V/ U0 {. N& ]6 `
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又喊了一聲，「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

看他可憐，我就不害他了。「快走吧。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

他馬上臉露不憤，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拿著令牌就要打。這一打，我的魂魄就
離體了。唉…好人做不得…
, H2 T' X" E$ b3 F$ [
「且慢。」我嘆氣，「要我跟你去也行。你先看了這個吧。」我把剛寫的小說開
頭印出來，遞了出去。5 ^) }4 }  @. W- t6 h

「千萬不要看啊！」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小兄弟，你回去吧，頂多挨頓板
子而已…」

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上面寫著，「為什麼不能看？」

這孩子聰明！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咯咯咯咯…

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看了就回不去了。」

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 E1 u4 l$ r/ `
低頭看去…; _5 Q) P' T* T$ ~7 ]& A" ^* `

然後他也中招了。
3 {) ^, J- g! ~1 d  d' o
「後面呢？」他話一出口，立刻面如死灰。「我、我我我…我怎麼…我想回地府
啊！」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第八個倒楣的陰差，又在人間落了戶。8 ?3 G$ o( k: K# p; \5 G4 `

不自覺的，我成了陰差剋星。咯咯咯咯…- T, {$ Z9 ^+ ~: A5 U! R- y

1 P( m9 c- H/ V; |& s' l6 U
其實，我在等。& d8 R4 P$ m; m- @7 ]. B/ i

當然我也只能等，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
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若是這八個陰差" h" ?9 w+ I* w% E3 V2 s4 X
自忖沒有生路，乾脆狠咬一口，該誰完蛋，還不知道呢。

所以不會有追兵，我很有信心。) X( v  R# R, E. a) H& Z
% \% h5 [4 G& X: `) X
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沈痛的說，「你是人間的禍害，惡到穿孔的毒苗: ?4 {# a6 }5 Y% l& i# L
。你活著對世間無益，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2 z$ k( c! j% f2 B( O; e! L
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你趕快寫吧，嘴動手也要動啊！」3 U' e% I9 }+ G- {0 U

聳聳肩，繼續寫我的小說。

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貼在部落格。我那本來被謾罵
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寫出這種垃
圾。3 p* I2 ?+ {9 r5 T" `# f/ B# q
' w/ w* P8 g' _2 _0 w
無所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我是比較好+ `1 Y" P) r5 d* y% v3 v3 c' f9 g
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若真的討厭，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看了又口水甚多。
難道暗戀我？

日子照樣的過，我依舊成天寫寫寫。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7 F. _+ d- A9 ]- Q
方，後來才聽地基主說，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寧可違些時日被罰，也盡量久久4 J& Z5 R5 R! @
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這八個
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 s. j$ p9 r0 ]& S# q4 H! ~1 B
  E7 g  O! o) z' ~5 y4 E6 R
我笑到打跌。我吃素，真的，你要相信我。( j# e0 \3 x6 S& ?" w
9 q: r. Z$ E' \* w; G  h+ ]
只是，我還在等。5 C# X6 B, K2 s% c( e1 K' O( O# b
8 A4 V! j0 R" u1 |  L1 N" I
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我想，他已經沈不住氣了。" s( B) A! M& D; `& `: y
/ v- R$ {, l/ G3 Z
久違的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k; I" f/ K5 k5 n! k0 B

「我來帶你走。」

這也是一種必然。
7 I$ f& b( l6 }9 A/ O* W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 D4 q, n! k8 a* {
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人」。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7 c1 S, [( t& w) L% Q
，他很斯文，留著五綹長鬚，飄然若仙。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 J5 B0 c/ s. `5 e, x! S
8 r% u6 G7 ~' V7 g/ K3 A" Q% x
「我說個故事，然後跟你走，如何？」我啃著指甲，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2 b+ i2 }) W. D3 M5 i$ A& [

這是個大角色。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他; \! t% c' Z0 J
終究是神，還是地府裡的判官。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
) c4 _1 m/ W% d( f: z; d7 a
但我是個脫序的人，並不在乎。靜靜的，我等他的回答。

「不。」他嚴正的拒絕，臉色更加陰沈。
) Q3 m7 z5 U) z- f, t- h
「那我不走。」我也回答的很乾脆。

他沒說話，不動。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我不欠神明什麼，神明也不欠我什麼。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現在; h1 _, k- Q- p3 m9 `. ?0 w# P7 N
他們不該來麻煩我。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在游移。雖然很難察覺的，他的眼神，在我的書架小心的
探索著。$ Q% _" ]- y- Q) u* n9 f
) v0 N( @7 a% ~/ H3 @  \' d- _2 [
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他看過吧？他看過我寫的' j  I8 O& T/ D, ?0 W
小說。但在什麼地方看過，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2 i6 s1 x* Y6 }* F8 V; c' ]+ f

誰也沒說話。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
4 w3 c! A  _3 h( u: s3 [
「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我打破沈寂。1 }- F3 D. ?% }; b- {5 ^& d, f
& r; T* M2 x, k+ c
他的怒容驀然而起，恨恨的像是要吃人。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他總不會是想吃6 O( ~# M+ ^+ n7 n+ x
壁紙吧？, r1 m# V& n, [" z& w  D+ c

「有必要嗎？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我觀察著他，「你需要哪些書，我化# ]1 M4 c5 `% T' C8 |' R
給你。你不知道怎麼開口，託個口信，讓地基主告訴我。我雖然瘋，還懂人情事
理，何必為了幾本破書…」
1 ]/ ^6 ]& @  w; m/ h( H
「沒錯，就幾本破書。」他恨恨的看著我，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比你寫
得好的人多的是…你甚至文字拙劣，交代不清，漏洞一大堆…」他豁然站起，「
但是你這種禍根子，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什麼) Q/ b1 k: [4 @; h, S* ^
都可以！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自殺的人成千成百，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
…」

他越說越怒，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你！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
哪怕你抄電話簿，眾生也無法抗拒你，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5 a2 }0 l2 K% K: G5 Z; |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原來只是執念啊…但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寫
，我就是想寫啊。即使是這種時刻，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想著怎麼2 G) _1 Z: V" d1 V& o/ ]
寫進小說裡，怎麼幫他開場。3 @8 |: u- v- C' K' \
% s; l+ ]2 H0 v- W1 J
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 ^, R9 P! m3 n1 b# [
。

「說完了？」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你要哪一本？『應龍祠』還是『
沒有邊際的故事』？」

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看他這麼慌張，我嘆了口氣，忍住心裡的鬼笑。拿下『% o$ N. V* f  E! a! {
應龍祠』，我在書裡簽了名，遞給他。/ R, G- ~; E6 J9 X

他緊緊的抱著書，呆了很久。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默默的消失了。5 N- h2 W' ]0 k. o" h0 j# k
- ^" w; I, s3 U% {, c
其實我沒告訴他，我還滿緊張的。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我突然想到' Q& g8 w5 h' n$ R3 A+ v7 f
史蒂芬金寫的小說，不禁感慨。
% ^- D# r' O6 c/ J) A
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我是不是該高興？其實，我還比較* \, ^' L$ I( u' V4 |
希望他鋸我的腿，我就剩那本了呢。/ a( P$ U6 h' G( P3 z2 y
( m, m5 W* ~' F. F1 {
二十五到七十四。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讀者啊，真是什麼樣的8 @7 z* F! t& O( X: j
人都有…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

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 v: ?1 T8 Q( ~0 U3 u6 e

其實我還滿期待的。
7 o6 R7 m, n  K8 Z6 b- d
（第三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5^#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四部訪客

「給我。」我向她伸手。$ T+ m, @0 t5 H3 m
$ n4 t" H2 g% a' c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4 S) T, J5 B: @6 M$ Q
* V0 K+ }1 i( |% H$ I: _- |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1 e+ ]. A. a; J% C* ?1 N$ ~& j
; T1 x5 e% L2 W9 H- {
- }1 T0 L4 Q5 R. T- Q
現在我有點懊悔了。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

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 [* }3 S0 o; d; C% G2 \! D
？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
" A, \( L9 ^& K$ i. i; o% S: }
每一天，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我不耐煩，醫護人員更不耐煩。1 {3 h0 {0 `  s$ A
$ V: A5 ^: Z: R6 d# V
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他們也說+ f7 `7 {1 e) v- W5 j
，醫院不是姚夜書的，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

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心情真是糟透了。

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畢竟危險…但是也不該有電腦、網路線…好吧，我是
自費病人。

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長」出來的。! b+ T( G  q' B0 q

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當被煩到一個程' O  t8 u) W2 b3 _1 _8 i
度，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我完全可以諒解。

但是我那群「特別」的讀者，不能諒解。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
妙咬到舌頭，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把滿屋子的「# f( D; z# X: h# e, S% j
讀者」趕出去，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7 d. o$ c$ v8 V- o$ w' M
3 h! Y# W* S2 k8 z7 S1 o
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挨! ~0 f1 u- I3 d$ M6 [& S
了幾針鎮定劑，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房裡多了電話。
, V5 P, S) W8 _" M# W- A6 G
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

這有方便的地方，也有倒楣的地方。方便是，我拿起電話筒說，「不去。」一切
都解決了。倒楣的是，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4 q7 V; O+ G* u1 G; f6 x. Y2 S

不想管，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

打完一段，我終於忍無可忍，拿起電話，陰惻惻的說，「不去。」' A" K! _5 X' a* O, A
$ @/ L5 D2 E/ G8 \* {1 n
「哎呀，夜書。是我呢！」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8 P" A, n- w2 s) r) C
+ @5 C# `6 x; V9 y, o& f) t
我頹下肩膀，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饒了我行不行？你到醫院來作什麼  U/ N/ s, N8 G
？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
6 @- P0 T. g3 b" T
但是我相信，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他，絕
對是我的天敵。; w- K2 z& I  M* [2 F8 H8 U8 U

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你別動，我馬上下去# j. v3 _- ]1 U1 l4 ?- t# h& j( L
…」) Q  K; d, V; E6 g5 v

垂頭喪氣，我穿上拖鞋下樓。真糟糕的時間…傍晚的逢魔時刻。正在喧譁著領飯
盒的病人和護士，突然安靜下來。整條通道「刷∼」的讓出來。5 _2 T# N$ J. ]4 F+ q

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一路走，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退出窗外，大約
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

也說不定，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我的鬼氣更深了。不過我面容的陰森，卻不是
因為鬼氣的關係。

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誰讓你又來…」我的肩膀一垮。& R( ]7 p/ [+ ?' J9 o5 s
/ y! f, B* C$ ^# c
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我毫不- ?- Y: l" Q6 n' A  ~) M& W
客氣的踢桌踹椅，把他們趕到一邊去。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這個該下鍋
卻還活著的活人，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 ~2 j0 x1 ?9 K+ n, ~" {' E% u

「…夜書，你的脾氣變壞了。」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 h' b6 C& A6 T0 l) C
$ B( n8 Q- M6 K$ A* K0 \. g/ `
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我脾氣壞？我脾氣壞是誰害的？

「夜書！你怎麼瘦成這樣？！」他大驚失色，過來就要摸臉，「你瘦得下巴都尖5 l$ Z- V9 _; y5 g, |
了！」

我趕緊躲開他的手，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我一公斤也沒瘦！拜託…」我沒" Y4 L3 c7 L! v2 Z: d5 R+ n
瘦，只是臉型改變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 C- |, A; q) T% J) e  u$ h5 X
. r$ [3 h0 `+ _- a& g2 E4 _) w
他又囉唆很久，泫然欲涕。我默默忍耐著。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 Y- V  Y# T. S3 C5 K4 u
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被他這樣煩下去，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 r% H, l. k, |- h" C9 A! T' }
－－煩到哭。要揍他麼，他少了一隻手臂，又哭哭啼啼的，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 d- T3 ^7 d$ j. Y
。
" V. v) r# i: A6 L. k$ m( d* a
我說過了，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那才叫做會% c2 L3 T+ X& H" U/ Z
走路的地獄。
. K/ Q) G# W( C6 t- s$ A5 V
百無聊賴，我只能東張西望，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 y* D& I! U( D! q* D
: Y" }, @' I' x5 f8 _/ x& E
不對。怎麼算都不對，怎麼會是四個？還有一個呢？難道他們這麼敬業，被血肉
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0 ?' |, C/ R+ K3 D" d* l  D: n

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 t8 Y5 i# M% I; D6 @5 h- ?
6 V2 k$ y6 o7 R$ w7 H; R* V
「我覺得很奇怪。」他還做最後的掙扎，「夜書，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我早! @# |6 g) A) w4 S: d! \
就不是吳大夫了。」1 W& ~! g5 J3 v: b; M
% x3 q: M  r6 L) q* Z9 u* q
「我不記人的名字。」很乾脆的回答他，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你不是順路來
看我？看也看到了，快走吧。」

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吳大夫不在，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9 D5 v6 S9 q6 |
濃重的鬼氣了。斜眼一個個看過去，倀鬼有些畏縮。

我不記人的名字，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但是喚名，
就可以約束一個人。我不喜歡那樣。  c5 W. s+ B% n$ D

「徐阿明。」我用命令的口吻，「鍾曉齡呢？」. o  f8 l+ E3 L# K1 p

很像是雛鳥情結。我幫他們取回名字，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 r7 o# i7 Y% M+ q/ x; X) D

「她回家了。」徐阿明低下頭。+ i, N$ }% @; M: v+ [; g& H2 U
! V/ D9 S) g$ e3 \
這讓我迷惑了起來。回家？就算清醒過來，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他
們陽壽未盡，又沒有人來接。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而且不能離主人（
哪怕是主人的屍骸）太遠。
+ R3 K$ u1 I/ @" t
事實上，倀鬼是有些弱智的。- ~: m' P5 g" X% B! ]
: t5 T8 [4 |5 `. C% W
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距離這麼遠…太不可思議了。

我又問了好久，但是翻來覆去就是，「她回家了。」$ `. d5 \/ r9 a1 G# {8 W
9 n2 E6 m4 Y% n# v. d+ \
我有點氣餒，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無力的揮了揮手，他們默默的回去，然* s4 C6 T& E+ f! w  K
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 N( v) X$ V1 q8 \& w+ }
8 e7 _4 ^3 y& F/ o
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
+ S; f' n8 s. \+ X! I( N$ q6 n1 V9 E
. O' F( I4 H! h
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大家面面相覷，說
沒聽過這種事情。
2 w1 K6 C: I( I6 K* Y
對。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其實不然。我很忙，要看資料消化資料
要寫作。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常常讓我有挫敗感。當寫不出來的時候$ Z4 C' J! g% X- W" Z
，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吐出來的故2 c/ @6 O5 m: t" v
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5 O5 ^; ?; y% R% l. a6 z1 x: ]

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
0 ]+ L( s. ?; Q: B$ ^
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
一手資料…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 ^7 k4 s* D5 [

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多少都存在久了，有* j. ~# {1 Y; m' w+ ]
些道行。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我不禁皺眉。. J) V3 |% g5 O" C# G0 q

「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書生老鬼說了。1 T+ i  p0 p% \/ ~2 w8 }, C
! A5 i+ {2 O$ v. u, l
「怎麼帶？她只剩個鬼魄。」我沒好氣。

「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但是他也承認，「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1 X+ p1 u0 d. l+ [4 E
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招魂有用，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
( N* _) `' e1 W/ `* z
小司－－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2 D8 B0 {9 E4 R9 j7 m' f. h' `
4 n( B+ i5 N7 T. Z: t1 K6 @8 Y
招魂。我心裡動了動。要招魂，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誰會想招她的魂呢？
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3 Q. V6 `$ W9 I) C& w. C. I* t
$ K' N6 ^& M. _; y" z. `
看起來，姊妹情深。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主人發瘋" u" G8 v  j( F) @, m- |& D: R6 _1 k
，她也不會再造罪孽。好好的供養，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
+ B$ g, X0 D6 |; V2 Q5 d. [
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到底我不是救世主，管不了那麼多事情。除非發生在我  M' O4 E6 T; |
眼皮下，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 H. F  }- o- Y9 ?; H4 \

畢竟我說過，我只是小說家。

＊＊＊
; |. G' w8 O7 }: W7 f
吳大夫走後，我過得很稱心。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卻相當心安理得# b2 l, y; V8 G" B% I
。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鐵氟龍的心臟、液態冰的血，既沒有仁慈，也沒有
溫柔，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下藥又重又快，毫不考慮後遺症/ h) D% v; `) f  u
。滿腦子只有「當醫生賺大錢」的偉大抱負。

我不惹麻煩，他們不理我，大家相安無事。, K) v2 u, ]4 A+ V& G. P

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
，車禍的車禍、住院的住院，這倒是滿神奇的。漸漸的，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
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
異照片…! e' _0 O0 A4 `8 e8 E, v. E0 h: ~

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真是…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 J1 v- N$ B, `

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我滿腹狐疑的下樓，但是會客室空/ r2 b+ x& `$ q) A8 D
無一人。
) \- D* O. S' ^4 T. |9 G
人呢？
( m% ~5 m4 W$ y& b' |; D+ H3 V
我等了半個小時，最後護士通知我，她有急事，走了。

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但，關我什麼事情？聳聳肩，* a- W' q8 z3 b( x8 k
我對護士笑笑，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簌簌發抖。
* S: f' Z5 {; K) t6 k) }
後來我聽地基主說，我衝著她笑的時候，陰森森的，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
室，粲然的發出鬼火。

在這種氣氛下，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像是傳染一般，讓護士小姐逼著嗓% E4 F/ ~7 F/ T
子慘叫，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 R" f: Z& x" S/ B. g& p- C$ @
子上，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居然蒙此不白之冤。
# H+ D1 m; R. e; v2 A
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我覺( X" H; P$ y' H" u2 r
得口吐白沫很醜。放鬆筋肉，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
的聲音說，「在打鎮定劑之前，先看看外面吧。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 L, b/ R( R: b$ z" X9 x0 ~0 E, h

在驚慌的群眾面前，越鎮定越有效果。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不、不是他
…是外面、外面…」7 o$ z) }1 P4 T9 \; n# N# V' v2 p3 d

我的臉瘀青了，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我早就習慣了. H% F" ?  h3 n% m) t) _: G
。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

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他的前面，一大灘血。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似乎沒4 h$ |7 @5 B6 T& u) O# k
有傷口。在路燈的昏暗中，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 I8 Q8 k# ^2 L! J, w8 \6 k) p
) U# w/ a0 R6 z! M
好奇怪的痕跡。像是拖把沾著血，一路拖到大門外。

我還在尋思，某個大夫看到我，大喝，「看什麼看！快進去！」舉起手來作勢要
揍我。8 E- S6 w3 E( f7 P5 n

定定的望著他，大概三秒鐘吧。我咯咯笑了一聲。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特別刺4 Q' V! X) Y  B$ B
耳。4 E! X8 ]  G2 h) U3 ~

他嚇壞了。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 R( p0 m6 J6 X/ ]
他，顫著聲音，「姚夜書，晚上冷了，快進去吧。」. F+ _9 v# c- @2 m& ^

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9 Z* ~; E, B! Q7 d; c

沒說什麼，我安靜的走回去。地基主冷哼一聲，「那護士救他一命。」; \: ^4 \# j' b5 j+ h4 W
1 ?* a% \2 V5 m  R
「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我也冷笑，「妳知道我的性子。人鬼殊途, j  p, F% T2 I6 M8 z. C! h
，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8 r6 ?& k6 v; k3 {- ?* w: \+ {6 }
. E3 R: i+ D. ?! p# u
她張著嘴，狠狠地跺腳，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2 h; \/ w; {6 S8 t! X5 a
) {+ r! u5 `/ r" V! x
冷著臉，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那灘黝黑的血，一直在我眼前迴繞。& N4 Z- I' R& Q

2 ^) x) o- H, H4 b$ t1 V
拜網路之賜，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 i: ~7 o* Q+ }% }$ f- A
並且開始過濾，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此外
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 F+ Y/ \  V6 r
1 o5 R# g' a$ R
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為虎作倀」
。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還是找到一些，更有趣的是，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
找到的。) w7 V! |; D. z' s$ {% S- j  Y8 _- D" V
$ c+ \! {* V( [' H- w, {+ T
地基主鬧小性子，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6 T/ u- w! ]* O2 o) L# p
某些疑問。
( \0 O# p7 X$ V$ _0 X1 ]0 S, V" l  V% R
整理一下，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一個下班的3 P; y+ O  ~5 V+ o1 W% ~) y; e
醫生，碾到某樣東西，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車窗出現一
隻慘白的手骨，在他的車窗上拍著，留下幾個血手印。他暈了過去。$ [! i# [3 E0 z: ]' g" q
+ q1 ], V4 _/ \0 ^9 h3 u2 X
這個醫生的位置，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第二個犧牲者又
近了一點，這次比較尷尬，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他們的車停在路邊，也被印
了幾個手掌印，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 |( Y4 q) u  o5 ]7 L. O. Q2 l- P
3 _( l9 n2 K9 D$ Z" V# t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此一個禮拜了。這次，到了大門口。& Q. m: u( H) ^! G

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小司。」

他像是貓一樣，躬了起來，只差沒有發出「哈∼」的恐嚇。「幹嘛？你要幹嘛？
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

沒理他的過敏，「陸判官說，我就算抄電話簿，也可以迷惑眾生。真的嗎？」. I% n. u: B* d4 T' B
- u/ y# }+ j5 q4 I2 C# g
他瞪了一會兒，氣餒下來。「…你就算讀現金帳，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你的6 H6 v6 X6 \1 y1 X, f
作品是眾生的罌粟。禍害，禍害…」

嗯。我也明白我是禍害。
6 p. B) n5 w% g  p1 D9 Z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5 Q: V2 Q3 B1 ^! k/ `3 g
。」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 k- u5 m# `- I# u
# z9 [3 b9 \  u, D0 L( H2 r
小司張大眼睛，「…『招魂』？你…喂！你不要亂招！你要招誰出來啊？！你到
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 S$ L8 ^0 o. }6 x- O% }

我是發瘋的禍害，當然知道啊。

「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
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
7 w8 M* p! E# q1 C1 T) M& P8 P; I
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1 u1 I" B2 \$ I* h, l
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 」8 y& Y9 s2 Y( n* k1 c
) N1 ?: P& O3 [. O5 O  P
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死去無法復生、肉其白骨皆是虛幻。獻祭任何人，都沒辦; ]1 N% L0 z6 f
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

「魂兮歸來。」
; R* x$ F  S$ X2 p$ d
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像是呼嘯的哭泣。在虛妄的招魂中，眾鬼放聲大哭，淒
然如暴雨的悲鳴。- w& t" P# F; \
- x  e3 h. p1 m% X
交融一氣。

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大叫一聲，摀著耳朵逃走了。
" d8 t  X3 Q6 a, j! \/ j8 {
我念了七天，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每天都有護士辭職，整個醫院天翻地覆，$ ^; E4 \6 t1 @! n/ X% o
充滿鬼哭。不過哭歸哭，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倒沒有幾個。還跟我嘔氣的
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求我不要念了。3 t+ P8 }: _! P$ w% x* V) j

「拜託，我會哭瞎。」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
6 C, ~: w3 d2 T3 A
睇了她一眼，在晚霞滿天的黃昏，我開始「招魂」，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然
後設法躲進地底下。& v, ?2 h* ~% y# H1 \

第七天，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招魂」，然後悲泣。
啪的一聲，整個醫院突然停電，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我現在只能祈
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
, J$ ^/ s8 z, N: K) t$ M6 h% |
因為，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我可以想像，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蠕動著0 P* S* W) U( q9 Y" J
，痛苦的膝行。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沈重的啪、啪、啪。咽喉滾著
血的呼嚕，而且越來越近。, G4 C$ C/ P& {
/ f2 C% }& T9 m. }6 U( ]% U8 B
我聽見，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水滴聲。嗆咳。拖著沈重，慢慢接近我的門。
- B( Y  Z- t3 Q! W1 K" s! R
蹦。房門重重的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 `' M3 h1 ?. s5 ]) z6 n7 [
猛烈的力道。蹦。: k* k( N! b; ^( _4 y
% x' }; n, b) p" V" T; k9 t
天，完全的暗下來了。黑得如此迅速，如此不自然。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
，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 L: I1 g4 l4 _, s4 d7 s
  \2 P, B; c8 F7 Y( U; O. F
蹦！又是一下撞擊，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我並沒有鎖門，只要壓下門把，應該) c. K/ x5 v9 q# ^
就可以進來。但是外面的「人」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 \6 k6 ^/ Y- |; F' o

第三次。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無聲的、無聲的憤怒。( K8 Y" j- r$ U2 K

我打開門。
* Y  O  e* ^) i, M* B
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被撲倒在地。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所以銳利的牙齒只) s0 u" a* }/ K8 E/ w  R, v, }
咬住我的前臂，並沒有撕開頸動脈。; I9 z7 Y( E0 F4 Z4 T! _
) ]; o2 _: q/ J' y
「鍾曉齡，不要動。」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我為妳說一個故事。」

她僵住很久很久，茫然的抬起臉，鬆開了我的手臂。7 |2 K5 N0 Q5 X/ ~5 v' l' w* u

肉其白骨。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她還沒長出皮膚，薄薄/ V4 v. F) G7 J
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9 s3 ^3 ]9 S& y. t* r
像是隨時會掉出來。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當然，也沒有嘴唇。兩排森森的牙
齒露出來，沒辦法停止的唾液，滴得下巴混著血，一片溼漉漉。% W6 ]# e  K3 S  d' i0 B5 K' v
2 [3 D8 d, ?6 E
但是她的咽喉，一片空空盪盪，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3 [' ]& Q* Z4 a4 A  W' j5 {) I
) B* t1 P1 l: w1 T6 H* Q
我拉過椅子坐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這可憐的孩子滿6 M, P$ x) _  b* L1 }1 D; X4 R
眼畏怯，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十指不全，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身上狼狽的% A) r8 Q9 \+ X; T3 Q
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 u, m1 F* B7 h. f
! [6 _9 Q1 I; a7 g$ A/ _0 {# n& J
她在哭。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因為她
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
' `- }$ D  S% i3 o; N9 w! P
極其可怕恐怖，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她將血肉
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無聲的啜泣。" _( N+ D% s( p/ e% r. Z
5 O5 W$ E0 A9 D. L' c# N: K
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回到自己身邊。這種願望無法責備。但是對於一個被吃
掉的倀鬼來說…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8 a+ D9 {" t! w- W
' D9 \% O" ]' D  m
被吃掉的地方，是永遠長不回來的。所以她的咽喉、股肉、後背、臉皮和雙耳，' J3 F5 r, V- X8 \% U- d2 j
還有內臟…都長不回來。' r# }/ j' i2 m

生前的她，一定是很美麗的吧。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 N0 j$ k) R/ p) r3 B, m
麗的。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活生生的。: W9 [8 L. U% L2 t7 }( L" H5 K+ {

我，覺得很痛苦。因為心靈破碎過，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這種& _& Y' j7 v; ]7 C( d- k3 I5 S3 A
衝擊這樣直接迅速，奪走了我的聲音。! {# ?1 _. w5 C

「…我為妳說個故事，鍾曉齡。」聲音破碎而嘶啞，「等說完這個故事，妳的苦
難就會結束。」
3 V% s1 u7 N* L- [9 P! `
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 o& O' d8 A* W9 [7 {  `! Z
最後發現浮生如夢，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回到海中。

「她說，『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我變得不一樣，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  C& d$ ?, I/ u) l- j, ^/ k7 X2 [) n
的模樣？』: l9 e/ L6 n( j( w
- M6 n' P# d9 g  o
他說，『我會記得妳。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記得妳非常美麗…所有生命的本身# t2 [& e: Q  h, Y' `3 m( \
，就是美麗的。』

她微笑，整個臉如許燦爛，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0 P4 p, l2 F; j- j2 P5 O
, v" Z, {3 ], j3 ~) R2 r7 L: x. S# \
我停住，試著掩飾哽咽。

「『我覺得想睡了。可以借我手絹嗎？我失去眼瞼，沒辦法閉上。』一條手絹覆
在她的眼睛上，透著薄薄的雪白，她望著陽光。
: i$ h5 k) x+ t
『答應我，不要悲傷。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 P- `( {& Q3 M$ [
『陽光好美啊…』

她展開新的旅程，向大海游去。蛻下的軀殼，粉碎而雪白。」* T& Z& J$ j& H" M5 {/ \2 I* Y
: r# Y! R8 r/ ^3 P; x, P- ?7 {
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片刻，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粉碎成雪白
的骨灰。
, a7 z, {  V0 k+ Y) Z& n% p
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我哭不出來。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

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因為她無法行走。悶悶的，面牆躺著。/ ~4 h' o4 ^) `6 R
  T4 `# K+ M3 A0 \9 q$ l
沒錯，我性格軟弱。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不想扛這些痛苦。我害怕雨天，厭
恨陰霾。喜愛陽光，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
) ?* R0 K* O3 H1 e
從任何方面思考，我都沒辦法釋懷。為惡者已經在贖罪，任何人都沒有錯…我不- q! x$ D$ d# ]8 g8 P
是鍾曉齡的誰，我甚至不認識她。
1 V6 @; o# e: }; F* ?8 w
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又添上憂鬱' @' ~* S, ?, z& I; u9 j
症。

「你再不吃飯…」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吳大夫…」

怨毒的望她一眼，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別添亂了，我這種惡劣的心境，不需
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3 c, G5 x3 ~! d$ W. u$ I* M* e
。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我只能寫，然後等待。
# |8 `$ P9 ?3 f- {+ j0 Y
等待的人，卻七天後才來。

看到她，我卻沒有吃驚。即使她整張臉、雙手都包著紗布，我也不訝異。之前我
已經問過小司，返魂術很兇險，就算成功，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九成會變成怪/ A6 s2 v% r7 h/ |( L1 e2 f
物。+ p; e6 v8 U% V5 ]3 j" z8 `- l

她付出很大的代價。

不再泰然自若，她慌張的雙手發抖。「…她在你這兒吧？」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 j; }5 |6 P- ^. E! m
，她不會來找我的。1 j9 l/ N6 i0 D4 {9 L+ K
5 r: ~1 O! J$ N6 y# Q/ _
「對。」我咯咯的笑，陰鬱的看著她。面對她，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 h$ b$ G" s: |1 _
2 Q# O, L2 Z' I5 ^) n
「請把她還給我。」她的聲音軟弱下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沒有親人了…
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不應該是她…她什麼也沒有做…」她哭了，眼
淚浸溼了紗布，乾涸的血透出來。# X) c  H' c4 R, j4 S, n
" X5 T  i! M. t% c& I* G
「我拒絕。」覺得疲倦而麻木。其實我該提起精神，因為地基主說過，我疲倦麻6 h( X8 p0 K- w$ q( j
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也不問妳的職業。因為我不想
聽妳說謊。」
; ^: Z" Q; c) n4 }0 D3 X: L$ }1 e3 i
她倒抽一口氣，結了個手印。我的心沈了沈。討厭這種預感，討厭這種從時空閱
讀歷史的能力。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 }0 u, k" o- |$ e% m
2 y( z- ?; M6 l
沈默這樣難堪，我覺得很悲哀。
1 D! J  l3 K/ X9 p  q  d3 }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嗚咽，「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要
養活妹妹…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報應？這就是報應？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
是上輩子的報應？那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5 F0 ~% m: q4 `
「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每一條都該死的重。」

然後又是沈默，窒息一樣的沈默。

「給我。」我向她伸手。
* l. U2 |' t9 O2 ]" E$ n1 ^+ H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j% T' u: G3 M, a5 |/ p% ?! R% e
. N3 J4 Z5 |$ B$ t1 i+ D) Q8 ~0 j3 Q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 `, l6 b( S- K1 k- k
她突然爆發了，「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你為1 E3 f! H2 Q" g( t
什麼要阻止我？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七七內只要她吃了『虎』，就可以完全復( C0 w5 Z4 ?4 S" A- V: M6 Z, ~
活！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V0 l. Z1 V3 ]! F' S  j

「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我低低的說。其實我懷疑這不是( g$ L  P/ R: M/ D8 a) F" G
我的聲音。這樣冰涼、陰冷，像是蛇爬過了肩膀，蜿蜒在胸口。「不能走，她只
能用爬的。」

艱苦的，從遙遠的家裡，爬過半個城市，爬到這個醫院。連哭聲都發不出來，流
著淚，一步步的爬。+ E" P$ o. P) K  h% @! i- y3 [/ @
! ^0 T6 R/ }8 e/ R7 s
「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
有？妳要無罪的她，再去沾染罪孽？」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
# O/ }3 j2 U' H  n
「妳真的愛她嗎？」6 V7 J8 b2 C, [) y( D

撕裂而絕望的哭喊，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聲嘶力竭的，無言的控訴。握$ G1 L+ r8 V/ b
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她痛苦得幾乎死去。
; q# g; w! t; Q6 y, {* ^
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 c) M6 j8 C% g' I) S# p4 }8 ^3 D9 K

「你搶走我妹妹，庇護那個兇手！」她猙獰的扯下紗布，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
像是一道道爪痕，「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望了她一會兒，陰暗中，我輕輕笑了。「隨便妳。」' [# {+ h- ^* ~% ^: I$ }

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被醫護人員拖住。遠遠的看，她像是夜叉。我知道夜叉的! s9 J" o/ C% R4 f# Q: {
復仇心很強烈，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 k) Y+ j( X1 M) _0 x2 Y& P
  m9 j5 p& m7 v! r0 h
儘管來。
" k, E6 S* I0 O# J& k
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對不起。她太寂寞
，寂寞會引發瘋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 i3 E0 I3 b5 y- {+ ~5 F! E5 h+ w: g

我什麼能力也沒有，對不起。
% u1 T9 q: n4 P' t! g2 a
抱著那罐骨灰，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在沙灘上奔跑2 J+ q2 b# K0 ~* u
，一切完整，跟風一樣自由。

能夠給妳的，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一切都是虛妄。或許這樣最好吧，一個瘋子& _/ ]' C7 s( Y* F& v
的夢境。直到妳的陽壽盡了，有人來接妳為止。
- F) E2 R* F7 o& L' A- v8 h$ b
這世界，這樣痛苦，也這樣的歡欣。, w, _! r; M* t! w- F

9 Y  n, ~7 q0 k, B, ^4 \
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 g" c* H2 `$ b; O

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

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聲明我不見任何人，所以不要隨便來4 Q6 [* s4 s; s# g& c
醫院找我。但是，我是說，但是。$ n! n2 I& a4 Z

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說不定，我會私下和你談談。' \9 Z" t' m7 |, R) I' ]
% P6 V4 K0 [8 n3 l( [* d: W
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當- H# {$ R- r8 ~+ v
然有更多的謾罵，更多的諷刺，更多的指責…「妖言惑眾」。  m$ u, g7 Q2 C" m

不重要。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偶爾，非常偶爾的，我會
請他們來找我。/ G4 e4 P$ H+ q* E, D/ \

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也
因此，我認識了一些人，還有非人。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不過我答應要
保密的。+ P6 \, k6 m6 t/ t: O0 u, \

這樣有什麼好處？其實完全沒有。我幫了他們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 {% z) T4 r+ A5 s# I0 o

我只是認真的，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撞
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
…, ]1 Q' v* C3 l1 J9 h8 A
! A  G2 X3 d: L- J2 F
仔細想過，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剛好大家都能接受
。雖然見過我以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我也不懂，大家都很平和的2 c3 E+ X: n1 X
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6 \8 f" o' o: c/ O* n

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這個妖當然是我），和想為( h! ?  S8 \" g& [) K1 Q' s1 ~1 w
我退魔的牧師（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他們很倒楣的中招，成了我的讀/ ]6 Q+ S* V" q8 q
者。0 V+ u7 X* Y9 a! ~2 ]* Y3 ^7 }
9 d4 Z* t. L8 a
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和無法拘束的自由。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 l; r5 u$ b; }, O: w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9 z- P  t) y( M, H8 ?: x

「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我酒量實在很差勁。
( F" e& I& S9 ^' F- |" u
「我會把你們趕出去，還會摔電腦，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甚至要偷溜出去的, B5 ^3 E: ]9 [! a7 m6 a( [9 L
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好讓我出去逛大街。」其實我已經半醉了。# |% M. `7 n0 [0 u# {. a, u4 g

「嘿嘿。」老鬼喝了一口酒，「你對大夥兒都好，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

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老鬼老鬼，真是老成精。「你們是讀者，不是朋友。」

「讀者不可以當朋友？」他的語氣很不滿。
; P- M0 c3 Y- Q* H: A+ w
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其實，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在心還很軟，神智5 |  w1 [( m! |4 `
清明，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 x0 p, C$ a8 E+ T0 H  H1 W# v
2 u+ X4 S2 l* m* V! H
「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

十六？十七？我忘記了。我開始狂熱的寫，開始有讀者，互動的很親密。血氣方
剛的少年，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怒不可遏，寫了一
篇抱怨文。: q6 U7 f1 e  d2 W$ y

第二天，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應該說，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整個主機; ?# Y4 s: G0 {( m
都毀掉了。( Z0 D, C4 K$ k# K5 g1 p
, ?1 ^& h4 ?( E5 e6 D8 o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 W- q* ?& z7 Q$ f& O* ^. b
% h( X( @6 q4 J+ q! r  {+ r! r
年紀輕，只會橫衝直撞。出版社是不好，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我在網站口誅8 d& _/ c  H: U6 j* N
筆伐，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

再一次，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跑去出版: l5 [: _8 m* x3 z5 j2 d
社吵鬧，還跟員工衝突，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腦震盪。$ @. Z( h) |( b4 {- r' s1 ?2 h
) O# f. `/ {- X: `2 l/ b
「那時候，我好害怕。」可能是酒醉，我的聲音這樣軟弱，「他們為什麼要為了
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幸好那女孩沒事…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

其實，我一直都很害怕。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
的人？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我最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空洞4 K, h. Y: t1 S" I3 `
，我知道，我知道…
( ?( ]2 z& Y8 Y7 z# b5 T, h
我只會寫而已，除此之外，一無所有。2 e" e+ [" G9 b* ~0 d  Q1 y

醉到昏睡過去，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為什麼，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

因為我害怕。
- j$ a; r3 X2 H/ r( X/ ^! B
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我+ i& E! `! _& `9 w- R9 [' N
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甚至上過床。我還是，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
# W# `; L1 n" j4 f- h
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
麼…5 M& k% J- D9 J( A2 Z. u& d
7 n5 y3 c2 t4 Q* L. i
我退卻，然後下沈。越退越深，越退越深…直到離群索居，不再說話為止。1 O* T% B. W0 j; q

並不恨，並不恨那個女鬼，真的。沒有她的糾纏，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只是她
的出現，讓時程加快而已。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 C; w: _$ B4 I4 ]& f2 C0 H) F2 j
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狂著想要取材，想要寫
，想要寫…
6 v7 F# Y5 p9 ^
也說不定，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 F7 Z! C! t/ o0 A- ?

誰也不恨，誰也不怨。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必然的。
3 c1 z$ A4 V& R
昏睡的深淵好深，深到看不到底。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我在沈、沈、沈。3 x1 t) n8 f" ^
; X" |9 Q) G5 I# E
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咯咯咯咯。

沒有，讀者沒有讓我受傷。或者說，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
，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封印起來。) s4 Y. z$ T' D" x
1 R' w# R* C. O/ g$ |  p: E
但是夠了。我取材取夠了。現在讀者對我來說，是善良的陌生人，不要再進一步! M8 W; H2 z7 c( {' o% C
了。他們傷害我的時候，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 w1 f% m( Z! l9 \* l

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沒有人是真的自由。% y8 x# Q1 g- [
! @4 W$ @8 V1 s  X5 [6 h
＊＊＊
; c' L0 x* ^+ C
醒來我頭痛欲裂，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老鬼涼涼的看我，嘿嘿的笑。. w2 r. @! |+ g# U7 N( N

「說倒是沒說什麼，」他哈哈大笑，「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9 n/ W6 W* Q' r- \
" D  B$ k! A2 w3 e! N/ I
「…真的嗎？」我大吃一驚。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地基; W3 e% ?: O2 b- K, X- \5 e
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

我真沒說什麼？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 F* F1 f: Q& @5 ~" f

「剛你有訪客。」地基主咳嗽一聲，「護士不敢叫醒你，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 B7 W3 ?, ^: t6 k3 O" ~7 d3 u
。」

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打開來，「重度精神分裂」。3 q7 h3 [8 ]& g+ K- X& [& \, Y
, a; H# [% _* Z7 v& L
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我的過去，這樣子蓋棺論定了
。

翻著那本小冊子，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咯咯咯咯…9 Q6 {+ l3 x" D3 r8 C: n0 H

（第四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6^#

發表於 2007-1-30 04:30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五部回家

/ x4 ^- {2 s4 Y3 Z# S: j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W# X& U% |+ T! f  k$ |/ ]- X9 c
. F; D' \) T4 @; P/ Q5 a+ g% _

仔細看了幾遍，我拿下眼鏡擦一擦，又仔細看了看。唔。

今天的陽光很美好，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一陣陣的嘩笑。是個適合
出門的好天氣。2 R/ `. y9 `; D" D
. ?2 u+ A3 k' @+ t7 k% L4 `
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若不是我大吼大5 ]) |1 h. y/ w# e' J0 t
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狼狽的只穿條短褲，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  c/ H% v: H, l1 a4 M, S& C
扔了。
- N# X$ f1 ]. A. H% [) K
地基主被我嚇哭，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眼睛噴著鬼火。這根本是鬼扯…只是9 e0 l. l! @* S1 E0 t/ d* u- T
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不幹了。- q1 J8 V8 i1 k9 X+ t; `! P+ G7 q" `

這到底是醫院…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 l( e# B. Y: L
就是三重苦，有眼無視、有耳無聞、有口無言。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
也不會知道。: B2 ?$ X( m2 `; X- }
) j  G% w$ s; G" y1 ]
天氣很好。很適合出門。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 o- `4 }) |1 o& C; t) y+ m
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叫他從我的版稅扣
。
0 U( `' o1 y0 a) ?
他糊塗了，我也糊塗了。

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
  @0 {" \1 b& h% A" N8 d  C. x
列了一下，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我自己$ A2 w) v2 V% D4 A8 S% g7 M
去辦好了。4 E6 `& E9 K2 A6 x

「小司。」1 V( G% e' E) R
- ^0 ]( J# \- j7 d. e- \
他嘩的往牆上一貼。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所以修煉還不
夠，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他無處可去，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  a% f5 P3 q1 K$ l, {$ X3 r
形的地方留下來，多晒點陽光，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
. K; A( J5 W! J' F" K, g
「別、別過來！」他拼命搖手，「我告訴你喔，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你不要過4 A! P7 V5 f, y+ u/ v. D9 _! K, F
來，不要過來！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媽的，你真是人嗎？為什麼你的
鬼氣比我重啊～救命啊～」9 G, T4 M8 W0 T5 o$ I& Z
. k4 Z4 W* h% T- P! h3 `4 P' [" @
我蹲在他面前，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有些許悲傷。被陰差這麼講，真是…

「好吧，我不過去。」定定的望著他，「你變成我的樣子，我要出門。」/ w4 S$ c  C9 i2 R

「…不要！」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你出去幹什麼？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
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

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

「變成我的樣子，你可以用我的電腦，還有網路線。」

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有錢能使* c: i4 ~, \! c- G$ L; B
鬼推磨」好像可以改成「有電腦能使鬼推磨」…

換上簡單的衣服，我出了醫院，招了計程車。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 q3 A8 {, \- B3 J
撒了一把冥紙，加速逃逸。3 P( c3 ~# X, V0 A
1 w4 g$ s' C" r
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球鞋。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
，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
% }* P! t8 v4 }2 F/ \( ]4 V
正在冥想時，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
，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

「對不起對不起…」他再三道歉，還下車開車門，「真的很抱歉，大白天的，把
你誤認成…」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那個。」+ \% ]% @% M' Y1 g6 e6 d
) W* j/ c  l0 S6 j- A4 K: L
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我坐進後座，「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
) l1 I. \; u* p) a8 F
「唉，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他發著牢騷，「昨天七月十五，我們天天路上跑  @: F- e9 H+ C4 u. j- J: _3 P
，什麼怪事沒有？帶一些也比較安心…」

「哦。」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咯咯咯咯。

「冷氣開太大了？」司機撫著手臂，將冷氣關小一點，「怎麼越來越冷…」
1 y6 E* S6 k  O( c, j, i
等到了目的地，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逃命似的呼嘯而去。
# O- S! G0 O7 Y& M" c* T
…大概會感冒幾天吧？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8 w4 Q- r6 u; _6 Z$ ^; X6 U
4 w- s) v! J6 s4 L9 M) N
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編輯差點被水嗆死。我猜他是想叫醫生* `# ]1 j9 l' O5 N6 Y/ i! z
吧，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為了要命的稿
，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我還偷偷地抄筆記。

「不是我要用的。」淡淡的說，「我要安置一個孩子。」
( J# a0 \2 i+ W3 n/ R" P
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 i2 \$ }7 B4 _' ]7 [3 r
- t" H! J% G  R3 Q7 g. {0 t4 P! q
到了靈骨塔，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親自抱著她，放進去。可憐，什麼都沒有
了，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到這種地步，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4 m9 ?- Z: x2 \" c
5 x# Q# c" d1 n  ?2 h; E$ M: I4 t0 `
突然滿感慨的。% N5 @' ^. o& d# A9 E6 P4 d
2 c9 r# ?, d6 @

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
一個。/ E, |1 T9 J( |+ @2 R
3 j% W, F7 K& J* k0 x
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正確的說法是，「風邪」。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 B: K3 j% v# e; R% |( A8 ^
。
! ?( f1 O  O2 M+ a
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我買了想買的書，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不是假日，街5 ?. Y9 h7 |" q+ ?
道空曠。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婉拒了優雅的廳內，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
台。6 a) X  X/ u) |$ P$ a, J
/ n2 z( n5 K2 A% [( e8 x# h4 F
「…但是，裡面有冷氣…」服務生大為訝異，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硬要待在室( l' R& ]% [: C+ v2 s4 L
外的客人頗奇怪吧？9 v! D- r& l: {3 b. H& K
( s; {$ e1 p: x+ |
「我抽煙。」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服務生才恍然大悟，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 ]$ S' f; a! ^
。, l% U4 C4 P' J' s1 E
* A- o8 Y3 e% E1 p
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對別人來說，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但是對我這
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
* N  S: Q9 J2 M  y
而且，海風這樣的清新，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真的是一大享受。

喝著咖啡，閱讀「龍槍傳奇」，安靜的午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吹著口哨。沈
浸在閱讀中，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無視、無聞、無言。零零落落的客人，
有人進來有人出去，我完全沒有察覺。

「你…你是夜書吧？」驚喜交織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顫抖。4 X1 `, e1 g  V4 g! J
$ N; u+ |' v8 B$ S6 {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才茫然的抬起頭。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坐
了下來。「你…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減完變成帥哥了！
」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很可愛，很甜，個子小小的，
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 v0 R7 i& c- J9 B( C
' ]3 U5 D# O5 o6 ]
不過是過去了。現在想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

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時間很短。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但是現在我卻想7 |  _! k% B. l% d
不起她的名字。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有點不悅－－打擾我看書。
0 C5 {0 j$ j  Q$ M6 M2 N
「嗨。」我淡淡的笑，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不禁苦笑了一下。長久的厭食和
鬼氣的侵蝕，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自己覺得不男不女，卻可以吸引世人的
眼光。; x$ b  g, D" g5 f  _: s

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

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微胖的模樣，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

「我就說嘛，網站的消息不可靠！」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都是亂講的！5 U& Q5 ~, h# M, o% `  {9 F$ j
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我就說哪有可能？我可是很了解你的…」

「是真的。」我漠然的說，低頭翻書頁。/ ?% d' ]; S- d
) U7 A, m' ]1 E( B0 r2 C
她尷尬的住嘴，小心翼翼的打量我。「…夜書，是我害你的嗎？…」

抬頭看她，除了懊惱內疚外，還有一點點竊喜。真是無言。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
瘋，大概是種光榮？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 k, R7 V  B0 y$ g0 P  B
8 Y# }8 d* c9 \
我相信她愛過我，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
+ k3 S; d8 P/ R
「不是。」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 K( p! o+ p, s* ]2 m
& Z0 v" c+ N* V' B& B- S. J" g
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
點。「那…你的故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有…陰陽眼？」
8 v# G9 g6 n# x: F1 J
無聲的嘆口氣。就算怕，也覺得刺激。摀著眼睛看恐怖片，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 T5 y1 p5 [: r+ m
聽鬼故事。她怕我，但也覺得很特別。

越危險越有趣，這樣嗎？

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整個人僵硬了。. e. o& z) R3 f" [
9 p8 z$ [! W8 B, z: {, u
「有什麼？你看到了什麼？」她尖聲叫起來。

「什麼也沒有。」我的目光回到書頁。

「不！你一定看到什麼？！」她拼命抖，「是不是有什麼…有什麼纏著我？」
! B' l7 u3 X1 Q7 Q1 X1 G* q
「沒有。」我抬頭望望天空，有點雲了，陽光弱了些。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3 g7 Y) n) h) J" ]/ X
，「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 l+ U, M: L" y' y6 ]9 T

她跳了起來，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

…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需要這麼害怕？
7 p8 {) {- h: B& s2 G" M
看完了那本書，雲多了起來，看看錶，快三點了。再拖下去不是辦法，還是去赴9 L0 A! Y3 f  q. V  X+ ~
約吧。結了帳走出大門，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
4 a: Y$ u# i  l* x
她滿臉的害怕，緊緊的握著裙子，「請、請問…你真的有陰陽眼嗎？」. |/ m6 t- V, O' Q. X

回眼看她，她抖得更厲害。我相信她是害怕的，不管我裝得多正常，但是我也沒4 x0 f# T- x. o
辦法把鬼氣收乾淨。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靠近我都會覺得冷
。

「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偷聽。」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只是我真的不知道" p  k/ G7 c! L  D+ O
，不知道該跟誰求救…我沒有發瘋，請你相信我…」
2 k, ^; z. q4 r9 I: s/ m; C
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嚴重到求助無門，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 j* m: V- k7 K" v( c' S* D
2 P3 J7 L8 k$ ]" M  y! Q1 G- k
「妳的眼睛沒有狂氣。」我沒有笑，這是地基主的建議。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 `; i% F; k4 x8 M
友善，「有什麼困擾呢？」: X8 N/ r4 z8 ~7 L

她明顯鬆了口氣，「請問、請問…真的有…」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嗚咽，「真的3 [% F: f  t5 H5 _5 B
有嬰靈嗎…？」+ y3 F& @1 S8 @4 h: H
" @' b0 I& _; [
我皺起眉，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

+ J! G9 k( C) ^; u- t+ j
「沒有嬰靈這種東西。」我很誠實的回答她，「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還算
是新名詞呢。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我是說，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師父一定8 Q) O7 P5 M) B! P* M4 m7 E$ h
會笑的。」
6 i9 X3 `2 ]& \. U( q  M9 z8 F- s! }  T
她似信不信的，滿臉恐懼，「但是但是…我、我…」她哭了起來，聲音是那樣的/ x% F4 l! u. B0 `, C
心碎。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音，充滿愧疚和痛苦。9 w3 _: ?$ e1 z
" d8 I/ ]: V$ A1 n  f9 g3 _
我說過，我的心靈滿是縫隙，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我很怕這樣的感染，0 [# t' j1 P: _3 I& M
但好像來不及了。當她叫住我，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就已經來不及了。  ], b( x5 t# {! X  [

「我問妳，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我的聲, B8 H* }  ~$ S, t. i" D
音變得細軟，顯得很陌生。

她愣愣的看著我。
% K0 Z& N$ @& T
「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為什麼要那麼倒楣，綁在妳身邊作祟呢？當然是早早的" T" _% r! n# ?: p
投胎轉世了…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就算有，妳的罪也只有一半。讓妳懷孕的男
人哪裡去了？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 R  X2 ?! @$ ]4 F
) r9 @- l+ r$ y7 X( z# v7 v( y% E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像是周邊蒙著迷霧，神智清明
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 J9 n7 ^* G* i, q% M3 u" u3 ^
# n* `2 W- W: f3 B
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被經濟和生活壓垮，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畏0 T% }  u+ w/ g$ H. j$ e( A% q
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卻毫不在意的笞打、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這是什麼
道理？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讓他去已經準備好、成熟的家庭，不要製造更) I5 k0 Z8 i9 Z+ y6 w4 s# z
多無辜的幼小亡靈。+ V/ T' r; B7 r( y. t) {) b
  ?) I0 y3 |+ [7 U/ E
或者是長大起來，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3 c  |' R8 E' D1 Q7 u- _

我的頭好痛、好痛好痛…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
去。& ?' M- s/ n( \6 O; o, T) s

「他在哪裡？」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他在哪! E; {/ |7 b# G* [! w! F- {/ }
裡？！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他在哪裡？！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
生育嗎？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
、傷害過妳！妳怎麼可以怕他？妳怎麼可以污蔑…」

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殺掉他，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 `) q( y) [* Y) d  b9 C6 ]
4 b4 S1 S" @/ c: g
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出現了烏黑的" E  k# {7 Q" r# b
爪痕。
8 h( x" A: p6 ?0 k1 u+ V
原來是這麼回事。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沒有唆使她去殺人。語言有著特別的* B( r# P$ {9 z
力量不是嗎？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但也有一定的影響。

「妳都讓陰差帶走了，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走開吧…」我喃喃著，頭痛和
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6 s% p2 p- v! n8 c" p

像是被蠱惑的女孩，呆呆的望著我。她沒喊痛，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 m/ k9 z2 e3 O1 {4 G1 c& l
' f6 L9 e8 F  J4 j* n
「沒有嬰靈。」我找回自己的聲音，柔和的，「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 g8 Z; |/ o1 T# k( V) m
。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別再這樣了。至% M' T& d/ `! E# t0 x* @
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忘了他吧。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會認真的去防護
，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 E2 R  A$ M8 A+ L* [& j  u
3 g5 r+ r- k4 S$ h, `
我鬆開她的手，她像是大夢初醒。「我覺得…突然很輕鬆。」她笑著，雖然還在1 m6 j8 P! D5 u  }- |& W2 y1 v
流淚，「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
$ j$ I8 H+ G6 [; V' y
「一定會的。」我肯定。

我知道一定會的，因為她腳邊的黑影，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這就是多管閒事; ?" v8 U, c* a
的下場。仔細的看著他，我知道，這是很古老的妖怪，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 X- t0 ]# P7 F# `! N
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將女性的生氣吸乾，病亡而死。
! p3 X* @. b( \+ I) X
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只有這種小妖物，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驚嚇著女人0 m7 F! ~; B& [4 I4 L. Q6 `" I
，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8 D  n# z8 T$ [+ W! {) O
0 h: J& P5 Y- t# y1 N7 Z  @
不過，我是男人。他們想要啃噬我，得花相當的力氣。1 d  `: t+ ^& r7 P* T9 I2 \: |

很想說故事給他們，讓他們離開。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
。+ A* r* W- [# y. l/ j6 _6 p
2 G3 T/ W. u: `) Z! I3 H# W
四點多了，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得趕緊去赴約，然後回醫院。不然滿是縫隙的心3 B" g0 G" J. r) e( L: N! ^! j
靈，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 R; b& d+ k4 S$ @; I' p
( d, O* a# S6 R) c7 _
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黑暗造成
的創傷，是永遠不會痊癒的。
* q% U' d+ J2 ?+ d, I
走進捷運的瞬間，我發現，我迷路了。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但是一個人也1 L: ]* `) S$ @9 X& N/ N8 p4 E, U( o
沒有。2 H0 a" v. e5 Z9 ~. S6 @' C& v; Y
7 g3 R0 i8 `* v/ V1 t9 V
我沒說什麼話，魍魎依舊如影隨形。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一隻手拍了拍我的
肩膀，我卻沒有轉頭。

「哎，怎麼這麼無情？」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抱著我的胳臂，「你也是去
聽演唱會的吧？」她仔細看了看我，驚喜起來，「你是姚夜書！我看過你書裡面# S, ^1 n( V( h
的照片！」

我想說話，魍魎突然發出「哇哇」的嬰兒啼聲，我的聲音，被鎖住了。唯一的武6 j/ E' f* l# |- y9 \; R, r
器就這樣被剝奪。3 |9 h2 y' ]% l4 Y

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她很年輕，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留著一頭很長的頭
髮，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

「我也很崇拜你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她嬌笑，「當然我更喜歡他…4 ^8 k. @0 D! ~0 I/ t
他唱得好棒，我愛死他了！每一場的簽名會、見面會，我都有去喔！他好帥好帥
…」% \9 e3 a+ M, W3 g

她喋喋不休的說著，神采飛揚的。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 l! p- L/ a* V, C
充塞在整個地下道，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3 g8 ^. ^# N) B) F& b/ n

「他是誰？」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7 `) P5 V* A' J7 D9 L
) ?! U8 T7 c$ q1 A) ]$ J2 w- j
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我們兩個人站定，她努力回憶
著，而我，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失去了我的聲音。
: u! B3 |6 w, T; v

如潮水的人群中，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不時被推擠著，身不由己的往前走- @" T$ M( U# P+ I
。8 Q) e: O$ X: w) q
, u" ?8 c, U1 P/ Q- I' Z
「他是誰呢？」女孩喃喃自語，「他是誰呢…真奇怪，我那麼喜歡他，現在我卻/ U) }8 Z8 e# z$ J
想不起來。我好喜歡他啊，每天都聽著他的歌，看他演的電視劇，房間貼滿他的
海報…」
; O8 f7 d% @3 h; j6 X! F& i
像是想起什麼，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你聽，他唱的歌…」她很慷慨的分了一- A  A* h! b1 d& y3 ?/ p. ^
個耳機給我，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3 O( i) N* H) _# I1 Q) `
* T8 ?( w( J9 ~/ q3 [
「奇怪，為什麼壞了呢？」她很苦惱，「我好喜歡他…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 Z' m, v' n2 Q2 `
起，甚至和他結婚呢。為什麼我記得你，卻不記得他？」' ^3 u# V8 z. Q5 e
8 V8 v4 S( T7 B& i$ s( f7 D
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現在我只希望，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但是那隻魍
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6 G4 W& Z5 `) n6 j6 G  e6 B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望著我，「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所以才想不起他的
名字？」& [8 P( }9 D# v6 P; W0 r! o6 q7 T3 {
/ |: r* w6 w0 u2 K$ Y# t0 s* I, d# q
不是的。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每個時代都有偶像，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8 {/ I+ Q% s  l) M& S
少女。我覺得，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策劃的，是叫做「命運」& v% ?8 E* ]. D4 ]" q+ c7 c
的詭笑者。
# [" }9 ]  e2 B
在鬼門開的第二天，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
的偶像，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因為死亡的洗禮，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 y1 d' b6 ~/ @" B# z5 t4 X' P( }
7 A; ^: j# i' Y' u, n. J% G. ~% E
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遺忘也是應該的。& }, P$ R3 T$ |$ V

人潮開始騷動，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我依舊被鎖住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I  {! j8 z7 ^# I4 Q8 e1 Y! _
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魍魎陰惻惻的「哇哇」兩聲，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一起
盯著我。

「是你吧？事實上，我們在找的，就是你吧？」女孩滿臉夢幻，牢牢的看著我。
  m2 C# c* r8 Y# {% f2 j' \
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鬼。
8 L+ m* K& ]) \" ^8 E+ }0 d6 B
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連呼救都不能。迷霧又來了，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
，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那種寒冷到+ V/ J1 g& [$ D1 N1 d, t7 A
極致的痛苦，像是火燒一樣，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吞噬，互相撕打。& V, i$ a9 P* R" [

這樣痛、這樣的難受，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5 C( R  V6 d4 x
面，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幽藍蕩漾。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 U: I: q  h! Z! F' W* x2 k0 `

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將活泥鰍和豆腐放7 c) q( _  g) |
在一起蒸煮，因為越來越熱，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這還有個好聽的名
字，叫做「草船借箭」。+ M3 D, o2 A- ~

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

說不定，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 C. k. ^% G% i3 r
境。但是今天…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0 L( B, g5 W. j% n' B, w
# ]0 C5 h" l$ F; [% @/ g
今天可是，可是我媽媽的忌日。姊姊趁著爸爸出門，要我五點半的時候，回去替
媽媽上香。8 ~( _% x9 j6 g" r, W$ e! ?

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我還是希望可以，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3 `/ R$ e) r- o

「媽媽…」我喊了出來，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還沒來得及逃離，已經四
分五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
* y% t4 F: H4 f6 K' s; {7 S8 Y
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像是鋼青色的煙火0 O2 @; [8 F9 b; [, K3 P6 N1 c
。

「姚小哥，你還好吧？」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3 L9 F% E0 Z& t9 ^
嗎？, ?. v& p6 }2 q" _/ h5 l9 q. V) |
# Y4 V$ I" `, b8 s  S& b: Q( {3 M3 M
我還活著。咳了很久，一陣陣的發虛。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我喘著，並且
苦笑。

「喂，饒了你們就很好了，還在這兒裝模作樣？」老陰差吆喝著，「快滾！」* S+ B$ Y, B, W7 I: Y
' m8 y: |  f8 h( M! m8 h! }# v3 v
我這才看到，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長髮覆面。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轉身) M% K. {: |$ B& ~
要離去，又戀戀不捨。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5 ^$ K* ]* g6 M( P* n1 {
: o+ M5 K7 l9 c7 `! l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7 Z/ J& a7 j" V. ^& A* J8 a# |' b/ i/ O$ V
她掩著臉消失了。& B9 e' N" i( \2 p* H+ U  c5 {! ~

後來我有回家嗎？其實我不記得。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聽到低低的哭泣。那  |% t( H, ^* z
哭泣的聲音…真的很熟悉。從小聽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  h5 I/ g6 X1 f& i

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他的臉抽搐了一下，「這…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  v- A- w* b5 p8 j
」

會是誰呢？「…怎麼還不投胎去？」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我還她，我可
以還。
; S, E; X) _3 `2 O& N9 |  Q1 l% I
「心裡擱著事情，怎麼走得開。」老陰差發著牢騷，「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別9 z/ I  `! p6 _& t! d% ^+ \  h3 O
讓父母放不下，那就是盡孝了。」& k* ^% r+ V  V5 C, i: |
% R0 ]; r5 L- O, w- m5 h3 F7 V
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還是因為受寒，我生了場大病。但是再怎麼痛苦，我都5 b- S1 B" y  Q5 B! b4 Q" N- @
沒有流一滴眼淚。

不能讓她，再有什麼掛心的了。4 _$ E6 k7 m8 W4 ?# M0 q
+ d) A  r! N  H8 y2 J2 H7 }) F

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我病情惡化。

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被陰鬼這樣穿刺，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又千創百孔，
在發冷發熱之餘，連連暴吼，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 g9 R/ t9 _7 G( g  k4 _( P) l
' t6 t2 f- c- O0 n% K; M
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

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懷
著絕望的鄉愁，和被鬼蝕傷的靈魂，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一聲又一聲，一( h: r7 Z# R& i8 s/ m: d
聲又一聲。2 i' m3 k0 G; x$ \8 {( M1 n8 Z1 z
( T* v  j$ m& }5 |7 J* _' F8 g
但我還是，沒有流半滴眼淚。2 _& o  X+ S5 y7 l$ J
4 Z& C) \. \3 T1 R* n  _) g. I3 I
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和那杯甜美至
極的水。我好想喝，好想喝…3 J0 o# J# q3 k( C0 r  P3 z; l
' g1 ?( X7 V: t. q; W3 S
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我在昏沈中，看到楊大夫身後有% l0 r  P  \6 G) _" c
著極大的翅膀，雪白的三對羽翼，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3 N+ l, C4 i5 a: h

「喝罷。」他將水湊在我嘴邊，「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但是你也奇怪，: D( m0 y! _- D( O; q5 \% T" i% \
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為什麼不叫他們
救你？」

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迷霧被驅散開了，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

「…他們不是我的奴隸。」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他們跟我什麼關係？只是我3 B  l. ?& N" v6 w* X! ^: {% p
的讀者。」( s1 A+ I( ?5 ~3 a) G
6 r; F5 |$ T, b% y0 g1 \
我說過，我性格軟弱。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尤其只是幾本破書，和幾個漏洞百3 z) v" a7 ?; Z' R+ p
出的故事。精神上的潔癖太過，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因為我
比誰都知道，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
, N7 s' x/ f; z9 z+ L5 ?5 \
我不知道怎麼還，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 O7 y: q+ M, \3 S9 O' ?4 c- I

他幫我解開繩子，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拼命在
牆上抓爬，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
: \0 m$ x! C5 O) ~
楊大夫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望著我。

「你要不要轉院？」他提議，「換個環境。而且，我所在的醫院比較『乾淨』，/ M! W0 h* m' {6 y
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 ^  F) E+ l' k3 X! T; o% {+ i1 q' X
」* A% i- r, o: K1 U3 j
, y7 W: N7 N6 q9 j" _, c
「…讓我想想。」我訝異了。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就像我不太喜歡他。
或許，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我反而相信他。8 _" F7 p$ u, p* h

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但我真的好起來，& o' I, e+ d% f' {
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4 \6 T4 p) J( ^2 i9 \( |3 q! J' {6 S
' e' C' T" Y9 l  p
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肉芝」血淋淋的塞進我/ a$ x. A& w( B6 ^* _; R
的嘴裡，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我可能還舉棋不定。
, W% Z1 s6 W" s( v( \$ O: k
不管怎麼嘔吐，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雖然- z+ s! q% I: Z; c: y/ I- y
小得只有食指高，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 N5 ^3 p( ~' x0 w; B$ a5 o9 W

就怕我早早的死了，故事來不及寫完。

就算這種「肉芝」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我真的心灰了。果然，我跟讀者不該
混太熟。他們眼中的「對我好」，只是讓我更痛苦。
) \8 y' t$ l  n$ f& `5 B2 x4 x
我又吃了人了。0 [% y; R. n- b

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虛弱的倒在洗手間，我沒有落淚，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
力氣。( H# z  |# J8 F9 e' W$ }5 Y

「喂！」小司從外面走進來，嚇壞了，「你是怎麼了？沒個人扶你嗎？發生啥事
了？」他將我拖起來，粗魯的扔在床上，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
6 z) a5 y  W5 P/ J( o5 X
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我也沒糾正他。「…他們逼我吃了肉芝。」
* k# E3 n" k6 k( m
「噁。」他皺緊眉，像是也想吐，「怎麼逼人吃那個？多噁心。」

我笑了。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也只能笑了。

「小司，你喜歡我嗎？」我拉著他的手，輕聲的問。
1 H9 g& ?+ |4 ]' K4 }0 ~
他唬的一聲往後跳，「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他拼命的撫著雙) ]2 G- i3 d0 s1 Y: k8 D$ N
臂，「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
) G* r& d' t( j0 s
「那好。」我點頭，「我要轉院，你跟我來吧。」

「我？為什麼是我？」他大嚷大叫，「我有那麼倒楣嗎？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3 ~4 o* h# F6 H& q) I6 H
？為什麼是我啊～」
, U9 }7 y7 b6 _, Q
呵呵，因為你不喜歡我。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你是個…非常單純的讀者。0 m0 N/ ?5 p8 k/ u3 ?
我是個卑鄙的人。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而' I2 t5 a+ ~0 Z) W( h- S3 X
他，不喜歡我。; r  f# j1 D, o  j* b+ p4 X8 u

最後我轉院了。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只是臨行$ ]7 i' W0 k( a' d
前我說了一個故事，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

後來我轉院了，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 p7 [1 ?! t5 X$ b' `
小司是最可憐的，可以化為人形的他，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還得負責保護我
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1 P: H; C% O, u3 _( z
7 N* i. }& d2 ^: ~4 {: K' N6 z
當然，我也還在寫作。至於鬼魅，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2 }/ p) G3 H: r* ^% q7 a0 C/ d

我凝望著深淵，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凝望著我。: w1 G# n* I: F& i$ s3 r

咯咯咯咯。+ E4 o8 U& K; \9 J# v

（全書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返回列表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收藏此主題] [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

[通過 QQ、MSN 分享給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