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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33）, S1 l4 t: H! L! K% q9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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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將來的人，不是心里的人。”) d6 f: T8 R5 K1 X3 P5 w* q5 o

+ r0 O$ K& `  z2 [  i“你將來的人，也不是心里的人。”& N& K9 [: ]9 P+ |

; h( E3 U' D: C9 Z9 Z/ C. e當他這樣一說完了，便坐倒：“我累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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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F8 f4 t# V, ~  y  a( |) p一直不肯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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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w4 G/ Y: h* G/ e一直坐著，不消一刻，便沉沉睡去，魂兒不知游蕩何方，連貓也累了，斗室益發地黯悶和凄寂。$ E& S9 U) Z" _! {& z( g" ^0 H: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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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手足無措，但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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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u) Z) y1 g2 ?5 v; K1 F只一出來，外面才是真正的堂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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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南走不遠，正值隆福寺廟會呢。隆福寺每月九、十都舉行廟會。其他的，逢三是土地廟、逢四是花市、逢五逢六是白塔寺、逢七逢八是護國寺。熱鬧著，攤子挨著攤子，布篷挨著布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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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f& L4 O- {4 W2 A( C$ ~. j卻見這繁榮的廟會中，有賣鍋碗瓢勺的，賣鞋面子花樣子的，賣故衣的……中間，也有個賣舊書的攤子，懷玉認出了，那是當年在絨線胡同大廟私塾里頭的老師，可丁老師認不出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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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3 N' c; i* \/ X. U8 |+ N8 w當然丁老師更老了，學生們一個個地長大，樣兒變了，見的世面也多了，全都脫胎換骨，學生們不先喊他，他總是認不出誰是誰。$ w0 d* L- k9 Y! E0 h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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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老師在賣舊書，其中也有他眼中珍貴的善本呢。看來他的生活更不堪了，也許教不上書，因為北平開設了好些學校，教會也辦學了，漸漸地再沒什麼人上他的學堂。為了一口飯，不得已，只好把他的藏書置於地上，請人採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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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逛廟的人多，卻沒有誰真正有買線裝書的興頭，每每有窮酸文人瞧上一眼，也就鬧哄哄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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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想喊他，轉念他不一定認得他，認得也沒什麼話可說——只是喊：“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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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G2 C4 u+ }/ k- _6 {丁老師不搭理，堅決地不承認他曾經是“老師”，只一個勁兒低首在拍來往的人腳下翻起的輕塵，不讓善本蒙汙。他似是下定決心只擔當賣書人了。" o' C: @" p1 t1 R1 j4 m

9 x$ B) S% _  n  j1 L$ e# ^5 P$ n懷玉沒法，便也離去。, g$ Y5 d: J( n$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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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跟他道：“那是丁老師呀！他從前不是教你千字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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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0 d9 }7 p6 A懷玉答：“看錯了。”( J1 l; t$ E, \4 V0 L&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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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不解：“沒看錯，他還戴頂圓帽呢，怎地離離希希的，瞧也不瞧我們一下？”稍頓，志高又發牢騷，“媽的，一個兩個都是老糊涂！怎麼會？才幾年，都害了怕生症，不認人——老而不死你看多受罪，還是快快——”; `  c3 o. Q' [' d. v: A*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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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罵他：“看，又犯勁！快過年嘍，還老呀死呀的。”3 t+ X. ~( e5 s# n& b& K4 \

, `0 u' i: E) J/ M# Q“不死也要老的，你老了別那麼無情！”志高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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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會！”丹丹嚷，“笨人才認不得人，我一眼就看得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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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1 _* `5 v+ z對，快過年嘍，已經有人在攤子上擺上一些“福”字“壽”字的剪金紙花，還有印上金鱗圖案的“吉慶有余”紅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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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Z  @' H3 [+ A* R# Z可懷玉，對逛廟的興趣不比從前了，那些金魚、風車、空竹，當然不再是他的玩物，也許“風箏哈”他們的人所糊的三陽啟泰、蜻蜓、蝴蝶、虞美人、瘦腿子和長達數丈的蜈蚣，還吸引到他的視線，看上一陣，因為五彩繽紛、末了又一飛沖天的關系。艷羡之情，寫於臉上。誰知剛駐足，身畔有兩三個過路的，見了懷玉，一愣，交頭接耳，竟窺望起他來了。走前兩步，側過來一看，認得了，歡喜地細語，一個道：“是他！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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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 L- S9 a( {  t3 v一個問：“真的嗎？這是唐老板嗎？沒看錯？咦，好年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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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板！唐懷玉也一愣，在這個游人如鯽的廟會，往來的過客中，有認得他的人呢，還沒敢過來打招呼，只是偷偷地指證：是他，是他。呀，飄飄然的，倒似一只在半空翱翔的風箏了，心中的線，輕輕地抖，迎風遠引，長長的蜈蚣，一層一層，一截一截，合成一整個的陣勢，扇動清風，梭穿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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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不要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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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6 _- A: g4 H' w# w! v. y丹丹聽得有人低喚懷玉，還尊稱他做“老板”呢，多麼新鮮的身份，高貴而又驕矜。/ M0 E1 L* M) s4 T/ r; L7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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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懷玉沒覺察他身邊的人有什麼反應，他的臉有點熱，隱忍了喜悅。驟來的虛榮，一下子把持不定。志高顯得落魄了。4 D6 C5 T$ e3 N; a6 s7 k0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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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竟急步地走過。有足夠的名聲讓人評頭品足，不知所措地不敢久留。走得急了點，倒把丹丹跟志高拋遠了三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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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16 01:45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貳]（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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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人的當兒，再三思量，輾轉反側，都是不可告人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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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G5 r8 f6 V; Y. ]每個人，心中總有一些說不上來的東西，溫柔而又橫蠻地糾纏著、播弄著，像一只鉤子，待要把那東西給鉤上來，明明白白了，末了卻又無力，它消沉下去，埋在萬丈深淵。每個人都害怕，只落得滿目迷離。+ K9 s9 D: f$ Z  O2 ?6 v5 E5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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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這天，等得懷玉休息一場，重臨雍和宮，再訪王老公。聽說，燒香參拜的人多給點布施，喇嘛們會讓你看看精美無比的七寶鎦金歡喜佛。而太年青的，卻不得入。三人偷偷地趴在殿側，伺機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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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O( \0 g, ~. ~4 c$ N2 q9 w誰知這“歡喜佛”是什麼？聽倒是聽得不少，繪影繪聲，說的人，說到一半也就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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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潛至偏殿，曲徑通出重門深鎖，帶點“窺祕”的興頭，一睹乾坤。% x3 z( m8 Z5 P& j# H9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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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真是另有乾坤。! c3 [& @' I' [# v) N" ^

+ H8 L9 n6 J" ]5 S" A- f  N2 {歡喜佛很高，面貌猙獰的是男佛，身軀魁梧偉岸，充滿霸氣。女佛呢，卻是玲瓏嬌弱，若不勝情。這兩個佛像，說是“兩個”，毋寧說是“一個”，因為是相擁交合的。如此的“歡喜”，叫一知半解的人，不知如何應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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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陽陰雙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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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i- _3 G. k6 Z- ~0 S7 C5 i% N有點發呆，神魂顛倒地，心劇烈地跳，臉上起了紅暈，整個世界，視線之內便是佛。佛不是空，佛是躍動的生命。剎時間，孽緣種了，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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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j+ ?( ~' ~$ d3 A) b7 C雍和宮，世上為什麼會有雍和宮？' o; F9 I# \6 ~7 O

% I' a9 N, V  R0 p, [/ ]丹丹頭一個跑開了，她背向二人，隱忍著不可自抑的心緒，問：“不知王老公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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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老公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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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七年了，再見他，他竟也不十分顯老——他是早早便老定了，枯干了，故再也不能演變成另外一種局面。他的臉，依舊白里透著粉紅，依舊永遠長不出半根胡渣子，白骨似的一雙手，依舊鉗掣著一只貓。0 g2 u$ h% f6 z5 z

1 O* _1 H' a- E真的，連貓群好像也不老呢。不過，也許這些貓，已是他們少時所見的下一代了，也許\是輪回再生。說來，王老公是不是前生的人，生生世世死守他那惟一的寄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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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b1 p' W* j2 x9 Q* w懷玉喚他，聲清氣朗：“王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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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 F3 {  f“誰呀？”陰陽怪氣的回應，然而更慢，在一室老人氣味中旋蕩。: k7 L4 \0 n8 U4 \

  q  p; c. h" W1 C他搖頭，十分的陌路。! {$ P" \1 U; _5 Q! Q3 Y& k+ r1 h

! x( U) W2 L+ o8 d“我是志高，很久沒見了，您身體好吧？這是丹丹呀。”0 p* r; X0 e7 H5 m8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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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公一臉迷茫，前塵往事都似煙消雲散，他不記得了，什麼都忘掉，像一塊浸洗了七年完全褪色的布頭兒，半點沾不上心間。# N2 y. |1 r- t. S) e"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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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家仔細地看清時，方才曉得不知從何時開始，老人已害了一種顏面痙攣的病，總是不自覺地抖，簌簌地抖，抖一陣緩一陣，臉上的肌肉，很快便忘掉它曾經抖過，正在小休似的，準備下一場的磨難——有時像個表情活潑的快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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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試圖引起他的回憶：“老公，多年之前，我們三人來占了一卦呀，誰知我們的卦兜亂了，只道一個是生不如死，一個是死不如生，一個是先死后生，我們來算準一點。”( k5 l4 l* L+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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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伺著，看他的思潮有沒有一絲激動。沒有，只見王老公煩厭地揮動著一只枯手，連手也禁不住在抖，道：“不記得了，不記得了。”7 \( o+ A3 D% l$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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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笑咪咪地，原來也不是笑，只是開始又顫起來。忽地，直直地瞪著丹丹：“你心里有人！”2 b* n0 N: V7 \; F' V

; v( d/ A( ?, r5 M% v$ _  v1 Z: Z然后又冷冷地轉臉去，看見志高，道：“你心里有人！”4 K* {& D! G2 f7 s0 x5 o' x

: r8 x" b# I; g8 r1 U9 e- h# u: z再睨向懷玉：“你心里也有人！”4 N& l8 w9 p& k0 G5 R! I/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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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里不帶任何的喜怒哀樂，像敲擊兩塊石頭，一種冷硬而實在的回響。8 v+ s  j2 o+ q2 i4 G1 ^2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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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毛骨悚然地來了一聲“噢——”的悲嗚，划破了狼狽的靜默。里頭有一些古老而又詭祕的變異，不知誰給誰還債來。然而王老公就養育了它們三代四世，一路地繁衍，可他還沒成為過去——只是他忘記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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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都忐忑失望時，這個一步步走近黃泉的、洞悉一切天機的算卦人，又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指著這三個青春少艾：“你將來的人，不是心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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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16 01:45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貳]（31）2 ^: \& T/ z6 J2 V4 X2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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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未完的，道：“誰肯讓班主胡簽三年？誰知道三年之內我是什麼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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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0 E" w: A% t# Y“懷玉——”唐老大還想講什麼，懷玉已止住他了：“爹，我要您吃樂飯，地攤子讓志高去唱。”3 r* Q. [! x7 ]8 X" P

" @+ d3 v6 E% q! G“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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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o) \# t. h6 r4 @“對，我跟丹丹都勸他要練出本事，不怕挨栽，再唱。別吊兒郎當的，熬到這份上還不定砣。他姐找了主兒，他就單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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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Z9 z- j% L- ~“看志高跟那丹丹倒是一對，兩個人算沒爹沒娘管教的，可什麼地方都活得過去，他倆是拉腕兒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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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別過頭：“不知道。”1 N# a- c$ h4 k

5 h* C! X; l2 ~/ Y1 l5 U“我真的不知道呢。”丹丹忙輾轉翻身過另一邊，不跟她同炕的小師妹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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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G" U: h6 b) Q“什麼不知道？到底喜歡的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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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4 k6 @% {$ n“誰都不喜歡！一個擰，一個坏。”丹丹一被蓋過了頭。在被窩里，倒是羞紅了臉，一動也不敢動，仿佛身動了，她的心也動了，人家就知悉她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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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i# T0 t2 g$ A真的，是怎麼開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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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總是開始了才知道。忽然地，發覺自己長大了，更好看，身子繃得很緊，脹，有一種特別的氣息，令自己羞赧、不安。一時驕里驕氣，一時又毫無自信。迷惘如踏入霧海，一腳輕，一腳重，下一步怎麼走，還是想不清。想的時候，是兩個都一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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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O) u' z( l2 n0 g+ \見到這一個，見不著那一個，都會千思萬念，心中有無限柔情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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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地新鮮而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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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妹猶在羞她：“哦，要是苗師父開拔了，到石家莊，你也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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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1 U6 v; u2 ]! }* S" d5 y$ {“去，當然去，不去誰給我飯吃？”2 u5 V' }; L, b0 D) L6 U0 Y  u( D

: |% X2 o/ v( ]2 ^0 x兩個女孩唧唧噥噥地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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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實在無法想像，生活中的一切規律，何以驟然改變。如何重新安排？如何面對神祕的未來？只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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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 s1 q0 ?% m. i1 @! n窗紙上糊了一張“九九消寒圖”，那是一株素梅，梅枝上共有八十一圈梅瓣。從冬至這天開始，每天在一瓣上點紅，等到全株素梅都點紅了，白梅成了紅杏，春天就再來了。還沒開始點呢，冬至日也快到了吧。從那天起，每過九天算一九，一般到了第三個九時，天氣最冷。丹丹想：“到了三九，大概也有個譜兒了？”4 M) D+ }6 |4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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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譜兒，深念一下，也就偷偷地笑，患得患失。懷玉說過，原來戲班里，每年腊月二十日以后，會挑一個吉日演“封箱”戲，聚餐后年前就不演了。等到大年初一開台，演員全得“喜份”，平時拿“小份”的，這一天紅紙包得的錢，就比角兒們多一點。到時他會到大北照相館拍一張相片——哦，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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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天天見的倒只是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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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認認真真地在天橋唱了，不再插科打諢，旁門左道，既不拿假王麻子剪刀來騙人，也不在寶局的骰子上瞞天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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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7 S4 y7 M9 H9 C0 J% v當他扮著呂布時，總愛插戴一副簡陋的翎子表演。這“翎子功”的行當，說來也好笑，就是他從蛐蛐身上學來的，什麼喜悅得意時的“掏翎”，氣急驚恐時的“繞翎”，深思熟慮時的“攪翎”，憤怒已極時的“抖翎”，還有涮、擺\、耍、抹、咬……借一副翎子來表態，配合他的好嗓子：“那一日在虎牢大擺戰場，我也桃園弟兄論短長，關雲長大力猛虎一樣，張翼德使長矛勇似金剛，劉玄德使雙劍，渾如天神降。怎敵我方天戟蛟龍出海樣。只殺得劉關張左遮右擋，俺呂布美名兒天下傳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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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T# L& C6 _% h# J3 X9 q. T* m( r天橋上常走著四霸天的打手、一貫道的頭子、警察局里的密探、系統里的狗腿子……有勢力的人，歪戴呢帽，斜叨煙卷，橫眉豎眼，白布衫，青褂子，長袖反白，黑褲大襠——褲襠大，便於擺開架勢，隨時打架。; z6 Y! o* t0 L$ c9 u; P&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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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到志高攤子面前，吆句好，志高會給上香煙錢，還道：“請二爺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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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7 ~+ T6 k. M; ^2 s他也有個目標，他也學著忍耐，一下子他長大了，成熟了，沉默了。他掙的是正道上的錢，他開始培育自己成為一個有責任的人。是什麼力量的鞭策，叫他不再滑末掉嘴兒？他不想自己改性成為白費。——他是差點也淪做流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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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16 01:45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貳]（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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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志高帶著又紅又腫的眼睛蹲在檐下悶悶地看蛐蛐時，懷玉跟丹丹都陪著他，他又不是不明白這種道理。9 ?' _* J- F$ h( t/ o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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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小罐里頭的兩只微蟲，喚“蟹殼青”，正在劍拔弩張，蓄銳待發，竟挑不起志高的興頭來了。志高無言，懷玉就更無言了。丹丹把一根頭上綁了雞毛翎管和雜毛的細竹篾，往志高頭上撩撥，志高頭一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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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道：“哦，‘蛐蛐探子’都不管用了。”6 y, W4 a' \3 q2 i3 q! J

, r: h7 q0 V) n% e3 m7 h4 @7 l+ x懷玉道：“你可不能一點斗志都沒有。來，給我。”他取過那“探子”，細毛一触蛐蛐的頭，它就激怒了，露出細小而銳利的牙，開始在沙場上效命，拼個你死我活。, J( m: i' F1 i1 w

6 a7 ?& S* |0 E+ P懷玉也明白志高的心事，不過，干坐在那兒嗟怨是沒用的，不上陣又怎麼知悉命運里神祕的作為？也許——懷玉見此戰場，馬上道：“志高，你看這蟹殼青，以為輸了，就好在后腿有勁道。對，它是先死后生！”1 R9 Y" d4 W. G+ a8 `8 _1 [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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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生不如死。”志高嚷。5 [2 c1 l* E* S4 P! o8 g; a/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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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呢？”丹丹道，“難道我是死不如生？好死不如賴著活，切糕哥，你要是一早認輸，還會有希望嗎？”) I. o2 {" E% o5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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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志高自卑，“我肯定是生不如死。像懷玉，他是高昇了；像你，要找個好婆家，也就不論什麼生死；倒是我——”一頓，“我沒有本事，運氣也不好，現在只剩下一個人。”+ y4 ~$ ^2 H9 t, S* z1 j: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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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一副好嗓子嘛。”懷玉勸勉，“不要浪費，要是正正經經地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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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也附和：“你先在地攤上唱，唱好了，再上。你在聽我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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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 d. T5 P. L* u/ v“是！”志高答，“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把正抖動触須的蛐蛐也嚇呆了。7 t) A7 q; q% A

* r! m8 B0 j- `$ j7 l+ ]3 r丹丹給逗笑了：“好，那麼現在唱一段給我聽。”9 @# W( N, I2 b- I' I- m# }. m9 o: }: r

2 Y- P. @+ \/ W$ }$ Q- P- k“才不，唱一段要收錢的。”志高道，“我教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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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捏著鼻子唱了：“柳葉兒尖上尖唉，柳葉兒遮滿了天……想起我那情郎哥哥有情的人唉，情郎唉，小妹妹一心只有你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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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歌兒？”4 g- Y0 F0 U0 G- t) q  o

' _( Y$ t, W, k- A( w“窯調，姑娘兒們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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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這里沒有‘姑娘兒’，永遠都沒有！”丹丹道。2 G/ f1 |- ?% o6 |- b: r3 x( H5 Z

+ c4 v3 R" R0 s. O5 g懷玉正色：“我們三個不管將來怎麼樣，大家都不要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說著把手伸出來，三人互握著，彼此促狹地故意用盡力氣，把對方的都握疼了，咬牙切齒。志高猶在苦哈哈：“我呀，多半是享你們的福，你們來當我的難。”; `- O/ T- w5 a9 y9 c"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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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丹丹狠狠地瞪他一眼，志高心花也開了，只覺曙光初露，前景欣然。; f4 `, w- D6 y8 |# J4 B.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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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忽省得：“改天我們找王老公去好吧？說他不準，要他再算，這回非要他泄漏天機！”4 L( f& N- i5 y- q

' y* G% p; e; v  p8 X) [* o“我們真的好久沒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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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h( L7 @. m“別放過他啊！”丹丹笑。: U1 ^* k' }# p

9 p' b# l' [7 o! T鬧得很晚，懷玉才回到家去。唐老大在數錢，算算可換得多少個銀元。一見懷玉，便喜孜孜喚住：“懷玉，剛才班主來了，賞了些點心錢，不太多，只說意思意思——不過看他的意思，是要你跟他簽三年，他就好好地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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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  @/ D/ S懷玉掂量：“三年？三年只唱一個戲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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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 K% L5 z2 Q! [$ R“你才剛提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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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還要跑碼頭，紅遍大江南北才罷休呢！”/ U5 _. M! |# S8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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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大笑叱責：“怎麼？站都站不穩，還跑？你可得量量力，別白染這一水，你還小，夠火候嗎？再說——”+ X3 K3 x  u4 |& @)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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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道：“光在北平，誰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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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g8 K4 n0 s/ y2 A$ {“你多學點能耐才大江南北吧。能跑遍是你的奔頭，跑不出去，也不要‘打順頭’，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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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U( S/ n- e“您就瞧我的吧，要在戲園子唱出來了，技藝到家了，其他的城市就會來找我，要紅到上海才算是大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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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1 q( a3 q" Q& Q9 {* d“你就是屬喜鵲的——好登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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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8 \- q# `- l0 I) d& d懷玉不理，只顧起霸，走了個圓場，在爹跟前亮個相，威武地唱：“俺今日耀武揚威英雄逞，裴元慶哪個不聞？快快地束手被擒，俺手中錘下得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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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29）+ s8 Y$ L  o+ }2 c1 S

7 C' _' d* j# n4 C+ Q! [( e哦，懷玉聽了，原來丹丹已經跟他們這樣地親了……丹丹還給他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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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又埋首練他的字，一回比一回寫得用心。懷玉建議：“‘良宅’吧，良宅比民宅又好一點。”, o* N3 y0 b% ?/ R% C" r, [" l

) ~4 i- e" l$ X$ F1 H. y“對，人人都是‘民’，不過我們是‘良’，好！噯，‘良’怎麼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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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4 b6 p9 |8 ^懷玉便示範一個，志高摹了，雖不成體，到底很樂，就給粘貼在門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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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以后這是我‘家’！”志高指道，“我姐會常來看我，你們也要常來坐坐。”7 o# O$ [& Q2 B$ W- {3 S& R

* |4 {" i) e, j5 N" N* l, i“你有家了，”懷玉不帶任何表情地試探，“不是要好好兒地成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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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s  R. N( r- n$ f8 t) k0 D“才不！誰娶她來著？她是只凶貓！”志高嚷。4 _8 k3 k' ?, r- X

# V6 }, e! @. c懷玉一怔。此時，丹丹也回來了，提著一串螃蟹，個兒不大，不過鮮。她問：“誰凶？”" |9 r$ p: r) e%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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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我說螃蟹凶。”志高忙指著她手中那串。原來買的時候，講究“對拿”，一尖一圓，兩個一摞地用馬連草捆好，論對買，不論斤買。雖捆好，但因鮮，一按上，那有柄的眼睛忙亂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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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蓮著丹丹幫忙一下，大水一洗，解了馬連草，一個一個給扔進鍋里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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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芳的螃蟹，是晚到高粱熟時節，才最肥壯。家里吃一次，也沒什麼繁瑣的，不像那正陽樓，一整套的工具，什麼小木頭錘子、竹簽子、小鉤子，敲敲打打，勾勾通通。家里是最隨便的了。7 w1 ?. N( ^( v9 H" z7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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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在沸水里，最先不住鮮蹦亂抓，張牙舞爪地要逃出生天，你踐我踏，卡卡地響，丹丹一時慌了，喚：“切糕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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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6 ^6 t9 n6 h0 p- N  s/ B志高忙把幾塊紅磚取過來，一塊一塊，給壓在鍋蓋上，重。終於螃蟹給蒸好，它們的身體，由黯綠變成橘紅。死了，鉗子無窮無盡地狂張，直伸到海角天涯，一點也不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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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 `' Y! h; M8 X1 `2 E) |紅蓮說話有點沫兒，也不知該怎麼地招呼——說到底，原是兒子給自己餞送出門的。
0 B- N1 d$ c2 S# R& ^, G" ~. |' C& L/ {' b4 B; T
還沒開始吃，志高已掏出他的一份禮品包來了，呀，就是那回在東安市場買的，丹丹一見才寬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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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m6 {$ J9 p2 @“姐，你拆來看看，拆呀——”# @' c  \* X# y+ {! \# z. T0 L

5 Y- L! d$ Q  p* _8 K“手上都腥膻的。”1 l+ N* K% e1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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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馬上給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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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8 ]  g! ?: P志高把那雙妹牌花露水，洒洒洒，洒了紅蓮一頭臉。紅蓮又是打又是罵，笑：“浪費嘛，你這母里母氣的，把娘們的東西胡攪瞎弄，你有完沒完？”
1 B, y& S& K0 C6 i& a6 R+ G; s2 j: \- z3 L9 l
斗室中都漫著清香，老娘從未有過這樣的好看。——明天她就是人家的人了。! t. ?$ t' x' k. D7 v' u

. {/ a( _9 P9 T" J+ M3 m! U明天她就改姓巴了。她要出門，連轎子也沒得坐，只收拾好一個包包，把生平要帶的都帶去，還有那只鐲子，鋪蓋倒是留下了。她這一走，今后，是巴家的媳婦兒，要是死了，她怎能不是巴家的鬼？而自己呢，他已經沒爹了，只為她好好活著，連娘也給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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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d: A7 W6 L0 I啊，這樣的香，人工的香，蓋過螃蟹的香，一切都是無奈的，志高道：“來來來，趁熱干掉。”& g: M9 B8 K3 j" e* ~
8 T9 u# j9 z  [) l! _) i; i/ M
懷玉把螃蟹翻轉，先把那尖尖的臍奄給掀起，蟹殼脫出來了，見丹丹因為燙，還沒弄好，便順手把自己的推給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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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正把蟹身掰開兩份，要黃有黃，要膏有膏，真不錯，把一半分給紅蓮，逼她：“快吃快吃！”/ F) b  ?, H9 I7 w7 v,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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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倒是圓滿的。道：“到了那姓巴的家，也要好好兒地吃，對吧？他對你不好，我不饒他。”又道，“就是沒有酒，也沒有什麼菊花，媽的，在館子里頭吃，還要對牢菊花來吟詩呢。不過我們在家里頭，都是親人，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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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太累了，再也支撐不住了，一個人強顏唱了大半出戲，懷玉幫他一把：“那東安市場的五芳齋，到了季節，就開始賣蟹黃燒賣，改天——”+ n1 U8 @: c/ \% k

0 `/ o2 d9 h) R8 k2 W突然，不由自主地，志高凄惶而不舍，心中只念：明天娘就改姓巴了，明天……她就是人家的人了，再也不堪思索，軟弱地：“娘！”哇哇地，哇哇地哭將起來，淚水涕泗橫直地交流，把那螃蟹，糊得又咸又腥，又苦。% v( n. K" g/ \9 b

& @  Q3 f* _/ ~9 q2 h3 i( ?& L這門楣上粘了“良宅”招紙的小小房子，門嚴嚴關好。胭脂胡同仍像是個黑白不分明的女臉，濕了一點水，然后用棉條的胭脂片，在臉上揉擦，未幾，艷艷地上市了。而紅蓮，她明天晚上就可以不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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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28）
8 L- `6 c, O* N' K4 ]/ r. s0 H  {0 F6 C. E; O) r' v3 C) D4 B
丹丹還是第一回見到這后台的情景，這比她跑江湖吃藝飯危險而復雜多了——有些事，原來不是“錢”可以解決的，要付出“人”。0 A' k/ l) ]& [$ D6 s( u" }
. K' G# R" W# p# v
有人幫金寶收拾四散在地上的首飾，匣子被懷玉砸個破爛，頭面倒是貴重的。人都賠上了，連一點實在的物質都不要？這是沒可能的，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好歹總要收拾殘局，如常地活命——不會不要的。誰這樣白犧牲？都是羽毛緞子蓋雞籠，外面好看里面空。在貧窮的境地，自尊如落地的那面鏡子，裂了就裂了。! U7 `& T3 I0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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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眾人忙著打發時，丹丹瞥見一只又瘦又臟的手，自墻角箱底伸出來，顫抖著，把一個金戒指悄悄地輕撥到身邊，正欲偷去，師兄弟們發覺了，抓住他，揪出來，劈頭蓋臉就打，不留情面，一壁罵道：“昨天才餓得偷貼戲報的漿糊吃，不要臉，現在又來撿便宜？”& p2 A9 n1 S; }( P. r, K3 i: D! X; [

& q1 g* o) T  U& j原來是個抽白面的，抽得凶了，一臉灰氣，沒有光彩，連嗓子都坏了，亮不起來，這就是當年跟魏金寶一起演《四五花洞》的一個小花旦。金寶成了角兒，卻失了身。他成不了角兒，反得了病。大家都恨他，罵他賤，但是坐科的兄弟們，打了他，見他嘴角流血，趴在地上喘氣，可憐哪，好好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一點骨氣都沒有了——但他還可以干什麼呢？倒又同情起來，金寶把那金戒指扔給他。7 g' N+ C, k) ]3 M

0 D& ~8 }/ V) G一時間，志高、丹丹和懷玉都愣住了。璀璨的舞台背后，原來也是如此的齷齪，分不清是男盜女娼，抑或女盜男娼？反正是一趟渾水。三個人，心頭有點兒熱絲忽拉，說不出來的灼疼，沒有一個活得好好的，一不留神，就淹踐了，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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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真心地對懷玉道，千叮萬囑化成一句話：“懷玉哥，你不許抽煙卷，真的，學會了抽煙卷，就抽上白面了！”: ~( k+ t5 [+ K9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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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聽進了這話，他沒答。他的眼光一直落在更遠的前方，他要紅，他要贏，就得堅毅不屈，憑真功夫。觀眾是無情的，演了三千個好，只出一次漏子，就倒下去了。* K  N# u$ g) j2 S9 Y' 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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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過去：“李師父您放心！爹，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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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5 x( G& n) H* e志高沒等他說，故意接碴兒：“不用說啦，我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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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手不及，唐懷玉紅起來了。" i5 @" ~: X# G/ n0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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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借火的威，火借風的勢，廣和樓出了一個叫座的武生，局面很火爆，有時觀眾給他吆好，謝幕四五次才可以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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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Q. G' _7 u  C4 Z7 C唐懷玉剛冒頭，演的戲碼除了《火燒裴元慶》外，就只有《殺四門》、《界牌關》、《洗浮山》這幾出。匆忙地紅，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幸好觀眾還是愛看他的絕活兒，就是耍錘。他很清醒，覺得不夠，練功更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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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B1 d' l  H$ _  y4 D志高和丹丹有時一連好幾天都見不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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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N  O1 ~* p3 l) o3 P2 A; q& w6 ~晚上，志高非要逮他一回不可。到夜場演罷，志高著懷玉到胭脂胡同去。一進門，只見志高在“寫字”。志高不大識字，只把兩個字，練了又練，半歪半斜的，懷玉趨前一看，寫的是什麼？
& t6 f4 y- U: d3 g. h8 e/ i% A7 H' H/ c2 I/ B6 q' @2 V, Q' A  ?% |, e
原來是“民宅”兩個字。. C, s2 ?" s& x% r! h#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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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見他來，便問：“這‘民宅’還見得人吧？”- g6 X* l. `& B% b) Q' U. s

4 K2 f2 {, B( ^' \. N% L“真鬼道，什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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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喜孜孜地：“懷玉，告訴你，我姐要嫁人啦——不，娘要嫁人。這可沒辦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G' r0 ^; d8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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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E' Q/ k0 m0 o- {+ T

& z/ x% I7 I4 m) n- E; f& Z“哼，騙你是兔崽子！她終究肯嫁給那瓜子兒巴啦！”
+ q. ~3 T& I# P6 P# P  w) V; M: E7 Q
志高便絮絮地把他要她找個主兒的事給懷玉道來了，那尖瘦的腦袋也開始晃動著，越說越自得，因為這是他的煽風點火，娘才肯跟了一個男人，從此不再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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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4 R# U  l+ p& U) p8 p. @2 d——嫁人也是賣，不過高貴一點。她還可以干多久呢？趁那大肉疙瘩姓巴的願意，他慫恿娘去專門侍候他一個，脫離了苦海，不過要兩頓飯一個落腳處，還天天有炒鍋兒的瓜子吃。志高笑了——他連把娘嫁出去，也是不虧嘴的。; b. e+ ^% r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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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她就出門了，今兒個晚上跟她餞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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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問：“人呢？”8 s! `/ Q. @' Y6 s* f$ \' s

& u2 p2 @- h4 r: F& q5 z/ n“帶丹丹到前門外西河沿買螃蟹去了。那兒螃蟹好，都是勝芳和趙北口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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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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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4 C' O! q9 T/ O" N# ]“天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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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d$ g3 }: I; X9 |) T丹丹不語，只怕一語道破了。& E2 Z" I: L+ Y. V9 y$ d

) s7 [0 g( k5 B& r忽地聽得金寶的嘔吐聲，把吃的東西，全還出來了，金寶呼號：“我不要活了！”4 n# t9 K) f) ]-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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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和樓上下都知道事情的不尋常，風風雨雨地傳出去。一直以來，六扇兒門的馬司令對魏金寶是“另眼相看”的，不單包了票子捧場，還送來水鉆頭面，金寶的一身行頭，總比別人要體面。他不敢收，也不敢退，在人屋檐下，總是低低頭便過去了——昨兒個晚上他逃不過去了！馬司令請了酒席，著金寶去陪著，席間倒是露了點口風，嚇得金寶忙推了：“馬司令的好意，我是心領了，馬司令不是已經有人了嗎？”2 L1 V+ I! _5 e8 u

6 O. ?% Y" M. M4 d, B- \0 l' C: L* D馬司令聽了，冷冷地站起來，拔出手槍，就把席間相陪的一個美少年給斃了。這美少年也是唱戲的，一出《游園驚夢》中演麗娘，水袖輕拂，拂去他三魂，馬司令收了進門。他侍候他，不再唱了。——金寶見揚眉之間，活活的人，就血染紫羅長袍，臉色刷地白了。
8 J: s& |/ {2 a- x, Q2 _. s$ n, @; |+ l7 D. Y3 |
馬司令曾這麼地疼著他呢，給他穿上等絲織品，長袍上的花朵，晨起是蓓蕾，中午成花苞，到了夜晚，侍候主人的時候，便是盛開著。如此的裝扮著，布料全在瑞蚨祥定織，有時下個令，蘇州的高檔綢緞馬上送貨過來挑選……他可以栽培他，也就可毀棄他於一旦。# q6 Q, K(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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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司令一槍之后，又冷冷地命人把這被忘了名姓的“像姑”給抬出去了，只道：“我這不是已經沒了嗎？今兒個晚上只有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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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x# ?* Y+ f% y; i( l/ J% C……金寶被困在馬司令府中，他不放過他，即使他失場了。大伙只道他吃酒席去了，大概也掂量過，他早晚逃不出色劫。在這樣的惡勢力底下，一個唱戲的，兩個唱戲的，唱唱也就唱到他手掌心去，成了玩物。: i% z. T* s; g/ z$ E4 X% |4 B, q,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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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寶回來的時候，李盛天等人找不著，后見他身體受了創，心也受了創，尋死覓活，有人勸道：“算了吧，豁出去算了，多少人都這樣。”7 a/ T: a- k4 u/ m7 [; L*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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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什麼話好說呢？勸時，自有一點兒瞧不起，這也難說，到底是淪落了。+ U. S0 C  A, L! X1 S( P8 A6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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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司令也做得漂亮，鬧嚷間，手下就給送來一個首飾匣子，都是意想不到的頭面呢。一遞擱上金寶廂位，誰知橫里就被人一手摔掉，砸個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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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一聽這樣的事兒，心想，金寶也是班里的，這樣地被欺負了，還要來個“買”的架勢？手起拳落，凶猛地欲把來人揍上一頓，后台幾下打斗，鏡裂釵分，事態未算嚴重，李師父已不敢讓他造次，見他年少而不智，不識時勢，忙制住，怒喝：“懷玉，不要得罪官爺們！”那兩名手下是見慣場面的人，當下陰沉不露，並沒發作，只狠狠把懷玉看上幾眼，寒聲道：“看你有能耐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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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 \9 K1 r后台一眾，敢怒不敢言，曉得一搭話后患無窮。洪班主追上去安撫，好話說盡，希望小事化無。回來之后，也有點忐忑，向懷玉說：“你要在班上演就別鬧事，你惹不起！”: n2 z0 x' m+ u6 _. g6 A) r5 z

6 O- t6 K9 A( t6 e7 G班主洪聲也是勢利的，眼看唐懷玉初上場，挑帘紅，他倒不會攆他，還要留下來掙錢呢，所以只著懷玉別鬧事，別管一切的閑事。唱戲就唱戲，份子錢少不了——但也不多給，他知道他新，還不懂算計，他有留他的手法。( r9 g9 U/ n9 d& V

& i6 S! {2 D1 k( t# ~3 R% _魏金寶見懷玉為他出的頭，也許他誤會了：懷玉是向著自己。金寶的一份特殊感情，卻因這般而不可收拾，千言萬語，從何說起？金寶只把一切抑壓在心底，如此，便將過了一生——懷玉是永遠都不曉得了。金寶把一張臉背住燈光，想起過去也想到未來，莫測的，他沒希望了，他連懷玉都配不起。他只幽幽地道：“懷玉，你別管了，真的，你我都惹不起……”4 P. X! ?) U( U

! `% a/ _2 b' V  j忍，總是要忍。在他唐懷玉還沒有聲望之前，他就沒有尊嚴。地攤上的流氓、戲班里的班主、六扇門兒的官爺，層層地欺壓。還有外國人，外國人欺壓中國人，中國人又欺壓自己人，哪里才有立足之處？不，他要壯大，往上爬，不容任何人踩上來，他要倒過來指使，站得更穩。——多麼地天真，然而這是他惟一可做的呀。人人都有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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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26）9 a4 I/ L+ a! E3 I
8 u! e0 A; f9 m& O- n# P
隨著秋意漸深，蕭瑟金風紛飛，黃葉都在蓄銳待發。# q' [% T+ q3 e! i% `& C# r' U0 t

/ i1 k! V: q0 T這天，懷玉在場子上耍了一陣紅纓槍，正拋槍騰空飛腳，歇步下，槍尖在下戳，忽地跑來一個人，邊喚：“懷玉，懷玉，”喘著氣，“李師父著你馬上上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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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 v& l4 Y( f: w“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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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7 Z& S# e9 u" V2 o3 l“走，先救場再說。救場如救火。”——原來金寶還沒回來，失場了。+ b8 ]5 n  V9 c: W

+ |% }% b6 n1 ^. }4 p金寶怎麼了？師父怎麼了？" n& V8 \9 b" V' }, O

2 ]0 B7 W, C5 O" d9 r懷玉無暇細問，只向爹說一聲，便飛奔直往廣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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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v7 A- {0 F# u$ k劇場外，一向放了幾件象征性的砌末，熟人一看，就心里有數。放上一把大石鎖，就是上《艷陽樓》；放上青龍刀，肯定是關公戲。忽然有變了，也來不及出牌告示。演員不同呢，就看造化，沒些戲緣，觀眾會起哄的。懷玉根本沒工夫擔憂。; u' H' U0 S8 ]- d

/ K1 |8 C5 l% y) m正正式式地上了《火燒裴元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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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不知就里，見不是李盛天，有點意外，起了暗涌。懷玉耳畔嗡嗡響，什麼都聽不見，只是要把這戲演好。起霸亮了相，先耍一輪錘花，壓住了陣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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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見是個新來的小伙子，舉手有準譜兒，落腳有步眼，扮相俊逸，身段神脆，漸漸也肯給他彩聲，誰知到了頂錘，高拋之后，心一慌，落下時頂不住，待要被喝倒彩……5 _7 q" C$ m- g; K4 e

9 G# ~5 g) U6 N/ U6 U# O+ H/ F* ~" P0 h不，懷玉馬上給場面的師父一個眼色，暗點個頭，再來。觀眾見他要再來，便也屏息地等。鑼鼓一輪急催，錘再往高，半空旋轉一圈——丹丹和志高，躲在下場門外，用神地盯著，丹丹的手心都冒出冷汗了，緊握拳頭，咬著嘴唇，在禱告：“錘呀錘，你得有靈有性，不要拿高了！”只怕它冒兒咕咚地又讓懷玉失手了，怎麼辦？懷玉將就此一敗涂地的。7 r0 J" s9 l& ^  N! P' g5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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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也知危急存亡的關鍵，每個人只有一次這樣的機會，再來，要好好兒地贏它一局，不然，這台上就沒有自己的立足之處，緊張得呼吸也停了，天地間一切的律動也停了，連鑼鼓也停了，死一般的凄寂，萬一他死了……像過了一生那麼久。
9 H$ m  w4 g7 O) n3 t% ~
- Q4 \" G7 j" g; G# H那錘，眼看它在半空旋轉了一個圈，再一個圈，然后往下墜，險險的，只差一線，手中的錘，頂住空中的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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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沒有失手，全場一塊大石落了地。彩聲四方八面的，毫不吝嗇地送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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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勉定心神，就把后來的戲給演好了。年少氣盛的裴元慶，勇猛悍，不單雙錘功耍得，還凌空搶背、雲里翻、摔叉，最后不免死於驕橫傲世，身陷敵方火陣，送了一命。死的一剎，還來個躺僵屍——總之，他所學的，悉數用在一朝。今朝不用，千載難逢。拼著用盡了，被觀眾的熱烈掌聲、彩聲給送回后台。& A6 ?% @* E( f- u6 u

' b5 `! p* m  C2 n' K6 m  x他們愛他，真的，這是求之而不可得的“緣”。- ]7 f4 U2 ]! T4 p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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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便見到丹丹了。她站在下場門，迎著他，等他眼神一跟她接触，她就避開了。乘他不覺，偷偷地再瞟一眼，驚弓之鳥一樣，隱蔽的，誰也想不到，就在前一刻，她曾那麼地目不轉睛。啊，他多高大，因穿上了厚底靴，一身的靠，背虎殼上還插了四面三角形的靠旗，整個人，層層的魚鱗，泛了銀藍色的光彩，天將天兵，高不可攀！——她要仰著頭才看得見，比任何時候更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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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W1 p) W, D9 X# G/ I: M* b+ x他吐氣揚眉了，他要她看到他的風光，他要整個天橋來來往往的扔他銅板的人，都看到他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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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大過來，用力地拍打著他：“懷玉，不錯，不錯，有瞧頭，不錯呀！”都不知說什麼好了，見到兒子成長了，熬出頭來，剎時間眼睛竟紅了，說來說去是“不錯”！0 [0 O% E/ b8 Y, [

2 Z. f; }5 D) Z5 j志高也重重地緊緊地握他的手，志高道：“好小子，有出息！”再補上一句，“將來可別忘了哥們。”( J- `, q1 y- a; [) Y9 ^6 t#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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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佯裝氣了：“什麼將來？今天也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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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此番上場，來不及問到師父，四下一看，李盛天等五人匆匆回來，只問：“還可以吧？沒出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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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力竟沒集中到懷玉身上來，只管把金寶往后台廂位里照應著。1 ^" u. [1 b9 v  u6 x/ f8 u

4 Z3 X) T+ I' T: w- L) |9 x懷玉見師父像是有事在身，滿腹疑團，只得一旁下妝去。除下盔靠，便要抹臉。丹丹呆在他身后，只自鏡中窺看，丹丹道：“懷玉哥好本事呀！”又忍不住，“以后你天天演，我都要來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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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25）( A7 J( Z  S+ I8 Z+ K; v5 c

) x, {# `2 v( o- B5 F7 c3 y4 n& w店家見志高來近，用小鏟鏟些香面向他一吹一撒，是茉莉花的味道呢，隨風四散，店家問：“要買香面送大姑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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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o7 n: p" Q' m) a' L% _0 J3 k志高神祕地笑：“不，我要買香水。”. A7 S" M! j( r1 S;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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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大主顧呢，這邊請看。”取出來三瓶，其中一瓶十分華貴，他洋洋地介紹，“這是本店最好的香水，日本來的。”北平的市場中，以東安市場洋貨最多，英國貨、法國貨、德國貨、瑞典貨都有，不過這時局，日本貨往往占了上風，充斥市面，很多人都不愛用土產，所以最體面的，反而是日本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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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L/ q- ^5 y9 N懷玉忙道：“別買日本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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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8 @7 p9 T- u) U) C4 L) w志高倒是買不起，傾囊只購得一小瓶雙妹牌花露水，一長條紅棉紙胭脂和口紅。買好了，叮囑店家給他用印了花樣的紙包好。袋中所賺得的錢，全給換了這禮品包。店主的臉色也不比當初。" s; k) b1 r; I;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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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見他神祕莫測，便問：“送誰的？”
7 Z6 U- t7 l# K; }7 \& T, r0 h( ]4 z% l1 \8 P* q) ^
志高只靦腆：“……這話說著兜嘴，別問啦。不是你就是了。”
3 |! K" N0 ~! K: ?: k( o& r
. ?% P' z& B  n0 i) j: l眼看是送給大姑娘的禮品呢，還在裝模作樣，他送的人是誰呢？丹丹不好作聲。他新近認得了誰？這樣吞吞吐吐？平常他有什麼話，都像母雞生蛋咯咯叫，生怕人家不知道。現今收藏了，送的人是誰？丹丹倒有點醋意，人各吃得半昇米，哪個怕哪個？——送的人是誰？$ O: w/ `! K5 y9 r0 M

" B1 G3 R  C  [“你說呀！”聲音都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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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也想知道，不過見形勢不妙，便道：“他不說別逼他，等一會他自己就急著要告訴你，騙不了多久。”1 N% J% O: I, i0 |3 M" X.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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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誰也別想騙我！”丹丹猛地扯住懷玉，“懷玉哥，你說中秋再偷棗兒給我吃。”
6 u3 R  `- |- x& i9 E, k; w
6 T: n, g, o$ s: K抓住他小辮子了，乘勢也讓志高曉得。* X) r0 t1 d4 S% k
8 L0 ^) A% S* f  Z# O  O
懷玉苦笑，他們都拿她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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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要要要，而他們，又總是：“好吧，你要什麼就給什麼。”——從來不覺得為難，一來她的要求是可愛的；二來，她的人是可愛的。如果輕易地可令她快樂一點，他們都十分願意給她。
% i* k+ Q0 W2 Q) L7 \) S& M- ~* {% y' f2 P, W9 o- c
只是，倒真把棗兒給忘掉了。
2 k: s: d& w4 h' {, [5 Q0 [' e' P, c# B
懷玉只好安慰她：“改天吧，一定的，算我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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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你逃得過，謊皮瘤兒可得掉牙齒。”5 |# D  l4 }. b# n. N* j- R+ T!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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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拎著他的瞞人禮品包，先走了兩三步，忽地嚷嚷：“丹丹過來看！”/ P- ^/ W+ V' |

/ a, [; e0 n/ C9 s9 c! F3 c1 s" A2 h原來附近有幾個賣葯的攤販，一個賣牙疼葯的，擺著葯瓶和一些簡單的拔牙用具，還有搪瓷盤，一盤子滿是拔出來的病牙。志高指著那盤子：“看，這全是懷玉的牙齒，他可常說謊話兒的，你數數。”
  L1 f; j1 }8 q- a8 @7 K  i2 K; i) t: d$ C5 v
丹丹笑得彎了腰，懷玉狠狠捶了志高一記，又揪著丹丹辮子，著她轉過頭來。/ B  f" L0 f) p7 `  B9 g3 k& y' R

, T9 g' x) H# ]/ q3 N" l旁邊的一攤是點痦子的。痦子是生在臉上隆起的痣，雖不疼不痒，但不好看，於是常找點痦子的給去掉。這攤上，編繪了一張滿臉痦子的人頭像，說痦子長在什麼地方主何吉凶。懷玉揪住丹丹來這邊：“你的痣主凶呢，是淚痣，現在給你點去。”! @+ c4 `+ T+ b

) P- d! i, t# h1 e“我不我不！”丹丹掙扎，“他是火燒火燎的，我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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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的。”攤販忙道，“不過是生石灰摻堿面，沒多少鏹水，點一次不成，過兩天再點，三遍就去掉了。你的痣長什麼地方？”4 c: s, p7 I( n/ ]
1 P; t' f$ ]5 |
丹丹逃也似地：“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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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老遠就罵懷玉：“把我眼睛點瞎了，誰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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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 Q9 c, s7 ]& d  _0 g( X, d原來丹丹當了真。她從來都不當懷玉是假，兀自在算賬：“你還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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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真瞎了我還你！”* t; S( h1 T  x6 d- b+ f%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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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也道：“他不還我還。”) o6 Q# l. _  \3 \) R4 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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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倆的大頭鬼！”丹丹不怒反笑了，“還我四只眼睛，可多著呢，還得捎到市場上賣去！”( Y, P$ v) W2 {( L( i2 h

7 Y9 K2 g8 i2 m0 {' [中秋過了，秋陽反常地厲害著，晒在人身上，竟似火辣辣的，雖然早晚涼快，但日中午時，穿件背心還要出汗。大伙便道：“要變天啦！”——真的，聽說東北地方現在也掛旗，不過掛的是大紅狗皮膏葯的日本旗呢。+ c" q# p# Y: U- X0 U( h8 E% K

  [( r. V# k1 o6 P5 e1 j( s7 J5 k) {平日常經過的那茶館，倒沒掛上什麼旗，因為好像沒臨到頭上來，只懸了“秋色可觀”帖子。真是意想不到的雅言雋語，秋色是指斗蛐蛐，可觀的乃是有利可圖。這大紅紙館閣禮的帖子，像面國旗般招展呢：看似文縐縐的，但也是斗，人在斗，蟲在斗，不知誰勝誰負，也許到頭來都賠上了心血和時間。只是抱著蛐蛐罐來一決雌雄的，倒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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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24）7 {1 G+ b8 S. _) q+ O

9 M- |. k7 I6 e2 h! h) ]時候不早了，懷玉跟丹丹還沒回轉，志高左右一瞅，這東安市場最帶“洋”氣，起士林和國強的奶油蛋糕都很出名，不過他比較愛國強，因為這家的伙計待客熱情，身穿白大褂，干干凈凈。志高盯著做得漂漂亮亮的奶油蛋糕良久，下不定決心，算計一下，不便宜，有紅櫻桃果的那種就更貴。把心一橫，掏出一大把，要了兩個普通的，那是自己跟懷玉吃；一個有紅櫻桃果的，不消說，孝敬丹丹去。( }) ^' _, r3 W/ c* g$ b) T
2 y. r1 w* u) d9 y# l
拎著三個奶油蛋糕，蹲在咖啡座的旁邊等著。怎麼還不來？肚子咕咕響了，先把自己的一個干掉。過了一陣，擦身過盡千帆都不是，又把懷玉那個偷吃了一半。吃著吃著，心里想：待懷玉來了，就讓他倆分吃一個好了，反正沒人曉得，不免心安理得地連盡兩個。" o5 A3 P. K& |
8 B7 l' d% ?- p- }& m
東華門大街的真光戲院今天上的是什麼電影？散場了，來喝咖啡、可可的人多起來。國強的伙計送往迎來：“您來呢，里邊請！”“您走啦！吃好了。”……
7 P% S" P; n% q. e# c0 u& x% U  {. N
志高忍不住，伸出手指頭，把奶油挖一點，匆匆塞進嘴里，然后把附近的撥好，若無其事。人還不來，是他自誤，一拈便把紅櫻桃果給吃掉了——一發不可收拾，終於在他躊躇滿志地擦擦嘴角舐舐唇皮時，丹丹喊他：“切糕哥，說送我們特別的東西，是什麼嗎？”0 i" L' h8 f& W# X2 }
! q/ ^8 x" I! N1 h5 ?7 G
是什麼好呢？志高搔著頭，手指頭上的一點奶油便揩在頭發上了，他猶不覺。眼珠一轉，有了有了有了，連忙掏出三張明星相片來，裝做是一早預備的禮物，掩飾了他的饞態。9 |, K% o# G- E) |- x9 B6 H  d

9 K  D7 m& ?( p4 x0 O" n“這是誰？”; I- k$ [7 |+ o# O  ^7 {;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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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明星呀。你看看，都是燙了頭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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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也湊過頭來。0 R/ k0 O4 M2 ^! ^) M
* Z1 g5 Y' I, b
丹丹笑：“她不是演賣花女嗎？賣花女也燙頭發？不像話。”5 v5 I( u3 i* ^8 O" J' Y/ c, ~
5 f2 O0 s% R+ R9 e! Z) K
懷玉取來一瞧，念：“段娉婷、程莉莉、凌仙，咦，都是《故園夢》的女主角呢。你從哪里得來的？”* n& m' E- i( d1 l" b0 K; O

" Y7 A& n3 [. q! w4 c1 ?7 M“她們在真光隨片登台表演歌舞，我央人送我的，現在送給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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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不好，段娉婷好，挺漂亮的。”懷玉說完，還給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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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聽得他夸這女明星，心里有點不高興，馬上沉下臉，道：“不漂亮。”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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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6 |7 F- C' K* }+ t; d志高看見丹丹的臉，像馬一般往下拉，說不出的嗔怨。趁她不覺，看了又看，忘形道：“女明星都得靠打扮，丹丹可不呢，不打扮一樣的漂亮，丹丹最好看了。”下意識這樣說了，志高不知怎地，張口結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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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轟地紅了臉，捂住往后轉，一根大辮子對準了志高，丹丹道：“不許看，不許\看！”心蹦蹦地跳，害怕碰上他的眼睛。很久很久，也不曉得該怎樣把捂住臉的雙手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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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N9 P" J9 Q( `. u& l+ Q切糕哥最坏了，剛才他還說葷相聲呢，丹丹臉更紅。1 h1 \3 ^) b: v

* y+ a  \( @& ?) q! K! D( _' {' [3 k時間驟然地停頓，懷玉明白了一點，也懷疑一點——只是，三個人還得逛市場去。懷玉道：“走吧。”
1 O0 a6 z4 d1 M. s* V: x5 b' P
( t" |8 \4 k5 W$ B5 {草草地恢復了常態，鎮定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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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 ^- c6 I5 U1 T6 R雲團也及時地移開了，被吞沒一陣的滿月乍涌，銀白的一片，輕洒向這熱熱鬧鬧的市場。華燈綠樹，眾生芸芸。東安市場上的行人，竟似分不清春夏秋冬似的，老太太們已穿上扎腳的棉褲了，但摩登的小姐們依然隱露著肌膚。  y4 ~! V" f/ V9 V: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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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指給丹丹看：“瞧，這‘密斯’腳上穿的是玻璃絲襪。”
5 Y( b, `! F; A; A/ S2 I7 x5 ^7 e4 n
# H9 N* l+ m  ]“哼，你道我看不出來麼？”
( B: o3 {2 j0 |$ b  o
' G8 Y( x2 a2 K“我送你玻璃絲襪？”1 w$ e0 L' p' d4 k) |" a7 N, d/ _
' k" p; b% f- S  m$ d- R/ A
“我才不穿呢，怪難看，穿了等於沒穿，光著大腿滿街跑。”
% Y  r( n' j4 Z+ h+ X, O) f6 j" @6 u+ y9 c
“不要白不要。”志高忽地靈機一動，跑到一間店鋪前，若有所思，然后偷偷地笑了。懷玉和丹丹不知他葫蘆里賣什麼葯。) G# V6 |0 k" a

9 Z. g4 g( \" l$ O. l; Q( K! E那是一間賣化妝品的店鋪，喚“麗芳”。柜台上兩個巨型的玻璃瓶，一個裝梳頭香油，一個盛雪花膏。柜台內陳列著雙妹牌花露水，有大瓶的，也有小瓶的，是上海廣生行出品。還有香料和香面，名貴的裝瓶子，散裝的洒在棉紙上，並有精致的小石磨、木銼、鋼勺、篩子、漏斗等出售。各式各樣的繡荷包點綴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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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23）
) d: o9 h. l" w9 G' A" {0 d( m0 M$ P5 U1 o9 P0 @( L: F
“這不好猜，”他們都起哄，“這不是……那話兒嗎？”都不好意思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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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我說的東西，人人用，人人有。真的，男人有，女人也有！”) U3 K# d# g# D

: W* @9 F! c) R3 T) e“這倒新鮮。”$ W1 R& ^. ]# E: k/ D

% B: b( s, j  a9 V% }% V' c“我說的是牙刷子，牙刷不是七寸長嗎？哪會兩邊有毛？都一頭光的。你們刷牙不用牙粉牙膏嗎？進進出出流出白水白沫來了，還有，甩干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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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用牙刷套的呀。”人群中反應。; T) h& Q* ^4 x" x; C: V' J'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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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給牙刷穿衣裳，那你刷完牙，自己也得穿衣裳，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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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X+ [" t, {這葷破素猜的燈謎果然吸引了不少觀眾呢，都在等這小子又說什麼葷相聲來——原來志高又搭了個場子了：“好，我再來一個！”- E7 u1 L" B5 }- k' W. S: z

* c* |: B' ]$ `8 i也是鳥。不過這回不學鳥叫了，他清清喉嚨，一人扮了甲乙兩聲，單口說起相聲來——甲：“你那鳥叫得好聽，什麼名兒？”+ T6 {, T0 t( G3 f; d5 P8 ?5 W

* A5 ^( M% i: Q乙：“百靈。”: s. I+ m. @6 e: W7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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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我也養了一鳥，就是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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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B% U; _6 y6 I) ]; k% T6 x乙：“你得溜呀。”
  Y& E$ R! n$ z* k. ^
0 M/ Z5 f5 }- W甲：“我溜啦，天天溜彎兒，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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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9 N* y1 V$ s8 Z% G- A乙：“那還不叫？奇怪，你得喂它，給它水喝。”2 V* ]* l! Z9 @% Z- I1 d( u% g4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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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它呀，不吃不喝，還常吐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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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時，丹丹跟懷玉發現他了，馬上跳起來揮手，人太擠，擠不進去。二人既是行內，就不叫志高分神，閃身爭取個好位置，看他什麼新鮮玩意兒。志高見二人來早了，自己還沒收攤子，說相聲說到一半，臉都熱了，忙止住，向丹丹拱手：“姑奶奶您請過那邊溜達去！”那批漢子見姑娘家，知是不好聽的，竊笑起來，也幫腔：“對呀，這不是人話呢。”
* Q" Q" V+ V3 d/ |# M+ L, Z, ]. |: J) E5 t9 J1 M4 p1 {
志高江湖起來：“姑奶奶，賞個臉，請請請。這滿嘴噴糞呢，拜托拜托，懷玉，你帶她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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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會心一笑，扯她走。! h1 a/ z( N; }(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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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方肯繼續。觀眾提醒他：“吐水呢！”8 s! T  y- _1 Z*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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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你拿什麼養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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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6 Z$ \9 m: [+ Z1 C0 t甲：“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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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挺特別的。那鳥多大？”7 Y) j; W/ V4 }+ ^2 e) Q! [

+ b  ?2 Y$ w5 G8 l) }9 O; `甲：“我多大它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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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歲數可不小啦，難怪不叫。毛色可好？棕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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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不是棕毛，是黑毛的，也有一兩根白的。”- i, ]8 X# t1 Q. [

% X: z3 q/ f  J1 Q# M) o7 b# X乙：“個子大嗎？”: E, C* r, T+ m' f1 T4 e,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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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平常，這麼個大。有時蹦的，哎，這麼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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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哎唷！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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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 T7 J, F2 j6 @甲：“對，就是這名兒！”# a6 {; Q7 ]% K* h' |7 a

$ q, L" r: G% z志高一鞠躬。他的單口葷相聲在哄笑聲中掙來不少銅板呢，大家都樂開了，給錢給得爽快。不過都是旁門左道，丹丹哪有不曉得？但聽下去，都抹不開，反正隨懷玉再逛一陣吧。丹丹努起小嘴：“他呀，他最坏了！”- ?8 y  a#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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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不說是與非，只笑一下。不知他想著什麼，丹丹好不疑惑。這個人，摸不透。2 w1 G( p/ i+ o( x8 w, b/ H7 H

3 c2 ^# @0 l, H9 t8 s丹丹又氣了：“你跟他是一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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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N5 p' F! X, E; W( l9 f- r1 H! B只見有人在前面攤子上賣皮球，木箱堆著圓滾滾的皮球，有兩個孩子想買，問：“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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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一個銅板。”4 ]: D% |3 s0 t7 _

. A* _5 H) Y% m' x! R8 l% k嘩，這是多麼便宜！原來不是“賣”，是“抓鬮”，一個銅板抓一個紙卷，如上面寫上“有”，皮球就歸他了。8 k5 C: K5 P4 H

5 w  k4 I( k+ c& {' D, t2 g/ B孩子放下書包來抓，兩個人，抓了三四次，都是空白的。小販忙隨手抓出幾個鬮兒來，五六個里頭，倒有一個“有”。孩子想，皮球那麼貴，要是抓中一個多好，馬上屏住氣，閉住眼，終於抓起一個——結果又是空白的。身上銅板都沒有了，急得淚水也快流出來。3 \; h# a4 U;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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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過去，道：“我給你們抓一個！”付過一個銅板，丹丹一抓，這回竟中了。那人無奈，只好送孩子一個皮球。他們得意地拍著球，謝天謝地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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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G; N  y6 F$ g5 ^, n' o- y丹丹拉著懷玉，在他耳畔道：“這是騙人的，我最不喜歡他騙小孩子了，所以破了他的法。”
% L! X4 [, Q& s8 A9 O( W
& i: `1 g3 u: u: c( ^6 M她挨得那麼近，第一次那麼近，聲音就在旋繞，隨著八月的桂香。懷玉竟什麼也聽不清了。志高搭這場子，要葷的有葷的，難不倒他。場主原是個唱戲的，不過落難了，連《四郎探母》也給洒鹽花。觀眾樂麼滋兒地扔下不少，志高跟他四六分賬，也撈了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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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16 01:43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貳]（22）
2 o; j$ f$ e- T+ v  O/ T! v5 L, i" {4 F8 h3 J
——說了等於沒說，但日子過了也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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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T* \  x5 J; l: Y* v八月，北平到處飄漾著一種甜香，桂子花雖不美，味卻是濃郁的，聞到桂花的香氣，就知道中秋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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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K  X0 j: ]- O" J! S6 m! p) q東四牌樓、西單牌樓、前門大街直達天橋等熱鬧街道，早已列開果攤賣鮮貨，有紅葡萄、白葡萄、鴨兒梨、京白梨、蘋果、青柿、石榴、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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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中秋、除夕是三大節，孩子們看著高興，大人們卻不見得高興。因為這中秋，是要結算一夏天的賬的，平時生活日用，賒下的，中秋就要還了。最令唐老大煩惱的，便是付了地攤的租金、分賬后，房子也得算賬，就剩不了多少了，而眼看就過冬了。可這個夏天，雨下多了，只掙作藝錢，懷玉上上場，也沒多大幫湊。3 `# }; ~4 k0 [4 @! M6 m% ?

: b" ~) C* Z4 k9 k# R2 H4 P$ r節，將就總得過。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懷玉跟志高的節目只是逛東安市場去。在王府井大街上，根本看不到什麼“不景氣”，這里暫時沒有皺眉的人，只因目不暇給，趕不及皺眉，馬上給牽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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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t# F- h$ h- u$ w' C因為這是比較繁華和高級的一個市場，正街上，商店一家連接一家，賣的東西都是時髦的衣料、高等化妝品，就是日用百貨都是考究的。像日用百貨，是直接從上海、廣州等地採購進時新的商品。& B! _# q/ O& T. P

% a$ f7 f3 \) ?1 u3 R- d丹丹尾隨懷玉來此開了眼界，在店鋪攤販間穿梭，看見很多奇怪的東西，像開酒瓶的瓶起子、繡上珠花的拖鞋、銀蓋鈕、暖瓶塞、玻璃杯蓋\，還有賽璐珞的肥皂盒子。最奇怪的是一邊賣梳頭用的刨花、網子，另一邊，卻是外國人的胭脂口紅雪花膏。古老的跟時新的，都在一塊招展了。  e( v# X  P.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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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家孩子多是看看，也心滿意足了。* y5 Z6 b5 D6 _$ ^" ^5 a$ I, H: ?: l' _

( f$ u6 x$ T/ ^6 |走了一陣，丹丹見到市場中左右都是這種泥人兒，人臉，嘴是兔唇，頭上有兩只大耳朵，有大有小，大的高約三尺，小的也有四五寸。全是披蟒扎靠的，騎在麒麟、老虎、獅子和駿馬上，威風凜凜。丹丹問：“這是麼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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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遞她一個，嘴唇活絡，一拉線就亂動：“兔兒爺。我這嘴巴不停動，叫作刮打嘴兔兒爺。”/ |1 X" L7 w' A( D+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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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也拿在手中把玩，對，一拉中間的線，它就巴嗒巴嗒的，像在說話兒呢。2 s% x, e+ E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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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笑：“這是切糕哥，他也是刮打嘴兔兒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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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了一想：“他叫我們來會他，怎地還不見？”% A7 j( O1 \7 d$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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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道：“我們來早了，不如先帶你逛一逛，你知道兔兒爺的故事嗎？就是古時候，大地上發生了一場瘟疫，只月宮里有這仙葯——”$ E! T& }* I2 H%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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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只月宮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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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0 `- }, L1 A" {" e- ?( S! _“故事是這樣說的。有個青年不畏艱辛，冒險進了月宮去盜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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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上月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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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上了。被天兵天將發現了，布下天羅地網要抓他，危急之時，月宮里善良的玉兔不惜犧牲自己，剝下皮來——”懷玉道。1 j! s+ T4 H0 T; P& c: g6 H

; ^7 G$ a1 R- u0 H“剝了皮不是要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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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 T3 m6 v' b. ^* P* a“它剝皮披在青年身上，讓他逃出來，把仙葯帶給老百姓。”! {2 o# B% y- X" x

& P$ ?7 b6 S/ r3 a3 E& _& W“哦，所以大家就供奉起它來了？——它怎麼這麼笨，自己把葯帶到大地就成了。何必依靠一個中間人？或者它不敢？”1 P5 t% ?+ W4 w/ l- b7 C: _

& N4 ]1 H: N+ _; s' R懷玉氣坏了：“故事嘛，哪有尋根究底的？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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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L1 L/ K% ]“說吧說吧。”丹丹又見一份份的紙，上繪太陰星君，下繪月宮玉兔，藻彩精制，金碧輝煌，便問，“這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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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呀。”忍著笑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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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販忙招徠：“大姑娘要買‘月光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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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 Y$ e2 M) u; _& x5 o1 ]丹丹追著懷玉：“懷玉哥，給我說月光馬的故事。”
6 p% ^" i  @! T, x5 ^
# ]( x$ i' g; ?1 ]0 N一個前一個后地走，真好比穿過一條麥芽糖鋪成的甜路，火腿五仁提漿月餅給圍成的圈圈。市場里雜技場內，原來也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游藝項目呢，像小天橋一般，也唱戲、玩十樣錦、耍武術、說相聲……/ [' }3 I/ r) m/ }2 i

1 {' o- C! w" _6 }人群圍了一個個一丈五見方的地盤，各自被吸引了。聽聽，有破燈謎呢：“此物生來七寸長，一頭有毛一頭光。出來進去流白水，摔干之后穿衣裳。”——哎，大伙嘩笑，真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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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21）8 _" y& c" d$ ]6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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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愛聽的，是“他”唐朝故事。志高不喜歡，“他”的宋代，全是忠良被害、佞臣當道、帝主苟安。$ I3 Z! K* l+ r: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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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唱罷，茶客都給一兩文，也有戳活兒，額外加錢。( J5 }$ p- N( @% T1 o! j

/ A, E& J# Q, u苗師父著丹丹遞予事先兌換的小竹牌。她站起來，懷玉才見著。二人指指天雨，作一個無奈的落道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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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C: u& J  r1 ]  [8 M隔著茫茫人海，裊裊茶香，懷玉只見到丹丹。她連皺眉都跟其他人不同。懷玉怨天的表情，漸漸不可思議地轉化成一朵笑容，他看著她，也實在太久了——幸好她不知道，懷玉待要把目光移開，萬分地不舍。唐老大拍拍他：“你干什麼？”; w; L0 L5 Y3 |: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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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個時候，台上的鳳舞姑娘，又開始了另一段，不知如何，是這樣的一段：“……好花應由它自謝，雨滴愁腸碎也。美哉少年，望空懷想，渺渺芳魂乍遇，暗怨偷嗟……”% p3 x4 b) F* u0 u0 H  r4 r

. Q7 `+ d% s$ O& `; i% A哦，原來丹丹偷了落子館《紅梅閣》中的詞兒。想這李慧娘，乃平章賈似道之妾，隨船游西湖，偶遇書生裴舜卿，李失口一贊“美哉少年”，賈妒恨中燒，歸府后立斬李慧娘於半閑堂，又誘裴生入府，困禁紅梅閣，伺機暗殺……不過少年戀慕——便遭了殺身之禍，好花由不得自謝，總是受摧殘，難怪連鬼也在嗟怨。4 t+ f! |. \/ }  J" {
/ C/ y/ n5 m3 A7 A
鳳舞唱這大鼓，換了另一種柔腸回轉的腔口，纏綿而又遠送，讓聽的人總在自恨，好花，要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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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又被風雨吹送至茶館檐下了，避雨的也有賣布頭兒和絹花紙花的，也有賣煙葉的，很細意地護著他們的貨品，情願自己身子遭點雨打，也不肯讓生計受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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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剃頭挑子歇著，一頭是火盆，上面放著銅臉盆熱水；另一頭是個帶抽屜的小長方凳。剃頭的正跟一個人在議價，那人道：“你閑著也是閑著，剃個頭，給你一半的錢，好吧？你看，反正下雨天，不肯就拉倒！”說著說著，他也只好肯了。: |0 x& E* |1 m7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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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翹了二郎腿在抖，待剃頭的從小抽屜中拿出剃頭刀和木梳子來。$ J0 L- `: k7 u1 {  |3 W4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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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客轉過半臉來由人動剃刀，原來是志高，很得意，才半價，七八個銅板，真是撿便宜了。一場苦雨，大概會直下到黃昏。撂地攤的，一天就白過了。掙不到幾個錢，也得付租金。遠遠望去，灰的，雷走遠了，風也弱了，但雨並沒有止住的意思。; j' q4 R3 Z6 z6 b: K

1 x' `. p" E5 }6 {+ S大伙看著勢色不對，只得意興闌珊地回家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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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隨苗家出來，一眼見到志高，頭剃了一半，便道：“噯，是你，好體面呀。”其實是取笑他。# g$ h  N3 F! R. z8 l! Q

3 a0 ~! w0 Z4 ~3 g5 Q5 d1 r; {志高有點尷尬，頂上就是這個滑稽樣，只好解嘲：“你信不信，頭發也有鬼魂的，全跑到你頭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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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要，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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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r" N# J" W. Z0 e$ _& `" P$ V& W% j' W“它要找你，你不要也沒辦法啦，還是快點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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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實在不樂意讓丹丹看見他這副怪模樣兒，只一個勁叫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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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5 H: K( ?4 r! P  u縱然是暑天，如此大雨瓢潑，天也涼了，檐下各人趑趄著，走不走好？丹丹猛地打了個寒噤。身畔忽遞來一杯熱茶。懷玉正靠近門口，看著丹丹：“給你焐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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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V8 X& Q, h% _' V  r+ I# [丹丹接過，也趁勢喝一口，懷玉很樂。  i: U) S' b+ J7 R4 e* }& Z
1 D6 w) p) z4 K/ n" i
這一次夏雨，雨點太大，太重。雨下得遠近都看不清，天河暴注，人間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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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一下便斷續下了一季。
4 d6 }( A3 O  e/ e# g$ m/ l2 Y7 y) O: h$ \, z* p5 V
直至雲收雨散，天也涼了。知了罷叫，蜻蜓倦飛，螢蟲也失明了。涼意不知是頓生，還是悄來，總之每下一回雨，涼意深一重。縱使郊原如洗，遠山嫵媚，但屈居城內天橋里外的老百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過。過了小暑大暑，便立了秋，不覺已是處暑、白露時節。
2 n+ @: j- b' M; o2 Y6 e! l! ~0 I+ C0 K+ r
志高剃過了的頭又給長滿了，在這小小茶館檐下，卻沒再撿到便宜，只是聽評書聽說相聲，還是靠邊一站，打個招呼，就聽上老半天，他喜歡一些淺易而又是玩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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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鬼鬼吃吃喝喝又一場。有說評書的講《聊齋志異》，這樣開頭：“今天說的是一個極小的小段，《嶗山道士》，這件事兒在山東。哪一府，哪一縣，就別追究啦，反正離著嶗山近。只不過，怎麼近，步行也得有好幾天的行程。這個人姓王，大概排行第七，所以叫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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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20）& e5 G( O0 u4 q1 q! w* I

  y. s5 E1 Y  J  X8 @- J丹丹忘了追問懷玉瞞人的事兒了，只把半濕的長發，給扎成緊密辮子。等干透之后，又是上場作藝的時候了。生命系於千鈞一發之間，於她也是等閑。
4 s* w, Q/ ^4 W% s) o/ }' u) p  A- c/ u3 c4 N# Q! A
志高二人閑坐無聊，在院中就丹丹的長發來打話，方知她打七歲起，十年來也沒修剪過，由它長著。天天地扎。天天地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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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3 @% m- R, V" y“這營生真不好，天天把臉皮往后直扯，日子久了，臉皮都扯松了，二十歲就得打褶子。唉，這麼年青的花就謝了，唉，好苦呀！”志高夸張地唏噓。3 Q( C- y7 {/ {0 Q+ u,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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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強了：“苦什麼？好花由它自謝！”4 {. d/ l/ c- W% ~9 d2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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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好花由它自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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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反正是我好不好，用不著你們擔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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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可就不算是你說的，聽回來的對不？”志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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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I. i( r9 J7 ~! h9 Q“對呀，落子館里聽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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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沒什麼話說，只顧游目丹丹住的這楊家大院，雖是簡陋而又雜亂，但那木窗上，也糊上了冷布，還掛了舊竹帘子呢。日頭上了，雲天朗朗，麻雀自檐頭跳下來覓食。檐下種上一兩架藤蘿花，看上去甚是繁茂。早春的花纓還是嫩綠，慢慢才變了顏色。到了盛夏，陽光照耀下，它一串串、一簇簇，放出昏暖的香，淡紫的，牽纏的小花。蜜蜂在上頭亂飛，忽見金光一閃，原來有極小的蜘蛛拖著極細的游絲，自架上墜下來，閃耀在日影中……歲月便一閃一閃地過去了。懷玉昏昏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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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N, A: U* B: m# P北平一年到頭少雨，不過在夏末，雨水總是淋涔不斷，幾乎一年的雨，都集中到這兩個月來了，來勢洶洶，下水道不及疏通，便到處聚水，胡同里、院子里，常是一個個的小池塘。- ?9 a( ~# j/ l9 @8 d;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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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雨是午后才下，不消一會定是雨過天晴；但若是一早便下的，多半會下足整天。) C# U2 G) m. \5 W. }  V6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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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開攤子不久，西北天邊一絲雨雲，涼飚一卷，馬上發作了，雨開始自緩而急。天橋因這一陣雨，各地攤子不得不散，有的趕緊回家去，有的拎了家伙，找個地方避雨去，便聚到落子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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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內的幾伙人，不免於坤書茶館中碰上了，苦笑著打個招呼：“辛苦了！唉，看這雨，真不知下到什麼時候？”* _) _3 P6 x& _$ t; i

  @* T, ~5 l! G; }( ^天橋一帶有很多茶館，清茶館、戲茶館、棋茶館、書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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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 r$ `! h9 o) q客人都是茶膩子，有來飲茶消磨時光的，有打鼓兒的來互通收買舊貨情報的，或有來放印子錢的……不過更多是沒業的，沏壺茶，吃點大八件、槽子糕、糖豌豆，就著桌上長方條畫上棋盤的薄板來對弈，紙上用兵。5 j% U. ]/ l$ b: F4 }&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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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聞一輪急鼓，敲擊動了一眾神魂。& `* ~5 I, J+ p- ?

' D! ^/ R0 s7 B' T! ]( G這些個失意的官僚，老去的政客，或人海中微不足道的百姓，一齊扭過頭來，看這“聊聊軒”中小小的台子，一幅畫板，繪著漫卷祥雲，上面又貼了張告示，不知是什麼告示，只見得“風、火、毒、熱、氣”等五個大字，每個大字，下面又有四個小字，反正都是說道茶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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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C+ H6 }  J" n0 A7 e- h2 b" |! K唱京韻大鼓的是鳳舞，穿一襲月白洒灰、藍花的土布旗袍，不燙發，梳個髻，耳畔是一顆眼淚似的珠墜子，三十來歲。才一上場，拿起鼓箭子，急攻密敲，配她的是弦子，一時間，全場馬上屏息了。8 ]4 ~# \0 K7 j8 j/ N*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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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跟爹也是半濕了衣衫坐在茶館靠西，來晚了，座位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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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舞的大鼓書詞是《隋唐演義》。自隋主根基敗坏，冷落了館娃宮、銅雀樓，淪落至寂寞凄涼的田地，猛地風雷乍響，英雄豪杰改朝換代……她唱了：“繁華消息似輕雲，不朽還須建大勛。壯略欲扶天日墜，雄心豈入駑駘群。時危俊杰姑埋跡，運啟英雄早致君。怪是史書收不盡，故將彩筆譜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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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H6 q5 b  b. U# W0 Z1 @總是這樣，從一聲輕嘆，開始了另一回合的是非功過。真命主、狠英雄、奇女子、奸小人……情義紛紜，魂游三界。把一本蒙了薄塵的演義本子，檀口一吹，漏出一隙凈土，仔細訴說從頭。7 F( B, d- T. s4 C. D  ]& a

0 [! M! N8 }; Q, X唱的是家國恨，兒女情，有剛有柔。鳳舞最擅長的是顫音，即使是多麼洶涌繁華的事兒，到了她口中，最末的一句，便總是盛極而衰，緣盡花殘。只一個鼓箭子，一副竹板子，是男是女，亦忠亦奸，千秋百世集於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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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19）+ a+ r( Z% @  h( N( I

1 l- h- `* Z0 h& R( Y8 u+ h每家每戶每個人，都忙著。苗師父等幾個摔跤好漢，正預備出門。沒有丹丹份？好生奇怪。志高問：“丹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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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I- [$ p7 E3 [: A4 i, u8 {苗家不認得二人，只是站住。6 K. \% j* b/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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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有點大舌頭了：“——我們找丹丹有事。”. |0 Y9 S, w8 y. ?# F* G

7 w1 r# N5 G. \# p6 j9 P9 x* t其中一個抖空竹的師妹想起來了：有一天，這兩個男孩跟丹丹打過招呼，說都是行內的。小不點先瞅二人會心抿嘴，然后跑至北屋檐下，又笑：“丹丹！”/ Y6 t6 l' y/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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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原來她一清早洗頭發。辮子散了，披了一身，正側著頭，用毛巾擦干梳好。二人滿目是塊黑緞，嚇了一跳。0 E  O% ]0 A, G- ]7 s, b

" V4 G! z4 m. N& x! {黑緞。* M. ~( p- K$ [3 J2 m9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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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簡直為丹丹的一頭長發無端地驚心動魄了。他從來都沒想像過，當她把辮子拆散之后，會是這樣的光景。濃的密的，放任地流潟下來，泛著流光，映著流浪。幾乎委地，令他看不清她的本來面目，這仿如隔世仿似陌路的感覺，非凡的感覺。9 c" m% c( ^6 F& }$ f9 v

: F# s9 k9 ]3 H* b真的，懷玉已來不及細看她，他竟然拒絕堂堂正正地跟她的眼神對上了。在清晨的微風中，縱有千般燠熱，因這奇特的流光，令他年青的心，跳了又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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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1 |# V# y5 I7 z7 d在懷玉簡單的生命里，十九年來，他第一次完全見不著志高，只見著丹丹。迷糊、浮蕩——但又是羞恥的。他的心，跳了又跳，跳了又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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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見志高跟丹丹的小師妹道：“我們來看病，聽說丹丹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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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病呀。”% C3 F' P) ?2 H! N: _3 I

5 e) H  R. z. d; A% z“有。她是鬧瘟，病重了，認不得人，她都認不出我倆來。”9 Z& J/ Q: }- \8 w

5 v8 _# s' X+ o; x' {' L& T" ^, e“哼，誰說認不出？”丹丹嗔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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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葯給送來了，你別嘴硬。”志高掏出一個八卦形的小錫盒，寫著“長春堂”三個字，硬遞給丹丹看，還順口溜道，“三伏熱，您別慌，快買聞葯長春堂，抹進鼻子里通肺腑，消暑祛火保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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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_0 ?: j8 w9 Q6 {唱著打開盒蓋，用食指蘸上一點兒土紅的避瘟散末，拇指食指一捻，再往鼻孔一揉，閉口深吸氣。0 e& Y5 t3 z1 U0 K7 h+ @7 ~. }

. \! q* m% u2 @8 q, O來自天津的姑娘家，哪里知道這前門外鮮魚口長巷頭條北口的長春堂避瘟散？小師妹忙學志高一吸。丹丹好奇，也蘸一點兒。
0 {7 J- u% n9 B9 W+ r
  L" `8 u3 ~1 i2 Y  U. K但覺一股清涼從鼻而入，沁入肺腑。丹丹玲瓏的雙目緊閉時，長睫毛俏皮地往外卷，那麼煞有介事地聞葯，好像馬上會上了癮，永世戒脫不得。
# j' Q6 V  Y! M, m' z
, d1 n! [7 Y9 G# Z& z志高取笑：“說鬧瘟就是鬧瘟，這下可好了點吧？——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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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便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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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G# ]  `9 Q7 G, \5 ]“才幾枚銅板，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要你見了我倆，特別是懷玉哥，噯，扭身走了，就是給臉不要臉。”$ l% C5 H& B9 H6 U' Q: r

6 G/ G4 E$ y' I“哼，”丹丹又朝懷玉一瞪，“這個人才是給臉不要臉。往后你有什麼事，看我問不問？才不理呢。我跟你又不親。”+ g, G+ r5 F; q2 d3 l% r

' L) V% Z* M- j, E# k# C果真扭身便走，一旋之下，黑發羅傘一般乍張乍聚，懷玉急了，一揪便揪住，疼得丹丹哎唷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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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道：“丹丹，別走，我告訴你好了——”* @  a4 h8 c- ?7 i9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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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聽，你放手！”丹丹嚷。* u, m; S3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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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縮了手，歉意更深了。呆看著自己的手，臉熱起來。本來不粗的手，練功過度，結了些繭，被那柔柔的長發掠過，這種感覺，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會記得起來。9 c0 n' Z, ]3 M3 v1 K* x5 ~

* i6 v" h/ p. w8 G) h; f# C志高在一旁恨恨，眼看擺平了，又來一趟暴力斗爭，怎麼結局呢？
: n0 X  B) z3 Y4 d# [+ I
% @/ Y; z% K, c$ d! v5 ?6 i便也手忙腳亂地給丹丹揉揉，問：“疼嗎？”5 f1 C$ O6 U! g- d

& O0 W. c* a* x* m  S# D“疼呀，我這樣吊辮子，腦仁兒常疼的，一鬧起來，像個錐子直往骨頭里鉆。”丹丹訴苦。5 \  o7 P* c! ~0 L$ ?8 r+ }'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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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你打我一頓來消消氣吧。”懷玉窘道，毫無求和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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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2 }" i, C3 q) q“那敢情好，你自己送上門的——”話還未了，丹丹果然就給懷玉一個耳光，響亮的，不太疼，但也不能說不疼。懷玉不虞有此，不知所措。5 A4 `$ ~, x( H$ _

$ F0 h1 M6 H; C+ y丹丹也沒想到說打就打，還下卯勁，只好打圓場：“好，仇也報了。我不生氣了。”/ ~; f% E6 |* w, |5 E. i

7 H) e7 o) Q( w' }5 _& M心底倒是十分不忍，慌亂，噯，怎地真打了呢？撅他二十句不就完了嗎？1 O" b8 x- f" k. D* b

# q# G) R- V# f" m: A當下，二人便言歸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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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18）3 J  j3 ^. Q8 N& H" _$ M% u) x*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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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場倒是矩矩的，沒有忙爪兒。”$ L; x7 V; L; o1 j7 X" a

6 _4 z* O$ ^2 ~4 u懷玉一聽，知道爹並沒固執到底，當下眼睛一亮，道：“爹，下回吧，下回一定更好的。”: J: G# m& ~* E# W, D" p7 }

% ?# n( l' k7 J! o" V$ F贏了爹的體諒，懷玉卻也不寬心，因為，丹丹生氣了。6 U2 N( d8 s4 |/ @  j+ G

; G/ l' V6 g, S; W9 V2 }- H這三天，不管在天橋，在陶然亭，在虎坊橋，即便是小攤子上喝油茶吧，那人剛用高大的紅銅水壺給沖了一碗用白面加牛骨髓油炒的茶，並放入芝麻、松仁、核桃仁等，燙燙一大碗，端起來，見丹丹走過，喊她，遞上去，丹丹卻正眼不瞧一下，轉身揚長而去。0 a/ h9 [1 n/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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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捧著茶喝，呆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 ?6 x! T' X7 y6 B2 u( L

; n$ ?" X9 c, f, F1 o) }  ~2 x! i懷玉只道自己沒錯，又沒得罪她，怎地惹她生氣來了？不瞅不睬的，怪難受。只不過少說幾句話吧，不定什麼都得讓她知道了？只好由丹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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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地過了三天，三天里見不著她音容，若有所失，若有所待。2 |. J0 Z1 t* ?9 p+ o* v* r5 K

4 V" n9 |1 P) P. E懷玉肺腑輾轉著，似被擾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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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x- K- b4 w8 q' r% X  \$ S; m幸好今天夜戲里，師父著他演馬僮，有點造功，岔了不寧的思緒。1 q% }* r% D2 O3 X

5 F$ H( ^' ?& Y3 \" A; o李盛天的項羽，聞得幕后“挑子”喇叭聲，吹成馬嘶，霸王已是末路，見馬亦悲鳴，忙著馬僮牽馬舉鞭上場。懷玉來至“大邊”的台口，一輪急牽力扯，把馬鎮住。待項羽於虞姬身畔，強忍難過，唱散板：“烏騅它竟知大勢去矣，因此上在櫪下咆哮聲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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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撫馬戀馬，不舍。最后，不得不讓馬僮給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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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出下場門，他的戲演完了。把馬鞭小心地放好，然后悶悶地噓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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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8 S5 B7 s6 d* u& ]6 [魏金寶，這與懷玉一同長大的男孩，分行之后，專攻旦角。金寶比他長幾歲，今年也二十出頭了，風華正茂，在班里也成角兒了。當年他不過是“四五花洞”里頭真假潘金蓮之一，熬了七年，終於成了《拾玉鐲》里頭惟一的孫玉姣，真不容易。$ j+ y4 z9 _2 Q+ H!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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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戲演多了，平素也忘記了自身是誰，總是翹起蘭花指，用小牙刷蘸牙粉，把他匣子里的頭面，仔細地仔細地刷一遍，無限愛戀。繽紛閃亮的，盡是泡子、耳環、太陽花、頂花、正鳳、邊鳳、上中下廉、耳挖子、雙面簪、十簪、泡條……像是虛妄的仙境，寄住的。# b! _8 i6 J, t)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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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寶愛護著嗓子，整日說話都不動真氣，只陰陰細細。懷玉的行當是武生，跟金寶不一樣。金寶倒是跟他投緣，每當有人取笑他娘娘腔，總是逃到懷玉身邊。雖懷玉是小角色，可因寡言沉實，不論是非，相安無事。+ |  H' M! q6 N5 p: p5 ~)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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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寶關心地問：“怎麼啦？心里不痛快？”以為是嫌戲分少。: U0 `  h  `* \; K: i!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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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好料子，學藝全靠自用功，師父是引路人。再熬一陣，就成啦，到那個時候我跟你合演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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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m( B( a# u; Z“不是的。”懷玉的心事只有自己知道——是不痛快，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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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告訴我吧，別憋在心里了。”金寶凝望著他，“如果是志高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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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9 }1 b. c. G0 B$ I" m9 j" w0 h$ Q2 c懷玉心想，怎地每個人都要聽他心里的話呢？到底心里有沒有話？簡簡單單的一樁事兒，自家的事兒，那有什麼？世上各人都愛小事化大。懷玉也不是個一點點就瞎拉呱的人呀，當下推卻了金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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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9 K$ y# t& z! b6 x9 i“金寶哥，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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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1 i! v- c! ~& f& Z3 ^- Z0 h魏金寶以眼角送懷玉離了廣和樓。# a! }1 Q# s6 {4 w, X0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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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倒是數落了他一頓：“你當然得罪她了，她惱你對她不好，三拳打不出一個悶屁來。龍套就龍套，誰沒當過龍套？有人一輩子還是龍套呢。明天一大早請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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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K6 P9 G+ C- Y& m早晨，太陽還沒有來得及亮相，由志高出面把懷玉押送到丹丹的下處——楊家大院去。
2 z& T  P  Y" S  c
* c5 Q" U! f1 h. o+ E5 B這大雜院里有十多間房呢，住上了很多家，坷坎兒嗎雜兒都是跑江湖、做買賣的。有賣布頭的、收破爛的、賣故衣的、變戲法的，還有耍猴的。一進門，就有一只猴兒翻個筋斗，給他倆作揖來了。志高像是志同道合，給它還禮，喊了聲：“兄弟你早。”1 o4 D$ s6 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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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功的，出門到陶然亭去了。賣豆汁的，也開始把大缸中儲存了一天一夜的綠豆汁，經過沉淀，撇出漿水，放入砂鍋中熬煮，待它煮陣子，酸甜適度，便挑出去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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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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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箱師父見了不耐煩，粗氣地問：“你演什麼呀？”. g% d$ L$ x* ~$ ~

" q# _, f: {! l# i  G% X  E7 T9 ]“《華容道》！”* J5 z' ^3 P" k, {, Q) K

5 a( E! M2 n  p  _“這個我當然知道，是什麼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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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f; \9 D& F; L. z“關平。”# ?% _% I* k1 C  Y+ h) M

5 B& _3 s& l5 U+ |* \* S  g“哈哈哈……”他仰頭笑起來，“你這小子，我還以為你不是曹操就是關羽呢，才關平！去去去，站過一旁涼快去，一會兒有你穿的。”說完又忙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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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6 u; X& g/ h' |) ]管箱師父一番無心的話，直刺進懷玉心底，他咬著牙，屈辱而又無奈地只得站過一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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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x% e( n3 \  M$ P" C8 t- R看那李師父，龍冠上絨球兒如火焰，手上偃月刀泛青，金杆光閃閃，氣度寒凜凜……, ^3 v% j& h1 e5 }/ V

* T: T3 u& J$ D: B/ l' B5 h上了場，角兒們在彩聲中演完一台戲。那關平，即使他扮相多麼的俊，就一直抱著個印盒，站在關公身后，動也不動，等到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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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情情義義，聚聚散散，一切於他，似是莫名其妙的身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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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c/ P8 G+ u; s9 t4 F, ^在三國戲中，小小一個關平，只是各路英雄好漢中間的陪襯品，為了畫面好看，才有這個人。一身的銀藍，襯以黃綾裹著的印盒，抱著它，極之架勢，在台的一角，靜觀台上演著的戲，一時間自己也不過是個觀眾。* R/ }+ s7 A* _; Q

4 ^- s* S8 j7 r, s* @& M+ s因為如此的空閑，剛上場還有點緊張，慢慢地就發覺他是不重要的，沒有人會特地留意他的表現。他雖沒有欺場，但卻有工夫放眼台下眾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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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2 o. n) k* W+ Z8 D$ B% u一張張大長桌順著舞台成行擺放，桌旁分放兩條大長凳，看客們對面而坐，分別將頭向左或向右扭向舞台看戲。時間一長，他們不免向反方向轉動轉動，否則脖子就太吃力了。他們喝茶水嗑瓜子，賣糖果的小販在穿梭，手巾把兒在他們頭上扔來扔去，滿場飛舞……志高，他的把兄弟，正在墻邊一角，交架著手，盯著自己呢。; a- K$ k2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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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上場上場，就光是上了場，老老實實地足足兒站了半天，我看著也拘攣兒。”。" [2 X5 ~4 L8 z" z

! H, Y6 c& Z6 H1 ?2 D' o  u下場的時候，志高不客氣地又損了懷玉一頓：“在地攤子上作藝，好歹也是站在場中間，局局面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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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不答他，心下也是七零八落，顏面上又抹不開，只好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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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6 @& t( z" Q8 l7 L; t1 R6 x“我是頭一回嘛，先亮個相。”! R; ^' z4 v. a1 m8 w! {0 L7 L

0 j4 h  p7 w, Y, Q4 Q4 {“寧為雞首，才不做牛后呢。”志高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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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父過來了，問：“你覺摸著是怎麼個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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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i% y0 v! a懷玉馬上站起來：“我還是要演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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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李盛天點點頭，“什麼角色都得演，觀眾心里總是有底的，別想一步登了天了。”待李盛天一走開，志高朝懷玉會心一笑：“你呀，就是想一步登了天，別以為大伙不知道。”. |& G( `- o6 ]' d% T8 A5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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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只叮囑：“今天踏台毯的事，不要告訴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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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6 ?+ s8 L. {4 D4 E“哦？”志高笑，“怕丟不起了你？”+ i' ~, p1 H  U. j1 P3 R& K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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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把油彩給抹掉了，他又回復天然，捫心自問，一切自是因師父的成全。他來到李盛天的座前，道：“師父，不管你要我演什麼，我都上，我會飲水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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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有這個心就好了。”' [. s7 S# S* Q" q  j

) J* J' `/ _3 M% W8 j# \* k懷玉瞥到彩匣子旁，有一本《三國演義》，翻開了的，字里行間還有許多紅道道。2 Q4 j; b, K5 B/ z

/ H$ G' a- J0 w. X' b: ?師父順他眼神看去，便問：“現在還看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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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K2 C- `. f' k4 E“有空也看，不過字認得不多，一邊看一邊猜，大概也有點準兒。”6 l) S6 c" z: N$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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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了，懷玉，”李盛天道，“唱戲的叫人瞧不起，就是因為欠點書底子。咱科班里出身的孩子，讀書少，你要是多求知識，多寫幾個字，揣情度理，就會比別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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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 H% g- o: M5 y5 g" q9 [. ?0 L7 v每一個喪失讀書機會的老人家，巴不得他的下一代多翻幾頁，把自己失去的，給補償回來。爹這樣說，師父也這樣說，懷玉頂著上一代的冀望做人，懷玉不是不明白。不過對志高來說，讀書比較奢侈，填飽肚子是真理。他問：“喂，你分頭大吧？”/ v, f+ X9 p" D/ T$ X: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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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 ^' Z! f: y7 F, |3 A

: }+ Y+ T, g/ A! g" o6 e4 r+ H“沒？”志高怪叫，“起了半天雲，下不了幾點雨，這種餿差事也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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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s) K5 i4 q懷玉回到家里，一言不發。誰知唐老大暗地里已到場看了，心里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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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16）! c9 J0 ^1 S7 Q# j2 f& e: V

2 C/ Q0 U# G- [人們看他撒紙錢，依依不舍，萬分地留戀，這盛暑天的白雪，終於軟弱乏力地漂泊下墮了，鋪滿在電車軌道上，沒一張重疊。- v  y8 E" b9 m0 p% u" c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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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寸進，丹丹瞥到那老頭兒，下巴頦有一撮黑毛。丹丹情不自禁地扯著懷玉：“看他的毛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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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鼎鼎大名的‘一撮毛’呢！他撒紙錢最好看了，”懷玉道，“絕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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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來看，因為“好看”，誰又明白喪家的心意呢？逢遇廟宇，穿街過巷，一連串地撒，為的是要死者來世豐足。然而他生未卜，今生卻只是一些虛像。打執事的，現錢閑子兒，反而是因著領“現錢”，便更加落力吆喝。/ x% X% V4 W) O

- N: X' e5 q( r& K那清朗的喊聲又來了：“本家二姑奶奶賞錢一百二十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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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9 G# v8 H; P; C- J6 m, O氣盛聲宏，腔尾還有余音，這不是他是誰？懷玉和丹丹馬上循聲給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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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糕哥。”“志高。”二人幾乎是同時地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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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無絕人之路，志高不知如何，又謀得這打執事的差使。跟他一塊的，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十幾二十歲的男孩，打一次執事，可掙幾吊錢，要跟了一撮毛爺爺后面呢，打賞還要多一點。志高因為嗓子好，被委以重任。看他那副得意勁，仿佛是副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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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 ~/ c( M6 p) j懷玉過去，在大殯行列旁，捶他一下：“好小子，真有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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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0 d2 X8 o4 f3 E) u& C在人家的喪事中，兩個人江湖重遇了，又似長大了一點。懷玉更是無法斂著了，他撇開丹丹，向志高低首沉聲地講了他的大志：“李師父說……”& y) t; l* I' B* F! J

8 H0 I  @* x7 @. B5 M. J志高一壁把厚紙錢遞予一撮毛，一壁跟懷玉二人犯彪了地笑將起來。5 J0 c- I2 \. m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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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一撮毛是個老頭兒，他的眼神可真凌厲，一瞥著志高不專心，就瞪他一眼，暗道：“你別混啦，嚇？要有點道德，人家辦喪事，咱要假科子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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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F- a* R: k; Y$ C: K- T懷玉識趣。志高跟他打個眼色，二人分手了，懷玉才記起丹丹等在一邊。; I* A7 p0 n9 A5 g3 Y) f: ^

% I- I8 e" j" S- |  _+ J$ G- `丹丹追問：“噯，你跟他抹里抹登的，有什麼瞞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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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呀。”5 F2 ]2 _1 r2 s. {" g

# I0 z9 h. M  ^4 K# A! W  T" j“有就是有，你告訴我？”2 q3 \9 o4 k! f/ X9 a, t

$ E! B# u6 h0 h6 ]: v4 {; X% A; d“沒有就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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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7 _& N; V- Z$ j% D“人家跟你倆這麼好，你都不告訴？切糕哥什麼都告訴我的。”* C. v1 V" W1 q4 O2 B# T* i

) G1 a  R) s2 W“以后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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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7 q7 R  k8 H- N0 t“你說不說？我現在就要知道，說嘛——”  k. ]  E- Z' a& v5 N" c( _$ a2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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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丫頭甭知道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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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說？真不說了？”鼓起腮幫子，撒野，“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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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說著，又習慣性地辮子一甩，故意往大街另一頭走去了，走了十來步，以為懷玉會像志高般，追上來，然后把一切都告訴她，看重她、疼她。在她過往的日子里，她的小性子，往往得到滿意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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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垂著長睫毛，機靈的黑眼珠偷偷一溜。. \1 H  N7 ]8 S6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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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哦？眼看自己擰得沒邊兒，不搭理啦，只搖搖頭，就昂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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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恨得鬧油兒，他惱撞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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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f" q* x% O  {, N演義小說中，關公面如重棗、臥蠶眉、丹鳳眼。李盛天揉了紅臉后，眉勾蠶，眼勾鳳，並無其他花紋，只腦門有一沖天紋，暗示他日后為人所害，不得善終。又因唱戲的一直敬重關公，不敢真像其貌，故在鼻窩旁邊點顆痣，名曰“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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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天凈身焚香勾臉后，在后台便不苟言笑，一字不答，任身邊人來人往，只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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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e" J7 U, y: z: S. z; D今天上的是《華容道》。三國時，群英會集，爾虞我詐，孔明定計借東風，火燒連環船。至東風起時，周瑜差人殺之，亮由趙雲接應，返回夏口，並命趙雲、張飛劫殺曹軍。曹操敗走華容道，為關羽所阻，操知關喜讀春秋，素講信義，以此動之，關義釋曹，自願回營請罪。懷玉第一次在廣和樓登台，他今天要演的是關平，關平乃關羽之子，也是個有名有姓的。懷玉老早就到了后台，挑了一雙略為合整合腳的厚底靴，用大白刷好，又整理他的軟靠——因與關公配合時，關平不扎硬靠。也好，總是一身的“靠”，還有腰間一把寶劍，頭上一頂荷盔。這行頭，懷玉摩挲了老半天，拎了又放，放下又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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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橋[貳]（15）- u8 ^5 s; m, [( E3 V! [2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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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家道比較好，懂的也比較多，真的，他變了。——惟一不變，也許是這一點執著：“你別過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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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 u* V1 r& f( ^! b! E誰“過了線”，他便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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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鐵山遞給懷玉一疊油印的傳單紙張，道：“唐懷玉，拜托你給我們派出去，請你支持我們，號召全國人民抗日，反侵略。你明白嗎？現在東北遼寧、吉林和黑龍江三省，兩百萬平方里領土、三千萬個同胞都已淪入敵手，很快，他們就會把中國給占領了……”他說得很快、很流利，自因不停地已宣傳過千百遍了，只聽得懷玉一愣一愣的。2 t3 q, E5 H2 c( X: V9 B

. |: D$ C! F* O何鐵山一口氣宣傳完畢，揮揮手，又飛奔融入隊伍中，再也找不著了——在國仇家恨之前，私人的恩怨竟然不知不覺地一筆勾銷。0 u' X& w' ?8 E'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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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猶滿懷興奮，追問著零星小事：“你跟他打上一架？誰贏了？”% A7 \8 [. q2 m. k3 \  @3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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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還有誰？”懷玉道。3 I8 F) L& l# x$ e- c0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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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是那大個子贏的！”丹丹故意抬杠，“你看是他跑過來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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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q1 t. g5 D/ x: n& o, W7 n“輸的人總比贏的人記得清楚一點。”懷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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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 }& `( q4 G9 h  J, p“我不信！”% N1 g' p- r/ m, Z# ]

; W# x' H+ p7 [$ j4 E$ v娘們愛無理取鬧，你說東，她偏向西，都不知有什麼好玩的。懷玉只低首把那宣傳單瀏覽一遍，他覺得，這根本不是他的能耐，多可笑，“號召全國人民抗日”，什麼叫“號召”？“全國人民”有多少？怎樣“抗日”？該如何上第一步？懷玉皺著眉，那橫冷的一字眉濃濃聚合著。6 d. k7 r7 z0 \

" ^: O$ w9 E2 L- C丹丹偏過頭望他，望了一陣，見他不發覺，便一手搶了張單去。8 L9 U6 s6 f% K3 ^: P3 U

9 k! B# E0 t/ Q& m: L+ u3 L“我也會看呢。喏，這是‘九·一八’，九·一八什麼什麼，日本什麼華，行動，什麼什麼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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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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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謀？是說日本鬼子使坏？是吧？他們要來了，怎麼辦？”$ ]9 L& r5 V4 f3 N* J. X

) J+ H: m) p# i: b4 I( p' t4 f“呀，不怕，咱有長城呢。”懷玉想起了，“北方的敵人是攻打不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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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過，如果敵人從南面來呢？”丹丹疑惑。! p3 g  e2 v; p2 q3 Y9 h9 i7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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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啦。不會的，南面的全是我們自己人嘛。攻什麼？都是外頭亂說的謊信兒，消息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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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T: _: G7 B$ T2 p: a當下，二人都仿佛放下心來。而隊伍雖然朝西遠去了，誰知措手不及地竟又狼奔豕突了，往東四散逃竄了，好似有人把水潑進螞蟻的窩里，性命攸關。! {0 f. X( A5 |6 w/ j: y/ q-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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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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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6 M& \9 u9 ]& W" o7 N) G對，是來驅趕鎮壓的。手無寸鐵的大學生們都只好把旗幟、標語一一扔掉了。“把日本鬼子趕出東三省”的橫布條，被千百雙大小鞋子給踩成泥塵。鬼子沒趕著，警察倒來趕學生，從前當差的老對付書生，今天警察又愛打學生——看來只為贏面大。然而，輸了的人總是永遠記得的，比贏的人清楚。未幾，滿世又回復了悠閑，“全國”都被置諸腦后，好像只發生過一場硬生生搭場子的評書，一個人講完整個簡單的故事。8 h# a+ c4 F: m! {% F, J. k

* `& O, @" B; N* r: C( G- z3 D7 t一雞死一雞鳴，這時傳來清朗的喊聲：“本家大姑奶奶賞錢一百二十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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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自西朝東這面來的，是有錢人家抬扛的隊伍呢。這是大殯，喪家講究體面，有人敲著響尺，遠遠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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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M7 @! _8 O0 W- I抬扛的一齊高喊：“諾！”4 |! x- L/ L5 Q0 p2 a

; s& f3 g6 q; d丹丹忙瞪著眼睛看那打執事的，舉著旗、鑼、傘、扇，肅靜回避牌、雪柳、小吶。吹鼓手、清音、樂隊也列隊浩蕩前進，很多人都尾隨著圍觀。! f4 {  d# _1 J* n1 _)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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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街上那吹糖人的，正用小鐵鏟攪亂鐵勺內的糖稀，兩手拿起一點兒揉弄成豬膽形，預備在折口的管上吹幾下，小金魚還沒吹成，孩子們全都跑去看人撒紙錢了。' p" t& o" v( l

# X+ s. S& _5 I2 \$ l0 Y! w只見一輛人力車，拉著百十多斤成串的紙錢，跟在一個老頭兒身后。老頭兒瘦小枯干，穿一件白孝衣，腰系白布孝帶，頭戴小帽，兩眼炯炯有神，走在六十四人扛的大殯隊伍前面，取過一疊厚紙錢，一哈腰，奮力一撒，撒上了半空。0 L" I; v4 @& {2 m9 }& ^. Z* f

8 L& b& M9 V. f- ~1 Q$ S這疊白色的圓錢，以為到了不能再高的位置，卻又忽地扭身一抖，借著風勢，竟似一只一只圓圓的中間有個洞洞的大眼睛，飄遠飄高，風起雲涌，迄自翻騰，天女散花，在紅塵中做最后一次的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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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1-16 01:41 PM | 只看該作者
生死橋[貳]（14）8 j* d9 {- L( E( n6 p'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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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指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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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手指頭伸出來，濃黑但又澄明的眼睛直視著懷玉，毫無心機的，不沾凡塵的，她只不過要他踐約，幾個棗兒的約，煞有介事。懷玉為安她的心，便跟她勾指頭兒。丹丹頑皮地一勾一扯，用力的，懷玉肩膀也就一陣疼，未曾復元，丹丹像看透了：“哈哈，叫你別死撐！”又道，“你們男的都一個樣，不老實，疼死也不喊，撐不了多久嘛，切糕哥也是！咦？我倒有兩天沒見他了，你見過他沒有？”$ z2 v/ e+ j( Y9 ?& J* ?; q9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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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平常是他找我，我可不知到哪里找他，整個北平都是他的‘家’，菜市的席棚、土地廟的供桌、還有飯館門前的老虎灶……胡同他姐那里倒是少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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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家’比你大，話也比你多。你跟我說不滿十句，可他都是一籮筐一籮筐地倒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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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嗓子比我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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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關嗓子什麼事？這是舌頭的事。”丹丹笑，“他有兩個舌頭！”7 k  G7 o. G! F3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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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懷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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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G4 o' u- @  r% w- m二人離了永定河，進永定門，走上永定門大街，往北，不覺已是前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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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門月城一共有三道門，直到城樓的是前門箭樓。北平有九座箭樓，各座箭樓的“箭炮眼”，直著數，都是重檐上一個眼，重檐下三個眼。橫著數就不同了，不過其他八座箭樓都是十二個眼，只前門箭樓有十三個眼。為什麼會多出一個眼來？久居北平城的老百姓都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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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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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z+ F2 X4 k2 F- P1 s悠悠地走著，又過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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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N3 t3 [% S6 I3 d忽然，前邊走來一隊來勢洶洶的人呢。說是來勢洶洶，因為是密密匝匝的群眾。還沒看得及，先是鼎沸人聲，自遠遠傳來，唬得一般老百姓目瞪口呆。在沒搞清楚一切之前，慌忙張望一下，隊伍操過來了，便馬上覓個安全的栖身之所，只把腦袋伸出一點——一有不對，又縮回去了。“彈打出頭鳥”，誰不明白這道理？都說了幾千年了。$ a; ?; {& g  n' Q. V3 |

4 z$ A, A' h& m6 z0 u懷玉拉著丹丹站在一旁，先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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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T, o) N$ {, p6 ]都是些學生。是大學生呢。長得英明，挺起胸膛，邁著大步。其中也有女的。每個人的眼神，都毫不忌憚地透露出激奮和熱情，義無反顧。8 K0 u, g. Y; ^' F9 e# w- ?6 T! y& p

: ?9 N; X* I9 P, A  g" u大家站到一旁，迎著這人潮卷過來。2 d3 D" B# v( `, D' K

" G% z. I7 ]/ t3 S" t( Z8 o( d隊伍中，走在前頭的一行人，舉起一面橫布條，上面寫著：“把日本鬼子趕出東三省！”后面也有各式的小旗幟、紙標語揮動著，全是：“反對不抵抗政策！”“出兵抗日！”“抵制日貨！”“反對二十一條！”“還我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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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 X/ s# g- a人潮巨浪洶涌到來，呼喊的口號也震天響起，通過這群還沒踏出溫室的大學生口中，發出愚鈍的老百姓聽不懂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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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喊什麼？”( _0 {2 ^& T, m7 l) b6 L5 E2 W5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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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日本鬼子打我們來了。”懷玉也是一知半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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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我們都不知道呀？”丹丹好奇問。3 t1 b$ j; y; {6 A$ [% Y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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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是聽說過的，你問我我問誰去？”天橋小子到底不明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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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8 |) T: s/ g2 O1 [5 r“唐懷玉！”人潮中竟有人喊道。; @0 t" l4 d3 f0 U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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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玉一怔，聽不清楚，估道是錯覺。
" m* }; A& n& L2 ?: s" g1 M
& D  J( f" i1 Q* h, u; t在鬧嚷嚷的人潮里，跑出一個人。是一個唇上長了幾根軟髭的青年人，面頰紅潤，鼻頭筆直，眼神滿載斗志。; K+ y8 m" ~$ a; L

! k7 N8 a+ u& d% Z$ @5 o懷玉定睛看看這個頭大的學生，啊，原來他是何鐵山。' D: q4 V- \5 Y" ~2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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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鐵山，認得嗎？小時候在學堂跟你打上一架的何鐵山呀！”' m* l' D. Y2 o. T" V

' t2 f; {; s$ e( z( f: G# t5 O: p懷玉記起來了，打上一架，因為這人在二人共用的長桌子上，用小刀給刻了中間線，當年他瞧不起懷玉呢，他威嚇他：“你別過線！”懷玉也不怕：“哼！誰也別過線！”* C; R3 p# j& c% C7 Q& P8 q

& ^0 j7 {: L' M( o" C. ?后來是誰過了線？……總之拳腳交加了一陣，決了勝負。懷玉記起來了。目下二人都已成長，何鐵山，才比自己長幾歲，已經二十歲出頭吧。他趁家有點權勢，所以順理成章地搖身一變，成為了大學生，可自己呢，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雛兒。真的，誰勝誰負？8 z5 t: w0 ^& O5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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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何鐵山再也不像當年的幼稚和霸道了，少年的過節，並沒放在心上。他英姿勃發，活得忙碌而有意義，讀書識字，明白家國道理，現在又參加反日集會，游行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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