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7
返回列表 發帖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88# 跳轉到 »
發表於 2007-1-16 01:54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伍]（10）4 }( V5 X: P7 P* T+ D
4 J" d  v, ^7 Z3 o/ l$ @
才過了幾天，報上就有這段消息了。《立報》自是抽起的，不過市面沸沸揚揚地：“中國第一部有聲電影——《人面桃花》即將開拍，無聲片邁向有聲片的新紀元。”) y: n4 v- Q4 m6 W/ j# D2 G% I

- n5 P! ]# i1 r2 [1 }報上的宣傳用語是：“一個是載譽於南洋，蜚聲於關外的首席女星段娉婷；一個是轟動了平津，顛倒了京滬的當紅武生唐懷玉。一個百忙之中抽出空檔，一個輕傷之后養精蓄銳，破天荒地電影與國粹大結合，戲中戲，情中情，蜡盤發音，有聲有色……”; \* u6 K1 P/ [# E" s

( S( [' M( o) N戲還沒開拍，先聲己奪人。
) L  @& ^0 M0 c6 k4 Z8 _8 \
8 e/ b% G# l5 {* i7 ]大伙都奇怪了，無聲片轉為有聲片？中國人自己攪？
7 o" v2 [0 _9 w, O. Z, {1 S/ S/ ^% o
自幾年前在百新大戲院首次上映美國特福萊那有聲短片，引起了轟動后，很多國產電影公司也想急起直追，不過蜡盤發音實際上和灌唱片差不多，但聲音要與動作同步，制作過程遠較復雜，一個不好，要雙方從頭再來。
; w0 ~; @3 {' Z4 ?" M7 T( D# y& G. c1 G4 [
段娉婷是如何地當上了這戲的女主角，自不必細表了，反而是那投資十二萬元的大老板，對唐懷玉並沒投信任的一票。
- ~0 L& }1 \5 K7 S3 U0 f2 w2 W7 r0 @
! ?! N5 s( R- C! p* ]: ]0 Q只是段小姐道：“我要這個男主角。我要這個戲是一個歌女跟一個武生的戀愛，我要中間加插幾出京戲的片段——如果演出失敗了，願意包賠經濟上的損失！”
' J0 J4 [' z! z6 k: w3 ~# g% t  |6 G: x
& _+ H2 J& L% i% V+ e6 V& i3 f: n她這樣地包庇，黃老板看在她票房份上，也就好好地捧他了，而且見了唐懷玉，也覺得他跟一貫油頭粉面的小生不同，俊朗倨傲不群，便也大膽地起用了。( F7 E3 m5 }- c" }, \( t/ N' I
  @# s0 H8 C' U: s& b
懷玉只覺這才是他的“新紀元”。, o; c. @; J# _9 h; |
; \* J! F* L8 r* v" [7 A1 q8 k
在見報的同時，洪班主的班子散了。
: c# G; m# W0 P& n& @
+ b" d" ?$ B' q; M4 P唐懷玉留上海，魏金寶留上海，李盛天回北平。來這一趟，經了風浪，真相大白，各奔前程。6 W# j# ]; z- A, X

3 N0 E. K+ f7 S- i+ A, i懷玉一早送丹丹。5 u& K  F! M% |

. Z  X. W- o% p' x" s' ~9 |$ k他道：“你不要留上海——上海不是好地方。”說這話時，不是不真心的。
0 S2 k6 w' q& C! l7 K' n: I% t! i5 I: ^3 p
“為什麼？”丹丹問，明知狂瀾已倒。
& l0 M! y0 k2 f5 j% y! S4 u7 a$ y" c! Z) \
“你會學坏的。我不許你學坏。我是為你好，你回頭，還有志高。”
( y6 I* g: M; x& X% l5 q, k0 L8 T  d! q/ {
懷玉一頓，又道：“志高給你路費，實在是想你回頭。”. \7 O; i/ ]2 D2 W9 F* j/ c
/ i5 N: v' c7 L4 M& r- Q3 l
“你呢？”
2 _0 e( t2 V4 H& w
/ I! e& m% S* [! `- {: P懷玉搖頭。  p' c/ H/ O) X& U, _" V
, \0 J( f) ^; [5 w( ^) D
丹丹很堅決地道：“你抱我一下吧。”2 u1 h5 W* O' }+ M4 ?5 I2 W8 b
9 O. R5 A2 a$ K6 l) g' Y! S
懷玉不動。丹丹又道：“你親我一下。”
+ c9 Q# z# M5 G4 |. `8 v% X
: X: ^1 c+ Y; K+ Y! W+ i- W懷玉像一根黑纓銀槍，豎在兵器架上，屹然不動分毫，即使微風過處，那纓須也是隱忍自持，他不肯——他實在是不忍，最好什麼都別做，要鐵石心腸。, r% u8 O# Z8 J' U% ~
$ U" s- i; C* D: m/ T, y
他已經冰鎮在那兒了，他心里頭盡是些悲凄但又激昂的往事，發酵了填滿了，令他容不得任何人或物——何況他已這樣地坏。
' N  F3 F! e" _5 U
, Z! s: L7 {- g  C+ h“不。”他平淡地道，“我是為你好——而且，我有人了。”; E' G; Q2 y, I. r; {' g  J

, d+ E) f% J! q6 a他不是為我好，他是有人。丹丹最后一點願望也硬化了，心腸也鐵石起來，比死還要冷硬：“算了。我走了。”: J7 V& ?+ o0 }* Z! P3 \: f

* u) @0 ~  n$ @. z% @+ K1 H1 `. [然后她攜愁帶恨頭也不回，上了火車。李盛天到了，還有一伙班上的，預備照應著。李師父跟懷玉沒什麼好說了，只道：“上海是個‘海’——”
+ t+ l2 P+ O4 V& a# a! o0 ~" _0 [
懷玉忙接：“我不會葬身海上，三年之后就回來，我跟志高有個約。”
. A; B6 w5 W5 o) a  K, l3 I
4 @8 {3 G; B! g9 @9 X/ X2 n" u! f李盛天只覺自己蒼老了很多，完全是意想不到的，他很萎靡，如果不來這一趟，他仍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師父。一下子，就老了十年了，原來已是年青人的世界，摻不上一手。火車要開了。3 V5 k3 X+ V0 ~6 y5 _+ J; i- A
% h- \7 a) Z  ~/ n. y2 M& q
先是整裝待發，發出嗚咽的聲音，良久，也還沒打算動身，好像等待乘客們做個決定，雖有心地拖延著，但回頭是岸。
9 q5 j/ T0 u& [. G8 I; Z0 C- u6 F
" \9 ]: U) Z. J* ?# D2 x9 W* V這列車，滬京兩邊走，來得千萬遍了，久曆風塵，早已參透世情，火車哪有不舍？總是倚老賣老，要桀驁不馴的年青人來忍讓，等它開動，等它前進，由它帶著，無法自主。心事重重，開不開？走不走？
8 Y& Z2 r# g" o& f( y5 s4 Q1 ]; a- x, X! s* J% M- Z
一大團烏煙待要進發，煤屑也蓄勢飛閃，就在火車要開的當兒，丹丹一彈而起，長辮子有種炫耀的放恣的以身相殉的颼動，車不動，人動了。一扭身，她便也留在上海不走了！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87#
發表於 2007-1-16 01:54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伍]（9）
; ~; ]0 x4 T) v8 o
, ~  w# Q# |% X2 @8 j那不過是一個戲。. t& R1 a; l. e  @- y2 k' K- U6 l  E
- x& O8 Z0 l4 ~) I- b  ]
現實不是如此。
* W  J: E- X) d  S7 O6 f9 w8 w* p" k
現實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你活著我活著，懷玉想：我才不過二十一歲——每個人都有自恃之處，只青春，沒有就是沒有。2 W$ w5 W) b4 ?$ D) f
" c- X% N0 g5 ~9 K) b( r* j3 ~4 J
李盛天軟硬兼施地，半點水也潑不進。自從這回之后，懷玉跟師父有點生疏了，他只聚精會神，對付一個人。. ^! s( u( ~2 c6 @- X' d

1 R9 ^" L% O9 q9 I然而這位金先生，豈有工夫把他放在眼內？金先生今日在風滿樓接見了一個非常麻煩的外國青年威爾士。# S7 @" T2 N* O9 f- V; T4 i/ n
. k* b7 A1 I: R  B' d
金嘯風自那補葯“人造自來血”用上了英文做廣告后，果然生意大好，因此他儼然成為新興的制葯公司巨擘。跟風的人雖多，但他是創新牌子，別出心裁。他在葯瓶上貼有DR.WHALES的字樣，還弄來一個外國人的頭像印在商標紙上，說明是美國醫葯博士的補血祕方。這記噱頭，吸引了大量顧客，而且金嘯風又把這葯廣送海上文人，每人一瓶，附了兩百元的紅包，他們明白了，一時之間，不免隔不久便有文人的稱頌，什麼“還我靈感”“補我血氣”“名人名葯”等的間接廣告，出現在報上。$ A+ g2 Y8 Y8 v, [+ B2 A! w4 R" |
  j0 x( A- T7 c' i
金嘯風發了一票財。# L. l' r9 A' j5 v. D
4 O# o( S( v3 I8 M6 h# L, W+ e
誰知有一天，接了德律風，有個操美國口音的男人，自稱是威爾士博士之子，到了上海，要拜訪他，代“先父”收取專利費。, {0 w/ c# k; }1 {5 B
! @5 i* l1 a1 n8 A8 C' j6 d
金嘯風聽史仲明一說，馬上明白了：“按理說，這外國癟三可以送官究辦，告發他訛騙，只是如此一來，等於公開自己在賣‘野人頭’。”' {! k$ U' \6 C: x5 f7 z2 K

3 A0 K  x  C, v3 i3 P史仲明也很為難：“要真承認了他，便名正言順地敲我們竹杠了。”) }% F  T* z0 x1 C5 {/ f

1 \' ~2 G! O) F# u; k“有了，仲明，你替我約見他。”. b  ?" v7 z$ ?" w" Q: S% Q

6 S+ l! l( k6 T& G1 J3 ?待這外國青年小威爾士一到，金嘯風便先發制人：“令尊生前是好友，他在上海多年，我這祕方是他堅持要送我的，我不肯白要，便送他一萬美金。”9 N. |" P  o& p. i; g/ Y

6 q9 D3 ~0 Y* @7 n+ s- U2 X% w史仲明馬上把收據拿出來了，除了簽名，下款還有“此款一次收清，別無枝節”。
) u' {' _2 ]+ F% ?
" {: e0 l6 o. q4 C  @6 C金發的小威爾士還沒說半句話，已涼了半截，進退兩難，金嘯風見狀，忙關切道：“上海地方不錯，我會關照手下照應你到處玩去，這里區區五百元，小意思，只供零花。”
, B' D  R' e; \" W6 r) j4 t- X! e/ L% l
他無奈只得接過支票。也好。
* V+ h; q. b9 K& \& d: r; {7 A
金嘯風得勢不饒人，又補充：“你何時準備回國？請告訴我一聲，回程的船票當命人送上，不過是此番來了，正好給我做個證明。”( ~0 x% M) l; O: b6 @1 }
  k" D3 i+ I. R8 x& i3 ?# a7 R; x2 ?
史仲明出示一篇訪問記，是關於小威爾士拜訪金先生，並證實了祕方確由金先生依法購得制造特許權的。稿子早已寫就，只待他簽個名。小威爾士既收了五百元，也就用自來水筆簽上名字。史仲明“嗒”地打了榧子，有人捧個照相機進來，對準金先生和小威爾士先生拍了三張相片。
- p& A( I* `" H* Y1 [! p
% l1 l& |8 P: P# F8 [未幾，報上又出現了這訪問稿，威爾士牌更加名噪一時了。
5 |8 J3 o" @5 |: j" ?$ G, j9 q( h& R5 z% d
只是他自己從來也不喝這東西。當他又收作了一個人時，真快樂，兩眼都會得光芒四射，滿足了征服欲。但下回來的是什麼，面臨的挑戰有多少？他已經擁有太多，在萬籟俱寂的夜晚，只有自己一個人時，他就顯老了。他總跟自己保證：要活到一百歲。
& L3 C4 M* l, Y) L+ `3 F* K- R* p- H' `+ h/ k* T: J
沒有人知道他有一套奇怪的長壽祕訣，在公館中，他養了一只蜥蜴、一條響尾蛇、一只據說來自雲南的毒蜘蛛——他在晚上便跟它們交談，告訴它們自己白天的手段和心得，心里好不舒暢。沒有女人的時候，他的寵物聆聽他一切。段娉婷？他跟它們說：“她一點都比不上小滿，但她也不是沒好處的。”
: b- @2 D9 w' Y
% ]7 M1 h! ~3 b, A: A當他想念這騷貨時，她那雪白的凝脂般的肌膚便在眼前掩映了——怎麼可以這樣白？幾乎看透了底下細網似的血管。! m, f2 P7 j+ n" ~5 T0 G7 a

  K1 Z3 c- Z/ T他無端地，有點激動，一個一個小女孩，讓他玩了，他卻不是她們的男人。8 x# c  c; \- m2 j; n& t4 Q7 V

8 N/ O0 e/ |5 [2 y" s她們全都另外找一個“自己”的男人——他金嘯風哪有立足之處？她們用他的錢，去扶植一個自己的男人，心愛的，自小滿開始……
( r! Z: d4 [) U( Y& a
4 P6 t2 l* |! o唐懷玉，這小子不知憑了啥能耐？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86#
發表於 2007-1-16 01:53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伍]（8）
# D" c- [) d0 ?$ ~+ M: B5 }
) ~$ e( s# R# Y9 Y. i* b“仲明，我跟威爾士先生約了幾點鐘？”然后二人又談了幾句，沒把段娉婷放在眼內。0 u' b/ ?% U& A# d, i5 K: x

1 j0 @$ I% D5 [, d. E: F她有點下不了台，只好道：“金先生，不耽擱你的時間了。”3 `" e! g# H! m/ ]  b9 [2 b
1 C( [* R# @0 |. @
他只咪咪笑：“過一陣有空，約段小姐跑馬廳看跳浜去。我新近買了一匹馬，是好馬，弗吃回頭草。”
; p/ b, [  G, c* w3 V4 C
. R* N2 T* T% X& F- x段娉婷銀牙一咬，他整治了她，又不怎麼要她，可見是玩一場，誰都別想贏。一直以來他對她，決非真心，難道連假意也吝嗇了？段娉\婷像被一手便掏空了。
% v2 _3 ~* x+ j% o- x( O3 V- l, n5 X5 ~) \- o
她當然明白，只不過關乎日子的久暫，終究是甩或被甩——抓緊另一個肯定上算。
6 K4 |  q, v) i: v9 ]# h
+ G- d0 n8 A. b6 O* Y7 @) i- g3 k所以她一定要聽得他親口允諾，她才肯把身心投注。' t$ b3 ?1 k! P' f+ B
3 l; z4 ^$ |7 b
她要他，但弄得不好，與苟合的男女關系又有啥分別？她不要任何試探、測驗、爾虞我詐，沒心情也沒有時間，在這關頭，認定目標，命中它。
* N5 \/ f; i. M7 \3 g+ U9 H1 G% Q* f. i; a# _
“唐，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不打算追究宋小姐是什麼親戚，也不理會你的從前，我只要以后。如果你不肯，一拍兩散，我們有句話：好馬弗吃回頭草。”
( K: U, ^7 e) V: V
8 z, j) {" ~, O( T說這番話的同時，懷玉只沉迷於他的第一個女人，他實在太忙了，他對她的身體還不太熟悉，根本無法推拒她任何一個字——他日漸地離不開她，熾熱而充滿希望的日子在以后。像個抽上了鴉片的癮君子，泥足深陷。
/ X+ q6 c) d* M% q2 W% p6 l! G
2 E# o8 ~9 ?7 G1 l' C! |- y她對他很好。7 b# U2 h' b4 x7 m

* Z8 c- x/ m: B1 K她還把橘子削皮去筋，一絲不掛地放進他的口中，然后問：“甜不甜？”+ r; ?# y# d# W% {$ |
8 e+ L# J5 n1 _; w
懷玉笑：“太甜了。”忘記了丹丹這樣地回答過他。
! n/ T+ Q9 p/ M( X
. ~/ }7 j. c2 M" q當段娉婷這樣做時，她也是一絲不掛的。
* }1 ~  A5 _- m' F
' C& f' [1 ?! k芳菲的世界，歐美各國各式的浴露香水，她最愛洗澡了。或者，用一個心愛的男人給她洗去往昔的汙垢，一天一天地，她將會回復本來的真相。越活越回去——正是一種渴想。# {, D( t7 f7 d9 z! k" i

- C- t+ o( `! d她扶植他的同時，自己便退讓，終於兩個人便相襯了。
0 l3 \9 @- ]4 \, W: ?- V" U1 ]/ o2 m) J; d& ^( M" p" ~
李盛天知道了懷玉的事，勃然大怒：“這樣下作，不清不白地混在一起，這不是上海人最愛攪的‘同居’麼？”+ S" u* C$ e) X# O# J# K

! t% Z, A$ o# ^% m& X“不，師父，”懷玉申辯，“只是好朋友，我交個朋友也不成？”) G7 Z; v. h9 A- Q. [

1 N0 i2 W! |$ Q6 ^“女明星還有好人？四六不懂，還要往里摻和，害死你也不知道，你還有勁兒上台？”' W* O+ s) ]0 B* g& A4 t  E

, r8 f  j# L/ R2 o+ `2 l0 ^“我不上台了，我現在明白了，路是人走出來的，命中我有這一步：先死后生，我不回去了。”! a8 s% V' u4 I8 K2 @
+ f% s/ X- c6 B1 @+ i
“你不回去！你知道嗎？金寶也不回去了，你們一個一個，都各懷鬼胎了！”& D7 _* O$ d! j$ g
9 u0 b2 X3 N) L! C
“什麼？金寶也不回去了？”3 V7 T. N) p1 M% Y
$ P- U9 H, O7 x7 q  D; h) q; u
魏金寶自見上海不同北平了，是一個開放的地方，男女同台，坤旦已比乾旦吃香，自己這一見識，轉念好景不常，不知終在哪一日，再也沒他的份兒，把心一橫，也交際應酬去，周旋的是指定要他這種“男人”的男人，他自己也有話：“到了上海，方才是真正開心。沒有官爺們來逼我，都是自願的。昨天有個男人來勾搭，還不要理睬他。呀，一問，原來是李三公子。”$ K4 x' X- ]5 a- F% t

" Y" }4 k) I& z1 e8 k; ]8 V心情落實了，臉上有不可言喻的媚態，比台上拾玉鐲還要妖嬈。
8 y" c# c4 O) n1 R" P1 q' s) v! n+ E, f
隔兩三天便說要歇中覺，不肯上樂世界的日場，班子開始有潰不成軍之危機。8 r  n" I% [8 w! W) f

1 m/ Z. S3 [9 T  c# `' X看來也只有李盛天把持得住了——不是因為藝高，而是一切誘惑苟念，沒招搖到他身邊。那些雛兒，一個一個，卻各懷鬼胎了。
+ x% H/ M2 C: E: v" |+ q
  i0 k4 Y! Z# a1 [李盛天叱責著懷玉：“懷玉，我也不打算這樣子下去，像個無底潭，你及早給我回頭吧！”
2 k( c3 ]  Q" N/ ^0 t' C! j2 @; g7 z2 h( g. U" P
勸說了半晚，懷玉也聽不進。
5 ^. J# b( _* K: w: }; c- ~
! O- V; U  z9 Z* f6 k8 w3 t& v! O- G師父不了解他。真的，他決非往下墮，只是抓緊另一個機會往上爬，無論如何要贏一次，斗志昂揚——雖然他的首本戲《火燒裴元慶》告訴他：年少氣盛的闖將裴元慶，閱世不深，缺乏謀略，即使在瓦崗寨擊敗辛文禮，后來辛預先埋好火葯於墜慶山，誘裴孤軍深入，裴自恃，被敵四面縱火，死無葬身之地……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85#
發表於 2007-1-16 01:53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伍]（7）
" Y' R4 c" K3 b5 Z/ y. M( L7 i$ Q) Y9 a: }3 g7 u
“玩幾天，我送你回去。”懷玉再一次地狠心道。
9 i: t% H9 N. O( V
- L; o8 _% `: t7 f- J丹丹回想起，有一個晚上，終於，他也是陪她走段夜路，送了回家。同樣地絕望，她得了他的魂，得不了他的人。
) N# e1 r- S1 s/ J2 E; F# x1 h: Z1 L: V* X8 `& s5 R
他又不要她了，她明明盡了氣力，花了心思，她不計較什麼，但他始終讓她一點原始的痴心，隨水成塵。2 u- g! E" a: J
2 X. X* P. a/ ]+ s
正在絕望，誰知懷玉拎出了一小包的點心來，拆開，丹丹一瞧，啊，是棗！是一包購自雲芳齋的蜜棗。
1 o; Q* n. t, v/ c" H! K# l7 e! d- G$ ^
像一個個小蛋圓，金黃色，香的，亮的，丹丹嘗一口，她原諒了一切，棗是濃甜的，咬開了，有一縷縷\的金絲。) ?8 V: s! g" U4 o# ]( A. o

! u) i+ i2 }5 m! ~4 _9 A  r2 E6 G2 X2 \4 ?懷玉笑：“我沒有忘了，不是欠你棗麼？這不是偷的，是買的，用我自己掙來的錢。”
3 x$ ?4 j+ Q; n5 ?( P7 h) f, J9 Z: ^0 C8 D
世上有誰追究一顆蜜棗是如何的制作？每一個青棗兒，上面要挨一百三十多刀，紋路細如發絲，刀切過深，棗面便容易破碎；刀切過淺，糖汁便不易滲入。通常青棗兒加了蜜糖，入鍋煎煮，然后撈起晾干，捏成扁圓形，再裝進焙籠，置於炭火上烘焙兩次，需時兩晝夜——這才成就了一顆蜜棗。) u! h! K) v8 k2 n! A: w# Y

5 h( T1 |0 n8 l1 y" q( w9 W3 e丹丹難道沒花上這一頓工夫麼？想不到火車上顛簸了兩晝夜，她終於也得到這顆蜜棗了，比起那一回，懷玉在胡同偷摘給她的，況味不同了。把那青楞楞的棗兒一嚼一吐，懷玉便道：“現在棗兒還不紅，到了八月中秋，就紅透了，那個時候才甜脆呢。”……  [4 E% q( Z$ c

; Q4 O3 j! S; x' _“甜不甜？”眼前的懷玉問。8 f( L1 }/ h# s4 E
% ]3 r3 ^$ U/ y1 B, g1 ^: ]! ^! Y
“太甜了。”$ P# Y$ m* B2 Q. b8 }& T

9 t/ f9 ~! l0 d1 `$ C) Y* ]“噯，吃過了好吃，我送你一大包，你捎回去分給志高吃。我很惦著他，這個人最饞了，可以沒有命，不可以沒得吃。”! M% c& X. M1 i& d  x6 g

! b; q5 z) q8 \. N# U4 u丹丹不語。2 x8 `7 v: E" v: K
! I+ c2 \: k) s% t0 Z
外頭有人喊懷玉去了，懷玉索性道晚安似地：“你睡吧。”2 x0 z* I) J7 O8 L3 u/ j% Y1 Z0 q

3 B1 t5 A* y* ~) u: D5 `# k0 r才一出門，又回過頭來：“扭傷的腿還疼不疼？”) R2 j& s' t) `. W6 [2 c: S
% U3 |$ o: K; @( K; X
待懷玉去后，丹丹望著那小包的蜜棗發怔，非常地悵惘無依。
4 r: U& s, i* [1 ]6 C2 W/ l0 b0 N. w7 z; I& p0 }3 v0 \
不可能了。" Y, t5 d$ D3 p% n
5 K% h$ H1 J) x' }) R6 S
再也沒有一種簡簡單單的親好：什麼也不管，只是她跟他在一起。她為他做任何事兒，她是肯的。不過，他不肯，因為他不簡單了。夜里他出去，會是誰找呢？他不是去應德律風麼？他跟誰在通話？有事情？他太忙了，打天下，為自己操心。. w0 w9 }+ s7 z

, l" T6 k; b" W- G! R! R一切都是播弄。她實在愛他，當他在時，已經想念。他轉身就跑了，她惟有把桌上，那被他吃過一口的蜜棗拈起來，就他吃過的地方，便咬下去，輕淺的一口、一口，吃了好一陣，還沒吃得完。
, Y- `8 v+ N$ }2 w. u
3 Z& s5 c# N, ]+ ^# b* d滿嘴的濃甜，縷縷\金絲。6 }) E6 p  Y' P

1 |6 ?1 n4 {+ G, B忽地丹丹一驚，呀，她的牙齒豈非更黃了些？連一個陌生的沈莉芳都察覺了。對，相比之下，那段小姐的牙齒便是白。丹丹頹然，只囫圇把棗吞下了。. j2 ~5 G! q) \& n# M3 ^& b8 `6 K

3 Z, W- ?+ p+ k+ ~* L, D$ ?段娉婷之所以要見懷玉，無非要得他一句話。
9 ^% c! ]! e. S, s8 _* P0 b6 ?2 M: q2 h% R4 U6 G
想到那一天，也不過是昨天吧，倒像已經發生很久了。“姬園”開放了。姬先生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大富翁，辦洋行，廁身紳商之列，便在靜安寺路跑馬廳附近建了一個園林，一水一石，一榭一軒，都因地勢高低制宜，光是亭子，便有八個，種蕉種柳種梅種菊，簡直是個小型大觀園。
1 n- n5 r2 d( @
) h9 E) Y' b: O, R' `, d開放那天設了酒會，還請各界游園。. A! v$ @$ E* E+ C0 Z& K' S

( C/ {% i: P4 i& J' b) e) p; j) r一人手中拎著一杯酒，見了啥人便講啥話，段小姐自然是電影明星中被邀的第一人，這種場面，她到了，便見到新知舊雨，又湊巧——也許是心里有數，碰上金嘯風。8 P& ~3 B) t2 u' b

" ?0 l& b: F! e$ P' Y金先生晃蕩著一杯酒，打個招呼：“你好嗎？”
/ s( o! x$ L; W; s- Z+ v5 k6 U3 w: j8 n1 K) B5 V
段娉婷嫣然一笑：“你好。上回的壽酒沒吃，就病了，怕坏了氣氛，不敢來，你沒生氣吧？”) q. R/ ?( |  E; ?

# g2 [7 Y# u3 F' v$ ]0 _) n他只翹起嘴巴講冷話：“上回？哦？呀對，我都沒在意。”
0 K) l4 z  W2 Y& |! R8 R* L+ f! t' d+ k8 n
她有點惱恨他這樣說。一點也不著緊，證實不了自己地位。她道：“唉，拍戲忙得很，軋了三部。”2 S# |+ v( G6 o+ |

  K7 l2 O$ f8 J1 T+ D2 j0 y% |他道：“是，各有各的忙。”2 p8 `4 D( t2 W/ k  e; F
0 ?4 c0 J+ O& Z& K' z
咦？他為她整治了唐懷玉，不是麼？他卻召來史仲明：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84#
發表於 2007-1-16 01:53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伍]（6）3 D. z/ a( l9 j1 f5 J! {* R' I' H
- ?3 a$ v7 Y/ u" Q
“他對你可好？”4 T6 G& \: b$ e3 d
# A+ }6 I$ M5 f2 C" G
丹丹一點也不遲疑，即使懷疑，也不遲疑地，又點點頭。
; ]+ G, {( \8 Y4 Y! @5 {% @& m$ T2 r6 X6 B/ l5 O8 A  K& Q0 n8 G
“住下了？”7 x5 |; p: U) a- s+ `+ V

* e) l7 F8 A6 {3 K2 l“——還有一個班子的人，他師父也在。”# w# b# N. l/ G
0 {6 ?# `" O# t. n
丹丹一想，便反問：“沈莉芳，你有男朋友麼？”$ U; g% ^2 V, ~/ p$ F

! ^' C2 i; \# _“從前有。后來見我要當明星，他罵我貪慕虛榮，就跑了，臨走還打了我。”
* a0 s  n! n" _2 M# g  J' ?8 H+ r  q0 l+ g3 Z6 c
“家里人知道嗎？”
2 X: `) m3 ?9 e) w2 b: o0 e: v$ B  h* j( B
“他們不管我的，沒工夫，我姆媽幫傭，一個禮拜回來一趟。我爹拉黃包車，很苦呢，巡捕常來‘撬照會’，他天天地拉，得了錢買不了幾斤柴米，又要到工部局再捐一張，不然連車也拉不了，他哪管得了我？”
" z* X7 _' @; o) U, p
* M# i) v/ C: ?5 z' H3 z聊了半天，方又明白，也不是“貪慕虛榮”，只是在上海，一個姑娘家如何立足？; m1 A( m: h! K
1 q/ w7 I" q5 A: x" ^, ^' A& u
沈莉芳跟她頗投緣，還寫了地址給她，末了道：“你的牙齒黃，改天我送你雙妹牌特級牙粉，我也是用這個。再見，以后來看我拍戲呀！”
5 Q, _& S8 ?- a5 W
! }, `6 O# ~$ Z1 I5 y丹丹笑著揮手。
6 N4 G& u8 Z1 Q. o6 F4 h1 S  K
. K6 q/ W, w! p5 q' u) r- ?到了晚上，班上的人都回來了，丹丹的事，也就人人皆知了，見她這樣地豁出去，也是個沒爹沒娘無依無靠的江湖女，倒也非常地照應，招待吃過一頓。% I- A' }) j1 q, a# t/ |) S

1 }9 t# O6 Q. }4 U& m$ P懷玉只是尷尬，大伙給他面子，他可是長貧難顧的，而且，也許多心了，班主的臉色不大好看。
# M+ t% c0 ?# N; ]5 F$ F4 q" B
8 Y# F8 ]/ V- Q/ R丹丹自是萬萬料不到她一心來投靠的人，是泥菩薩過江了；也萬萬料不到紅透了的武生，一個筋斗便栽了，因為女人的關系。沒有人告訴她，不過，就憑她的聰靈，隱約地，也猜測了五分——來得真不是時候！
0 ]2 s3 Q1 s6 k  N9 s' Q
* b; s) S; G0 x- p+ o+ W懷玉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間，讓給丹丹，然后搬到李盛天的房間里擠一擠。1 Z# c$ O9 G  D, d! Q5 x* C

4 a, a0 y. Z3 ?: T/ u$ N隱約地，也聽得師徒二人的對話，有一句沒一句：“班主倒是怎麼說的？”. V. k2 {7 R& r- _3 k, P
/ b$ U4 y* R2 E0 t! y
“他一聽是十倍贖回合同，當下也沒什麼異議，其實是掩不住的歡喜啦。”
! a# Z+ D0 s5 h/ _6 Q7 `4 m* }) B& w6 n: [
“你存心是脫離了？”
0 b/ B/ X7 u0 V8 q; ?! u; j5 e8 I5 D: u4 O
“我只是不要拖累。”
% J" r4 ]  q+ Z8 c/ r5 s
( k0 m% k: y6 H2 g“難為嗎？”
# A" d- H& m3 Y, ?. W( Q8 [: _4 [
“不難為，段小姐為我另鋪后路。”
" j1 J  A; S8 x0 p9 D/ @5 |
7 S4 o+ Y6 b  F! ^7 x0 Y3 c“她？”
& h# T0 v+ _; P* C7 n8 z+ h- r: y2 l- u) c2 Q1 x
“——她說介紹我去拍電影。”9 S0 _1 R6 E6 K& T( I! \( B

% V1 [$ Y' t/ Q! G“你是唱戲的，怎麼又跟演戲的結了捻兒，可要仔細想一想，大不了回北平從頭再來，別意氣用事了。”
# N/ q" J' [% X8 N3 ~  e
: y6 V0 s( |" v8 ^5 `“不，我又不是架不住，要認盆兒，而且段小姐已經給聯系好了，最近有一家公司的老板，很積極地想弄一部‘特別’的電影，只要她一句話，我就——”: i7 Z& H6 s5 m3 S6 [5 z4 p

3 d- j) d" W4 z9 Y8 Q5 |  ~/ Z“那丹丹呢？”% r2 R! Q7 w1 i

8 H7 ~( D  V" \) |: m2 S3 t“我根本不知道她要來的。”; [% H; x/ r( R) I* x& Y( M

/ L, y; d8 G) _4 ?: ~( Q) f“你是不跟我們再跑碼頭了？你留在上海，丹丹如何安置？”, x$ u! X- L) `9 W1 L
9 }( M' d: Y+ w
“我正煩著呢，要不她跟你們南下，要不，我就送她回北平去，我答應過志高的。”
  P6 `7 r0 f, v' E. Z4 q6 o/ D. e3 @( Y- D5 H
到此關頭，實在也不因為答應過志高。李盛天語重心長地道：“上海是個‘海’，懷玉，你別葬身海上。”
0 d( X9 w1 F6 Q& R. y
) I- H. V/ l& R1 |  o+ E- O' c“不，我決定了！”" P) S. s1 h5 y1 P6 z! f5 I

( G2 F8 k; B0 ]0 _, q懷玉變了。/ J! ]& J( G( ~* v; A
* \5 z: a# }6 O2 z
這逃不過李盛天的眼睛，他已經不再是廣和樓初試啼聲的新人了。吃過葷的，也就不肯吃素。誰知他跟那上海小姐的交情？不過師父倒覺把他帶來了，沒把他帶回去，實是對不起他爹。8 p5 X" }" G  |' H" g3 R# l

" }- r3 k' J7 g) \8 @6 `) _  M懷玉不待師父擔心，已道：“我給爹寫信，錢也匯過去一點。”7 d' }1 \0 b& B* C

8 d- o  I- J/ x) o0 g* U# F7 x又補上一句，“師父您放心，我自己的事，也令您不痛快，不過我是一定不會忘掉您的。”他正色道，“如果我不追隨您們，也可以立個萬兒，最后也是師父的光榮——我是您一手提攜的。”
9 X- |, ^4 t8 I+ C" F
) q# ?' }/ E# @$ W- {懷玉變了。# e+ S/ l" z. @8 `/ R; ?0 ?
$ K! n0 M- _$ m0 k. ?
一個人不可能長期地守在身邊，如果沒經風險，他也不可能馬上便成長了。像每個作藝的人，一生中有多少青春煥發的日子？; ~* H4 ?& B( E" @! ^2 S6 k
, y; ]) E- P+ o$ H* u* s. J
讓懷玉回到北平，窩在北平，他也是不甘心的。0 o# z' v4 X) b) l' ?0 F$ O
+ |' ~2 n& m: r8 [
因為他見識過了。! v2 b- o3 i9 Q0 ]' w- v
! S2 ?1 M1 L8 x6 Z$ Z; Y& d& l- k
丹丹不是不明白，不過她不願意她一生中惟一做的大事，結局是如此地滑稽。在這種天氣，這個地方，總像有莫名的寒風吹來，顯得自己的衣服不夠穿似的，更是伶仃了。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83#
發表於 2007-1-16 01:53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伍]（5）( }3 r# O3 f& h5 D- ^, [

/ S. m  G3 y* P好，白布落在青缸里了，把心一橫，向洪班主道：“我們出去談談事情。”
2 r* ?: X( N2 s* |! P: L% R  W' E7 e2 Z% B( f4 n+ K6 X: d! r3 r
見丹丹千里迢迢地來了，而他又一身無形枷鎖，干凈極有限，苦處自家知，都不知從何說起。形勢所逼，推拉過一旁，三言兩語：“丹丹，你呆在這兒不要亂跑，晚上回來才安頓你。”
- l% ^) \2 E0 _" h% R( ^- d$ J" _, B/ {9 t* R, o0 ^
丹丹無端地眼眶一紅。
1 x1 Q! U' t4 }8 s' ?+ Z/ C$ `# h2 x) H1 B) `, w
懷玉也是心情惡劣，自身難保，如何保她？不怎麼經心便噴口：“一來就哭！”0 K8 G' e/ b% Q; U$ v
: ?  p# `* B1 V- ~6 O* \- l" u
嚇得丹丹的眼淚不敢任意打滾。丹丹也是個刁擰性子，很委曲，覺得這是一生中最不可原諒自己的餿事兒了，也直來直去：“我下火車時，腳一閃，扭傷了。”
! c6 i. ?: a! D9 a& ^: d2 z2 l8 F! f$ |& y
一卷褲管，果見青腫一片，虧她還一拐一拐地尋到此處，懷玉一陣心疼，終也按捺住：“我們有事，真的，你千萬不要亂跑。”說了，又補上一句，非常體己，沒有人聽得似的，“買點心給你吃，等著我。”. Q0 w* S: a- W; q9 H, H( g

% o" J. ^7 g' G; H, T* d& H: ]2 ?丹丹目送三人走了。三個人，段小姐靠他比較近。; ]5 \& X7 J( y& }2 |% K) l$ e
4 C2 I8 s6 I% E  v+ f7 I! ]. K2 L
——她一來他就走，他竟然因為“有事”，就不理會她了。" q- H# O( z9 z  R+ {  K( _9 T% G

; y8 |- J6 n5 W5 `丹丹四下一瞧，這弄堂房子是一座藝人宿舍，於此下午時分，也許都外出了，也有整裝待發的。人人都有事可做，連她惟一要找的人，也有事可做，只有自己甚是窩囊，來投靠，反似負荷——她估量著可以做什麼？燒飯洗衣？只為一點她也控制不了的私念和渴想，驅使自己此行成為一個不明不白的粘衣人。
& [$ D: S) n2 e2 U
  l7 E: i- J7 o$ O% r她是下定決心了，她付得起。" k- S6 A  {& V+ a' Z' w+ @
- j# `" z$ G* I$ }2 t
只要懷玉安頓她。$ {# n! D  ?' F/ k* K* v

& a1 k5 W. @; {$ ~& I% e+ `8 J只要她這番誠意，打倒了那個撿現成的漂亮的女明星。哦，女明星，女明星見的人還少麼？不定就是懷玉，而且她也不怎麼介意，看真點，那段小姐也有二十來歲吧。丹丹很放心，她比自己大很多很多。看看，不像的。丹丹逼令自己放下心來。( g: B9 x4 [& O4 f' N* X/ {
# q' M; }) G- R+ C
出了懷玉這房子，也在一帶逡巡一下。先試踏出一腳，再上幾步，然后便東西來回地看，像一只來到陌生下處的貓，連腳步也是輕的，生怕有踢它的頑童。不全因為傷。
# N- x, Q0 `. H  r! g7 k1 L2 A3 `4 [
" b; S5 v' w5 X這一帶有小旅館，有“包飯作”，正在準備燒晚飯派人挑擔送上門。有印刷所，也有各式的招牌，寫著“律師”、“醫師”，夾雜著“小桃紅女子蘇灘”、“朱老二魔術，專接堂會”……還有鉛皮招牌，是“上海明星影劇學校”，附近人聲喧鬧。2 J, h) d& o3 o, x
& f6 |& m- I6 f
丹丹好奇地忙上前觀看一陣，只聽得都是牢騷。% N6 H5 B1 P6 \
1 f4 }( l/ y( c; F+ R. Q' z# C
“怎麼，關門了？”7 ?# u9 g9 Q1 p- f2 N# Q2 `
& j8 [1 C" ]4 K& R' c" ~5 B/ n
“搬了？搬到哪里去了？”: P# _( e( Q! |6 L: i: Y
. A% C( A/ d7 t$ H  t5 c: |
“我們拍戲的酬金還沒到手呢？說好是一年三節支付，早知道賒一百不如現七十。”# i+ l- ~2 L/ C. j) T) E0 D0 M
5 a! A3 ^; z- V& K$ Y3 B
“哦，學費收了，實習也過了，現在一走了之，怎麼辦？”. G( ]0 t& w( p% g& N0 M2 D
* e4 e! l! ^- Z: D' }
有個女孩還哭得厲害：“我的錢都給騙了！”. c: c" n7 Y9 ~4 u* ?9 {9 d

1 w/ [! o8 x7 w' X* c1 }  ^哇哇地哭，絕對不是“演技”。5 ^2 h: F9 L/ T2 R! K- U6 ]! L

: k# X! H! L: k4 G5 v弄清楚，才知是一群被騙報名費、學費和臨時演員酬金的年青人——全是發明星夢的。丹丹遞給那女孩手帕，她一邊抹淚一邊揩涕道：“我就不信我沈莉芳當不了明星！”  A/ q- q- l+ b$ B. |; T1 R
6 Z1 [+ i5 D( c8 v: W5 F
因為感激丹丹的一塊手帕，所以二人便聊起來，方知沈莉芳比丹丹大一年，她十九歲。她憤憤不平地道：“我又會唱歌，又會跳舞，我不信自己紅不了！”: Z* S. T( r4 a& q: Y5 d

) A' |$ ]7 Q1 D5 o! U“那影劇學校關門了，你下一著怎辦？”丹丹很好奇地追問。* h9 Q, c* Q/ I

, ]6 N+ P  j+ a3 j, f) |“有人跟我提過一個‘演員練習所’，明天我去報個名，馬上就可以當臨時演員了。大明星都是從小演員當起嘛，我就不信我當不了大明星！”
1 U5 ]) b, v) n! m0 A" o' {$ k' k: a! \  [2 Z# F
口口聲聲的“不信”，非常地沒信心，非得這樣喊得震天價響不可。1 I! i+ U- f) G+ G5 P3 i- x1 o

+ K/ n! O7 g% I' R, A6 s, e5 a當她得知丹丹是北平來的，也就同樣好奇地追問，非常親熱地在耳畔：“找的那人，可是男朋友？”/ ~, `- T" v% W7 a7 ]

0 E/ m$ k+ K& }; }4 C# d“什麼‘男朋友’嘛。”
! C- w, @7 B( K8 j) N' k% Z9 q+ S& _! n9 {- ]. D9 j
“你對他可好？”
' u" |, o( P' w; d
7 g( j. M  R; q( x丹丹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很容易地便肯於點頭了——當然放心，馬上就各奔前程，此生也不會遇上。故，很私己地點點頭。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82#
發表於 2007-1-16 01:53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伍]（4）
/ u: }4 f2 j1 x% u2 w5 n
+ M; w* A7 A8 P% O馬上變得天真而又虔誠，爾虞我詐的招式都拋諸腦后，打算此生也不再動用。
* z& B5 b0 T2 X, S: {2 q3 v7 B; z5 f1 K3 E
當他凝望著她時，她的心開始劇跳，柔腸千回百轉。想到幾年來，身畔都是一些有條件的男人，給盡她想要的，名利地位，以及贊嘆奉承，沒有一個像懷玉——什麼條件都沒有，卻是稀罕的。當她要他，他便稀罕。她不要耶穌了。9 G2 k. D% y2 S$ j! B, K6 _
7 I3 o& S. y: K: n
她正色道：“唐，我知道你將來或許不愛我，但這也是沒法的，我們各憑良心……你勿要瞎話三千。真的，你不愛我，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9 t- x/ w" C# h/ d. {! `% u8 r/ n5 X
1 Y  Q7 o" B9 F4 v9 q' R
以退為進，唬得床上年少氣盛的小驕將，不知水深火熱，便急急自辯：“不是的，我是愛的。”: ~8 S5 Z/ F- y1 P. L. o

& ]- E8 I: e, D7 B  K“那，你留在上海。”( P+ A  [, w- H/ J
  G6 Z- [: E: @
“——你明知道我是見一步走一步，我接不成另外的場子，也唱不了堂會，如今看來，金先生是決計不會放我一條生路的了。”
+ Q' T) U) P0 @* `. y  p
# M3 }. R) e8 [* p) ^8 V段娉婷沉吟半晌。) J1 Y4 B' l) g  a

& z( V6 S9 M! s; ^“我也決計不肯委屈自己來投靠一個女人，只是，我的本事光在台上，也許回北平算了。”段娉\婷心里開始有只小蝴蝶在習習地飛，這樣好不好？那樣好不好？都是些美滿的計划，紛紛緋緋。一下子，她又回復她江湖里打滾的慧黠和精靈。多奇怪，一個嬰兒又匆促地長大了。她心里有數。
+ w  [+ q0 E1 U+ i% U
+ ]; O9 ?" N0 e. l  n9 c“見你們洪班主去。”
  Z) ?7 F9 Q, L& A- p! X
$ }0 K6 L( c: H/ L: f% M4 S+ l4 x2 R懷玉不知就里，便不肯。( @5 d+ W1 a8 m( i) r
( q& e. R$ l* r, k# \
她哄他：“我們聯手背叛金先生，不是麼？”一宵之后，次日，懷玉領了段娉婷到寶善街那弄堂房子下處。! u/ i" D' l7 \& k( a
# M, u) ?5 d7 I9 I: k5 I0 ^3 P7 E
他們不在，反倒見擱著一件隨身小行李。
3 N3 q$ @: _. k' f( g! {. ^
, T9 m4 a0 T) n* _2 z* r那個彈三弦的好事之徒，又像只耗子似地躥過來，瞅著懷玉和段娉婷：“唐老板，說你有親戚從北平來了呢，現在洪先生到處打聽你到哪兒去了。”$ Q3 l- C4 Y# L4 ^: v) L3 p
4 b. i/ W' H+ ]7 W( \( E8 N
親戚？! T. k# O! P4 g$ b$ j4 g
- ^6 [# X! I* G) y& h
是爹？他來了？才剛有信說他在北平安好勿念，怎麼來了呢？3 N/ z7 A1 y, m2 F

  e! ]# ?# c7 g+ H懷玉趕忙進去，如著雷擊地見到一根長長的辮子，他懷疑自己眼睛看花了，一甩頭，再看，她正沉迷地埋首於他的戲裝相片，聽到些微的聲響，馬上回過頭來。那些微的聲響：門輕輕地咿呀，腳淺淺地踏上，或者是眼睛巴嗒一下。
+ T" d5 G9 d9 w2 b1 l& b1 h5 C) y, |
0 i  V5 k* q0 R/ A4 g她雖身在這異地，但處處無家處處不是鄉，異地成為一種蠢蠢欲動的新夢，她來了，不顧一切，沖口而出：“懷玉哥！”
4 Z; y: ^$ ?: ]2 o: l8 N% s1 L0 a4 r; W( a$ j
懷玉十分地驚疑，他聽不見她喚他，只覺世界變了樣，在他的意料之外——一切原是意外，一切都不合時宜，他無措地，喃喃：“丹丹？”$ H* T' Y& M; [& H' n; s% p

  W1 I; Z& E0 T1 u: N如果不是真的……( c) q  [! i$ }7 v  I  l4 r: _

- E  d( x8 D3 E9 E. L丹丹驀地見到段娉婷了。她那麼的一個人，何以她倒沒有見著呢？眼中連一粒沙也容不了，如何容人？/ S6 f; U+ {7 Q. ]
/ A9 K" I# `: Z) e9 Z
懷玉見她進來，只好介紹：“這是段小姐，這是丹丹。”
6 d0 ~7 T$ Z1 C# m- w7 D
  h, J( l% k1 o: T8 j6 ?, a2 u段娉婷笑一下，跟這小姑娘周旋：“小姐貴姓？”- `) u$ K  x0 }6 e
$ f% v! a' v$ N8 l
她執意不喚她的小名，她執意不跟她親昵。
, b0 T2 g- f# L& Y- e' |! _. }- w6 r& Y/ _# ^: `9 H4 z
丹丹？哼，懷玉這樣喚是懷玉的事。$ D4 I7 V% [( u
$ i1 L: ?6 q4 _1 q5 @, o
懷玉一怔，她“貴姓”？真的，連她自己也不曉得。3 A: S; L* ?: v' }

  Y7 P+ d- K' F: p7 o! w5 w5 Q當下忙解圍：“我們都喊她丹丹的。”
0 ?/ [$ k. ^4 B( O5 i5 A( w' r
/ i- T: x" u/ P1 K" w“貴姓啊？”段娉婷笑靨如花堅決地問。
. m, F5 B& L5 u0 h: ^8 {' u: u+ e* ^
懷玉便似息事寧人地道：“姓宋，宋牡丹。”8 _  d1 B) a, _! K% T
% _# O2 t/ h: D% h
“宋小姐，你好！”
; P; F9 F8 K. S) M/ X
4 i0 V/ n6 U9 o; d8 R+ v6 j丹丹張口結舌，五內翻騰。/ U3 j7 ~1 \$ F5 m: |$ B
& P- j% S' x, T" H( S$ f
懷玉逼她姓宋？他私下把自己許配給志高了？就沒有問過她。8 X3 u6 J) o# f* K6 f
( J! _6 E4 D4 k! u
幸好此時，見洪聲匆匆地趕回來，一見懷玉，便責問：“唐老板，你昨天哪兒去了？今天丹丹姑娘一來，我就著人到處地找。”1 v0 l  I, _, d6 ^3 C3 h
2 q, p$ k, _- |! M# p
懷玉很敏感地，聽出來班主不再稱呼“您”，如今是“你”——可見也真是帶給他無限憂煩，何況他又提不上號了，身份不得不由“您”淪為“你”。真是勢利，自家人都這樣。
' F$ ~1 W2 H- v4 d7 t8 T& M4 ]1 q4 s( T0 O
臉紅耳赤，倒不一定是為了“昨天哪兒去”，而是為了在兩女面前，他竟“不比從前”。他咬緊牙關，好像如今惟有段娉婷指引一條生路，重振雄風，要不今后一直地被人“你你你”，他如何受得了？十二月里吃冰棒，頓時涼了半截。難道他在過去的幾個月，沒有給班主掙過錢？沒有紅過麼？真不忍心就坍了。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81#
發表於 2007-1-16 01:53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伍]（3）
/ K7 u: Z4 ]) a0 X& b( W1 G. Q+ T3 n! Z6 A. z
“不是触電，是著了涼。”3 Z) y' U2 M2 O$ {* W$ _7 I7 i" }
: H7 [5 g) k5 v
也不理懷玉，只在房里自語：“我的浴袍呢？沒一點點影子花。”
- _- e5 J6 u0 p; ~+ r9 ^) m3 ^; C+ d: b+ U
未幾，她又道：“唐，我淋浴去，來個熱水澡。你自己倒一杯酒驅寒。”6 d- @  J0 F! ^

; ^: j+ S$ j, S* D6 I當她出來的時候，見懷玉半杯琥珀色的液體，猶在晃蕩中。她脂粉不施地出來，更像一個嬰兒。
- j; {4 [2 B; L' G/ C7 `# R
5 U" m( }0 m9 f/ Y真是想不到，一離開了繁囂，她膽敢變回普通人，還是未成長似的，臉很白，越看越小了。他遞她酒，她不接，只把他的手一拉，酒馬上潑了一身，成為一道一道妖嬈的小溪——完全因為那軟閃的浴袍料子，半分水滴也不肯吸收了，只涓涓到底，她身子又一軟，乘勢把酒和人都往他身上揉擦，問：“我吻你一下，你會變王子嗎？”  |" T$ k; J, p0 H; J& ~5 f

: Y' E5 D+ X% C! q2 h( j- f懷玉掙扎，道：“對不起。”8 p2 Z  @, L! E7 G2 D' j

2 W3 j3 B# l) j# h  Z4 {段娉婷用她一陣輕煙似的眼神籠罩他，有點朦朧，不經意地一掃，懷玉就失魂落魄，不敢回過身來，她目送他逃走了。& c8 d5 V8 |. ]0 j% b

+ u) P1 {0 k% m# v. I4 M逃到那浴室中，是淺粉紅色的磁磚，他開了水龍頭，要把酒和人都洗去，忍不住也揉擦一下，像她還在。
2 i1 ?6 M- M4 f' n( v2 X4 H) u0 k9 f, \+ P' G4 X- E
無意地瞥到浴缸的邊兒，竟有她浴后的痕跡，有一兩根輕卷的短細的身上的毛發，偷偷地附在米白的顏色中，映進眼帘，怵目驚心，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心飛出去，眼睛溜過來，身體卻釘住了。8 r% M" t! F; C* B6 H

; W9 |& K1 b8 d  z) k也沒足夠的時間逃出生天，她自他結實的身軀后面，環抱著他——一只手便放在不該放的地方，嘴角掛上詭祕的笑容，看他如何下台？她感覺他的悸動……
* L/ T: Y" ]0 K( e$ v4 ?# U! b
4 V8 V% A0 C( ^8 Z, Y3 F她這樣地苦苦相逼，他又怎麼按捺得住？- w+ u- G& ~/ G$ F4 q3 r0 E
8 i2 r3 A. u, @
渾身醉迷迷的，而且充滿憤怒，如今他變成一只憤怒的青蛙了。+ I; Q% W2 B  l) P0 y  e
& c9 K- d5 N3 w
段娉婷自然感到懷玉的悍和急促。& c5 Q( f. ]+ d$ x1 s8 L

1 K, y6 K( {( l& b& a( \他失給她，倒像一個新郎倌。% L5 a- x3 S. z; Z" }

8 g& L% H8 p) R: r末了，懷玉只是臉熱。
: V- ?; j6 l1 w& f, z. ^" F6 X6 k5 c: G! W1 E0 L7 y
但是唐懷玉已經完事了。
/ z* |6 }5 e! j- ^
0 B/ n& w4 A) E1 o) l5 b$ ~8 [段娉婷不準他退出去，在他耳畔喃喃：“就這樣……就這樣……”$ w/ G5 o- H( t- R6 d0 o
5 w  Q7 D# k0 E" k6 C
段娉婷用她的四肢，緊緊把他糾纏著，好像花盡畢生的力氣——又像一個貪婪的嬰兒，死命要吮吸母親早已供應過的乳汁，不是基於飢，而是因為渴。! E2 G  z2 {+ v
; G7 ~/ j. o& ~/ X4 i
她撫慰著他：“不要緊，再來，我們再來十遍、一百遍，我們還有一生！”/ g# j: G6 i6 M0 Q6 s0 I% x( J% T

- J: X7 g3 |4 N! \* V" l懷玉想不到他就範了。, j3 E: F' N9 _* \

2 e/ n1 `/ x. W# C( n5 \6 O2 C6 h他過去的歲月，他舞台上的風光，都是一出出的武戲，而武戲，是沒有旦角的，一直沒有，有了一個，為了情義，終於也沒有了。如今他的生命中，段娉婷，她竟然肯如此地看待他，在他最困厄無策的時候。4 s' o* R3 @& s0 X7 {8 ~& q, B! K! V
/ v9 S0 N. {% q0 l: [
他不是不感動的。
! X$ u8 `- s9 n% @- f
9 p: }: B) M3 m- c2 i& _5 z這樣的窘境，又沒有任何人明白，前路茫茫，只有她明白——然而，追究起來，還全是因為孽緣，要是那天沒在樂世界的哈哈鏡中，影影綽綽地碰上了……不知是誰的安排。哦，我唐懷玉已墮落成這模樣了。
4 S/ z: c( E0 L& K: C+ a% o' G0 q1 w5 G- y  j, M) `
怎麼回去面對鄉親父老？0 @  n3 S; D6 ?, o! d& u! |
5 }: T, ?' W- T3 S4 @7 y
段娉婷的手，橫在他心上，壓住他，令他呼吸困難起來，在這個飄溢著女人香味的、叫人忘卻一切憂傷的小小世界里，他的心便伸出一只飢渴而淫欲的利爪，扒開了胸膛血肉，乘勢抓向她的胸膛——東山再起了。
3 s6 r" q5 b$ U- l" u
- ~+ G3 }, T- j. a) q6 [; b% G$ Z, X7 }第二回比第一回凶猛得多。
5 }- w3 n7 E! x$ f) t+ b  Q. ~, ^% s4 K/ \
她笑：“雙槍陸文龍？”, F/ q. f: i& q1 T& z

9 `: n, Q8 c' C/ m) n4 d' S7 F0 N心里還有點憐惜的歉意。$ s2 _6 ~0 e/ _1 F+ C9 w1 l

9 L6 _3 d7 U- h% N2 H$ {' T) S“把你給帶坏了。”
; ?- f  E5 n7 A8 Y" D' v9 q
) e1 C9 e6 J  t& a/ q2 z“我本來就是坏。”
* G0 ]& X; e+ n8 M( |" S  H$ R2 M
“我要你更坏，更坏……”
& V0 K6 ?2 @; J8 f# y3 P; v/ I) O
, C$ y# b! L* I他已經不可以完整地道：“你……比我想像中淫賤！”; X5 S6 w. W% O6 v! o% w, A$ ^
" x) f3 b+ q/ f9 K2 `- {4 I) W  q3 y
他的行動把這話道出來。% O/ b  y5 q( D& Y5 F# ?& N& {

0 h( y- X+ t( q4 y+ o. h百感交集，都鎖在情欲中間。她是他的第一位旦角。他是她的第一號冤家。二人陷入彼此的包圍，存心使著勁，只爭朝夕。
. ^, ]1 B1 k* a- o. _5 a! D( F
) W6 p4 A+ |% `! S" W: f后來。
, N1 x; s+ s2 {  f; y. f
( I5 Y- s# {# ?, ]3 k  v她著他：“你喊我名字——”又問，“記得我本名嗎？”0 g, s' p. Z$ A3 Z& [
) m0 _2 q" h! {7 b1 u
“秋萍。”
" S- p4 n9 {6 D1 }
  k4 @( \8 |. S% u/ }0 S, v3 c呀，她驚詫他竟然真的記得。看來，他是有心的。她又很高興，他畢竟是有心的，不是因為自己的勾引。原來擔憂著，心中一個老大的洞，便如情天恨海般被填補上了，一點一點地填補上了。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80#
發表於 2007-1-16 01:52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伍]（2）
$ J6 Z: c' x& e8 O- }
& n: K  _9 c. \$ c' y7 p4 x0 a; g“唐，你知道嗎？”她笑，“耶穌是世界上最愛我的男人。”
& k& H7 x. l$ a5 y$ `/ @( C% Y
: }* S5 t$ R! e“耶穌？”懷玉抬頭一看那像，“這洋人的神像可真怪里怪氣。”
+ C/ T5 l7 F7 a# w
" p# q) m+ C+ B( h: l2 s; w“他們不喊他‘神’，是‘上帝’。”段娉婷解釋。( Q( w! T1 ?( R; ?# H- Q
" X8 b3 v" ?, |
“耶穌是上帝？”+ ~1 v9 b" `) @* Z/ g
( g+ V) S/ C0 ~7 h
“不，”段娉婷輕輕笑一笑，“耶穌是上帝的兒子。”
  @) \9 }: z* C! y5 d; f$ N" w0 {/ l6 m3 U" m
“真糊涂了。”: q8 A, m, n  ?' G

3 }( ~  g+ o; w' W! B" T  i懷玉一想，再問她：“那愛你的男人，是父親還是兒子？”; P4 t1 m0 e9 x" V( P' q+ Z' P! R

( i4 E& r. d8 Q  p0 m1 W“——”她忖度一個好答案，“是年青的那個呀。”
; k5 @0 d" V7 E7 Y- n4 r! L+ O  V8 j0 @6 m$ ^
“你愛他麼？”懷玉有點不安，“我是說那耶穌，世界上是沒有的，你信他才有。我倒不信，所以我心里的煩悶也不定肯告訴一個洋人。”
1 ?' b1 u' @  e6 C- c5 f
) ?" N! ~7 ~1 ?" V/ m/ y2 U: u這屬規矩會的紅教堂，傳來一陣輕柔而又溫馨的鐘聲，因為它，每個人都好像天真了。
6 h: j  [$ F* B7 r; I
. i9 o- v& n( G# g, H' M& i“唐，你聽過一個西洋的童話嗎？”
! F' j" |  ^) `- |+ [. U* f  I( Q2 E9 m, ^
“沒，我不懂英文。”. v; ]' ~. i1 c& N
! |) g+ F" n- ^, P  n' D
“哎，有人給翻譯過來的。”段娉婷白他一眼，“叫《青蛙王子》。”3 I5 k' F$ j* ?

0 g8 T4 B  b; M5 o" j她用了二十七句話，把青蛙王子的故事交待一遍。! L7 Y1 Z( Q, i3 \. {

0 ?( u( f3 N" q2 S' r* i: m/ i末了，她的結論就是：“不過，這也很難說，要吻很多的青蛙，才有一個變王子。”% r6 H9 W  a0 S0 j' h& {6 `; {
8 e& {  B0 M/ ~: T8 Y2 N* q4 j. C! e
懷玉還沒來得及接碴，只見眼前的女人，抿著她自嘲而又天真的嘴唇，道：“都不知要花上多少冤枉的吻。”
2 c2 X/ {" H% E) I7 }0 N) [7 i% g2 l
她在這一刻，竟似一個小女孩，答應了大人諸多的條件：要聽話，要乖，要做好功課，要早點上床，要叫叔叔伯伯，要笑……可都干了，糖果還沒到手。
" ]$ `: u4 |, O7 S/ d! t! d8 \( |0 p8 \; ~% \% t
懷玉瞅著她，忍不住，很同情地笑了。他問：“青蛙是如何變成王子的？是轟的一下就變了，還是褪了一層皮？”- |% K* E3 O0 ~# P( S9 E
% A' r/ I, o9 {$ O2 l2 ?& F
“是——把衣服脫了，就變了。”段娉婷吃吃地笑，懷玉的心扑扑亂跳，眼神只得帶過去到那花窗。他那無知的感情受到了驚嚇，起了煩惱，全身都陶然醉倒，墮入一種迷亂中，只設法抵制，道：“真不巧，外頭好像要下雨了。”
* i4 N9 O) \  q0 o/ }, q* g1 m  ]+ ~
一出來，才不過下午，四下一片黑暗，天地都融合在一起了，有如他黯淡的前景。密密的雲層包圍著世人世事，大家都掙扎不來，沉悶而又遲鈍，壯氣蒿萊，頭腦昏沉欲睡，呼吸不能暢通。
. M1 O0 D% f! ^! [
1 V' m0 s+ @$ C: m/ O- \8 D雨在暮春初夏，下得如毫毛，人人都覺得麻煩，不肯撐把傘，反正都是一陣溫濕，欲語還休——而太陽又總是故意地躲起來，任由他們怨。
: m4 ?8 ^2 Y, h, k6 E1 v* ~9 T0 o: @) B
“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好？”段娉婷忽爾無助起來，前無去路。
7 Q/ l5 l, b9 a/ f. D5 I
  t. y' `' M& ]* r她直視著他，他比她小一點，比她高很多。
! }/ \$ W  a  s& C; x0 R4 w
3 o8 O. C3 ~  b# P; K即使他落難了，她還是受不了誘惑，她完了！心想：前功盡廢。卻道：“金先生那兒，我是不應酬了。”
6 E+ m# s) D& @  Q' f7 P
0 F5 }& _2 v# Z懷玉即時牽著她的手，咦，丹還在，一身的淡素，那指甲上還有鮮艷的丹，百密一疏似的。她覺察了，竟有點露出破綻的慌惶，她仰首追問：“不信？”1 X2 `* y5 O9 a  N! u
5 u- T$ {, e( t+ z. m1 `, d' _
他很倔強：“我現在是在窮途，對自己也不信，別說他人，這個筋斗你又栽不起。”% P  S, j+ O" S4 G
3 C+ D* r& u3 L5 K8 p+ F
只是，他的空虛一下子就給填滿了。4 Z* X, U$ ^6 t3 M9 r$ \& J1 y
9 _/ f3 n' L4 ?
也許只是壓下來的看不見的密雲，然后在層層疊疊之中，伸出一只涂\上丹的手，在那兒一撩一撥，抖下陣細雨，然后細雨把他的憂郁稍微洗刷一遍。還是沒有太陽。1 @# K4 r7 L, a* V

: E) t5 l4 H0 z5 N4 L綿綿的。纏綿的。# j+ L9 i7 ]" j) L# q' W! ]& U
! D+ H$ H( @7 k9 }6 s
他也有難宣諸口的沾沾自喜：“我只坐得起電車，坐電車吧？”
& ?0 c+ W- c- |* W, a, _+ y0 D4 }( ^+ Q, S; g+ o7 n
只執意不坐她的汽車了。- i# N6 p9 g0 X5 N0 Z4 e

+ H+ ]2 |- k3 ]& f3 p# t1 H她縱容地道：“穿成這個樣子，去擠電車？我又沒把太陽眼鏡帶出來，怎麼坐？人家都認得的。”
2 j( o+ J* b, C0 D( w4 L- x  n* J  m) H
他只緊執她的手擠電車去，完全是一員勝利在望的猛將。
" J% d" Q. m1 n' Z: _8 C9 ?7 N. h9 S; L4 R0 ?7 s
坐的是無軌電車，往北行，經呂班路到霞飛路。乘車的人很擠，竟沒把女明星給認出來。她笑：“小時候姆媽吩咐我們勿要坐電車，怕坐了會触電。”& W1 `. m! m: }1 u* J" \

, ^" O( J+ p- y  S2 p# Q" V進了段娉婷的屋子里，她便打了個寒噤：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79#
發表於 2007-1-16 01:52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伍]（1）
; o& T* g3 h. ?0 u# r. _) g; N- r9 b% @: I1 |

$ |. W) d2 g: w( _$ T民國廿二年·夏·上海雖然懷玉不相信他就此走投無路了，事實上，凌霄大舞台仍然上戲，仍然是洪班主的一伙，人人都照舊，《立報》上卻刊了段不起眼的報道，說武生唐懷玉一天因練功拉傷了腿，只得暫時停止演出，日后再答戲迷們的熱情。1 ~+ Z) w% I5 ?/ |) }5 D; W% s5 [

7 H- W+ }. D# k7 s0 J另外的一個紅武生，來自天津的蕭慶雲，走馬上任，客串助陣。: }) A6 }% R" d  p% Y, a6 X3 N

- z2 S0 C/ C! Y金先生存心冷落他，但又不知冷落到什麼時候。班主既簽了合同，不能中斷了這碼頭，戲還是得演的。1 O' H1 A  ^2 m: @$ {
( d; W, n+ {3 Y
懷玉百般無聊，弄堂中有人喊他聽德律風去。
& E- I6 ~9 h/ W7 V. X" W3 B' Y5 N. T
4 [6 Z& D. l. Y" w1 e: O9 m6 [整整一個月了，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才又重出生天。金先生又沒趕狗入窮巷，並無出事體，只是冷落懷玉，讓他干等，終於會怎樣？“日后”再酬答戲迷的熱情？令懷玉連練功\也無神無採。; T9 D( e+ D7 n' M8 J
, t3 A, s* Q* k- e! M$ U
李盛天千叮萬囑，不要荒廢，不要氣短，就當是修煉：“心中如滔滔江水，臉上像靜靜湖面。”——只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內中的難過，從九霄掉到深淵中去，不是身受，又怎會曉得？師父也無能為力。
2 X. `, {9 c: R; e* C7 v" [4 q: v' u5 m
真的，整整一個月了。/ q3 F4 ]1 N. D) n
. K5 [& N# }' A
弄堂房子中只有一個德律風電話，與其他也住宿舍的戲班子共用。
1 E' C+ b/ e5 ~' z- L
  X8 y' I' h# v" a) ~3 X: B" G3 J1 ]喊他的是個評彈班子里彈三弦的，住下來大半年，也是樂世界的台柱，正拿著個賽璐珞肥皂盒，有點暴牙，好像合不攏嘴來，也許是在竊笑，側看似只耗子：“唐老板，是小姐。”4 |8 K( h! ~; z  h

$ T, p0 b3 A8 d* s. l% G, r5 {  b1 e很有點看熱鬧的表情，多半因為懷玉的作孽唱揚出去了。4 T2 p" [6 M) n% }6 x1 K

5 F1 Z& h: i- j' X懷玉背住他，道：“喂，誰？”
# j9 m1 j, e3 o1 j4 t, ^3 g
# i# e4 I) I0 [那人不好意思勾留，依依不舍地回頭，只得走了，懷玉但覺十分氣惱。  |1 w: V6 T; D: [; [! A& s
. F: o, m* l8 K3 C: H
“誰？”; c" d+ ?1 ^  l# _% K& p: f& P

* L% v9 T( T/ l) p+ t* k& [+ A“唐，是我。”5 }' d) z+ m/ O. T" S& h( {

- r% r- e% W4 l) L% M) N1 a+ j“是你？”一聽這隔了好久、卻一點也不陌生的聲音，怎能認不出？而且，到底他只認得一位小姐喊他“唐”，像外國人的名字：TOM.“段小姐，你放過我吧！我為了你，多冤，跌份兒，如今懸在半空，生不如死。”
/ d0 q) \$ @1 B7 C0 [) q3 M
$ C1 B0 C  u2 ]1 D. X; |3 u一說到“生不如死”，懷玉徑自一震，莫非這才是自己的本命？真的意想不到，脫口說了，但覺冥冥中原來如此。
3 ^6 E5 m- z) E" x% i( b& g  S
“——我才是要死。整天無神思，渾淘淘。還失眠，要吃葯才睡那幾個鐘頭。”對方說。
7 Z' ?$ g# R. j+ n- I" U
7 [8 }+ A# v9 q) ?; `“我們又沒什麼，白擔了虛名。”; x. j% j* Y0 ?! I  E

5 U: v$ g2 l& {9 R# O/ M“你說啥？”' d# w+ k: X5 D) y, u  S- Y* {1 W

- m$ b# u7 [1 c5 l“你——放過我吧。”懷玉很不忍地，終於這樣說了。$ g/ U+ K3 {( W) ]

$ m* Z+ d- f# a3 u! C對方沉默了一會。' ^; P) _6 G2 ^3 d

5 _& i! i- |7 \; X. f* l/ ]懷玉不知就里，只道：“喂，喂……”
' B3 ?! }' X/ e9 _0 c# J! Q2 p7 o6 ^" f# Y" J
“我也不好過。這幾天不拍戲了，明天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 Z: S) R) T: l; {& e0 v% n5 w" i9 _- x! X2 `+ f1 \
懷玉不答。
, Z  R5 d' y  A! w2 ^/ @" P4 V* y* ?8 z3 m7 {3 x
段娉婷忽地很煩躁，意態凄然，她不過先愛上他！竟受這般的委屈。她一直都是自私的，也是自驕的，一直都在這紛紜的世界中存在得超然，怎麼一不小心，便牽愁惹恨，受盡了他的氣？$ _$ Q0 S6 R4 s( @" s! `5 x# `
$ p5 H$ \+ m' \, r, X( }6 q5 B' P
“你說，你有啥好處？你甚至不是英雄，要是，也落難了。”8 ^% f5 ~: c! P- ^% O
$ n4 Q4 o/ w- S' t; |. A# q
說著便奮力地扔了聽筒。' Z: A2 y! x0 z4 m3 h% X9 m+ t
- ^" C$ x4 v+ K1 Z- B' |* J; t
懷玉只聽得一陣“胡——胡”的聲音。- W" @( l% f9 Z, X' E

5 D0 V9 V' W. l. i像悶悶的嗚咽。
2 T; |# q/ |% `2 @! x' r3 Z8 X* [2 l, E: ?# ?
帶你到一個地方去？8 C# R. T" x: o3 x
) I7 W8 j& i, O) s
什麼地方？- j6 J) E, e; T  z* l  M
$ L$ i; U. F1 [; h: ?3 r
他的心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怎禁得起這般的折磨？每個人的心不外血肉所造，不見得自己的乃鐵石鑄成。
. O/ W4 m, s: \* A# {  M
( V0 [- ?& n/ r+ B5 S! m他怎不也設想，她有沒有為此擔了風火？  S# W& y3 E+ \) l* t4 A7 \0 L- w; e
: E2 q4 e! \9 a2 t3 O$ m
陡地，德律風又鈴鈴地亂響了，懷玉吃了一驚，忙抓起聽筒。& M0 D1 h- t5 P7 ^" \
) B4 t2 g& Y# {( ?8 e
對方停了半晌，不肯作聲。" }4 q* A+ X8 y1 c, Z

/ Z# ?  ?4 {+ `+ f然后只問道：“來不來？”+ D) F& \3 i; B1 L
3 ~; f( l7 d1 r
又停了半晌，方才掛上。
" D7 [- d& G5 O$ \  i+ C3 W2 g5 p& L) `0 U4 L! i2 }
他怎禁得起這般的折磨？
' s5 }! w! ~1 ?- g
1 h# \1 H# t8 D9 C1 A# a4 B' B0 K+ A在三馬路轉角的地方，有座哥特式的建築物，紅磚花窗，鐘樓高聳，是道光二十九年興工的，落成至今，也有八十多年了，這便是聖三一堂，花花世界的一隅清靜地。
. }7 k7 `4 h/ ?. R, p- \, H
3 P7 U6 F& r  r6 l( D7 T“我們喚它‘紅教堂’呢。”段娉婷領了懷玉來，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她先閉目低首，虔誠地禱告。不知她要說什麼，懷玉細細打量，她的妝扮又比前淡了，口紅淡了，衣飾淡了，存心洗凈鉛華的樣子。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78#
發表於 2007-1-16 01:52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肆]（5）
+ G* _' J! ~5 E3 d% g) y% A& a9 B; b4 B2 E9 P, p# ~
這些，有被她握過在手里的痕跡，志高一一把玩著，可愛而又脆弱，沒有明天。他獨個兒地想念，演變成一種坏習慣，一切的動作，都比從前慢了點兒。
$ ^4 E+ [% D( ~+ D. K6 {. x* Y1 U# M  ]+ M- p+ ^9 R7 {0 ~5 K
不。! L9 }; v# ^3 V
9 N+ D( k6 a9 S+ J( }
志高想，大丈夫何患無妻？當務之急，便是發奮圖強，於是一切又給收藏好了。哦，已經輸了一著，還輸下去麼？
4 R, I2 D! p5 c. i
0 f, s  H: U* b1 f% S3 O- y  n第二天的戲，竟唱得特別好，台下的彩聲特別多，他有點奇怪，好像這又能補回來了——也只得這樣做了。
. r  z3 I# S! B9 P# w
7 V' e+ P$ Y9 J( y3 J& D在志高漸漸高昇之際，也是懷玉一天比一天淪落之時。
. Z0 W7 g9 e' v7 T4 _& A3 w
9 S' l3 p+ S$ g! v# T3 s" R*生死橋[伍]民國廿二年·夏·上海1 M8 d# [- r: R- S: Q! d0 g

. l  W! r) x- M& X+ q1 m; U無意地瞥到浴缸的邊兒，竟有她浴后的痕跡，有一兩根輕卷的短細的身上的毛發，偷偷地附在米白的顏色中，映進眼帘，怵目驚心，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心飛出去，眼睛溜過來，身體卻釘住了。　　也沒足夠的時間逃出生天，她自他結實的身軀后面，環抱著他——一只手便放在不該放的地方，嘴角掛上詭祕的笑容，看他如何下台？她感覺他的悸動……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77#
發表於 2007-1-16 01:51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肆]（4）7 M, ^7 X' Z3 p) {  k) s2 L  T

( B9 V' f2 M+ C, b' p: K志高只恨歲月流潟太匆促了，一個小伙子，不長大就好了，一長大，快樂就結束了。他的一切，都是失策。是他的，終究是他的；不是，怎麼留？
# p2 u( z$ e, t- o! J& @5 j3 x5 E4 G( K4 m
心頭動蕩，似一碗慢煎的葯，那苦味，慢慢地也就熬出來，然后他老了。
' Y1 e# G! I$ Z* Q9 d) B' ?4 m1 V; {# ?
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 S/ n0 ~6 V1 L6 i$ _2 e$ P' t) u1 T
* H! ^& }; y. g6 @" t9 F
沒有月亮，看不清楚，他十分放心。
" S8 P8 {* ^1 b; ~3 `8 k& |8 ?1 z0 s
  h0 l  K2 X# H& D* Q給了丹丹懷玉的地址。於她全是陌生的，上海？寶善街……
6 Q5 T# W. @( Q+ u* b* C% D4 m6 l5 }
  c. L* r: O" _) F直似天涯海角的一個小黑點。她只堅信，只要她找到他了，他不得不關照她，憑她這下子還有個冒兒？世上又何曾有真正卯靠的落腳處？——不過心已去得老遠，她已沒得選擇。
( A8 R2 t* d' G# c6 V' w
) w+ C+ v! V; P! h8 m志高猛地，直視著她。真好，沒有月亮，看不清楚，他才十分放心：“丹丹——懷玉有親過你麼？”
1 b& D1 m$ Z, O: ?, m" C" Z
7 y, L8 R8 Z; q+ M( T# v# B丹丹目瞪口呆，好似寂靜中冒兒咕咚進來一頭猛獸，愣住。
3 Q# z3 P3 a- u1 \; b
2 ]" D- M7 A$ _( T“沒？”志高估計大概沒有，“你親我一下好麼？”
* h# F) E. N5 L' U3 J) q) e- U$ o, z& u
無端地，丹丹萬分激動，她對不起他，她把他一腳踩在泥土上，叫他死無全屍。她扑進志高懷中，雙手繞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是她的頭一遭。
6 x/ g2 u( M: I0 P& o- s1 L5 J5 _5 h5 k
志高笑：“別像閃黏兒的膏葯呀。”/ ]5 `, v! t4 l1 Y" P/ z4 e
8 j* k. X( o6 d# P9 {: g
丹丹只好又親他一下。8 B- ~( w2 _' o4 P  W
3 A# c  X. w+ c
志高凄道：“讓我也親你一下，好不好？只一下。”7 s) O! r* |  J

0 M+ f+ H2 a7 G千言萬語又有什麼管用呢？終於她也在他滿懷之中了。志高真的無賴地親了丹丹一下。還不很樂意罷手，不過戲也該散了，自己便自下場門退下。丹丹覺得他非常的可愛，把臉在他襟前揉擦。" L" c& A9 ]6 {+ B

3 z6 o4 X( Y, b% X; q8 g志高心里只知自己是搓根繩子便想綁住風，哪有這般美事。分明曉得丹丹是留不住，真的，送懷玉火車那時便曉得了，她在風煙中狠狠地揮手追趕，來不及了：“懷玉哥，你要回來！你不回來！我便去找你！”
6 a+ z. c9 W- H4 F7 E8 i9 V. I/ Q0 w3 \! D
——原來是一早的存心。
+ y' q4 B6 ^, J' ]4 |3 Z
7 W6 U" V8 r& C; {* w那時，志高的話便少了，誰知能存一肚飯，末了存不住一句話，竟說成非分，只好便打個哈哈，把丹丹給放開了，抓住她雙肩，嬉皮笑臉：“好，你親了我，我又親了你，到底比懷玉高一著，我也就不虧本了。做買賣哪肯虧本呢？對吧。”: f- w! _& z) n$ n: w6 |% ~" ~
) w' M- q& F9 P& w; B3 G
然后把一個小布包硬塞在丹丹手中。- h2 O- V; E) R  W

! r; W! B% M: ~- q那是他存起來的錢，零星的子兒，存得差不多，又換了個銀元。換了又換，將來成家了，有個底。, E3 I' C; g; F6 Y
( c' G1 B/ W7 u! U3 y
如今成不了，只得成全她。" v( i+ a" f: s7 I! i) I7 f
; f1 Y: _+ [0 t9 o7 R
“你不必謝我，反正我去不了那麼遠，你用來防身也罷。”( ]( U. F# {- c: g

6 ], \/ J; }& I- q4 \“我也有一點兒錢——”4 Q' E) Q. Q1 D7 f* [9 S& [8 E
" }' o: r/ R1 e$ q" V2 c* ?
“錢怎地也嫌多，要是找不到，也有個路費回來。不過有地址，有人，不會找不到。”
# P" x- G$ P. L, _6 q
" W5 v' U  {0 f. j' c2 @1 C4 j見丹丹正欲多言，便止住：“你看你，莫不是要哭吧？這樣子去闖蕩江湖？見了懷玉，著他記得咱三年之約。要對你好，不枉去找他一場。”3 N: d: g8 o7 F6 C* G, j4 n8 k
5 P& z" o+ P5 d$ P  {% C. g
“切糕哥，你要好好唱戲。”
/ o1 w7 {3 ^5 s) R
6 r! N5 k% F! E志高煩道：“難道還有其他好做？”. \! l( a+ a- B+ s5 e
* x. W* u/ V! S7 G- a! Y# k" N+ y4 {
他看住她的背影，撫著自己的臉，那兒曾經被她親過一下、兩下，最實在的一刻過去了，又是一天了。
$ J. y. B9 H" h. w) X) g; w$ |8 i7 y% ^2 t. q, b. {7 b
她簡直是忘恩負義地走了，留下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你要好好唱戲。”完全與他七情六欲無關。6 c! B1 I5 S' e+ {

% O; s0 t0 d7 {唱戲，明天他又要在台上施展渾身解數來勾引貂蟬了，誰知在台下，他永遠一敗涂地。
9 h! Z8 y: q! m# G
' r. k. x- d4 m8 f9 A( k而且后來志高才發覺，懷玉原來送過丹丹一張相片呢，是他的戲裝。他跟她中間也不知有過什麼話兒。也許沒有，他曾篤定地相信過哥們的暗令子，這樣說來，便是她一意向著他了。好了，她快將不在了，當她“不在”的時候，有什麼是“在”的？除開想自己之外，他就想她最多了。
* d. j( {  H3 ?, h$ b- h- K, b3 _
+ s2 I# m6 {3 m* _7 }志高存過很多東西呢——不過全都不是她送的。' g! N3 V7 e# \$ J# j1 i0 {5 s* w
! d* l# N/ O9 ~, A% e
他在沒事做的當兒，不免計算一下，他有她的一根紅頭繩，曾經緊緊地繞過她的長辮；一個破風箏；一個被她打破了一角的碗；蒸螃蟹時用來壓在鍋蓋上的紅磚；包過長春堂避瘟散的一方黃紙；幾張明星相片——是她不要的；一根蛐蛐探子……還有幾塊，早已經黏掉的關東糖。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76#
發表於 2007-1-16 01:51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肆]（3）% _8 z, ]8 \& }. |) J3 q9 H5 T
/ z; f- l# ?* J5 P
只知恩斷愛絕，萬念成灰燼，風吹便散，伸手一抓——懷玉抓牢她的手，喚她：“丹丹！丹丹！”
4 {2 T1 Q  e# _9 G
1 V1 p6 j. _9 G$ w' E$ C6 i% s1 s她問：“是誰呀？”
3 X% ^$ H( v3 b; D- `; d- J0 q5 l6 }: q4 ?; {$ O, U
他道：“是我，我回來了。上海不是我的地土，他們凈愛捉弄人，我現在歪泥了——”* z' i# l6 I) n6 y3 j' I, h! o

! y; c7 e4 G: ^7 G# s6 N' I“我就是生不如死的，也不要你關心，你走吧！”
9 u2 b' I  i) {3 g+ e
; J7 Z( Z3 J9 `: `, N/ U“我不走。”' [6 ~6 h' X. E/ y. w! U
( O+ w. T' i6 k- p' H
“你不是有女明星陪你嗎？”
/ f$ g% ]% G8 c- m. }) s( M' p# w
“我是逃回來陪你的。”
) T" }: _: c: f' B' p1 |0 k2 S+ \2 \; Y  h& j: p! b
懷玉向丹丹貼近。
+ v8 y( {1 O) U/ Q" |
6 g. G, t/ i( `- Y# c丹丹只覺什麼在搔弄她，懷玉越貼越近乎，驀地，她聯念到，是佛！那座陰陽雙修歡喜佛。癱軟乏力，神魂不定，說不上來，是的，歡喜——迷糊而又放肆地，她決定聽天由命，千愁萬恨，抵不過他回來一趟。
: ~! ]+ _: F# j5 `& {7 V; a; m& w0 f( C: j3 h& e2 h+ y. U
“噯，你回來——”
2 \2 s  c0 l8 A0 @! c% d7 M! q  x: e3 M! d6 M, ?# S
懷玉回身一看，是一個女人，仿佛相片中見過，丹丹看不清是誰，只見她抱著一只黑貓，紅袖在彩樓上招。一招，懷玉猛地推開自己，二話不說，揚長而去。丹丹仍是伸手一抓，大喊：“不不不，你人走了，你的魂在我手上，我不放過你！”) T2 b& x# t* t5 n$ j' t# J
5 a% K' _& O  h4 ~  `
那黑貓嗖地自彩樓高處飛扑下來，是它！全身漆黑，半絲雜毛也沒有，狂伸著利爪，寒森的尖銳的牙把她的血肉撕扯，發出呼呼廝殺的混聲，她見到自己的骨……( r/ S9 n3 ~! ^0 D
" U. s  e" O- ]" d; ~" H6 U
“呀——”慘呼，陡然坐起，冷汗順著那僵直的脖子倒流。4 F5 K0 y" ~/ c, A8 F+ w; K
6 y0 w6 `5 L( N9 O  z2 e3 |# o
志高抓牢她的手，喚她：“丹丹！丹丹！”, [7 H% E' \' [* P, D% _
  z3 L' j9 J! d5 F( Z, ^, F% i
她實在並不希望是志高。/ I- r% Y) @, G" i7 V7 D  g( d6 E
5 G3 ]) V9 o$ ?$ @0 C$ I) w
宋志高開始唱天橋的天樂戲院了，都是唱開場，《小宴》中的呂布，貂蟬給他斟酒，唱西皮搖板：“溫侯威名揚天下，閨中聞聽常羡夸，滿腹情思難講話……”
6 f; O" c) j- H2 V8 {( G! u* ^- I  R: i9 O
二人眼神對看，志高這溫侯，一直色迷迷地陷入她的巧笑情網中，叫她“兩腮暈紅無對答”，自己連酒也忘了干。( O. S8 J! h! X- ]( g
/ S2 `+ C0 X' X: }; e$ ^; {4 C
英雄美人，那只是戲台上的風光，恁他翎子一抖一撩，台下聲聲吆好，戲完了，翎子空在那兒隱忍著心事。天下沒有勉強的山盟海誓，半醉的溫侯，末了也醒過來似的，只是不可置信，貂蟬當然不是他的。然而，丹丹也不是他的。縱赤兔馬踏平天下，書杆戟震動乾坤，萬將無敵，天下第一，佳期到底如夢。什麼今日十三，明日十四，后天十五……終約定了本月十六，王允將送小女過府完婚——貂蟬和丹丹都不是他的。
  k. H$ ?4 f% K4 r
) W  S6 A: z+ v2 Z: z  I) s4 z散戲了。丹丹由志高伴著走路，夜里有點微雨，路上遇見一個婦人，因孩子病了，說是沖撞了過路神靈，母親抱了他，燃了一炷香，在尖著嗓子，凄凄地叫魂。
" x, @! o/ [3 q% A. U6 E2 M9 T) I& j/ M: p4 I
走遠了，還見幽黑的靜夜中，一點香火頭兒，像心間一個小小的幾乎不察的洞，一戳就破了，再也補不上。8 _  h7 `. v% ^. \2 \" d& T7 P

; D3 U. h9 y$ X/ q- i“切糕哥，你幫我這個忙，我一輩子都感謝你！”/ ]( A+ V, U" d/ q, e
# |1 _* f# p- l- k
“這樣太危險了。”
/ {* X" _1 ~1 @# ~
7 h; C$ O; d8 V0 F9 O“不危險，你給我懷玉哥下處的地址，我自找得到他。你不要擔心，決不迷攢兒的，我比你棒，打幾歲起，就東西地跑了。”
- B& Y2 K" q$ Z3 S9 U+ ^/ p( x5 [% g% x% E$ }
難道他還有不明白麼？: a; d% Y1 P- d! l! }4 S2 N7 U

4 Z  t1 Y- p- O. S; C, D7 P真的，他記得，她十歲那年，已經膽敢在雍和宮里頭亂闖——要不，也不會碰上。
6 {, T. k( e$ i6 B
, a8 Z4 x$ Y0 X9 r  {! \“我要去找他！切糕哥，這樣地同你說了，你別羞我不要臉。”丹丹說著，眼眶因感触而紅了，“我很想念他呢，我十歲就認得他了。”
  D+ Y$ `& ?- T: m! O
2 x" S# w, m$ J( B8 F" @志高心里一苦：自己何嘗不是一塊認得的？怎地大勢便去了？
* B; N0 O' L) M! q1 |( \
4 J% V1 C. G9 q- }- P“那你怎麼跟苗師父說呢？”
1 F$ Y3 F: r0 o/ \; t: w2 _4 r
: a( G; ~: m4 Z“我說我已經十八歲了。”1 V# c6 f4 W) W; O7 `4 P4 a
" V/ m3 \$ R2 \, p4 e
“他到底也把你拉扯照顧，說走就走，不跟他到石家莊了？”
0 J$ [' V4 W4 |- k7 ^4 f5 t6 W! }
, E5 K! b' B( T- S+ ]丹丹輕輕地繞弄著她的長辮子：“我也舍不得，不過，以后可以再找他們呀，而且——本來我也不是他家的人。”  E& U" k/ {4 u, n$ V

  U! c2 w% I- J  E% j4 E7 {; g2 f志高有點唏噓——丹丹本來也不是自己的人。唉。
) E3 S" v7 R! R! w; x" q" K* v5 g  F7 b% n* l
“切糕哥，到你家了，你給我地址。”丹丹嚷。
+ U& l- O9 [& j( C* w1 c8 D/ C  W0 O: `# t: z; @
不知怎地，就似箭在弦上，瞄準了，開弓了，就此不回。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75#
發表於 2007-1-16 01:51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肆]（2）* k' ]( z8 t* ^6 u( Y; y" x8 n

7 y, |& [, f- ~' y7 s1 ~志高因膽子壯了，也就豁出去：“倒像怪我養不起你？”
8 Z! y1 ]' i, u- |7 z2 _- H
; p  R4 P, G5 }* m天生的俏皮勁兒又回來了。* w$ t7 |- t7 J$ E
4 |7 W0 Y9 p/ S3 L% M7 D
“你不肯？是怕我放你水吧？不會的，保管讓你一天吃七頓。”
' ^" h  m$ v6 Q% `6 ~- O0 m& w, \& y6 S$ k) q$ L; v8 ?
丹丹轉身就想跑。志高一腳撐在土堆上，兩手攔住她，看她無路可走，自己也是有點急，不過見熱兒，不能斷：“噯噯，別跑呀，讓我把話說完。你將來總得找個婆家，我家可是不用侍候婆婆的——”丹丹聽也不是，跑也不是，心驚膽跳。難道她對志高好一點，便是報復懷玉對她的不好嗎？她也嘗試過，不過一下子就不成了，何必招惹他？對他不公平。志高是她最好的朋友。
- e( [, Q" o8 O" N0 O- G: _/ w$ D! m* R) W! C" r
只是他聽不到她心里的話。但凡說出口來的，不外要他好過點。中間沒有苦衷，不過是一顆心，懷玉占了大半，志高占了小半，到底意難平。他的魂在她手上呢。他沒魂了，她也沒魂了——這便是牽掛，像風箏的線，一扯一抽，她便奄奄一息。" H+ _; _! }! p! k2 J/ D0 M0 r

# G# K0 P) E( R6 o2 W  W痴，真可怖，如此地折騰著她，而他又不知情。% A7 G4 q2 j$ {

# A" O2 Z3 V) j3 F6 \% W像整窩的螞蟻一時潑潟四散，心上全有被搔抓被嚙食的細碎的疼，半點由不得人自主。7 R+ y9 l9 P0 z6 F( u4 L  B
' l- P) X1 r3 ]; g$ j3 {' o0 }8 a
在六神無主的當兒，忽地想起那個洞悉她今生今世的人來了。6 N2 T* t  c2 K% u
6 u8 z1 g* \4 E, j
“切糕哥——”
% q9 h0 {  C: B- A  {. G
$ c* R  B& W# h. b  b! s! i9 q0 L2 \“丹丹你看我已經長這麼大個了，不如你喊我志高，我唱戲也用回本名了。”
. f5 M" x0 ~7 @9 m
7 {3 y+ E6 R, V0 c: h& m( m# V“哎，我改不了。切糕哥，我們找王老公去——問的是……我都不知要問什麼。”
$ i1 Y6 I" i$ h6 o( i; a2 }/ p9 Q# L% W& Q7 U
志高憶得那話：“你將來的人，不是心里的人。”當下為難了。" m; F9 P# ?. u
# R7 v. V0 R6 n$ y4 J
“問什麼？他不靈的。”' U0 C# s9 l% |' l/ V

% h1 P4 J- k5 _! p“我要去！”丹丹一扭身便走了。到了雍和宮，她才真正魂飛魄散。
0 k; V% s6 _* \3 Z! {) n$ _; Q7 U& R' q3 z9 ]7 f6 n
門是虛掩的。
% b4 U! U; i) q! C* L$ U
6 N2 }, p; a* {+ E: t還沒來到，已嗅得一股惡歹子怪味，本來明朗的晴空，無端地消沉了，不知什麼冤屈蔽日。丹丹和志高掩著鼻子，推門：“王老公！”4 Y" c& [' E' R( @( V

) _; U# G/ Y; G1 R# S$ G& z斗室中真暗，索性把門推得大開。4 ^' G2 o% k# N# d4 }

  [. u! t+ z- m  @, z5 c“王老公，我們看您來了！”4 O3 n: Z+ F  `) B, h3 N
7 y9 U; V% C6 r% b# S
沒有回音。8 A1 l+ f; h  H- O3 K# {* _
; g- {8 X" l. r7 O( X
紅木箱子，床鋪軟被，都在，遍地洒了竹簽，好像一次未算賬的占卜。! V: ^8 A: x4 s& Y) ]* _0 a
# f3 l$ h7 s8 l* W9 Z* y
“王老公——呀——”丹丹忽地踢到一些硬塊，也不知是不是那硬塊踢到她了，一個踉蹌，半跌，半起，便見到白骨森森，是王老公的長指甲，枯骨中還纏著白發，白發千秋不死。1 M( N+ ]  b3 u3 ]9 X2 u5 m+ G

- P3 f5 w3 Z" Z! y9 `/ t志高陡地把床腳的軟被一掀，轟轟逃出數十只貓，那被子一點也不軟，內里有凝干了的血汙，狼藉地潑了一天紅墨。* ?" e- n$ Z+ Q9 F

' W& M1 ]$ U& H王老公不在了。  U$ S9 c! |" G; Q; F- K- e

. V7 g7 n& L& B7 h  M" m# q——他在。但那是不是他呢？誰知他什麼時候死了？如今，他一手栽護培育的心愛的貓兒，三代四世在他窩里繁衍輪回的貓兒，把他的肉，都蠶食凈盡！
7 e6 Y# W  W' S9 i" }9 @
) w, q6 V+ A8 q0 E; W只見那僅存的人形，拘彎著，是永難干凈的枯骨，心腸肺腑，付諸血汙，爛肉和尿溺，令這個斗室幻成森羅殿，地底的皇宮。他自宮中來，又回到宮中去了。5 Y# N& n( d: V# S1 {# _
8 h6 Q' K8 t) s" }6 C' x3 p: ^
那貓群，誰知它們什麼時候開始分甘同味？它們吃飽了睡，睡醒了吃，這個老人，今生來世都營養著一群他愛過的生命。此刻也許被外來的人撞破了好事，二十多雙閃著青幽幽的光的貓，不轉睛，瞪住他倆。回過頭來，面不改容，只若無其事地豎耳聆聽她的心驚膽戰，扑、扑、扑、扑、扑……
( _7 K1 S' M* p, Q" @) R
0 L$ l7 q! Q4 O4 D貓兒負了王老公！, K" J3 p) F7 j* R: }

# V6 M; c8 C" j2 U, K& v8 E他那麼愛它們，卻被反噬反擊，末了食肉寢骨，永不超生。他簡直是個冤大頭，得不到回報，他的回報是無情。5 Z2 U( u. X" r+ @$ `% O

+ _! A! V' i4 T1 l: y1 g, ~% A* @+ K天下盡皆無情。
2 V! t& w3 Y" {" x+ H
( |* E! ]3 K. @忽爾那笛聲來了，笛凄春斷腸，而地上已經尋不到半截斷去的腸子了——讓凶手的生命給延續下去。
1 o( d7 G# @- u( ?) H1 F' s' U9 ~, x1 y
那笛聲多像垂死的不忿，欲把嗡嗡爭血的蒼蠅撥開……; y- B0 |) j! u+ O/ ]2 p  ~( O

1 }4 i, j2 Z$ u6 R. t丹丹臉色雪白，渾身的血汩汩漏走，雙腿一抖一軟，崩潰了，倒在志高懷中。; a9 S$ G* H$ j$ N. w+ k8 M6 f
$ E1 O! q4 ?1 u$ ]6 \0 Y% h
那笛聲一路伴她，昏昏地，夢里不知身是客。最記得它們一齊回過頭來，無情的一瞥。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74#
發表於 2007-1-16 01:51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肆]（1）/ [% j' @* Y% z

( \+ c) V7 G2 G4 c) u; a/ \9 O$ l/ F- U0 n0 e& D( @* h
民國廿二年·夏·北平懷玉零零星星的小道消息，隨風傳到北方去。是因為風，一切都似風言風語。' [, l$ y/ E) b4 b) x6 ~

0 z: k( o# r1 D, F( e9 G$ h暮春初夏，空曠荒僻的空場土堆，都是孩子們放風箏的好去處，南城、窯台、壇根……“千秋萬歲名，不如少年樂”。只因為少年之樂，馬上又隨風而逝。看到毛頭捧著自己動手做的黑鍋底，一個助跑，一個拉線，兜起風抖起線，樂滋滋地上揚。有時一個翻身，失去平衡，便下墜，收線也來不及了。
0 N3 C, Y+ s3 E, d9 W) c# b4 k
; c! a& Y! Q( k只聽得他們拍手在唱：“黑鍋底，黑鍋底，真愛起，一個跟斗扎到底——”
9 b6 Q% F5 x6 W' Y& Y9 h
9 m* o# e& N% ^+ T9 }, L, ]有錢的哥兒們，買了貴價的風箏，什麼哪吒、劉海、哼哈二將、鲇魚、蝴蝶……但自己不會放，便叫人代放，自己看著。. z6 z8 i9 F* q, g- M
) S9 @) r+ ?5 Y: S; N7 {: v; t
南城走過了兩個年青人，一個指著那劉海，便道：“從前我還代人放，賺過好幾大枚。”
4 I& V( K# k! o) @& n' r' B
) A3 g8 Q* a) L8 L3 k* `' {“什麼‘從前’？這就顯老了！”
9 [# R, G$ ~' w4 O2 |; I# ?: Z( E) q' L* V& v
志高忙問：“你認出那是什麼名堂？”
" G! P5 d; N7 K8 E. E$ H. z: e& z* H
丹丹仰首，雙手拱在額前，極目遠望，誰知那是什麼東西。
: E9 ^2 H& a  ^+ w- w. M1 }- J9 q4 i$ n% _, H" R7 z: k+ o
“是‘劉海’，他后來遇上了神仙。”9 J; f. b5 j2 n
, J  g+ }" x2 K8 P- w, Q
“后來呢？”% b+ [2 j2 R4 c6 G

: U* `" @6 }5 t& u' r/ |“后來——呀，線斷了線斷了！”
1 B7 G0 w& Z5 u( l9 [6 \' c' c2 p! C
“后來呢？”她追問。; A" e: U% n3 o2 `' k3 D( \0 ^

: B! I4 ^0 G2 Z% h; ?志高笑了：“后來？告訴你兩個好消息，第一，天樂戲院讓我唱了。”
1 L* J6 e8 M5 J, U
" O( ^! D) c* ~8 @; L“真的？”0 ^; h3 r, b) l: ]  `2 q

, h& z* w; C. E2 s' y“是龍師父，他聽過我在地攤上唱，就覺得我風度翩翩，長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1 {% Y* c7 v+ r  l% `
: o" m" c- i5 ~: Z“什麼眼睛鼻子？又不是找你演四大美人！”
* f  _" ^7 \  i* `
5 n0 _$ b& g8 ?, z; ^/ U志高洋洋自得：“教戲最好教‘毛坯’，我嗓子好，但從來沒正式學過，龍師父說教起來容易。已經會了一派，再把它改，就難了，不但唱腔攪亂，而且也很辛苦。”5 J$ r8 D" c' F( E1 y; j0 v

$ v7 r; W( c5 [, f9 @. R4 d: l“你是毛坯？你長這麼大個還是坯？”* \, W9 ]+ t3 G7 S; X2 C6 C
; f+ q$ B$ c# U% i* M# Z5 w
志高忽覺他真長大成人了。
0 O* F% O+ L& G
" n6 J7 F+ e( m3 Y- O0 O“這等於——噯，沒魂兒，遇上誰，就是誰。”
! A. ^4 f" P  `2 g4 [  w6 n8 s- r( m2 t7 P! v- V+ g* K
沒魂兒，遇上誰，就是誰……8 U8 b: ?( X4 w( [! I! i) ^! q

1 z* Y. T  V3 k丹丹心里一動，莫名其妙地問：“切糕哥，不是有兩個好消息麼？”1 M/ G: X4 g' \* \7 \! u
- K) {! {/ e5 B: A3 ?! w
“對對對，另一個是懷玉有信來了。”
% D; d0 A/ i1 S) L: q# D# @+ w8 B" S5 [0 L" i5 [
上海寄到北平的信，往往是晚一點的，有時晚上了一個月。% p( H1 U0 k; c7 n# o
$ j, w. {( X! u: y! W
懷玉的信，只報道了他的喜訊。沒來得及發生風險，信已寄出了。所以這信非常地不合時宜。丹丹和志高只略懂一點字，但反復地看，仍是舞台、彩聲、平安、勿念、保重、懷玉。——懷玉。; `: z, U+ W9 B( G
7 V! x% H/ v  D* T/ b) Y' n9 }. o
丹丹無端地懊惱，怪他：“怎麼不先說這個？”3 y: E: g2 i8 s

, T! m$ b' |0 S; |2 w心里頭很慌，像腳踏兩只船，一個也不落實，嘴巴上涂了漿糊，開不得口，又不好開口。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志高：苗師父等在北平呆久了，也是開拔的時候，將要到石家莊、鄭州、漢口……
, U& o' h; e7 Y# R, u, J, G7 b& m9 H. f0 o& H" n8 H
坐到土堆上，看到沙粒之間有螞蟻在爬行，看著看著，螞蟻都爬上心頭。# w" i, \/ }$ ^
( [' v9 f. V1 Z; T8 i2 U( B
等，多渺茫，自己作不得主。等，獨個兒支撐著，若一走了之，好像很不甘心——不過，光等一封信，原來也要許久。假如真的走了，半分希望也沒有，便是連信也沒有了。3 N# x" ?! B" _2 C4 o, R; H
* t/ F+ J- w  n0 `9 _
而且，她也聽過一點點的，關於他和女明星的事。報紙比信要快多了，也坦白多了，也無情多了，因為報上說的都是別人的事。
' Y# @+ z9 t# F
* {6 c7 C! a) }; ^( [2 b段娉婷。
$ a' M) Z8 p% Y' j' F) u7 f. e! n# m3 J0 m4 L
志高知悉她們一伙打算開拔，江湖兒女，自然投身江湖去，也許不久即相忘於江湖。
; o: E! N2 j, t% H* q9 R! U: y, w
志高從沒試過這樣的畏縮，只急急忙忙地便道：“要不你留下來？”
8 _3 Z5 _  j& e1 `
# L' N6 m. P/ ~7 ^8 v丹丹只覺是聾子聽蚊子叫，無聲又無息，追問：“你剛才說什麼？”) z/ w& Q# b1 H5 A+ u* B8 M/ T

# [: q3 F- G+ c' ~$ T( v志高如釋重負：“我沒說什麼呀。”末了，深感不說破是不行的，又道，“我去跟苗師父說說，希望你留下來。”. L7 {& M3 m, e* t2 p& \
# L, V8 ?. B$ b+ {( p
一說破，膽子就壯了。4 Z* X7 ]4 H+ t

- ]2 c+ n$ u& j/ G2 i0 z丹丹心頭一動，不知為了什麼便有點臉熱，說不出一句話來辯解，只道：“留下來干麼？不留！”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73#
發表於 2007-1-16 01:50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參]（18）
3 e* A. A7 ~3 ^2 o' l. y
' c0 N$ S- d9 u8 r' }. h. {. O* X唐懷玉坐在后台的廂位中，雖然他從來就傲慢如一片青石，眼光總是平視或俯瞰。曾幾何時，於同一位子上，他贏來不少扔在身上令他微疼的重禮。如今這一份禮也真是“重”。他緊鎖牙關的嘴，一撇，似乎也在掩蓋自己的不安，不過還是硬：“蒙他瞧得起，方才應付得那麼費勁，我那有什麼？”
' R$ ^# A- m* J$ @
# ?* i% V8 |+ b$ X; J: r班主勸：“你忍了一時之氣，便消了他一生之氣，過了海是神仙。哎，你不去，我這班上怎麼辦？別說上海，就是往后的碼頭……”1 U1 o; y( W+ K% L0 p
+ I0 j/ @9 j7 E- Q0 _2 m. i2 G! A
李盛天為了大局著想，只得叱責他：“懷玉你就愛論自己有。他譬你高呢，憑什麼惹毛了人家金先生？你是鞋上繡鳳凰，能走不能飛，且他讓你走，你才能走。”
5 H# s( f3 n& o% t' u+ ^. E' J& {5 o+ S8 S
末了無奈逼他：“你去遞上個門生帖子！”
9 |8 v: \- {6 w+ G) J, e+ C" ^+ j
懷玉氣得握拳透爪。
- h6 V4 t- _# Q% p$ P' r" F% y) d+ d$ ~1 \6 S( o
也不是他招的，是她惹他的，倒要自己賠上了自尊，都不明白上海是怎麼地一個圈套。他扑地跪在李盛天跟前。0 a# S7 q! m* ?) _6 U1 ]

- e1 C# U$ Y/ F" o4 x# A3 U“師父，我已經有師父了，我不去！不要逼我！”
) ^' A4 x( L7 E! f0 _. X, g) _' m, A( z. s* U* @
大伙來哄他：“但凡往高處瞧，做個樣子吧，難道他真有功夫來調教不成？”( e9 m. v& L3 b9 u! [, q

1 X- g- W$ \& ?2 _李盛天知他為難：“不是為你我，是為大伙兒去一趟。他們講新式的，不隨那老八板兒舊例子，不過是個招呼。”- l+ v7 O) g  {1 _) F7 I
1 j7 C8 r& W9 v) U! b
金公館。
; z7 B0 b- I5 L
1 r- P3 K& v# |大廳中央放著一張披著繡花紅緞椅帔的太師椅，兩旁高燒紅燭，金嘯風由幾個大徒弟簇擁著就座了。
! e. A0 T; A: m+ n4 s! z4 o* z" m5 W. e% x
先引來一個西裝革履的銀行大買辦，余先生父親是銀行的大股東，肅然向上作了長揖，而且恭恭敬敬地叩了四個響頭，然后再向兩旁的大師兄們深深地鞠了一躬。金先生紋風不動，安坐受禮。5 X  C; i" T, _6 r7 s
- F$ q; V- R# z( j8 x* L
史仲明收過門生帖子，便笑著，引領過一旁。
& Q* T( \$ k! q" p) Z( [5 n. H- G2 w6 |- X  J5 Q' m' w7 s( z  B7 z
這余先生之所以低了頭，便是因他要辦企業，由於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便把一切權付於靠山上了。他送的厚禮是銀行的“干股”，為了要辦的行業更保險，便也拜個門，尊以師禮，這樣，他的事便有金先生出頭了。
! a0 D$ C- D& {3 ^( A. e# V7 y! z! q$ W: N7 e  w* \3 G
而他的事業中，這年的理事名單，不免出現金嘯風的名字掛頭牌。7 A9 e5 }" \$ s6 F1 t
4 k; e4 R. ^8 _; i7 w
收了這徒后，陸續又來了三個，自包括漢口夾帶私土來的雷先生。+ {+ t* ]; S8 y# I4 `6 e

* {# X, i1 X7 K: [; f人到了，禮也到了。五十大壽，不啻是個拍馬奉承的好機會，軍、政、警、黨、工、商界，社會賢達類，都給這個面子，金先生總愛道：“以后是一家人了，有事可找仲明、仕林談，有工夫多來玩牌聽戲。”1 a2 q# e2 C& n; {3 x

3 F6 o! T" s( K0 S- q與其求小鬼，何如求菩薩？收徒禮也因此而辦得興興旺旺。
* [1 r9 A; X/ i9 i5 ]1 i
' L& z* D& C; L輪到唐懷玉了。7 \: |% R( O  L& e: f- t3 n( R( G
0 @" g/ x! b5 {, {* R: ~! S- @
班主先給他預備了一份起眼的禮，是福、祿、壽三尊瓷像，裝潢好了送去，金先生沒表示過是哂納還是退回。
, p) o/ j. j  I) |0 T
3 S3 u* W# z$ R& \; c1 e  [他也不要他作揖，先著徒弟送來烈酒，懷玉便也敬了酒，仲明示意：“唐老板，先干為敬！”
- }: e% W# M. P2 R) K$ W$ A3 K$ D- F+ d" D3 c; p4 Y5 e5 Q
金先生似笑非笑，一意受他敬酒：“唐老板，這是白蘭地，在北平沒喝過，對吧？熱火火，醇！”" G# \, {. R, T+ ~, s
& N: Z" V, c! z; R2 ~3 h  J6 E
懷玉在人屋檐下，明知道這一來，他們要耍他，倒也一仰而盡。這酒，順流而下，五內如焚，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他這酒，拌著自己的屈辱，一仰而盡。臉是未幾即熱了，剛好蓋住說不上來的悲涼——他捧我的藝，他踩我的人……
! X- q1 ^  d. A# g; f* @: `! b
% {8 k/ h! d# B3 J5 t+ F( @金嘯風忽省得了：“有醇酒，豈可無美人？段小姐還沒來觀禮嗎？”+ K) f4 t3 n; T6 n( X8 a
1 y2 p6 M. t% a$ T  B" y
史仲明馬上出去一陣，五分鐘之內，局面僵住了，好像過了很久，整整半生。史仲明回話：“段小姐病了，不能來，請金先生多體諒！”
) @2 t* d: G) o5 a7 O0 F! ?8 x0 J, K! f* ]) G. ]
金先生冷道：“哦？那交關嘸趣。這樣吧，徒弟收滿了，你，明年再來吧。”% B' E2 L% W0 ~$ q* a/ S. L

" P! ?7 i# X/ s) b  f' _1 t5 n唐懷玉一身冷汗，酒意頓消——這個女人將要害死他！她害死他！
  @  T) s. j8 m7 b1 `( |9 k) T0 M) f/ j1 R
*生死橋[肆]民國廿二年·夏·北平
& i" i( x+ u$ \4 H+ ^8 S
. D: F$ Q. {  ]& h0 Y丹丹目瞪口呆，好似寂靜中冒兒咕咚進來一頭猛獸，愣住。　　“沒？”志高估計大概沒有，“你親我一下好麼？”　　無端地，丹丹萬分激動，她對不起他，她把他一腳踩在泥土上，叫他死無全屍。她扑進志高懷中，雙手繞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是她的頭一遭。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72#
發表於 2007-1-16 01:50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參]（17）
7 d! w8 \& x: h- ^
/ V1 d5 J! t$ i2 y  d# p* m到了正式演出晚上，場面上的師父正要安坐調弦索，后台一貫的喧囂，搭布景的也把軟片弄妥了，萬事俱備，只欠一聲鑼鼓。懷玉把玩著他的黑纓銀槍。一個龍套自上場門往外隨意一探，咦？
# n) x% w# N" e: v7 g; Z* H( }7 x9 X5 k( L
不對，池座里空蕩蕩，一個觀眾也沒有！( b5 J  a+ a) E4 n
' h4 o, ?. c- j: V
班上的人嚇得半死，一時間，震天價響，都是驚惶。
! _# \$ d& q+ c* v$ o1 I8 j2 z9 H# X  @+ Q3 @2 \. A. {, i) Q
八點鐘了，戲要上了，說是“滿座”，可全是虛席，懷玉只覺一跤跌進冰窖，僵硬得連起霸都給忘了。
9 n; V/ W$ I+ _3 _( s7 Y# M" G& l2 w- |. B" g7 j4 ]+ K" f  s
有人來道：“金先生吩咐，戲照樣上。”
0 S$ y, r: Q, `& _8 P: W3 U( {& ~8 f8 ]5 T
金先生？
$ O# c, C: S( Q+ G' x+ E6 j
$ @. ~$ G3 }" K1 @懷玉臉上刷白，忽地明白了，他耍他，要他好看。
8 U" a& E! W7 A8 N+ B$ J
/ W4 P& |' H- r6 k但難道自己要受業麼？他如此地懲戒一個不知就里的人？懷玉心生不忿。
  z3 \: Q3 b, P$ D' \( @  J0 i( u1 g4 x
好，他就上場給他看！藝高人膽大，藝多不壓身。他記得的，自己說過，上了台便是“心中有戲，目中無人”，而且，才二十一歲，他多大？他要比自己老了近三十年，他竟那麼地介意？懷玉的傲骨，叫他決意非演一台好戲不可。師父也看他是頭順毛驢兒，就是受不了氣。懷玉提槍會過八大錘去。8 P. ?, r. x7 x

# A) s9 I2 \7 _' g* Y, V他不怕！在人屋檐下，打泡三天，戲票全“吃進”了，也罷，把戲演好，不肯坍台。他是初生嬰兒，也不定就死在搖籃里。
$ H  }. O" j, \( A& {! c+ g8 {  [! U& @  T9 Z* y
台上的武生，直悍如野馬，不管殺得出殺不出重圍，還是肉欲而凶猛，他就專演給他一人看，表演著一點倔。
. R: A2 t+ C* K, t1 H0 Q7 J% K9 G3 M3 x" z2 H: i
金嘯風也在包廂中，也是一杯濃茶，一枝雪茄，一個美人。
2 x8 |5 z$ k) L8 N; y" Z0 s
* `' I0 R/ d/ ?6 u6 j4 o& s; k; r他坐在那兒，閑閑冷冷地旁觀懷玉的努力。娉婷臉上變了五種顏色，她明白了。金先生不以正眼看她，只微微一笑：“說犯了桃花，可是會影響正運，他又不信。”
! o) D& ]% n2 |- i
- w! c7 N% l# Q  F& O台上廝殺過了，金先生一人大力地鼓掌，啪，啪，啪，像是種笞刑。
5 h# G8 A3 @( q1 k' v# P/ c
: {; a/ |' C% L1 h輪到李盛天等人的戲了——因為懷玉，他們全都受了牽連，面對寂寞的空座唱出七情六欲悲歡離合。+ d$ i; _6 \: r! h4 |& n

6 V# j# Y- M5 d- \8 F( g金嘯風依舊紋風不動，只命手下：“送段小姐回去吧。”7 W7 l  B- g5 w2 u+ q+ v5 n# z

; h( U7 y; G/ p( X0 k+ h1 [4 A1 M這一“送”，便是等於“棄”。在他的字典中，並無“撬墻腳”這碼事，他自己早早不要了。( f& O2 k6 ]7 V5 |9 n

8 l* k& B, K, H" e& t5 t“不。”段娉婷不動聲色地笑，“我還要把戲看完呢。”' D- J+ B5 x0 Y+ [4 V& S

: m3 U- b# f% Q# |“真肯看到散戲？”金先生又不動聲色地笑。1 l- N) `  V, f. l
- J. a& X7 C6 R1 c2 b
“當然，戲還得演下去。難道上座不好，要跳黃浦去不成？”# A: q1 X" x( n$ y1 w# n& i

/ v' _/ j7 W4 P* v" w7 U“黃浦也不是人人可跳的，外來的就不許跳了。哈哈哈！”7 A' [! k/ D0 [) O

1 p. m/ p# `/ U1 f' {她看他一眼：“天無絕人之路的。我就從來沒興趣。跳黃浦？開玩笑！”
. @, Z# _0 ^5 k$ m
9 Y( R$ X6 w) ~0 y) G金嘯風抽一口雪茄，你完全不知道他的心，他道：“看戲，看戲。”
* T7 |/ y9 |+ J0 B8 b0 c
9 u4 `- V$ [: v- g台上是台上，台上最驍勇善戰的大將，也不過在他掌心翻筋斗。他怎麼護花？他連自己也護不了。她怎麼放心？他連自己也護不了。
8 m7 X" k" q! r, @! A- e  f4 W" }4 \
( B( e7 |, H$ }! s  t1 F9 G段娉婷是“不肯”走，還是“不敢”走？金嘯風只是十分明白：一個女人，他已得了她，她就不能再在他跟前那麼驕矜自持了。若得不了她，她也保不定自己什麼時候被棄——到底，真奇怪，世上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天長地久。他眼前閃過一張臉，小小的，白瓜子仁兒的，忽地，措手不及，她在上面割了一個鮮血斑斕的十字……
* {' r) j. w( T8 V8 f/ Z6 `. k% V5 i$ _) F; c  S0 r5 ~
金嘯風心底無限屈辱，他總是得不到任何一個女人對他天長地久。
7 W/ h: ?1 `' |" G2 v0 H
1 y/ \6 b. s& }所以早早地表示不要了。$ g1 V, e2 q6 A

5 S! \+ K$ B. l4 S2 r即使不要，也不肯便宜任何人。0 V3 c- V4 [8 h% \  Q; m8 E
2 G8 W: M$ d: m# _
他冷嘿一聲：“上海這碼頭，他倒是要也不要？”0 q  v9 k  d9 q9 ?  i3 N: P: n
# d6 o1 r1 u0 i: a
段娉婷一直維持著優美的坐姿，直看到這夜戲散了。
2 e& j8 t4 E4 e$ f! m* K9 H% f5 F. x! \1 ]4 C: X( N
第一晚、第二晚、第三晚。唐懷玉堅持不欺場，打落門牙和血吞，他是冤枉的，卻淪落如草莽。他多麼幼稚，簡直是負氣。; y+ w' W5 H  g8 ?0 I. V* q

, ^" `- O0 U! V5 B' I5 m班上的，人人自危。一點點的艷屑，給唱揚出去，都知道“海上聞人”，雖沒什麼高官顯爵，但各界還是買他們的賬，看他們的顏色辦事，尤其在租界里。而且上海這麼大，此般人物的總數，至多不超過二十個。懷玉惹不起。洪班主央懷玉去燒香道歉，拜個師，免得耗子進了籠，六面沒出路。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71#
發表於 2007-1-16 01:50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參]（16）
: _6 _- q  K4 r: ?" T/ {% L3 p4 J) c0 N
此刻的金嘯風，也了無睡意。, _& o/ L% ^1 t9 m9 h

8 |/ ~$ Z% K/ d澡堂本來到了十一點就上門板了，因金先生在，三樓依然燈火通明。他來晚了，先在那白玉大池孵了好一陣，蒸汽氤氳中，他更抖摟了。
3 h8 g- c  \1 I. Z% s- b- l" }2 Z8 p" K: E! o2 I
他今天收拾了一個老門檻，就連他的連襠碼子也都一並受了牽連。那個所謂海上文人，在報上挖苦了金先生獲頒的“禁煙委員會委員”名銜。金先生邀他到一家春菜館吃西菜，吃罷出來，兩個巡捕房包探就在門口將他捉住了。
, I2 f" N, Z: U& b1 N5 h
& A$ |; D- ^) q' \一搜身，便搜出一大卷鈔票，每張鈔票上，都蓋上了金嘯風的私章。金先生也出現頂證，說是敲竹杠，當場交的款子。巡捕見了真憑實據了，便帶到局里去。
0 }* O) Q, [( b7 \0 t! }7 ~5 a
! O+ f. k$ r, X# }; U文人？
6 ]4 V3 Y$ T  |# P6 k+ q# E
- j9 k' A. ?/ ^* `, Z- o3 ~金嘯風想，海上的“文人”，怎麼也不知道，還是“聞人”的氣大腰粗。如此地上了圈套，怕還不辦個應得之罪？而他本人，依然是“禁煙委員會委員”。
8 k$ z& ?5 F5 ^8 N1 g* G
+ j) o5 t; e7 w8 u4 T# {他當然“禁煙”，他常派手底下的人去“禁”人家的“煙”。遇上一些權勢不大、只偷偷販運又沒打通“關節”的私土，他就動手了。
7 l0 e1 p. ?' [; a" J1 o* v6 s6 l8 R/ ?1 I; m! S: a
當他進了房，由那揚州伙計為他擦背時，毛巾由上往下刮，一根根的汙垢隨之脫落。
% j5 e0 x4 v* Y8 O- D( C' L% Y: ?5 T. g4 p2 ]5 d+ J' h) z, l
沖洗后，回到自己的私人房間，好好地來一頓扦腳、捏腿、按摩，專人侍候著，此時，手底下的徒子徒孫，也就一一來此向他匯報，澡堂成了治事所。
3 O2 T' h7 i) z' G, g/ V) x- G: |- F& e6 f3 p. ^( b
程仕林是個實際的“行動界”，本來是賭場的管事，賭場歸了金先生，他也就投到他門下。他報告道：“那川土一萬余兩，由漢口夾帶來，裝了兩大皮箱，預計明天晚上搭日清岳陽丸輪船到，停泊浦東張家浜碼頭。”
- I3 u( E6 P) R
: ^8 D' A& |% n- w+ d) `2 I! r“誰當的保？”
. X+ }- G  X5 H; a
2 V2 j  s* N3 V7 z. w“一個新上來的，姓雷。”% W/ \- L, s3 K. `$ F2 n. O8 f
- P9 N9 o% @# D9 _7 K# r( J3 \7 b
“沒拜過門吧？”
  n9 \3 d. l# ~3 R3 m$ {4 r) o8 Y& |) A! K1 A8 q0 j* G  x
“沒。聽說是漢口早派來的。”2 B5 c8 b. I! ^2 C8 a4 L

- x1 C% V) P2 I8 X* }“那倒不必跟他提保險了，干脆夜里在浦江守候，等他們提土上了划船，就拿了吧，一來教訓他不會走腳路，不知道利害；二來，一萬兩土，他也不敢告發。”) x; u8 k+ |3 C& ?7 g9 k6 Y4 _9 B

+ w! y7 S" q. N2 e, e, n7 h仕林便加麻油：“要是他改日拜門，就安排大壽那天吧。”
! b% i0 ?- d! o; r1 s* o* W0 X  L4 t
仕林去后，不久，又來一個報告了“包打聽”往大土行查看。屋下地窖便是存放煙土處。他在地板上東敲西敲，賬房記下數，敲一下，給他一筆，結果給打發掉。
- r/ u3 \7 p1 s2 W2 F
# l. B! T1 x; v0 r$ |. X2 e未幾，史仲明這“文藝界”來了，只附金先生耳畔講了幾句話。
* V9 l. }+ n( ?& b1 c4 J2 ]! W
- O& }$ q+ K5 a) A# L) n1 S懷玉又到攝影場探望去。這一回是“自來”的。段娉婷正在排對手戲，原來是男女主角的談情。丁森是個皮膚很白嫩的小生，唇紅齒白，一看見女人便是三白眼——總之像一團奶油。段娉\婷本來對他有點厭惡，不過他年青英俊，又在當紅，差不多跟有地位的女明星都演過對手，打情罵俏，戲假情真。大伙都懷疑他的錢來自闊太太，要不怎麼倚恃著一張臉行凶？3 `' d7 a0 y6 ^1 ?$ o( A7 f5 i& Y
0 c, J  }. K  n
只是她一見懷玉來了，對丁森便又緩和下來，心情大好，竟也風情萬種，對他稍假詞色。懷玉忖量這位便是她口中那“四腳朝天”了，也留了心。% u# ?8 Q8 F: m* ]5 J0 _( t. [
) u/ k& v% e6 O& Y* x8 Y6 o+ p
段娉婷跟丁森排了一段，便用手指擦擦他鼻端，十分俏皮地道：“我有朋友來了。”
0 H/ O2 r; m# D! F* _
- b& ?" b. t8 z$ ]0 [. e$ L- {- U拉了丁森來見過懷玉。
% P5 G# Y  z& D# X; u" F1 z1 R9 m) R4 W/ e6 \- p% J
——如此地左右逢源著。4 c& f; ?& U7 w4 ^3 Z* U
/ d$ s! F0 L1 G0 j& D$ [1 i5 y
一來給丁森看；二來，給懷玉看，女人便是這副德性。
) U% l+ _% o. T+ L- p" i1 B0 n4 H
丁森得知懷玉身份，也客氣道：“是在凌霄麼？下星期有空檔，我定當來捧場！”& j7 _" D2 i, C/ `; M; R6 L( l: W
0 b# v+ p% l, k2 ]$ V# Z
只是丁森買不到票。$ T0 w' o" \7 c4 x3 W3 S  V
1 ~% `# n" |9 h' z
不但他買不到票，一眾的戲迷，不管是誰，第二輪的演出《雙槍陸文龍》、《界牌關》、《殺四門》……一意來看唐懷玉的觀眾，都買不到票。8 R. g2 u' g! z8 w) M" d0 E3 J
  J: ~# D; Q" r. \3 V6 G
票房一早就掛了滿座的牌子，三天的戲票全賣光了。早來遲來的都向隅，失望而回。
; ?; S  c; ?) T) G3 i" G0 H; C( Z, `. u+ b* t# Q; ~
班主十分地興奮，回來跟他們道：“真想不到，在上海這碼頭多吃得開！”越說越窩心，“金先生倒是一個人物，照應得多好，他大壽那天我可要拜他為師了！”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70#
發表於 2007-1-16 01:50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參]（15）- A: n* i$ K, A- ?0 G- P& l& ]9 f" y

" i  _; k1 ^8 n“你怎麼可以沒看過我的電影？”她問。7 k' W1 J1 R+ w$ J' h7 J
. o9 D" |4 r9 J  r
“今天有得看麼？”他問。
9 n9 x) P: M6 V2 Y3 f$ O
$ ^, W. h/ L5 N2 p她架上了太陽眼鏡，領他到愛多亞路的光華大戲院去。架了眼鏡，分明不是遮掩，而是提醒。在眾人驚訝和仰慕的目光下，她請懷玉看她的電影。
& @2 b' q! H, F2 S
. R+ F4 f7 o/ _# D/ B0 {- m- ?戲院大堂還有宣傳花牌：“亦瑰麗、亦新奇、亦溫柔、亦悲壯。珠連玉綴，掩映增輝。”在她的劇照下，自是歌功頌德：“她，是電影圈的驕子！她，是藝術界的寵兒！”
! U8 f/ o+ w4 ]$ Q( D/ g- h: u- |. j
今晚上的是《華燈》，她演一個被惡霸霸占著的妓女，為了孩子的前途，華燈初上之際，便倚在柱下等待過路的男人。每隔一陣，字幕便一張張地出來了：“人生的路是多麼地崎嶇！母親的心是多麼地痛苦！”
; p7 x7 h, b& q/ H; U% f5 A/ q9 \$ N2 s1 q) Z
電影是無聲的。
0 D, I1 B" v( |" e$ b6 {2 D
+ O* O: T% y5 K5 p觀眾也是無聲的。
& A: G8 b- o, [) _8 w8 Z/ C7 H' o9 r8 \3 G. _
在光華大戲院的樓座，懷玉從未設想過，他正坐在一個美女的旁邊，而她的另一個故事卻又在眼前——是不是，會不會，還有另外的故事？他有點拘束地正襟危坐了。5 e* p5 l( `' g) S9 H6 Z
& N* }, l' Z. G7 A1 {3 z
大半年之前，他還不過拿著她的一張相片，世事甚是莫測。
2 G6 j: H8 F6 _9 {. h7 E7 @3 a  L+ H8 b
《華燈》散了戲，段娉婷道：“到什麼地方吃飯好？”4 G8 X" H2 }7 @6 [$ L
+ L$ z; I; ]1 ^' J
懷玉強調：“什麼地方你就拿主意吧，不過這一頓，我是一定要做東的——去一個我付得起的地方。”
& z. t6 V7 ?9 `/ {3 a8 I# x# g
2 f, u% C! h- m! h: h“那不要到紅房子吃大菜了。”段娉婷馬上變了主意，“原來是想讓你嘗奶酪雞跟洋蔥湯……呀，有了！”* M* f" b( s! B9 |7 @

: x7 N7 r( Z3 R' D  P; A1 ~結果是吃素。( z; k, |4 x. g5 l/ K
# Q3 _7 c: |2 t' P2 i3 u
也不是素，是素菜葷燒。這店子賣鴛鴦魚絲、魚冬筍、八寶金雞……全都是“虛假”的，不外把菜蔬粉團裝扮成肉。3 X6 G3 t: ~' G- |' }, v
% D8 D+ g- x; y! J
懷玉笑：“上海人花樣真是多，連吃素也不專心，這蝦仁明明是假的，偏又說是真的。”
- p4 x7 a. \! L' c1 w5 o  _
$ O5 V$ ]7 y7 P# Q% e“你權且把它當做蝦仁來吃，假的就變成真的了，吃呀，對不對？”# p" F7 U' Z& v& N( X1 w
! C3 S$ k& ~4 |5 b3 T9 {/ i6 q
“——對，果然是蝦仁的味道。”+ k3 W9 N8 x4 R2 ], w; I
' W) d  `  e% @8 M% b* ]
一壁吃，便聊到日后要拍的戲分，段娉婷只不耐：“不知道呀，大概是拍跟男主角的恩愛鏡頭吧，那個人，別提了，他有一次想占我便宜，我一拍完，就當眾推他個四腳朝天。哼，我還自殺呢，真是！戲就是這樣。先恨了他，過幾天，再補一段愛他，感情是跳拍的，簡直不正常！”
( ?% Y) @7 G; _  e8 E  {6 p3 M9 A; z$ J
牢騷發過了，自素食店出來時，二人正待上車，只見對面馬路有輛汽車忽地一怔，車上的人遙遙投來一瞥，靜夜中有點訝異，末幾，即絕塵而去，沒有反應。段娉婷認出來，依稀是史仲明。
0 M! Z' ?# M: q% N4 g/ h. N
+ w: Y0 u1 b- J$ k5 Z她問懷玉：“下一回演什麼？”
+ d/ ]. Z" P  G4 ~: `
; U/ w- @8 E! N. b! t7 @“陸文龍，雙槍陸文龍。”
- N! x+ A5 A) E! s( |  i5 I1 E8 n# S; a
懷玉回到五馬路的下處，已是十一點多了，李盛天還沒歇，只問他：“今天到哪里去了？才一練完功就開溜。”
5 C" K0 y! i: }6 }" }: b% V" |2 ~$ [+ H6 u
懷玉忙把那自來水筆給掏出來：“我去買了一管好筆，給我爹和志高寫信呢。”$ v0 l' O5 R7 B) b) ^

, B. l9 g" ~: c, T" x2 D- ?李盛天道：“什麼筆寫不了信？就丁了半夜才回來？”
  @* B. F/ Z2 ]! f# \- h) H0 ]7 I* `8 [: T! _
懷玉只覺得自己已長那麼大了，竟還是不能來去自如，那段小姐，一個姑娘家，闖蕩江湖，自生自滅，不知多寫意，便嘟囔：“反正我不會迷路。”
3 j9 t: k: S& n3 u+ T7 Y: t; p/ D2 ?; m
師父總是個通達的人，藝事上非管不可，然而徒兒在外，竟如此地讓他打悶雷？便命懷玉：“明兒一天就練好雙槍去！”, G" U5 u7 u( E! a& ~# I5 u

7 D# h; g! X  T9 Q1 e懷玉只得應了，回到房間去，身后還聽得師父很擔憂地跟一個琴師道：“那金寶也是，不知交了什麼朋友，幾件新衣裳花搭著穿，也交際去了。上海玩家坑了他都不知，當了‘屁精’，回頭……”0 J: y$ K0 o) S. b6 \. |+ a

, e; {1 N! i- r# x9 U懷玉執筆寫起家書來，報平安，報上座，都是喜孜孜樂洋洋，直寫到演好了戲，也收到紅包禮物，就止住了。- d1 @' m, L* i- {: V% s

! S: a+ f3 q: n& T& q1 `執筆如執手——也不知是不是那管筆執著他的手，興奮而罪惡地隱瞞了。她真是無處不在，如今也在。
( n1 v& W; z) l( u5 @" W( h6 r; H9 t9 ?5 P$ M4 |8 t
懷玉睡不著。不睡，今天便不會過去。( Y: |) S8 e8 A2 T: b! L

8 k' |9 _+ o5 q) w7 W哦，完全是因為那杯從來都沒喝過的咖啡，苦的、甜的，混沌初開。真的，這東西夠嗆。懷玉便一夜對自己表白，撇清兒，把一切推諉於咖啡上，顯得十分無辜。

TOP

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
69#
發表於 2007-1-16 01:50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參]（14）6 A' q, x$ k# ~0 ^& r- \
( F; B6 _2 o: X& M5 v( O$ X9 g- k3 G
“哦？悶煞你啦？惹毛你啦？——這可不是你陪我，是為了答謝，我陪你的！”
3 v# z! H5 T9 j- P: J; [5 x8 o' Q
, C# ~; n) ]1 k. h1 m8 S6 X5 {) G4 m“不，我只是怕出洋相。”
; H; F+ a  e* T9 {3 Y
4 D& ?6 P* I2 q3 _* e) G3 G; N“真是！只有付鈔票的是大爺。來，你到過永安麼？”
6 {, R+ o- I4 O5 ]/ |) L1 m% U- O: S, z* d; m+ r; N6 m9 r
聽倒是聽過的，一直沒工夫來一趟，而且這些南京路上的百貨公司，賣的都是高檔商品，英國的呢絨、法國的化妝品、瑞士的鐘表、法國的五金機具、美國的電器、捷克的玻璃器皿，甚至連衛生紙，也是印著一行洋文，標志著舶來品。: K6 A% U) N1 q* b9 J
( E; ^. Y6 y8 a% u8 q1 V+ Z# u
——光顧的客人，不是外國人，便是“高級華人”。
5 H3 E& W: l; O' y6 e/ Z) d9 _2 {' B- |$ |4 A' c
招待的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笑臉迎人的“花瓶”，斑斕的旗幡凌空飄舞，洋鼓洋號，吹吹打打，十分唬人。懷玉只覺自己是劉姥姥。段娉婷原來真是個洗澡狂。到了化妝品柜台，買了大包小包的沐浴香珠香露香皂，用的是公司所發的“禮券”，隨手一揚，都是巨額，不知從何而來。柜台的花瓶們認得她，招待十分熱情討好。6 p3 K4 n* f' {' ?2 W, a$ D3 Z
! ?" p* m* o% d- X( B
懷玉溜到一旁，忽見一張大型彩色相片。
$ c, p% G' g2 f+ j' x, f! x
) I3 ?& x% N& y+ _( Q7 ?6 A正是段娉婷，是她斜倚著，拎著一塊香皂的廣告相片。因為洗凈鉛華似的，變了另一個人。上面還有一段文字：“力士香皂之特長，不外色白香濃與質細沫多，以之洗濯，不獨清潔衛生，而且肌膚受其保護，可保常久嬌嫩細膩。”
) l' i; ~  R8 L! q
3 Y9 L. T3 D- c  \% @, i; {# M末了簽個龍飛鳳舞的“段娉婷”。
- E& j4 i8 u7 x' p& ]8 Y; _. ?- p2 r2 r' }. _, {; n4 \
二人買好，轉身走了，柜台上方有竊竊私語：“嘿，不管她用什麼洗澡，就是‘臟’！”
0 j- R+ @7 M6 A7 ~/ Y0 ~, S/ r6 X# f4 e
“身畔的是誰？不像是戶頭。”
/ g# [3 j- k8 c7 ~' w
! ]7 w! I/ k( g“不是戶頭，就是小白臉！”5 c) x+ o# q7 ^& _: p: V- e

: P7 N) g4 O( _) d5 L) b3 f! o) Y“也不像，蠻登樣的，倒是她巴結著他。什麼來頭？”& s% K! r6 e0 N! w) q! m
% ?& f6 Z( K  ]. I0 @0 q  v- o7 t+ U
逛完永安逛先施，反正這般又謀殺了大半天。段娉婷非常地滿足而疲倦，到了先施公司頂樓的咖啡室，便點了：“冰淇淋聖代！”# u' S1 }0 X8 l  n$ F( ~% u

# g3 F/ J+ Q; g0 u& K, d. Z懷玉忙勸止：“你身體還沒好，過幾天還要拍戲，不要吃冷的。”
2 H1 e1 v, a1 B, ]8 k# f, i* V  D) z- n8 ~& Y( z6 T) X4 T8 B' [
“我偏要！”她有點嬌縱地堅持著，目的是讓他再一次關心地制止和管束。
3 o9 a0 W' `% k3 ~, i% }
  C$ m) V# i8 J( m# P+ [——誰知他只由她。
+ Z2 `9 Q$ J' l+ l8 r, u$ K; \0 s, D0 w( C' b4 Q" z
這樣地又撒手不管了？怨恨起來，便罵道：“你雖然救過我，不過對我也不怎麼好！”
$ U/ z1 g- G' _/ R8 Q7 N5 W, Q+ v% a8 h8 f
“也不全為是你。在那種情形底下，誰都一樣。你怎麼可以糟蹋自己？聽說不止一次了，自殺又不是玩的——”. k# n2 p8 M; ~: Z+ M- J& ^
" h) @( m$ ?! f! n
“你先說是為了我，我才跟你說話。”逼他認了，方從詳計議，娉婷比較甘心。
8 I5 D# \1 v# I2 H) c+ C
* Z- j5 C: u" C$ X9 h/ o8 T“是——”% e" ^3 ]$ w0 N5 r4 N7 ^

* q( E+ w/ E: R' I& G6 m“好了，我滿意了。不過我今天不說，改天再說。這是送你的。”# v7 H' {7 c7 U' J: M

& K* d/ d  ^' x$ \( U然后拿了一份包裹得很精美的禮物出來，一個長型的盒子，拆開一看，是管自來水筆。6 J( x% \; b$ Q

! R3 l: c  t3 O$ h0 @) k6 w; Q懷玉忍不住笑了：“你們上海，什麼都是‘自來’的：自來血、自來水、自來火、自來水筆……”8 G- v3 u" d5 m5 x
, k/ q$ n- F: D, u/ T
“你什麼時候‘自來’？”她馬上接上了。, l9 l. u3 P9 Y, K
8 w7 u9 w, ?3 [
段娉婷看著懷玉，她等著他。他再一次地發覺，原來她的眼睛實在是棕紅色的——與那晚的燈影無關。$ Z+ `2 l; N& a
* k8 M' L, K1 C; s: z9 Y+ w3 a
像一種變了質的火焰。她原是多麼地高傲，誰知栽在他手上。她心中縈繞的，已經不止是對男性的渴望了，她其實不是要一個男人，她心里明白，她要一個不知她底蘊，或者不計較她底蘊的天外來客，帶領她的靈魂，逃出生天。也許有一天，她放棄了此生的繁華，但仍不是時候，她必得要他承認了她此生的繁華，她方才放棄得有價值。
/ z! j2 K& i" y& m" `) ?( T
& v5 c. Q. `0 f1 W# b莫非他也栽在她手上？
8 k2 Z2 d( z( [$ r
3 Q, I  A1 r1 X他不是不高傲的呀——段娉婷，上海灘首屈一指的女明星，像他手上一杯熱咖啡，又苦又甜。當他們並立，他一點也不卑微，他是凌霄大舞台的頭牌武生，簡直一步一步地踏向他的虛榮。; Q, [5 k' R3 L/ \% G& g
  m: O" L' I, w! u  i0 [
吃不了兩口楊梅果醬攀，忽地來了三個女影迷，戰戰兢兢地偷看段娉婷，一邊又你推我讓，不敢上前。終有一人鼓起勇氣，請她簽個名字，連手都抖了。段小姐有點煩，便道：“我只簽一個！”; L6 L) V/ O, @. A0 g3 o

! \. ]; X8 c8 C8 b" U1 F打發了三人，由她們三人爭奪一個簽名好了。她瞅著懷玉，是的，又有影迷及時來墊高自己的位置了。

TOP

1234567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