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1^# 跳轉到 » 倒序看帖

打印

字體大小: tT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部落格, 出版社, 蝴蝶

姚夜書
9 C& N8 e0 z+ y( v
楔子
  P- b1 K0 `# R
其實，我並不叫這名字，甚至我不姓姚。
( j3 h$ F. ?  [" Z% G
姚夜書是我的筆名，而需要筆名的，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 O5 t9 [2 U* {" ]# Q2 ~
+ X- y6 f! A0 z8 D6 j$ c/ h- n
是的，我是小說家，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還是半紅
不黑、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
1 f& k% c1 a& {0 g
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出版社，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 m; R; V" R  u$ j
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我的讀者
非常多，海內外都有，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 ~' a* f* k) A3 D  u

編輯也不懂，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算是一種奇蹟。0 W- Q& q$ @$ l

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他還是義無反顧9 v$ `' z  m% {1 @) h# g  X5 l
的幫我出書，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8 Z1 l4 b$ v2 l1 B% {# p
+ M; l9 Y2 d9 ?; }  W* ^
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鬱鬱寡歡，才會發生那些事情。

但是我很認真、也很誠摯的告訴你，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我可以告訴2 N2 Z$ |; E2 m9 t  Z- G) E
你，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
: B! F" E- ?( ]5 d  p9 ^2 M$ v
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
的，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

被我吸引來的讀者，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
大作家的唯一要素。  ], o& o, H" A' G

我太正常，太平凡了。網路上的要求低，我才能夠有片天空。不然那些充滿愛、
希望與勇氣的作品，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

當然，我的讀者很多，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 u: K# N0 k$ A% m3 v; r
，即使時間很短，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

分手不為什麼，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
樣炫耀，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4 l* @7 r2 n( p2 U
了。6 g* Q2 [/ N7 J4 D. d

我的確是個宅男，長得其貌不揚，而且有點胖，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但1 w" y# ]4 l! M, }, I  \; O
即使是宅男，我也有自尊，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 S8 T  c4 H  c! L7 g
6 k, x% o- l# T$ z" x+ F/ H2 E" O
很乾脆的，我和她分手了。我知道她又哭又鬧，到處說我負心。但是她也只能說
我負心，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我並沒有碰她。她會哭鬧，只是為了面子掛不
住。4 k1 F) p; G, t$ |5 f/ R1 a
* ?/ m6 T8 {: p, q6 S6 Q- I
我沈默了，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
。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
生人。- x  o# c" g. U/ {0 z
$ |: Z4 \9 ?: D. D9 U; a
更讓我心冷的是，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 W* ~  O  u8 d0 M! v; V
5 M" H9 w8 U3 c& ?8 n! \4 K* B5 _
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 u# E4 J% o/ n2 `

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沈默的封閉自己。我漸漸* k) m  z# `0 K: ^( ~
的越來越像個修士，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 C+ O- d% [% `- f- v
* P, V% o5 s, w6 x+ m. ?
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我也沒有想到，這樣的變化，會出現在我身上，甚至變) y" T' `! M  g8 Y4 z
成現在的我。
+ D5 |! v* ]6 z& r" [# r
第一個變化是，住了好幾年的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 g6 T, Z& k* f* }6 |

第二個變化是…

我遇到了鬼。  A* @- M5 N0 m/ E- E: l

[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2-2 11:01 PM 編輯 ]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2^#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瘋狂& Q. j. s) z$ w" M  K2 B  B

* g. c6 \& h9 {- w) Y4 w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心灰。「我會死在這個精神
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 O* d8 Y9 x$ t* r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4 p; ?4 S* E6 c( L$ }4 u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G; U5 x1 ~, N; b6 b

5 `/ [% i, {6 L' X9 E, `

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又再三抱歉，我也知道兒子要成
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 F6 R: y# H( T% v% J/ F

我運氣好，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雖然房間不大，但是收拾的很乾淨
，又有冷氣電視冰箱，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0 _) S9 `% _# b0 O( i7 B

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入住率很低。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不跟人碰面
是最好的。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這些年磕磕碰碰，我越來越怕人群。以前) `! A; w1 B) R, B( j
住的那兒，管理員熱心得過分，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讓我很窘，我也知道他背5 a2 D3 j3 X' l. I
後笑我很娘，跟男人說話也臉紅。

沒辦法，我個性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我# e# G; a+ P& v
不想讓別人不舒服。, X2 y  a: o9 ]! ^/ I

剛住進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剛拿到鑰匙，走進來
的時候，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很冷。

不知道為什麼，落地窗大開著，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
7 [5 @- [  p, Z/ \- ~
將窗戶關好，一切就正常了。" h7 {3 f) G4 s7 f
! i8 O7 M# {) ~/ C/ q/ L6 E
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陽光嘩笑，非常晴朗的% }, Q2 |9 W( |& w' K, l
初秋。
2 c0 J* t' g, I6 \) J& K
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我卻生病了。

生病只是兩個字，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我發起高燒，身體滾燙. w6 X' H8 E& m* f% c# \
，但是卻覺得這樣冷，不斷的發抖。

這並不是誇飾法，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像是躺在冰箱裡。我喉嚨非常痛，痛6 W) c5 B9 P4 |, j
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但是我好冷、非常非常冷。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 l" H( R; R, A+ J/ L: ~& D
，去吃點什麼，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

我看了醫生，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但是我依舊冷
，非常冷。冷到一種地步…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
下，喝著熱騰騰的茶，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 y) g# @1 Z# q' L9 f" e! ?
4 O" q' ~* k6 f4 e9 j
不正常？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但是我很相信醫學，或者說，這時候的我，還很8 A0 E# Q9 y6 t! {% T
相信理性。0 {+ ?- `# L5 ~% ~% y6 f
1 E' J, f* s, T# T# d" |4 O4 U
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哭了
出來。

男人哭很好笑對吧？但是當你額頭如炭，身體如冰的時候，誰管好不好笑呢？尤- J( m; G! t1 ^! T. T
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身邊沒個人照應，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0 e, t+ \& Y9 j* i! z

「媽媽！」

喊完我就清醒了，突然覺得非常悲哀。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其實也能
夠理解，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大學畢
業以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父母親會因為憤怒、絕望，不要我這個兒子，/ u; ~" ~- d& q$ F' g
也是理所當然的。
6 P7 j! q* a* {( b+ [- h. n% ^  n
只是，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脫口而出的，還是媽媽。

回首這一生，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又一事無成，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我這人，
真像個害蟲似的，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 x, u( ?; F$ k) e
3 s9 C1 |2 ^$ h0 a: D. r; T4 y
不如就這麼死了吧。
; Z. p* E7 b7 o+ x
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開始去浴室拿毛巾。不過毛巾上3 U0 f! }6 A9 c/ n* z
傳來的冰涼溼潤，讓我清醒了一下。: I1 O- ^2 O, x& T1 O0 Z% s5 s
3 H* i; R/ ^( r3 y7 q+ A
我想死？為什麼？我小說還沒寫完呢。我還那麼多構想…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
死啊。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我想寫…我太想寫了。還有. t0 `/ r% W  [0 ?2 k. u
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我就是想寫完啊！4 q$ L% K0 O) _' p! `
, t/ z" M- d, z) V
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拿回去6 W& U: A7 S2 q% L* }& T& ?
掛好。5 d& ?+ U# i9 p' S( |- k
; X+ i3 P' [8 G/ A3 o; ^7 u
反正睡不著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拼命寫作。當我寫作的時候，根本什麼也看不0 S- k4 Q  E8 Y3 Z! ^" W
到、聽不到。所以我不知道…) M6 a1 a" ~5 ]; F8 I( ~
9 O4 Q. w* Z+ W% \) z
靠近浴室的牆壁，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 B+ _( u! o" z" L
6 {( U& m6 n" f6 q* ]; P6 M" {
直到天亮，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浸溼了我的拖鞋。

這時候的我，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甚至讓我+ Y2 S5 s- s9 z7 U: ]3 M
的燒燒得更高，但是我堅信，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
- ]1 T- u' q1 t' Y
熬著虛弱，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打電話給房東。房東乾笑兩聲，要我去找
人修理，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6 Y; e. P& T: I( X

「如果不夠。」他的聲音有點顫抖，「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 d! D2 Q, C, v, G

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我也相信修好了。的確，修理好了以後，牆壁不在滲
水，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
5 ^5 w+ M: R8 I2 k) ]3 I! w1 d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4 R2 U: {5 I6 S! ?0 m2 k1 L
因為我衝到車道上…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我只是擦傷。
7 [; a; n& P0 X
當然也被罵個半死。6 n8 a1 t' Z9 p% M. B5 @( D

其實我真的很歉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我說過，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那是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寫作。雖然不至於整- |0 P& x, z* ~3 V. o+ P9 Q
個白天都在睡覺，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中午十二點起來。5 d) ]2 z! E9 S' ^) r) X; ]

剩下的時間，都在寫，不然就在看書。5 ~2 c4 s# o4 R5 y% A

這段生病的時間，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 O+ T7 t0 Q# p7 R% z
的寫，起初是趕稿，後來是為了躲避…隔壁的竊竊私語。+ ?, o: [7 m4 _5 c$ ~0 d( u
' s3 F! v0 l+ H, X% [
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發
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6 @4 [- ]9 W  l  R0 x( W' y

他們說我是老處男、變態，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好像是小偷似的。這對我，真6 w: X5 J/ [* s8 O
的是很大的侮辱。

我說過，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我這樣遠離人群，潔身自愛，就是因為
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0 a) B7 U) l- V

除了逃避到寫作裡，我還能怎麼辦？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 C3 P) O4 F/ v4 [0 S
響了起來。我瘋狂的寫作，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 F: D8 L! i6 @
我瘋狂了，終於有一天，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 ]1 \) g. B, r; ?; O
% s( L! }& @+ J. e
我突然清醒過來。

我在幹嘛？我是最邊間呢，這面牆外面，是空蕩蕩的馬路。我在做什麼？居然拿) D  J' J3 `/ S; e' x
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6 x' a2 x2 P# I; r

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趕緊插上電源，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一一檢查之後，
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
. T7 R# R7 X  k9 k1 m
是不是神經衰弱？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我深深自責，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 c0 y0 y1 \) M' U3 [, k
草稿，然後趁著記憶還在，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
) ~+ Y& O  l7 Q( }: W( U
事後我想，或許是我太愛寫作、太想說故事了，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  h0 Z+ c+ n" U% x* ~7 Q
正常了，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 s* D6 ~& @# Q5 y- x6 ~
* g" U$ B  j" Y( C% `! c5 k# t4 \
不過我不知道，這樣算是幸運，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
5 T) F/ p& T+ g
姚夜書第一部（二）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但是我相信，那只是精神衰弱。用理性就知
道了，牆那邊根本沒人，除了精神衰弱，還能是什麼？7 E% h6 E5 \( l

我早晚會去看醫生，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7 K: o) B, u( s) J+ i) X3 k
不合理，我現在沒有空，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
! U% z) ?6 ?. z2 V# H
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醫生告訴我，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2 ]. u3 |% J( ~' z
時間，我相信了。甚至…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
感受，包括精神衰弱。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我不能夠放過。/ g/ m. e+ _' \  D0 h
2 K* Y- k& p' [8 M% }8 \8 d
漸漸的，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別人的午餐，呵呵），在日正當中時，我0 r; U5 Z# y0 Z2 y; E" R4 C' P
會覺得舒服一點，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很溫柔。
% r% y( F; H: W, z
我吃完了三明治，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我想要抓住。亂丟紙屑不太好吧？我在6 ]! a& r3 _/ `; f& l  z) R7 c* b, ~0 g
護欄旁邊抓到它。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
" D2 Z! {' b, M
坦白說，我突然看到的時候，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直到我被往下
一拖，我才正確的看清楚。

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大概是嘴巴的地方) i' V$ R1 `- ?4 H2 t! ~
裂到耳根，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5 y0 \8 C1 U3 N- h4 l
，掉了出來。
" d9 T2 v/ F, M. f' j0 g
「下來…下來…」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像是指甲刮著玻璃。; [% k- \* u. n- c. }" Y6 o0 r3 m

怕不怕呢？我是個人，當然是嚇個半死。但是你不要忘記，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5 e9 e. O5 B7 Z7 O6 w
家。我勉強用力撐住，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 F6 w6 Y; E) F  \& [5 k* \& c  _2 V; m
( h5 B$ T8 F/ u: B  T# d) Z
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 e6 I5 w3 r; D9 W, X$ {
說，要怎麼描寫她，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 Z$ X. r- R1 u
* Q0 M9 i' e* ]) s- H
「下來！」她的尖叫非常淒慘，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0 |* T( [* W. n4 {- b
4 o* }7 B  C& D' z) P% y
「我不要！」我把她看清楚了，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我還要寫小說呢！」
7 D! B, y! T3 X
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我急出滿身的汗。我不要死，我還要寫小說呢，我還有那3 Q" K- d+ Q; ?4 Q
麼多小說要寫…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別鬧了，我不要被燒催稿單。那些無7 _+ _0 `. V0 b
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死了還要收催稿1 x6 |8 O: J5 s
單，有沒有那麼倒楣？有沒有？( F" m$ S$ u) R" d

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5 i$ f- O  D" m9 F3 @" L

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就哀叫著消失了
。; T- [  a* ]* X& f& {+ m3 |
0 w' {( `, H1 k) o( n" `
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
" [* _9 p8 ?3 u" G
發了一會兒的呆，我跳起來，趕著跑回自己房間。雖然我頭發昏，太陽穴一陣陣
的痛，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8 v) ~1 X" x8 z, K' }
# C- X% y% B* E/ |, a6 g
好不容易敲完鍵盤，我的手機響了。
! ^( z. w. B" r! \9 Y
「弟弟呀，我是媽媽…」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你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好; N9 p) Q; ~9 z7 j/ H, n2 j" o
好睡呀？」
& l  F. R- M8 E5 H
我吃了一驚，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但是媽媽是文盲，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3 p$ ?1 W. L  J: U
識，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

「媽…」吃了這麼多苦頭，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7 z" p; L4 ^+ n, W6 d; L+ Q

「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他還在氣你呢。」媽媽喘了一下，「你要照顧自己! j4 c* C+ h( m( h! {( v
，台北壞人多…」

「我知道。」哽咽了一下，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

「媽媽不認識字，你的書都看不懂。」媽媽還在哭，「但是你同學說，你寫的很3 a5 j; v# s2 U$ {7 r3 X: I
好看。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

「好…」3 k% x& i" t# v- @# q
4 m' Z" F1 s8 Q9 e. v; Y6 l
「弟弟啊，媽媽真捨不得你。」媽媽越哭越傷心，「你爸爸牛，你也牛。我也不
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我好想去看你，好想去照顧你啊
…」
9 C% p3 [5 P! p) @6 h9 }
「媽，我去接妳來台北！」雖然我賺的錢不多，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4 f' J* `4 [& E8 F4 J9 Y
。, h2 i3 ?1 B( M/ ]5 c

「別傻了，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媽媽啜泣，「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知
道嗎？弟弟呀…」
' K2 ?! W& |( z$ S4 Q
掛了電話，我摀著臉，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她是$ x" K/ V" _6 M1 S% v( O1 [% v5 o& R
溫順的傳統婦女，爸爸就是她的天。不知道為什麼，離家這麼久，我第一次這樣0 i2 A- D. k% w; U7 {: N
想念她。* \4 v0 e' Z4 A  r
9 t! E" R( U7 u
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所以才想念起她吧？6 v6 i: z4 p' w7 H2 Q
+ c# d+ p  N* L7 P. q" j
等我平靜一點，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我的確無可救藥，而且根本不1 n; s4 |8 j4 @" m9 ]+ N
像個人。再怎麼憂傷痛苦，我都會化為文字，設法融入小說中。然後就像是封印
了這種情緒，不再難過。9 `0 Q( i' p9 B% Y! D

為了寫作，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也說不定為了寫作，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 o2 f6 U; `. M! U6 _7 O0 N

& ^  z* `% r, |: g6 k9 w* q
姚夜書第一部（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說不定她還出現過，只是我不知道。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 v/ W! w: X& p0 g* w: u7 Q+ Q% Z5 G$ L
最後階段，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 m5 f7 o7 g* Z
% f; p& X- t2 J- e- w
幾乎都沒有睡覺，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還流膿。& L$ x7 M. a# G. f; m* P) X; V3 |8 s

在電腦前苦惱，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累到一個程度，我還是昏
沈過去，也說不定我昏倒了。

等我醒來，手溼溼的，指甲縫也很髒。

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 i- K( F+ C: h7 p8 I$ K" g) S9 S: {
清楚了。
( V2 c6 b4 V2 Q) e
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煙抽太多了，我搖頭' |8 u/ V* ^* k8 E5 G2 s. l
。牙刷一片烏黑，我漱口很久，刷了好幾次，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洗澡的時候3 a4 F$ n+ ^5 j- d" a( q
，身上一道道的污痕。5 q+ _) F( b4 u( o! J

真糟糕，把自己搞成這樣。6 V! e& p, i% A+ @

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爬出浴缸的時候，頭昏眼花，差點跌了一跤。更糟糕的/ f: X0 U" e7 }7 U  @/ j2 s$ O
是，我開始拉肚子。

唉，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 b- H- Q! e8 N. t& s8 y! v
2 K( j% v/ W# [7 U- c
到了醫院，醫生看診了一會兒，「好像是食物中毒。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
」  r3 g3 q3 b3 ?& a. |  b- _+ O
1 b  K  x4 ]+ b8 H( F( B) C0 a1 R
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 o: ~- F" m( J6 C, W5 U& m

醫生開了藥給我，囑咐我讓腸胃休息。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我的大腦也得
休息一陣子。當然我想趕緊寫完，但是我也明白，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

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 I2 K8 N8 C* `$ k/ p2 S

那天我早早的睡了。但是我睡得不太好。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吵死了。

醒來我牙關很酸，嘴巴好像破了。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我刷了好久。壓力0 ~: \7 v" X$ ]7 G; _
太大磨牙？很有可能。但是我又拉肚子了。) D& H3 K; S1 w4 [* C, K/ P" `
+ E( r0 q3 r" H
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真的非常痛苦。我把煙戒了，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我8 }  B' z: c7 E" f/ U, n
自己聞到都犯噁心。出門看醫生的時候，我得戴上三層口罩，省得薰到別人。

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 n9 A: W, U; K( c- ]0 w

身體越來越弱，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我真的% |1 F* J  \  j/ N& d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 F0 v. T* T# `7 h" R' n
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很恍惚的，就從心裡掠過。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 A2 m" m) A) Y, H
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 O1 u* C5 ^; R1 ]$ e
; w7 O* M) F  L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我驚醒過來，4 Y, X3 }: R% J, r* Y. o/ K' i
迷惘的看著他。我回眸，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我嚇得馬上扔下來，
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 d3 D+ Y) i+ w% n* L2 h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超過了那個強度，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
我昏了過去。
: B$ ^8 j9 e; u: X
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在狂笑，發' z3 \0 T% l5 Z2 e
出奇怪的聲音，對著別人吐口水，並且失禁。我想我是瘋了。' ]1 E+ A3 G2 T+ ?  o

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
子，想著怎麼寫小說。$ y' K4 H4 P! ]5 H0 b

說不定，我早就瘋了。
5 p7 s& n6 ~; K) Z
只是好奇怪，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 V/ A' O7 Y4 o; O
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
感，我不想告訴你。- H1 j: C0 ~4 Y; v# F" Y: u- S; h+ ?

我只記得，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受到很大的折磨。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也不能0 x3 j# c* d+ Z5 a" B4 A
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但是我只記得痛苦，卻不% Y2 x& T7 t# a( R1 L
記得過程。

這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
角落都沒有。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有一顆光亮的微塵，融入我要喝
的水杯裡。9 `# U7 I/ t' F: k! Z8 N4 a
% k; U% P6 S1 i" V' N: U
我喝了。" d3 E; C# V- j% u" q
$ i- z: U7 v1 f- F1 Y
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喝完以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一直籠
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而且，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0 B+ Z' M" j6 E8 g; K2 n; Z
女鬼。( k/ e/ e2 b8 M2 e* r
# U' q/ p' K% r
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9 F# T4 T2 W/ R, U7 m; X
」她的低語這樣怨恨，這樣惡毒，「你根本不是人！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為
什麼還沒瘋還沒死？」
$ [* |* ?, ~  v
我不是真的瘋了嗎？我就知道，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

「我媽不在台北。」好久了，我好久沒說話了。但是能夠說話，是多麼棒的事情6 t' Y1 d! h9 o5 K4 |
。
. G: a3 k" _! Q7 C* U) }) {
女鬼趴在我身上，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她陰惻惻的笑，「你媽來台北治病，死
掉了。」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

我搖了搖頭。能躲我也想躲，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
* C8 a6 |( \1 q2 W
「因為她昏迷的時候，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她，是你間接害死的。」腐爛的味; P8 u) @5 Z# Q4 n
道刺激著鼻腔，我沒有表情。/ O) t2 D3 T3 A+ T

也說不定，我早就習慣了。「哦？」
! R0 R2 ^5 R) |0 e# U6 P1 n
「她住的醫院，也是這個醫院。」女鬼歡欣的笑起來，「她過世的第二天，終於
讓我弄瘋了你。」輕輕的，她殘忍的笑起來，「在你等待轉診時，我附了你的身
，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 O0 g3 Y) o$ G+ M! e1 _6 [
8 U4 L; C8 ^1 c) J
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被兒子吃掉，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
…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5 y! K! I/ Q. {% z* c
6 G9 O2 H* y% Z) n$ b
我也笑了，淡淡的。「為什麼呢？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 d0 L( ?1 a: |2 f9 L5 Z$ S

「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女鬼咬牙切齒的，啃掉了自己的唇肉，「但是你的5 [2 `# o4 V: c- t& {) K9 q+ Q8 q
祖先害死了我！我要你們絕子絕孫，不得好死！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3 E: b; o" C( t+ G7 @
我等好久啊～」

個人造業個人擔。為什麼要害死我？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這關& o" I" e/ ~& X/ }9 I9 @
我什麼事情，關我媽媽什麼事情？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
手的吧。

打得好，老爸。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 i" t! d  V* ]; q' R" o
7 r4 ^* o- h8 j+ e. f. w" W8 B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我寫得很雜，什麼題材都寫。而且，我還寫8 w0 ?! }: q, y* E
過這個故事，這篇叫做「瘋狂」的故事。

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我還沒寫完。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平靜，心灰的平靜。「我會死. P( a5 Z* j% y& D
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h2 Q9 c- N2 f( D3 }9 u
* [) {  F7 @; ]* B  K, a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 B" O' B8 {9 E
4 I8 y3 [9 z% ~5 `/ b2 S- _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我想，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4 K/ x4 I( H6 u+ c* h: M! m6 Q
，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
! s: E  u# H: H1 o* i: @
或者是鬼的目光。
' a3 q: P, w6 P, F+ T8 h
我說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我不
知道說了多久，白天或夜晚，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把我逼瘋的女鬼，我也要  W3 P/ G! ^+ J5 u  v
把故事說完。7 Y  `/ l. y+ M$ w

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和女鬼對話的部份。接下來，我還沒寫。7 S- c0 u$ `6 Q1 ?2 [
" @$ j# X) C3 Q" Z1 S
「後來呢？」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卻寫滿了狂熱。和一般的讀者沒兩
樣。「繼續說！你若說得好，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
6 \$ Y/ e, Z  R
後來嗎？我笑了一下。咯咯的笑，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很像是鬼的哭聲。  i, X* D) c" p2 H/ |

2 W- A% X- j  \4 n
姚夜書第一部（四）啖食母親的屍身，是很大的罪孽。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但是在神智昏亂
的時候，陰差找不到罪魂。; X$ c( m. L  C% _( O* A& k6 |% b) ~

直到罪魂清醒，陰差才找到了路，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
7 j& m0 m! B  B2 u3 j4 `# R' y& `( X
「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速速隨我前往！」
- Q' x4 b8 A) _- A# W9 g* K: ]

  D$ T9 y1 l# h9 w& p+ i7 [
我停住。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如雷的問了同樣
的話。. D0 K; k0 `) Y$ ^" w0 z) _" G  F- l# B

我微笑著，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就是她。」! E- a0 A: D- @
3 c' o( F. |5 `2 o! i5 ]4 `5 b6 G
「然後，」我越來越開心，朗聲笑出來，「陰差將妳帶走了。」3 S, f* S. n* B: @  l
' r. k- M2 j" K0 k; y, F1 C7 L+ M+ b9 s
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慘叫著消失在虛空。但是她慘叫著的是，「我還想
知道後面！後面怎麼樣了～別抓我，別抓我～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6 ]3 V* I" r( t& f$ J/ `5 t6 a

我不斷的笑，越笑越大聲，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一個瘋子。雖然我笑到最後3 U5 D8 B2 A2 V; y6 q
掉下眼淚，甚至嗚咽了起來，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8 b7 Q$ S' h1 ~* Q' V# Z$ k  P
/ L$ p7 u2 A( i& D! Y. {
媽媽，對不起。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但是我的心裡，只有寫小說而已。甚
至現在，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寫進小說裡。

遠在女鬼附身之前，我就已經瘋了。

終身背負的罪孽，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 y8 s$ D( X" `  r0 A

我早就已經瘋了。) \+ A# d+ {/ o: m8 b' h: c# d

我不斷的流淚，但是我還在笑。若我真的感到痛苦，那是因為…我居然不為母親
過世而痛苦。

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只剩下姚夜書。! ]( o' S" K" Z+ T

＊＊＊% O! G, e# a7 m7 W6 B" Y9 A. {
8 T  F) ]- k* U; F+ n7 j  x+ o
「夜書啊，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要讓你出院。」我的編輯來探望我，小心
翼翼的，「你就當作是重感冒，別想太多。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你終於轉
運啦，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老闆說，他會幫你打理住處，只要你好好寫…」) m# y* F8 X4 Y+ P6 |' y7 v
0 K' E) A" @( j4 o$ \
「我寫，但是我不要出院。」我咯咯的笑，「這裡幽靜。」; w8 b) J5 ?( M5 A

編輯有點為難。但是我想，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應該是棵
閃亮亮的搖錢樹。他不會放棄我，老闆也不會。0 s3 m  m; A0 r
8 b$ {+ M, V5 o0 d
他們都中了我的毒，小說的毒。
7 r# C, d' f. i; U; g2 i6 f6 V
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卻難以治癒。
; ~" j% j: f3 C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我在醫院裡有了一" P5 z- d' h5 H' l8 o
部筆記型電腦，甚至有條網路線，還有個個人房。, N( W) [; ]% w% B
7 q8 u- G& N: d' N2 X- ~8 u
我繼續寫故事。不只寫給人類看，也寫給鬼魅、妖怪，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9 F- K# ?% m  ^! x7 E0 Z
的眾生看。" B  s1 p: L4 x% d1 t
; T2 d  n$ i. `; i3 C
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 H1 G- o" t3 b0 v) T7 @- e

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很像鬼的哭聲。7 V, }8 Z( g4 c3 }
5 o  y/ V2 w% ^
我想也是。

（第一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3^#

發表於 2007-1-30 04:28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食肉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3 x6 i. `4 _! B% u9 K  Q4 ^
' A. h) [+ g, x7 M0 R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O& V& O. o/ d- {: i# t$ x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 @1 J/ g" |& U* u

很逼真的夢境。# Z9 g( a* ^+ P% j6 a4 H9 P
1 C* f9 o# E) O4 e0 n7 p
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真的好大，很像是什6 F) l! y9 z7 J+ U- U4 ]+ @
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重看好幾遍食神。5 l8 q4 Q  V6 V# h2 m
7 g! f, ?6 T  F2 e% Q; B
有人在剁著什麼，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
。

剁剁剁，剁剁剁。很俐落的聲音。是不是要包餃子？我的廚藝很差勁，只能做出2 J$ R  t* w2 D; V( t: Q; O
這麼淺顯的推論。

到底在煮什麼？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啊，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0 Y) ?, m, M* \3 R
種，專門熬高湯的。+ Y8 l0 ]. J. T3 M4 Q! a, O- n/ d

旁邊有個大勺子，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
  K0 w) Y  B/ S4 B, D- R
撈起了一個彎彎的，還黏著一點肉的「肘子」。花了一點時間，我才從「肘子」
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這是一節熟爛的、人的手臂。+ u% }9 _( K/ Z) _
$ ?, [! d& P$ h) P
默默的讓手臂「入湯為安」，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2 [, W( E7 y9 I$ K( h
/ T. W# W4 M( q+ [
剁剁剁，剁剁剁。

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其實剁碎了也
看不出來是什麼肉，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讓頭顱、腳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 s; G5 `( I% g. e6 K
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
) d- x. q( i+ o% \% X2 @! Z
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老王常吹的「天下第一牛肉麵」也
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顯得頗有說服力。

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
0 d! O4 w/ ~# c
可能是震動，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和, h: F! H" o+ S0 r
我四目相對。8 @5 v" Y8 G) |1 T5 A

「…吳大夫？」我輕呼。
) J- @( o+ j8 O
「我吵醒你了嗎？」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4 {% B3 G- a6 q1 B( m7 L( Q" n
: n9 a! Y1 ~* d# J5 j$ B
眨了眨眼睛，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我望著吳大夫，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3 m* L" i! J& X& G) y$ e$ A4 e
，又詭異的分歧。

是夢。發出一聲呻吟，我想轉身繼續睡。這是完稿症候群，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  q4 N  P0 j: P4 H4 N
，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你怎1 w( G/ X: C/ Y1 Z- X2 x% a
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一週七天，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 A; Y- r8 K3 X# l3 \
1 L; w6 c, E) A; J8 n, ^6 p
等寫完燈盡油枯，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
' L0 P5 B2 b) U8 V$ I) T4 ^
你來試試看好了，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

「你已經睡兩天了。」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吃
點什麼？」/ C" y7 f$ D( S# ?0 v6 _

如果是其他的醫生，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
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長長的嘆口氣，我不甘不願的起床。

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還有一個饅頭。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一樣) B1 J2 G( R. i
樣的聞過去，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胡亂咬了幾口。8 P$ O5 W8 ^9 d

「我飽了。」放下那個饅頭，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順便回憶一下夢境，可以寫
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0 e) P7 q  B4 _/ n4 s- W

「你吃太少了。」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這是我特別! ~- K( m1 ?: ~6 {+ r& N
去買的鹹粥呢！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 V; |7 v& X8 ^% `. F9 f7 `
2 J6 N- I& B- M, ~. m- J8 ^7 N" x
很苦惱，真的很苦惱。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 X9 y9 g4 s2 S8 B
神科大夫就好了。可惜他還這麼年輕、血還滾燙著，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 R2 X! ]# k: H
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 w, \3 ~0 \6 _5 s" x8 }: N
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 [* I& D! |, j) Y
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
- `8 c5 q6 ?3 L# [+ E+ u( Z% j- X
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我捧起鹹粥，喝了一口
。

………
8 H( P+ T4 X$ a* d# @" O0 T  v
然後我馬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真是掏心抖肺，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
來那種用力法。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
翹…嗓眼一陣陣甜腥，我喉嚨好痛…5 V; ]8 U6 h& ^8 t) `5 x0 z$ @

吳大夫整個慌掉，只是一聲聲叫喚，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還一遍遍的拍' [6 B8 M. g: h) _) T
我的背。( R8 e0 I& o$ G  ^+ M" O
4 O% h; p- r! D# o9 Z
「…大夫，別拍了。」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當然我知道
，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你拍得我更想吐，再吐只能內出血了…」
7 s. ?( K* \2 ~5 i
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我還沒看到他，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

唔…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我知道他姓楊1 H; P# W: Z! P7 G; n8 ^
，楊大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很奇怪的，我不是很喜歡他…卻不自覺得& l/ u, d- P' V! X
願意信賴。/ k- v) Q; N- ~. g. L
* E+ G! F, {3 L1 n9 ~
「楊學長…」吳大夫滿臉想哭，皺著臉扶我出去。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又不是- I( G" d' p1 a9 @% v) U
我要出殯了。+ \  E+ w2 B. w! Y- i& [: m  S( n1 C
' B; U- |/ C9 V; `
聞了聞我的食物，楊大夫皺眉，「還是沒辦法吃肉？」6 T6 ?2 o9 [" b# K/ R6 Q
' K6 O: Z# D% B1 d7 ^+ J* J
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又衝進洗手間。7 {" Q! i! o! F  n

「這是素的呀。」吳大夫更惶恐了，「夜書這樣不行的，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2 q- d1 t& {$ N
」6 }3 ?8 `* \5 h
' c7 T5 h4 i% u: `! N
「鍋子沒有刷乾淨。」楊大夫搖了搖頭，「學弟，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
先去巡房吧，我跟他談一下。」: o/ I) n) F, e' {0 o  t. J
$ J4 Z' F6 m0 j/ j/ M9 h
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我趴在馬桶上，坦白說，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我  {$ Y# G, `" d7 k8 j
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
2 U. ^+ K+ k4 h% q6 b& q
他拿下眼鏡，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且有種5 @! i! V2 b; ^* H7 ?
強烈的不適感。
( ?* s" z" G% [1 F
「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你的傷還沒好嗎？」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我卻聽懂、
並且發寒。1 p/ k) q! P2 `- t9 Y$ N& `
( c+ W* d2 I1 e
「…幾秒鐘的經過，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我冷下臉，開始刷牙，洗臉。洗
掉嘴裡的苦味，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我才能夠安下心來。
$ m3 K. F; h" w  L% d
走出去和他相對，他望著我，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
% x# B- C( {8 f& J4 Z) Z  S
「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他長歎一聲。; Y$ e: |& Q4 M( b9 b
$ ?1 f* P& {0 S7 K8 w
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你怎麼不說，我被她侵蝕的太深？深到連容貌都變了？: m( f+ F4 F- \# |# g8 [
」

楊大夫看著我，莫測高深的。「…我會交代廚房，你的飲食特別做，絕對不會有
葷。」$ `# i2 d* x: |  b# ~& D

真奇妙，他刻意避開「肉」這個字。「咯咯咯咯…」我突然笑起來。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怕他收拾我？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 n2 t# R& O+ f" a6 p$ ]
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也拿他沒辦法。* U: ]% l7 s( S7 f* G1 z
5 d( p& [8 O# J0 f3 ^( h" U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他走了出去，帶上門。, y0 t, v2 m) }/ t% u3 ^% o8 t- A/ G

真是輕鬆的一句話。跨越？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上面
滾著蛆的屍體看看？( q# k! P% Z$ {" i9 E* ]1 ~; K
; J. a& H3 }3 O" h+ C# L8 Z
啃上一口，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
) s: t+ M+ V* e6 C- b' y
「咯咯咯咯…」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 i( O  @- |. z- O" n6 n+ k

2 V! M$ }( Y6 T) p4 a4 n3 `
我知道，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被厲鬼纏這麼久，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
還深，我還想寫作。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刻」
在我這兒。  p9 I( R4 V) o5 a2 V$ q( ^6 X# p
1 \7 d3 U! B0 U9 G+ X1 q, y
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但是皮膚越來越細，五官越來越柔和，
照鏡子的時候，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q' o& C7 N+ L1 s

長什麼樣子不重要，我的手指還在，眼睛還看得見，我還能寫。7 L$ ~. z6 ~5 r, c8 S6 P
: |6 C& C8 N- x, l! [" c* }( n
當然我知道，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但是她留下的
「禮物」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 G4 C# M% {: G3 I* ^3 H; x
, X% c* g) Y  B% z
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從樓上走下來，經過普通病房，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 Q% K' M! v: a) \. {( {
突然安靜下來。張著驚恐的眼睛，畏縮的等我經過。
( a0 J! X. Y( E  U
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 M# S7 h* `. l2 }: g9 _- r6 {

他們本能的會害怕，會恐懼。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5 X9 q. `% L) {' x: |

雖然他們也是。即使心靈破碎，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知道要避開、要躲。我真
的能夠體諒。所以，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走入花園，享受一下陽光，不會去
找誰交談。

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可以自己打理生活。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3 _0 m: t# A: |) m  b& f4 D; c
者，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很少有激動的病人，頂多就是喃喃自語，規律的轉
來轉去，搖晃身體。
  Y2 @' [2 |7 e8 q! s
當然，還有那種完全正常，靠家裡有幾個錢，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渡假」
的公子哥兒。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也跟我一樣，
擁有自己的個人房，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不過也只是聽說，我沒- t. W; q+ U( f; h- s& e/ R
去參觀過。
3 W) q) {7 }. }( @" m" Y' R
他們不敢惹我，我不想管他們。" ?6 v2 @: y7 P3 n

瞇著眼睛，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我卻看到了一個不
該出現的人。

詫異的看著他。他很輕鬆的獨處，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指甲修剪得整齊，頭
髮一絲不紊，很有條理。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
1 k6 ]5 }% W3 c; k; ^
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哪些人又是
正常人－－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 [7 k1 P' P0 O

他並沒有發瘋。. C, @- T) \7 y% \

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

這意思是…其他人也看得到他？這怎麼可能？

因為，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

＊＊＊9 H$ Y  ?9 V9 y5 \: ]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新鄰居，住我隔壁。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他剛好搬進
來。

很巧？

其實還有更巧的。
. X( s5 {" s7 u  X3 [1 Q
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是因為…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發生山難，為了維生
，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經過訴訟，他因為精神鑑定，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 Q. h9 `( ]: |8 d; S+ b4 S0 w
弱，無行為能力，住院治療。/ l5 i' X1 d4 j7 W9 p. L5 Z( h' \

當然，這是表面的消息。你問我信不信呢…？

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0 n1 h; z3 j  p& J* Q( P
黑忽忽的影子，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

啊？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對，鬼魅不行，但是倀鬼可以啊。你不會連這個都8 K* o5 h/ I2 F& k5 d; v8 s
不知道吧？
2 O. o/ ~- C' L$ w' H' `3 ^+ y0 x
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他看了我幾眼，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  l! D/ g1 Q( s7 D0 M1 c
…# V, m# ~7 w$ R, o4 C

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笑也沒關係，當初地基主（
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教我這個辦法時，我也捧腹大笑。, q1 i9 X* @; R$ i, i
( a5 N8 U  B. ]8 Z6 p
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

理性和秩序，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
9 U, b; p4 J8 L3 ~+ e/ h) m5 w" N# i
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我也微笑著瞅著他。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5 V8 n" l. n; s& y$ p- Q4 P3 E
1 d+ F- D2 ~4 |2 ?
只是很不幸，現實可以避免，夢境實在無法控制。
4 ?& @0 M! T" N$ T+ H, $ g6 o
我又做了相同的夢，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還是吳大夫的腦袋。我陷入深深的2 g  l' _/ D$ \* g
思考。8 e3 J0 l. O, Q$ t& h( {" j

我相信，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他很清醒、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看他身上帶; C1 i, ]* w4 U: x
著五個倀鬼，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
$ q3 Y# }4 R( H2 t" [- h# T3 T! e0 D# k4 o
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我不曉得。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我會
不舒服。2 M' I9 H2 K/ T7 {
& U: _. n% b' p9 a  @
你知道的，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5 A& F( $ M, e: U2 T7 U+ U
了倀鬼，卻天天來盯我吃飯。/ f: z4 _, ^8 W0 I3 ~1 u' b
$ o4 Z7 V' c) j- u1 @% {
我伸手，摸著那個頭顱。嗯，改成我的模樣吧。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1 h  I* v* c3 l6 Q

那顆頭顱很聽話的，變成我的模樣。
( J( }1 R7 q9 f; G

清醒以後，他眨了眨眼，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
% X: q! K/ H1 A$ M8 t9 O( r
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其實遇到我* k7 ^3 S) e+ r2 D0 O  J) V
，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但是她很奇怪的，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而且被折$ [5 Q; @& w# G( _* \# F* z
磨的歡天喜地。

「走開點！」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擋著光！」( r8 Q, F. H5 p% g& [% |- m) z$ P

她悲傷的垂下眼睛，一步一蹭的，蹲到牆角發出鬼火。' b  l6 Y& D# G( L7 [
; B* {0 ?7 J* O; X& E- }- {; m
幹嘛呢？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
麼樣子，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人間四月天」，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 ?6 {, p5 ]; [+ J! N) O

好吧，五四女青年。
  n9 m/ l0 v, |  |6 E) {: [
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神格再怎麼不高，也是個榮
譽職的地基主啊！% E4 I3 M7 a9 d' p

不想理她，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來吧，告訴我。」喃喃自語) h0 C& H9 P' q- s
著，「那天山難的真相。」% y7 [; p- P8 b

腦海翻騰、洶湧。在空白中，影像連結。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
! J7 o1 U  H0 c
她的臉頰，帶著羞赧的紅暈。卻不知道，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 F# n' Q* n3 o+ ~  X( O8 W7 H
" {( f* e! f1 _3 X! `8 v
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她驚愕
的表情凝固，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汨汨的流出血。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 X; A) r4 `1 q" ~
邊，接著。; @; f  o! ?# D$ g6 ]  b# |7 A

很可能不怎麼痛苦。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 e8 r% c  L6 Z2 F+ P) _5 w: Z

她被支解的很乾淨，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那, j% C; E( a6 n1 r! O  f; F$ B
個廚師…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動作那樣的熟練。

& }6 k4 k6 }2 }# [) ~/ ^
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當然，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
了謾罵和侮辱，我向來保持沈默。替我辯護的，我也不會表示感激。# o. @; L6 N& o! C! B+ `( p$ d
( q; E# `8 [6 m  S5 m
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4 S) I+ K5 z4 O2 t3 `$ n/ T% D2 J6 m
* ?' y, b) U. U9 \  J4 B( D: s
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也是挑釁。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這樣轟動的大. e/ F6 ~6 G5 n
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
資料。

而且，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然後等。8 ]# {9 r8 V6 h

挑釁很成功，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半仇恨半食
物的打量我。我想，他看到了我的小說，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

我忍不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他的倀鬼，居然發顫了。6 }3 Q6 t# j0 ]* P

而我的網，也被觸動了。
0 G: z9 D- O5 m, d+ R4 \4 Y! E
許久沒有訪客的我，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3 I/ d2 z+ j; d5 k

她皮膚很白，神情憔悴，但還是很美。我不是說五官，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
但不外露。一身的黑，我想是喪服。9 o7 s! N" h, ?0 @
6 H2 p) K  r( y
「你…」她遲疑了片刻，「你是姚夜書？」) O0 ~9 k0 Q' B* e5 _
" ?5 q6 R" R( X$ ?
我斜斜的看著她。瘋狂宛如洪水，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
不大正常。7 t. r1 x0 a& S5 ^/ M4 N0 p
. [& _: O+ b  W( p! p
「對。」9 Z: m: x" C7 s# E

「我…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她強忍住淚水，「你知道什麼？你怎麼知道9 k7 J2 e+ y) e- c, D% a2 k
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 A! i0 \( X5 ~5 F+ S! T
「巧合。」

「那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知道…她的腿…摔斷了？」) K; C  @: h/ S; m1 K# O1 I
4 r  h5 M$ Q( z* @4 B
「也是巧合。」其實我比她還訝異。
" E  L/ b' A& B$ C) l; {
「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這也是巧合嗎？」她的聲調變尖，「沒有一家報
紙刊登，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你怎麼知道的呢？！據我所知，你自
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 _( T4 a" b( `

很聰明。我暗暗的稱讚。在來之前，她應該做過功課。

「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咯咯的笑起來，「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

「這是真相嗎？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她痛苦莫名，再也忍不住眼淚6 j  X( x+ a' u. m
，「她還那麼小…她才剛上大學…」

思考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坦承，「不過，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沒
辦法，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 _' ]3 l3 s3 e# F) m' I& b
! ^/ I8 s# ^3 _8 ~
「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不自覺的，啃著指甲。「我要一份名單。他身邊一
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我比了比，「除了妳妹妹，還有四個。從小到大，我
都要。」
, P, I, j$ n6 z
「誰？」她停住哭泣，「曹錚然？」
# i9 T# _; K; |# S6 @
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文字、名字，都有種奇怪的魔力。
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

錚然。

「對，就是他。」幽幽的笑著，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被吃掉的3 \( r* e. Q1 S4 l" |( r
人臣服於啖食者，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尋找食物。2 P- y1 Z' k' ^6 X8 F3 m3 }' e; p

「我要他們的名字。」/ ?7 \5 R# g$ D- ~) c7 j8 G

; U1 _% \1 v. s; x. F4 @; D# d
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到一個禮拜，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7 L2 _$ f. S0 P$ z

一個名字，一條命。
: H2 g" O) ?- A. g0 M* H
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有他的兒時鄰居，一個國中同學，一個大學同學，還有一
個很特別的，曹家的廚師。
% |# E1 C4 ?9 H% ]3 O- j* L# J
廚師？哦，原來如此。

第一個失蹤的，是廚師。然後兒時鄰居，小學老師、國中同學，最後是大學同學
。# m' P" U$ ]) y; d+ ?# e$ x3 D
0 ?" H( G6 `" [1 U2 E
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厚
厚一大疊，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
. U4 Q/ x5 ]1 v" u& @, z$ [; y9 O$ N
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實在也不關心。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 X1 f8 Q; v1 f3 @. |6 I* F
3 V& A& A, T9 Y% a7 q3 e
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個性太害羞了，沒有娶妻。稍微對照一下就. K' T, \) ~, A- o0 f! G/ t
明白了，曹家產業極多，注意，產業，不是事業。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但和
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可能富裕些，但也就這樣而已。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
生，雖然是獨子，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 ~* I8 Q" R) l, ?

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頂多請個菲佣" w3 f1 r* N0 w- a: L
。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6 V- H6 g0 ]2 C( P4 W% Z. K( g1 n
% |) B4 B/ e8 |: g( M
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 e4 u% \) d, Y( T) Z* U

誰下廚？

很意外的，居然是家裡的獨子。" z0 c6 W6 V" p! L! `& S- ~0 c

看起來不太合理。但這個「貼心」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算是他繁忙課業
外的一個小小嗜好。
$ W6 P2 s$ ~2 ^- f# Y( ?' h
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我敲了敲桌子。應該不知道。! j; u; y' z5 z6 G6 e9 J
) k. ~0 U, Y# M# A
這個聰明的傢伙，每步後路都想到了。若是父母知情，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
不是乾脆？幹嘛去荒山？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 p% e8 b2 [) ~/ h4 t5 t

如果沒人知覺，最好。被發現了，可以說是山難。他算得滿精細的，只是沒想到
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來了一批外景隊。不是不能遮掩，只是比較難。6 v1 t1 r" {& l( |  `
" S( B3 w4 U' q
資優生的「殼」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但是他也沒算到…

這個精神病院，還有我。9 _( Y0 p" `6 ~( [

這裡可能是個監牢。托著腮，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
，更是煉獄。
( |9 W& O+ |% a! @
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這裡都不是屠宰場。) e) `$ `1 H" _* X' P
/ B, d( S; u( o7 I0 K1 ~
再說，我在這兒取材。還沒見過食人魔呢，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寫進! }+ h; _8 k: T; ~
小說裡。

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我知道我在笑。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慌慌張2 i, y$ B4 M, H
張的跑過去。& C* D$ W$ |/ b
/ K, D; ~7 `6 S$ p& `
是的，我知道。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這樣的笑聲，很恐怖。/ |* T" z& i" P/ R: m' `0 s

＊＊＊, R; e' G1 ~2 i* v& T' C- Z
/ o) I7 A. q9 v) Z* P
四個名字，四條命，也是四個故事。' b" g9 [& E- v
9 M0 b( g8 X4 S8 h3 ?
一個禮拜寫一篇，編輯的臉都綠了。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無法出版。: @7 h5 Y6 C0 S3 B5 o. X  _

「我寫好玩的。」輕描淡寫。( P, X0 ?# [$ E, r- J. A( p& C
% W1 N2 T0 |. H2 |. o5 i
的確只是為了有趣。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越來越狠毒。我知道他8 f' e6 z/ X& y+ p! d
被我逼得很緊，緊得神經要斷裂了。  S& H3 y1 h" h5 H3 D! h

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在這個監牢裡，- J$ s* R# j0 D* A  H7 I# B
他打算怎麼做。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他
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但是頂多傳遞消息，通報「食物」的去向。

或者迷惑「食物」。- k$ {: o2 v* h, y# I3 S* }

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怎麼迷惑呢？' V+ w8 j0 S+ [8 t1 k; L" w" b  T
2 W& G% Q# E2 G" e3 \' H
他在等，我也在等。3 v- H7 p2 l+ T" q% ~
2 W3 ~6 ]/ \- L. W  z
我的訪客變多了。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他們從各種管道，直接或間接的來& i8 a4 M$ ^  y; m
找我。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

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倀鬼也越來越弱。- U2 w+ M' |1 P

到這種地步了，我什麼也不怕。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0 S& G6 d8 N1 }4 [6 w
, Y. V3 o2 W# \4 A8 Z
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而曹錚然，他沒經過這種痛苦，所以他不堪折磨。; E2 ^2 o) w& Y# h& ^. s
6 E2 u# r  s' h( U. t. g3 w3 G
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第二天的自由活動，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

他望著我很久很久，走了過來。「…我們不該是敵人。」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
「我知道你。我們是同類。」

「不對。」我瞇細了眼睛，笑笑的，「我是瘋子，你不是。」
1 E0 l& {- g& Y# S
「瘋子是別人的定義。」他不耐煩了。, S4 J( v% ]& T1 s/ W
; t1 M" k0 ?; X; K6 r; R! R( W
「我承認這點，我的心靈的確破碎。」我盯著他的眼睛，「但我是生物，你不是
。」

他沈下臉。「什麼意思？」8 d- |3 @7 S  d3 K* W: s( Q

「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生物要維護種族
的繁衍，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8 y# E) G9 w! m4 p

離他遠一些，斜著眼睛看他，「你連草履蟲都不如。」$ a8 q7 E/ _  a" W* `

他看著我，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帶著聞不到的惡臭。「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 [/ K% V& s/ a6 i' X. a* E
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 z' R% G  }( S# w6 j  R) N
「吃人很酷？」我並沒有被打擊到，反而咯咯笑起來，「表示你高人一等？」1 I; H: Q3 V% U% T

「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他帶著冷漠的厭惡，「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4 x' M/ M9 Q- o; Z

「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何必呢？」
5 g; @% |. g0 u! G3 C! |+ a
「你不懂…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他冷笑，眼中有種狂熱，「你不懂的。」9 }) N. K3 `- V
* y/ v$ ?2 K; [  ]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轉身，「沒有你的廚房。」

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

當然這次的「談判」，等於是破裂了。
% }2 a9 r# ~  _* S! t/ g7 Q) B: D

' d) D/ H9 U4 h! C0 a
人為什麼要吃人？* z9 g3 I" e" X& C( `% C* ?
4 e1 a* o  }1 i, b
翻著網頁，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當然有很多緣故。比方說是飢餓，刑罰…珍5 _+ i2 L! C# J) P5 Y% g5 w% g# t
奇或誇耀。* D$ f" b  ?; z! g1 a# s
- Q2 }$ P( Q5 ]  i
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很殘忍，卻也很無奈。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吃
人，理性沒辦法消化，但是可以諒解。但是我想到的卻是…
' m" m9 d8 y* L+ Y5 g; s+ ~2 Q
易牙烹兒。
7 ?# w( {  i9 q8 I
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為什麼？那不是飢餓所致。6 r! M) }% ]; @$ ?% P4 g5 P
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
# U$ M% n; K& P6 }& `" C( W7 f
在沒有飢饉的世代，人的生命很沈重。不僅僅是人的個體，而是人的執念、社會
關係親屬表、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一重重、一疊疊，取走一條命，就要' {# U; J# q7 W% y; f
負擔悲哀。

太重了。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 R' v( }! I! [, ]
。' B4 b9 E9 A) J
4 O4 V; W4 W" f
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
- t3 H& X" X& W( m- ^: ?) ^
再怎麼瘋，我還是個人。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地基主哀叫起來，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7 J( ?2 j5 {4 O0 T+ D( j

「我昨天才寫新的，今天就要催稿？」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快要三個禮拜沒
有好好睡，腦袋嗡嗡叫。「我玩得太久了，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妳得讓我
想想…」* v% A$ a( a. h. b2 {

「歷史」就寫在時間裡，召喚很容易。但是虛幻的「靈感」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2 |& @* I. q8 W; Y; S; y4 D# m0 S
西，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3 \, b* ^$ X/ ?5 b
7 u* e3 c4 Y. P% o2 P
「誰跟你講要催稿呀！」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你快出院去吧，別在這兒
了。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戾氣有多重…」她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冷顫
，「你不想出院，也請個假躲躲。反正他快轉院了…」
" U, o8 F- e! c' J+ g  @8 X( H
「他要轉院？」我睜大眼睛，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在轉院之前，一定會鬧點事8 q6 U0 y( k( @4 C+ R1 X
情。「那我更不能出院了。」4 p1 A5 {2 g& g; t# h8 W
* }+ F# n4 b; s9 X5 {# [, k6 w
「你…」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我的姚大，求求你…鬥什麼氣呢？他這個人! o. K, N+ J6 o
邪門的很，犯得著跟他鬥嗎？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
1 J1 K+ p/ w4 c( G) L- w
「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我漫應著，「決定就是妳了，上吧！地基主！」
: m" O. z' C' J0 h
她氣得發噎，叫了起來，「我修行不到百年，你要我去對付誰呀？老實告訴你，
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破碎的心靈容
易召鬼魅，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
' z2 r, O% z) i) K
越說越傷心，她乾脆哭起來，「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是四方鬼神經過
加減照應，才沒鬧出大亂子。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加上那五隻倀鬼8 d* g$ X; @9 P7 Q
，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我怎麼保得住你？」
# J* h3 p1 ~6 j4 q4 [; w) p
橫豎不就怕我不寫？我寫就是了，值得哭麼？「萬一我掛了，剛好天天沒事寫給) A8 p2 V6 V4 V% s2 h
你們看，那不更好。」

「哎唷，我的姚大。」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還記) x# E2 ?' B: P9 A
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留著命，就還有故事看，你若真的掛了，雞飛蛋4 L9 i& a2 c' u
打，何苦金石俱焚哪…」

…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我還是滿感動的。, ]* ?: ^! f$ M, n6 R' \- F4 f2 l9 R

「妳還沒嫁人呢，我又不想冥婚。先下來好嗎？」我很無奈，「我知道了，該請
假我會請假…」/ @# {6 y* Q! e
! b7 j" ^/ y" n$ X6 r! w& g
當然，我在敷衍她。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對吧？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
活現呢？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那也是命。' ~' M$ c* w; D! G# C! d: p

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
- f; a8 i; S' g4 X
＊＊＊
* {' w7 ^7 N4 P+ j7 z
說也奇怪，要轉院的曹錚然，安分得有點過頭。這段時間相安無事，甚至恢復那
種泰然自若的模樣。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 y  o6 ^" t4 F5 {; ~* F
？# U" N* W+ o# K/ z8 [1 l
2 d: `; c1 u/ O4 E5 q. x( }8 z5 I
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他去了別的地方，那就沒機會了。4 v( D& j* M5 U' V; ^  S
* ^' F- A, I6 c! w. x8 @# N
也罷。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誰又是救世主，管得著天下事？那是神明的範圍
，我管不了那麼遠。

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也好，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
6 Z2 _+ E" G2 x0 x( _! I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地基主呢？她成天聒噪個沒完，難' Y' B* i! B! j3 T5 c6 S9 D
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7 F2 K( Y7 ?! L4 _0 t4 ~

門戶一響，我轉頭，是吳大夫。
! L( n) n& v6 m' @8 s' F
都幾點了，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晚餐我可是吃了，你別逼我吃。」經過那幾( e  r7 n% A1 m
秒的驚駭，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今天值班嗎？幹嘛跑來？」
" N4 G4 `! r# i5 c9 O, {
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坐在我床沿，低著頭。「…剛有急診。」  `( c1 k1 ^# n: g7 }

看他的神情，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我不想扯這話題，「忙完了？忙完早點回去
睡吧。」

「夜書，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在黑暗中，他嗚咽起來。「我好怕你也
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

「我有進食好嗎？」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快回去休息…」2 G( a5 h. `, x3 n2 n
! H2 T8 l; h' z  [, U) D+ W* r7 @  m
躺在黑暗中很久了，我的視力已經適應。望著他模糊的身影，我突然有種違和感
。他有點怪怪的…
% L) f0 Z/ W9 f% s9 f3 B# Q
仔細端詳，從臉到肩膀、到手臂…撈了一把，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那是空的。3 Y7 E( c2 ]: n4 m; Q3 W
2 t; B$ a9 p/ f% I3 C
輕輕的開了檯燈。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滲出一圈血
跡。1 n0 e: U# w8 Y( J( i- |

嚥了嚥口水，我覺得嗓眼發乾。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自
顧自的說，「夜書，我要把你醫好。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因為嚼起來像肉
。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就跟那個
可憐的女孩一樣。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最少她不會死…」! o% {4 T# k1 U+ q6 \3 E: Q
4 S2 t5 }/ A. g; Y
我想喚醒他，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用古怪' p2 c% z% p3 W9 u9 r$ M$ d
的惡意看著我。8 c1 ~; ^, i7 ]0 Z0 n
" G, F. }7 p4 d$ W8 R4 w# b
該死的。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結果吳
大夫還是中招了。, F5 y1 r& o6 R2 n

他被倀鬼附身。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所以沒有大出血。一醒過來…2 E1 a/ ?$ ], G- {9 W
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1 L* ^2 Y6 ^7 ?( C7 @  p" U
7 n5 X7 m+ m7 ]6 X5 o  t
「然後呢？」我接腔了。
/ B! D- Q& ]# v/ d' f* p- q+ a7 g: l
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他說可
以治好你的厭食症。」9 z& m: a$ f' X

「那好。」我穿上拖鞋，「我們這就去找他吧。」6 f2 ?. ?- A+ s: T* e7 U: ?
# m/ W0 ~/ l' `! @0 ~

出來混的，早晚都要還。

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我本來以為不會讓
吳大夫下鍋，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卻下了一隻手臂。

太托大了。- Q, x9 Y$ W. _- ]+ c' L1 K
! d5 y: D1 K0 Z# f; _+ L
畢竟我不是道士，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斜斜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在碎碎念，1 R5 O- K' }# D' S/ `" v
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我是小說家，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我對止血和應付8 g4 U9 I* I% e
休克實在沒皮條。
% J, c7 ~1 u5 n$ p6 G
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樹影一陣陣嘩然。映在窗上，像是許多手臂。1 B/ O* U4 h9 x

怕？我不怕。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清醒的瘋子。
秩序和反秩序，都讓鬼魅不能理解，不理解就會怕。, k( b$ a$ j; ?, P, [
% A. }" {( ^9 }8 Y* y, b
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

穿越整個醫院，靜悄悄的。這很不尋常…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還( T- J) g4 @. O3 Z( p" |2 r6 t
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 F( d; H: e8 N  |7 n$ c, N
9 k  ?% h. @  J* w
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3 y' ~4 U) g: z. [. ~

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自然不小。有個爐子開著火，正在熬一鍋湯。我3 n9 W4 r3 m) h9 B( p
聞到味道，卻沒有吐。. U5 l* C- d6 v3 D! o3 T

這是取材的一部份，我在取材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 e9 ^# ?/ W/ d, s1 c- r

「大廚會治好你的。」吳大夫喃喃著，帶著夢遊似的恍惚。
% B0 n/ F0 M5 M3 w
我看著正在喝湯的「大廚」。曹錚然俊秀的臉孔，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 ^; k( ]2 q$ o+ z' Q0 V
! ?+ d- l0 z* V7 R. `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e% ~" B* F0 I! n
1 |7 _$ C3 l* E6 C' N5 W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 C9 c+ W+ Z# d% W
他笑了笑，「其實我不想吃你。」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感覺上就是很難吃
。」. x  W5 b) Y- q1 U- f. E

我也對他笑了笑。& o: @5 W; ^( @' m
3 t9 E5 H  F7 ^$ w# \9 A6 D
「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我的氣不會平。」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其實我比較" G0 e* g" y7 q3 G1 [- c
想吃他。」2 G, K0 p3 }2 J. |" g

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將我捆了起來。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但是不重要
。7 X' K/ \* T2 ^0 U

「喂，曹錚然。」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 K' ]9 S  u6 d
4 f" i* `5 J+ Z$ h9 r0 ~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喜歡吃乾淨的人。」

「我可是天天洗澡。」我咯咯的笑起來。「聊聊吧。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
？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 y2 I2 c. {* w: `9 c
2 M) g' b6 [; L
曹錚然踱過來，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你想拖延？」他讓我看著一個/ u' z2 T1 U; M/ c9 c
供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

我說呢，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原來被拘在這裡。
, e2 T! t7 y9 |8 B/ {
「你博學甚廣。」由衷的稱讚一句，「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這世界上的人這麼0 c; R  L3 m( a  m) r
多，你怎麼挑你的對象？方便？順手？」

「聰明的腦袋，純潔的靈魂。」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0 f$ j; L5 N$ n7 A; a" L
，壞了。」
( d# d; l6 U( ]5 o: z* |1 B* K
「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我笑瞇眼睛，「先吃廚師的腦漿？」
8 C9 l) {( Z3 F( }5 {4 {
「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他舔了舔嘴唇，牙齒閃閃發亮。

他的齒列很整齊。「不會腥了點嗎？」

「加點酒去腥。」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1 r, [8 E; @6 {) \) ~$ o

「一開始，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我是真的很想知道。1 c9 k$ I! e' w

「其實呀，我一直有個疑惑。既然什麼都能吃，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他很) P& ^5 p- d& R
認真的跟我討論。我猜他憋很久了，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 c4 f; r# w2 \* P! O+ I( I- U

「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你可以看看歷史。軍人吃百姓，貴族吃平民。吃人不是
什麼特別的事情，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現代卻用什4 [5 B5 h, j2 T6 K" w0 V7 i0 I
麼道德壓制，不是很可笑？這無關道德吧？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真要講道+ o7 C+ u1 X8 t. ?& b" N' z
德，連植物都是生命，我們不能剝奪喔。」
8 G" j* t  ]( @1 z
他果然滿聰明的。我點點頭。6 o& V4 Y- o: s9 X; d. m' c7 c. W- H# [/ C# ^
6 _  o- u# {" j7 d. }  _
「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他拿起大勺子，撈出燒爛的手臂，「瞧，落到我的' `% t) ?# h' x# Y% [$ U2 h
鍋裡，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而是…」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一蹄。」- Z( K. O6 w5 H! @
; T$ S& Y; r$ C7 Z# F' o
我看了他一會兒，咯咯的笑了起來。" k3 \  Q. _9 @% Q# [
0 p3 P# I) Z7 A1 z, a
「我說得不對？」

「因為，會痛啊。」我望著虛空，「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我看了就痛了。」

「真娘。」他輕蔑的撇嘴，把手臂扔回湯鍋裡。- e6 [# P4 B) y) s: y! B5 B

「我想大概會下鍋吧。」輕嘆一聲，「不過，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 x; l5 Y/ Y7 ^

曹錚然收起笑容，狐疑的望著我。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 |9 B* B1 `/ Y! U
夫。又低頭想了想。「…什麼願望？」# Q: ?' A7 g, P4 a
! M( c6 }6 u; f5 `' |! c
「我想說故事。小說斷頭不舒服。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2 l6 ^+ G4 D4 P6 W
, i; C- T& i* L9 c3 N1 g
「給你十分鐘。」他警戒的退後一點。

微微笑了笑，「徐阿明，不要動！」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我
說個故事給你聽。」

其實，是五個故事，說給五個倀鬼聽。故事都很短，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幾百
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 C$ O3 o9 b7 Y, n1 Q" y& r2 K

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 E1 k3 w  q; z& P$ M+ k( h
  [9 @6 S6 P2 |
說完了五個故事，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曹錚然呆呆的，他幾次動唇想說話，" x$ C5 D4 w) s/ k* z
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

我將頭轉向他，柔和的喊，「曹錚然，不要動！」他這樣聰明的人，我該說什麼, h2 b7 [  K# C& \4 u5 s3 Y7 }
故事給他聽呢？( ~& q7 Q3 Q: j" `& s  I7 h" J
9 n6 M, j  j0 G; o; w. \
真的、真的很值得興奮。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 I5 v2 e1 V0 D/ K
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
" M- d: \7 c6 ^2 a
「這是專屬於你的，只為你說的故事。」我睜開眼睛，溫柔的看著他。「你知道
嗎？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
" O# K$ C( r' u( l- k7 T
他呆滯了一下，馴服而狂熱。
% l4 P/ e- f6 B3 {0 D, ^' w6 S* X
4 ^0 v) q; z  \% |" t. U, m
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他們呆滯的變成那$ P4 Z9 @) D$ ~
個人的鬼僕，馴服而乖順，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 H# e$ H8 R- A
2 p. a) e- |" x5 O! \; A- _& S
「但是倀鬼有個罩門。」我低低的說著，「很致命的罩門。」# b+ {- C1 `+ O/ j" u+ R
3 n: n  L7 l: D4 l1 u
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他無力的掙扎起來，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像是被捆起來8 g; b* y! T& R- @, ~8 E2 A- z$ n
的，是他，不是我。7 O  B8 ?& Q( x, @6 Z: g" K

「倀鬼不能有名字。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是個金石交鳴，驅邪鎮妖的名字。4 U/ K9 h% Q/ z- H; R
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很不巧的…一個發了瘋的小說
家，在他的面前…」我頓了頓，「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
, p# g$ F9 I/ e' x
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因為會痛。因為別個人
，是你這個人的鏡子。別人的痛楚，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感同身受
』。」7 q# s* }' @3 \! {9 c6 H% g4 H
( H- c  {1 \) F
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 [9 x! w( O" L' |1 O
。

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 u; |$ T% \: i8 ]- T- Q, B# K$ l
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根本沒有刀刃砍他、沒有沸湯燙他，但是他卻必須承受# f( f( r% x  s
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
) R$ z: |5 N! L7 A0 K: h8 i
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 h( y8 U5 m& Z! U2 ~6 f
; [) _# p) z# V  k, U& }
對這個社會來說，倒算是好事一件。! P. F0 M, ^0 K9 A5 j
7 w7 r  h; t4 A& Q# s
「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我殘忍的加了一句，「直到陽壽盡了為止。」
' y) ?1 o2 p6 Y/ G) }5 P
我沒算錯，是四個倀鬼。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笨拙的幫我解繩子，沒有( @$ Q$ {* U2 v& V
加入混亂中。% U/ @/ Z* W+ `% j7 B. y9 A* B
) {! ~$ X, [6 Q3 |9 j% e/ ^2 s
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我也陪他蹲著。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 ^. ?# l4 ^5 L
0 P( J+ m8 n; F4 h& R
他的手已經燒爛了，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當然我也想過，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
樣的故事，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很煩躁，非常煩躁。2 g' [. P; e7 p; x3 S

少了一隻手，他將來怎麼辦呢？醫師是當不成了，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他還這" q& ^% O& ]/ h$ W' {2 j+ C
麼年輕，就少了一隻手臂…我連看都不敢看。

因為痛，非常痛。5 V1 S. C; E4 ^2 j; M
. v' U' r! U0 i  `9 Z* ?; O
非要有個結局不可。天要亮了，他一定要有個結局…  L: h, G7 Y% i* x5 a# {
% k& r- C6 b4 f" ]6 I0 r
「…車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失去了你的' _9 g4 T0 `# ~
左手臂。但是，你失去了一隻手臂，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我很認真的，一字
一句的磨出故事。6 @$ F+ S' g8 M9 q5 p: l

「你還年輕，血還很熱。一切都還來得及。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你也能夠攀住  q7 d9 J$ D5 h
青鳥的翅膀，得到真正的幸福。」
' h$ y( [; |1 b- F5 V. G
這是我能力所及，損失最低的結局了。
+ J3 z0 A7 V0 Q& g  Y) t& M
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有些焦慮。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夜書，多
少吃一點。你…」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你也要幸福喔。」

在倀鬼的扶持下，搖搖晃晃宛如酒醉，他走出了醫院。) N( @# I( P; Y; M; P
: J% {  i1 r& m. N: I* n
又蹲了半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9 P2 g# @% t9 u/ j: w  p" D2 a. T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倒在床上，幾乎是立刻睡著。你可以說我在逃避，這& x" u5 G9 h1 n/ f( \
個時候，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

＊＊＊
' d0 N$ R4 b. b
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睡醒的時候，我知道了本來
就知道的事情：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吳大夫車禍，失去了左臂。
. A! y. V$ l) q5 j% C% M& V9 o; [4 t& G
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什麼都不想管。3 Z4 U6 O5 R) b; D9 |
7 T# Q  [$ ~" g- i3 G3 W
「…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等他百年之後，還他
個全屍。」6 i% {: k) u7 ^" G
/ p5 l! F7 O& A3 D& K
「哦。」我不大感興趣。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 t" k& ~+ G* j6 I2 W

活著沒了手臂，那就沒有了。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
2 ^$ y, {$ P2 a! y
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影緩緩移動。寫太
多，說太多，我把所有都耗完了，整個人都是空的。

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

等我快復原的時候，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9 K9 c9 @+ ~' i: `  M/ u. k6 ^
: Z8 a; i+ q/ B2 d" r$ F& p
很意外的，是吳大夫。他裝了一隻義手，我依舊覺得痛。% `3 A* d! s' E" f. b
0 b, }8 V9 v+ }% H* ~# j0 P0 G- e* V
「這個？」他舉了舉義手，「還好啦，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還是滿臉傻瓜似% s  y# r: @2 y9 ]8 J
的笑，「夜書，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管你自己就好啦！」我突然暴怒起來，「你管我吃不吃飯！」; s6 S4 ^$ E" ?6 t4 {
" S' i; ^# p" T1 ~% b
「會生氣了呢。」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老是
面無表情。這樣，不算是痊癒啊…」2 ?8 h3 t) v$ s6 M% D! f% I
. h& k! n- M; E% f' s1 `% F
我真是他媽的可恥，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

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 {8 ^/ Q9 k+ Y: A+ X+ L0 |( c
心理輔導老師，日子還滿好的。/ z1 M. z* o3 ^* G

「其實，手斷掉的時候，我突然鬆了口氣呢。」他微笑著，眼神朦朧，「這樣也# d! O" I4 }3 H8 \: }8 c$ i
是不錯的結局。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但是繼續待在這兒，我早晚會變成那
樣吧？在變成那樣之前，逼我畢業，也算是轉捩點吧…」) H5 Q5 d' E: A7 W, y
  Y% K" ~- c: a
…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但我就是…停不下來。

6 q% h* F) n. P: S, f, n
後來，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挖出了一堆
碎骨。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

後來怎麼樣了，我不知道。畢竟我被關在這裡，消息不太靈通。7 b8 @3 a& i8 I! y9 r
) f  ^/ Y* N# @9 f- F" O1 U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聽著
聲音，有些像曹錚然。- t2 j3 b: Q6 w/ Y* E* f
( q' q4 X. p& j
咯咯咯咯。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

（第二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4^#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陰差& p  z& c( c/ D3 n. k
" _  x; g. A% N3 I! U
5 b. r! [! V0 i3 e
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t) F" |9 v5 G

「我來帶你走。」5 i0 {5 ]. G: k
2 g0 F7 ~: ^/ D" V" T) z5 f1 |
這也是一種必然。
  {) F1 s, H6 V& a  r7 a, L3 u6 d. q  A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7 {# h3 s/ }9 O4 c
# C; z  u: w9 c3 a3 m9 |
2 ?- g+ W3 o, h! O% y; P; J7 F" ?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發呆。我媽覺得很憂慮，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或
許是年紀太小了，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
，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
: e  F: k2 r' _0 {3 L6 H
等我上了幼稚園，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閱1 M* `+ H& V: j% S# V
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
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
  e$ R$ m; l. j+ Q
我還是常常發呆，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
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

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
! V7 W7 b& m- f' P: ?1 H& i+ Q
當然，現在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簡單說，我發了瘋。
這些破碎的縫隙，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
實互相窺看。5 ?# Z! }3 X3 n% F
# p7 K: r. l8 z' {+ I
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
) A, q5 Y$ {& Y# ?7 ^
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也有幾十戶人家，幾乎都是親戚。輩分早就糾纏不清
，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可以從村# g7 l$ S+ y9 S. W( R
頭跑到村尾。陽光嫻靜的相隨著，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 z' E; c# l. o* W. ^8 g; {

陽光，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直到現在，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
覺得愉快。0 Y1 d- T# n; i# ]% ^

但是夜晚，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 J$ t6 S8 f; X# z
。那時我幾歲？三歲？五歲？我記不清了。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8 R! T$ T# N" L& x+ E
鍊的聲音？7 `$ g: }" t' g

和歡快的陽光相反，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村犬憂戚) h2 h% u( m; d6 F+ d5 i
的吹著狗螺，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
0 F2 {7 T, d' J) }# T
我聽了一會兒，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悄悄的) A9 f/ V$ i. `& }4 S  j# J  b2 j
走出去。真奇怪…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知識來不及保護我，原本夜晚也該有人8 A! W6 l% O0 H
逛蕩的山村，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 [* U5 X' p0 `
9 p. w1 K) Z* g6 r
只有狗兒紅著眼睛，低低吠著。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在蒼白的月光下，一陣陣
的吹著狗螺。
0 W9 ~6 }) Y' x6 P
站在門檻上，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人」。

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翻飛著。一隻手拿著奇怪的「扇子」，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9 h- G. g& [- h  M8 |7 c( N
方又小小的扇子呢。另一隻手，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嘩啦啦，嘩啦啦。. Y2 Y# c$ d2 z8 {2 C3 Z8 k% C" U! V. s

看到我他頓了一下。背著月光，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笑了
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5 D' S! Q5 c  V% I- J8 m& x& h8 C
+ P9 Y7 G! s  [6 [# o) ^1 r/ k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輕輕的噗了一聲。我跑過去，
撿起來，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但是書上還縫著線，很奇怪。- \$ l( x1 c6 U2 J

「叔叔！」我追上去，「你的書掉了！」

他似乎吃了一驚，轉過頭來望我，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 z- _2 b3 O$ Z0 o& H: q9 ~6 Y
的在眼眶裡，臉也很平滑。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剛看就覺
得好痛，真的會嚇到我。' I( z2 ]+ s$ }2 S

他只是白了些，眼睛是綠色的而已。

這個「叔叔」接過我手上的書，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翻開那本黑黑的書，
指給我看那一行。
. e& Q$ }$ ]7 a- ~  O0 S
「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 a* B$ [  e7 @
1 s, L3 H8 c+ _
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那時候的我，還沒上幼稚園，還不識字。但是我卻看懂了
這一行。

姚夜書是誰？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
8 b5 c4 I* L* o9 m
「叔叔」收了這本書，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然後拖著鐵鍊，繼續往前走，走到- V9 c* f5 G0 _2 J
舅公家裡去了。
- x* E: C* Q1 }) B3 _
我回去睡覺，第二天，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 T8 M: A% H% R8 u; B5 v& X% f

＊＊＊" z9 H: Y  ?) f9 q$ \
- G! m0 t! N( k9 S# D# Q
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彎了彎嘴角。: L  D$ c3 E* r9 E9 i$ e

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 \2 i, ]3 {" N- W' c
* o' i* n) U/ m0 ]/ a9 Z5 H! e
夏老說，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就算寫出頭了。我也算是寫出頭了，, [( s3 i8 o  n
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而是錄我的筆名。我該感到榮耀才是。

我猜，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 {2 D9 `  u5 _: D8 n2 J! u
。很安心的，閉上眼睛。" o+ }8 k$ j) a% h1 C+ }
  Y4 a, u; b* l& _/ H
但我並不知道，凡事都有意外。許多意外的起因，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0 T/ Y9 r9 ~4 V' D1 [  f
: O) a8 j6 _* J( [: N

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3 k, R( R+ V% c; R6 ^
  D, K2 V- U' o! G2 Q
連日陰雨，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很可惜
，我不能。雖然在她的地盤上，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
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

幹什麼？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 {9 p8 P+ p% z- I4 x: r1 a4 y$ T
, H7 P+ N9 ~4 _; x- p, X
沈著臉，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 h0 I3 G! H) e2 `. y# o1 Z  x  D
% i) H7 }) f* Q* q' {
「姚大…」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姚大啊～」

「沒小說！」我快氣瘋了…雖然早瘋了。「有沒有一點良心？有沒有？！寫不出
來我就夠煩了，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
* C9 ^$ f( }& X8 p
「誰跟你催稿啊？」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姚大，你怎麼這麼短命啊…」

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真是地動天搖，陰風慘慘。! I7 Q, L" N3 {0 m- W
' f7 e, Z2 I8 W, I1 {
「我會活到七十四歲。」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哪裡短？

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城隍轉$ Y( B. l3 {! s6 I' w
交當地土地，土地分發給地基主。
" F5 ^7 A; g- d0 m
狐疑的拿過來看，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沈印生
卒年二十五歲」。

看著很面熟，這是誰啊…？

「哎唷，我的姚大，」地基主擤著鼻涕，「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 i$ s7 v7 F3 }: w. t7 s
" J6 |* _) J; C9 k+ T" ?/ F
可不是？這是我的本名嘛。0 F4 i( U( r# @3 Z7 Q
% N6 q7 e0 x4 K: K  ~  u
我的心猛然一沈。我壽終了？但是這怎麼對呢？我看過生死簿，上面有我的名字" r  ~6 V, d8 ?5 O% W
（哪怕是筆名），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 n1 T4 v( P9 I. x
, }/ x7 j1 m* E3 P
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這個時候，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 J9 E/ P( n  q- ?
疏失怎麼折衝。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5 s# L; P* t' {$ z" E
$ s  A$ B/ L* _, m$ S9 U
我現在的煩惱是，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3 \& h8 _3 [# h( J& h( l. B

「我不會死的。」思考了一會兒，「小說沒寫完，哪兒我都不去。」7 `4 ?5 k* D) O* M0 _
! P( F- T& _+ E- W1 E1 ~7 F+ [  S
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
! i. W9 y# h9 T4 {  h5 X3 w, A
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把門用力一關，然
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因7 h$ r! v$ {6 b8 E( }' d
為她一路哭著「有鬼啊～有鬼啊～」
( R7 k5 a) {9 E( M& c& j# L
這是精神病院，鬼當然很多，難道你不知道嗎？
0 T& |- f) O# l
精神病有很多因素，心理生理什麼都有。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 L/ v( ~' ]0 F" A. @+ q: m# V: J
債主…就像我這個倒楣鬼。7 @3 F" u- l9 x+ Q2 t& [3 m7 t
* v8 r2 X2 y) X5 F  e
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到
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心靈一但破碎，發了瘋，就可以隔絕冤親債
主的傷害。捨又不捨得走，留下來又無聊。0 x4 A* k& `' K; ~; M; w
- V9 V4 R& N) A4 |4 B9 _
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
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
. F4 Q7 A# T, m$ H
然後一個報一個，好康到相報，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要不是我脾氣差，趕
人（？）毫不留情，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寧願腦子裡編，這些讀者才給我
點安寧。0 d/ \8 Q$ E# m" D
3 }( E, O; M/ D$ Y
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7 A4 F' T% _; y
間要小說。
$ j' @$ [, Z- w) z+ }
「我看，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一個老鬼建議，「老爹修行比我們久，過百年& a# s& B1 U: @3 Y( u
了。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天天催我呢。我想他肯幫忙吧。」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 f' F$ D) L: b1 l& l

「沒這事兒。例外多著呢。」老鬼忙著說，「雞蛋再密也有縫，我就聽說過這類. ]; ~: T8 e& ~3 H8 k; F
的事情。瞞過七天，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得趕著回去受罰。下回再來，也就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 F% Q6 ^8 z3 Z2 v3 M

仔細想想，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雖然可能白費心。2 ~' s7 a& c/ f1 M1 q

但是心意最重要，對吧？我沈重的爬起床，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開始啪啦啦的
打字。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 A3 A, j3 |! b+ P

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擠什麼擠？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該請
人的去請人，該找人助拳的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真要鬧到雞飛蛋打
？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還不快去呢…」+ I) V3 Q) N, q  O
$ }" l3 [' g) {6 H- z6 w) Z
我的心裡微微一動，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但是想想不禁啞然，我倒成了產柴的6 I2 s. Z/ R: z) K
青山了…
8 H# f. O' _! A# @! ^
咯咯咯咯…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 v% ^8 A: j" B% E" w
3 N5 w+ v% {0 |% {3 n
＊＊＊
: a( x6 {; O% Y2 s- i5 L
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他在我房裡鬼畫符
，還在我身上亂畫，一路畫到樓梯口。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畢竟心意最重要。
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我也沒說話，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
的書致謝。$ O4 F" U1 ?1 {

他看起來頗羞，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

我說，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碾也碾死。這' Z7 ?1 }" c6 Z7 z  n" \4 D: z
樣口口聲聲稱姚大，講話還戰戰兢兢，到底是何必又何苦？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
的，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1 Q0 r+ n7 i( A4 g

「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我跟地基主說。其實我也想開了，我這人就算" a! f( D; J3 u4 ?. T
成灰了，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死就死吧，反正跟死掉比起來，只多一口氣。天& W! Q! U+ M& t- |+ q' X6 E
命如此，真的被拘走了，推薦幾個好作家，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

「不要！」地基主尖叫起來。「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對我們來說，你的小說是% M( q6 J& n+ G% G/ C4 b8 P
癮、是咒。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別害我們了你。」
3 s; \5 M2 {8 v7 E  Q
我無聲的嘆息。這是一種錯愛吧？

咯咯咯咯…5 v7 B6 G8 E/ N  y

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真令人意外。

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 k) e- p. ^3 w- Y
鬼團結一致，眾手遮天，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 W% a$ T3 h4 x. g( X6 l

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
頓官腔。
- T1 H4 ^6 g; U- p( U5 m
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
, ?$ i: `4 }" e; _& y. w
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著魔似的
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說，化給他的話，他就閉關修
煉去。/ h" p2 Y; N6 ~% U
4 h9 Q9 v0 f9 I7 b1 M$ F3 `
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
# P5 Q6 m" n' N$ ^3 l
她得意洋洋的回報，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
…我真的狂笑很久。! ?, _% i+ a3 L
8 Y6 Y3 v. S; j  y
據說呢，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人家閉關修煉，好去拖出來？氣得直跳( b  u1 s# h5 X1 G
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他老人家
收了我的書，居然裝聾作啞，要陰差加把勁兒。7 D$ e% ?& V5 w: Z: J
, o# c1 D9 u) j# U$ ?$ I8 I$ u
我真的會活活笑死。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這算是搞
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

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就缺了我。回6 J# x7 P* ~1 L1 X
去有沒有挨板子，這我就不知道了。8 M5 s6 z. h7 q; U+ l5 o

＊＊＊- R+ J# u/ |# N+ o
2 j* e! P) C) ^- R8 @( a' x
「奇怪，奇怪…」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我埋首打字，沒時間理睬她。她也
是發著呆，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 {0 k# D3 \% n7 [5 a, C" I& ]
% \9 R+ U! _# }4 I$ D0 L7 ]$ M
等我打了個段落，停手喝水，她還在發呆。2 c# X1 L5 i: O/ ?+ R8 r% O, i5 G( f
( L: a* b2 ]" m7 W+ b
「怎了？」今天初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她吃了酒菜回來，做
什麼魂不守舍？* p9 z; Z& G8 y' C

「今天呢，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這可是從來沒有的0 b/ a! g3 w/ \: O
事情。」
( |0 E2 S! p: W6 R, I
「要書沒有。」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若要稿子，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有
什麼關係？」2 J8 [! n3 [9 I9 V6 B6 [

「這不打緊，他不耐煩我手腳慢，自己去弄了部電腦。」她漫不經心的回答，「
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跟我說過，你小時候
見過陰差？」
' `1 M, ~% p+ P) c
我點了點頭。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 m& E, ~2 }5 d- U. }5 L! M  |

「他跟我說，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也讓我們別再搞鬼，讓陰差來。
」她的眼神透著害怕，「說事情鬧太大，陸判官不會饒我們。」
7 @8 V3 b- q9 O' H) [1 p% H
陸判官？不是閻王？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但是又還理不出來。  E+ ^: d3 z9 h+ w( c

「他還說了什麼呢？」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
! I' F! B. l( n( \' O
「沒了呀…」她困惑，「哦，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講現在的新規矩。陰差, F# W1 R' L5 j# o% F0 w1 o$ I& [
不能跟人交談，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我也沒聽懂
。」

「他沒讓妳退下嗎？」我有點訝異。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二十一世紀了，陰府* C* `/ w3 K, m7 H* Y
的體制還是嚴得緊，看神格說話的。地基主算榮譽職，勉強掛個「神」名兒，其) ^" M" {2 S/ y# r
實也跟鬼魅差不多。
/ [6 a" k9 n$ d
「呃？」她愣了一下，也對呢，奇怪的緊。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她一
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沒呢，古怪。」

我琢磨了一下。笑了起來。
8 l; t% M. d! e; u' T$ N
「幫我謝謝城隍爺。」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開了新檔案，「我寫個極短
篇謝他。跟他說我明白了，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 I" ~7 S8 u7 S) g$ m! d

「…你在說什麼呀？」張了一會兒的嘴，她叫了起來。. _* A: y% n* l: b
/ a; j1 v1 {  p. }
「我說，陰差再來別攔著。」我啪啦啦的打字，「讓他來。」, Q# q2 @: v+ z6 P" L# l1 T. w
+ Z' X7 w2 M5 k) I; j7 Q7 A

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到處有人喊著見鬼。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到處2 g' C9 z+ [& f, `# D6 E. t
惹亂，卻不想去安撫他們。
0 J! e" Q5 y: F) r
地基主垂頭喪氣，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真是又氣又好笑。
" D$ k5 M! Q3 K: }: p
但我也沒說什麼，照樣過我的日子。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她埋首啜泣，我也沒
抬一抬眉毛。, H4 S! d0 N7 U& ]5 m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2 l1 O' ]& F! j0 g
- S6 P$ a" G' X: u8 ^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兒時一次，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這是第三次。他沒像' A+ S' \8 D) C; c4 r$ ]# U# o
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一身的黑，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拖著鐵鍊，拿著一個$ t. f* z" W3 _, |0 f/ A6 A/ \
令牌。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
1 n+ T/ J; _6 w' u; R
心平氣和的看著他，我說，「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 L" Z5 _3 z. y" n
8 O1 F8 e- B: u: n& `
原本煞氣十足的臉，嘩然的比雪白還白，倒退了兩步。哎呀，我猜對了嗎？忍不$ ?. J$ n! J) f2 Q* |
住咯咯笑了出來。4 ^1 n; x2 }7 I0 ~- k
+ t/ S8 C7 a0 b0 z/ E8 M1 p
城隍爺，真是謝你了。
6 h: i& I/ j! v- [) I2 F

「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不過，地基主都聽; q9 H$ ^  [" u( j0 t- l
了，他們應該也可以吧？「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 g% q# l) P: I0 A
他嚴肅得接近猙獰，搖了搖頭。0 D3 T: p7 f' \# D& a& i1 X
! C# D! i: C: |! P5 ~
有點麻煩。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不然，讓我說給她聽？你看小姑娘
哭成這樣，也讓我了個心願。」/ h, c+ P. I: d8 z4 G. `* ]/ S
  }& h9 b' s, Q" e4 M, m) M6 k
陰差為難了一會兒，地基主看著我發愣，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聲如裂帛的嚎啕' e: m$ i, ~" F
起來。

演得太過頭了，小姐…我堵住耳朵，有點尷尬。一滴眼淚也沒有，怎麼唬人呢…
! D* R3 G4 T" l, s+ z. @
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讓陰差動容了。我猜他是重口味的，愛情故事! m  M& ~/ C! g: L% U* o/ O
一定可以讓他投降。) k' z4 g% O' J# G, ^: V1 E
! ]  c* p1 R+ x9 Y8 }. w8 l' a
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
如浮游的人類，充滿了痛苦的無奈。哭聲此起彼落，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 h: o6 g9 W! {0 `
鬼。

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我喝了
口水，停了下來。( o4 u: ^5 j6 B. U* C9 N

「…後來呢？！」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很不巧的，還包含聽到  q/ K7 w! e* J$ n) a
忘我的陰差。+ ]; y* t% c! v* }0 M$ Y. c
/ \- k8 {1 [( f; x
「厚～」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你說話了！犯忌！」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

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我完蛋了。」他哭了起來，「等等再說吧，後來呢？9 V; R7 l2 p6 _1 v
」, I" C1 ?% J5 V  Y5 y4 l

基於一種憐憫，我把故事說完了。底下一片淒風苦雨，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
# f" I: Z7 r% x( y6 b: P8 k
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又放聲大哭。
% ^' T$ w* v) D; N, Q. C/ |
然後？然後他走了。! T( E+ a. t& a; j7 C9 Z

我說過，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規矩是怎樣，就得照著走。犯忌就是犯忌
，懲罰是免不了的。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露了長官的餡。+ I' V8 q7 D5 ]1 j) g1 B1 B8 ]( r
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魂飛魄散都有可  m% q: C4 K7 w
能。+ n' s9 V& Z! }# P! H
# O, {, A' F# s0 V
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 E" d, Z! D' P. _0 o* |$ u3 W9 P
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此是後話。6 u; O% u# V: z/ b) Y9 j; U

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毫無例外的中招，好好的來，哭哭啼啼著走。沒人
敢回地府，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順便來Ａ書。. c! R- k: u( c. Q* h
. l  R, |3 `7 V. F' ?% {
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我把情報湊在一起，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 R8 }8 k2 |- L+ v1 e

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果然，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添了一筆
沈印生的，還用蠅頭小楷註明，「姓名有誤，特此更正」。
& m- w' ^6 D8 P8 L
順便把我的壽算也「更正」了。# a! E' I  `0 `8 t

也對。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2 n9 Y8 T) v$ u) l" a! n5 k
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同僚若知道，也就睜/ h+ B6 H4 ^0 S. ]* B4 g8 U4 G
隻眼閉隻眼。這事雖算不了什麼，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
4 o8 _: I& G+ z2 h" N& P
聽地基主說，陰律嚴明幾近刻薄，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那' h; u% r- O- }2 l8 t
是銼骨揚灰，萬死不贖的罪。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和城隍等都有筆墨
來往，跟同僚相處的極好。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
卻沒去揭穿他。

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我本
來是半開玩笑的猜，沒想到讓我猜中了。5 @+ @9 s% a2 a5 A$ u! y

這些陰差說，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想拘了我去。又聽我書寫得好，順便1 X; P, Q4 A6 E
也寫給他看看。9 X! D7 G, H6 Q% g, A

可我這樣一個人，哪肯去替誰專寫呢？我最最自私，只寫我想寫的。編輯不知道! g6 b( v7 @$ }$ Y
被我氣哭多少次，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一筆也不許改。( ]" y  H* Q) s: u! u2 ?
! I9 H* j* X/ r
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 ]1 Q4 ~; v7 R8 Y% Y
4 R8 k* Q8 p% I4 }7 Y3 W: z% |
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我倒是嚇一跳，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現在我會分他們
的年紀了，這個怎麼看，也還是個少年…忍不住起了點憐憫。& @7 D6 x  p+ Y
/ w) w. D7 E, K$ Q6 R+ ~) W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他帶著稚氣，對我嚷著。$ g" y6 C* i* R3 B) q- J) w4 H

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瞧見他，臉色都變了。忙著搖手咳嗽，示意他快走。」0 K, w* V9 Q/ \# C) A9 H4 v
4 T6 I! \5 f" q0 S9 K
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又喊了一聲，「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 S$ q5 Y8 E6 ~( y; \+ z

看他可憐，我就不害他了。「快走吧。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 [' f' t0 ]7 q0 y* P9 \; d
$ u; S5 r+ d8 Q0 L$ t9 F3 G/ g
他馬上臉露不憤，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拿著令牌就要打。這一打，我的魂魄就. G, X& {$ P# x  E3 z7 \2 f
離體了。唉…好人做不得…

「且慢。」我嘆氣，「要我跟你去也行。你先看了這個吧。」我把剛寫的小說開
頭印出來，遞了出去。
8 a2 ^  I  B" g" f5 _  K
「千萬不要看啊！」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小兄弟，你回去吧，頂多挨頓板" J. |3 [! Q  z! E; a' i# X/ P
子而已…」

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上面寫著，「為什麼不能看？」

這孩子聰明！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咯咯咯咯…
0 l% [7 h  j& X  _& a7 e
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看了就回不去了。」9 q) I" v( |- O$ r& g
8 z: K+ `8 f* o5 u
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
低頭看去…1 x8 g3 j; W$ J/ p' }; ^

然後他也中招了。
$ L) j% f8 v- Q" X! g1 J( c- |3 }# G
「後面呢？」他話一出口，立刻面如死灰。「我、我我我…我怎麼…我想回地府/ w5 k) M6 x: ~+ T( S- L
啊！」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e2 c/ u$ M, H! u: s

第八個倒楣的陰差，又在人間落了戶。1 G4 I" T; ~+ ^, z3 D: l
- H0 T3 X( E. C/ ~0 `6 w
不自覺的，我成了陰差剋星。咯咯咯咯…
: e+ M$ i  b' _8 U. t) e
7 j! u1 r) T3 u: O& c" @  v7 I% M( o

其實，我在等。- [) ?6 j/ E& [7 m( K- j+ g

當然我也只能等，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
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若是這八個陰差1 n$ }9 ?8 ~) z6 a
自忖沒有生路，乾脆狠咬一口，該誰完蛋，還不知道呢。' ]) E9 n, a; h- [! v% p8 Q! [

所以不會有追兵，我很有信心。6 O. |5 M" z  x/ m; h+ B5 k+ U
  ?, \' L" F4 g8 F* r
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沈痛的說，「你是人間的禍害，惡到穿孔的毒苗
。你活著對世間無益，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4 y7 m6 J- D: E" b6 n6 ]/ [8 i4 z
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你趕快寫吧，嘴動手也要動啊！」

聳聳肩，繼續寫我的小說。

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貼在部落格。我那本來被謾罵' H  K' P: p! d+ l3 `% q7 s" C
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寫出這種垃
圾。' u' N9 W( Q& `# _0 S
9 w" [) Q6 l, d8 f* ]8 a
無所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我是比較好1 _& \9 y8 Y* |0 v  u& T) I
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若真的討厭，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看了又口水甚多。5 o; N2 P: B/ }
難道暗戀我？

日子照樣的過，我依舊成天寫寫寫。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 v" f: h( |4 U% Y
方，後來才聽地基主說，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寧可違些時日被罰，也盡量久久
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這八個4 `* s# {* _+ k5 A$ S' f8 G5 M
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8 ~$ t: a2 v+ T8 ]! |% r' S2 d

我笑到打跌。我吃素，真的，你要相信我。: G! X4 Q1 j! C" D- B

只是，我還在等。

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我想，他已經沈不住氣了。

久違的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 A! C) j( V! g  X- y5 \( A

「我來帶你走。」
, ]( u) G7 i& b3 m
這也是一種必然。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F) i1 k+ P1 X. L

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人」。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0 ~) j0 H% t  V* P0 X' O
，他很斯文，留著五綹長鬚，飄然若仙。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8 o8 h- `6 x7 f0 b- l

「我說個故事，然後跟你走，如何？」我啃著指甲，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l7 E7 ~; x! c, z3 [

這是個大角色。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他% z5 k+ s1 S& K0 F$ g1 |
終究是神，還是地府裡的判官。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 C7 K4 X/ X- d3 N" O" \1 [$ M
% c- {! f& m, _4 A3 Z& `7 u+ p3 o
但我是個脫序的人，並不在乎。靜靜的，我等他的回答。

「不。」他嚴正的拒絕，臉色更加陰沈。
3 A: A/ m+ S) s% _6 t2 W8 L
「那我不走。」我也回答的很乾脆。! T; D( v& L& a6 O
% }# h% h5 X6 C2 B+ W
他沒說話，不動。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我不欠神明什麼，神明也不欠我什麼。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現在
他們不該來麻煩我。
1 K) y3 @% D: ?0 L( N  w7 j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在游移。雖然很難察覺的，他的眼神，在我的書架小心的4 x4 L' ?& }9 R4 G) k
探索著。5 D' ]" R$ Z9 T  w3 ?( k8 D  m# R( `
% v8 T# x5 q4 x. N' u  b
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他看過吧？他看過我寫的1 g% `- o+ u( `# Q
小說。但在什麼地方看過，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
* e, k8 p0 M+ c' F" a5 F
誰也沒說話。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4 Y# n5 \1 b! H& C

「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我打破沈寂。, B- D# [: T) s% j) O" u
1 u5 s: v( ?" V5 c; I% i1 o: W4 x
他的怒容驀然而起，恨恨的像是要吃人。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他總不會是想吃
壁紙吧？3 m! n7 ?" \, [4 {+ i5 n* g% g

「有必要嗎？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我觀察著他，「你需要哪些書，我化
給你。你不知道怎麼開口，託個口信，讓地基主告訴我。我雖然瘋，還懂人情事* W$ S9 i% F# |/ A' s  m  }
理，何必為了幾本破書…」0 N! C  _, s" _4 y# Q) [
4 V* \! D% q5 p1 b
「沒錯，就幾本破書。」他恨恨的看著我，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比你寫
得好的人多的是…你甚至文字拙劣，交代不清，漏洞一大堆…」他豁然站起，「
但是你這種禍根子，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什麼
都可以！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自殺的人成千成百，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
…」

他越說越怒，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你！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
哪怕你抄電話簿，眾生也無法抗拒你，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原來只是執念啊…但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寫
，我就是想寫啊。即使是這種時刻，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想著怎麼
寫進小說裡，怎麼幫他開場。
6 E$ C4 \! i4 k. e  J
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 d* q, k" X# M8 S
。! e1 g, `% w+ E1 G9 d6 q3 `" {

「說完了？」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你要哪一本？『應龍祠』還是『
沒有邊際的故事』？」
3 r5 i3 q$ t& t" d5 H- i# Q
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看他這麼慌張，我嘆了口氣，忍住心裡的鬼笑。拿下『
應龍祠』，我在書裡簽了名，遞給他。

他緊緊的抱著書，呆了很久。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默默的消失了。# X8 V6 }9 x( [8 y7 N, S
6 }9 k' I  l; p! v& D6 y
其實我沒告訴他，我還滿緊張的。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我突然想到
史蒂芬金寫的小說，不禁感慨。) \) i2 B6 Q; U0 k1 n$ O) Q

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我是不是該高興？其實，我還比較* o  R; }4 W  T) ]) L
希望他鋸我的腿，我就剩那本了呢。
0 ]6 m8 u1 t6 z( A
二十五到七十四。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讀者啊，真是什麼樣的$ H3 @+ P, R; }7 c2 e
人都有…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
0 G- k* S* [( B/ J, U0 z0 W2 i# ?) g
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 I) P% a2 |5 [5 u4 A

其實我還滿期待的。# Q1 a/ H  S" _: h) x; d$ q
0 s4 n; f; A  D" b4 H# H: w" `, y
（第三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5^#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只看該作者

第四部訪客

" c! b6 ~: N4 ~+ u+ B3 U8 j
「給我。」我向她伸手。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5 |' v* B/ D. O% j2 V

7 \1 ~7 r. v" S
現在我有點懊悔了。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 @! `2 E6 @( P# e, R' f9 g
; \% {3 E' q/ Y2 Y& x3 p1 T
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 {8 a1 Z" b* e1 V
？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 s# _% |, U, Q

每一天，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我不耐煩，醫護人員更不耐煩。4 e0 h+ b0 b4 M# s

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他們也說
，醫院不是姚夜書的，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
3 `0 X" S! D' _
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心情真是糟透了。
/ t% |7 }  h& @2 i- Z- Y" t
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畢竟危險…但是也不該有電腦、網路線…好吧，我是. \' G3 T  x7 u! S/ G) T$ I
自費病人。: n3 D" C/ S  _* j5 v
+ v( o9 [! w- T2 Z
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長」出來的。- |% X7 F9 \- ?5 y4 a$ V( z
2 Z1 G' U8 [* H9 f" Q. p
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當被煩到一個程$ t3 o0 K/ ^: h! t% h. n% K0 y& k) o
度，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我完全可以諒解。
) R/ A8 _' h0 H" s, |
但是我那群「特別」的讀者，不能諒解。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 H# z$ x$ {: B. s7 u
妙咬到舌頭，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把滿屋子的「* r) H/ C8 y% ]2 j3 z
讀者」趕出去，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
, z3 v- J, q* S
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挨. o- c1 }7 o0 \: G- f4 C( e6 G
了幾針鎮定劑，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房裡多了電話。: N4 E& u, ^* Y* y
9 n$ Z8 ]9 g6 O; E, j
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8 D! X" l$ t  k* u, Q; q7 x, f

這有方便的地方，也有倒楣的地方。方便是，我拿起電話筒說，「不去。」一切8 `- z" Y2 C- z
都解決了。倒楣的是，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9 t; B  v6 X) }+ K! T
: O9 ^+ M3 n5 `& ^6 B
不想管，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

打完一段，我終於忍無可忍，拿起電話，陰惻惻的說，「不去。」. p" S  W) z# d, i: L
- o$ m$ P" s: r; u% o. i
「哎呀，夜書。是我呢！」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

我頹下肩膀，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饒了我行不行？你到醫院來作什麼
？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 z5 p% h! Y0 W, S/ P% r' s

但是我相信，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他，絕
對是我的天敵。
9 t- J% S" L) D% O1 L: Q
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你別動，我馬上下去' A- n4 i" I# c% A
…」

垂頭喪氣，我穿上拖鞋下樓。真糟糕的時間…傍晚的逢魔時刻。正在喧譁著領飯
盒的病人和護士，突然安靜下來。整條通道「刷∼」的讓出來。

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一路走，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退出窗外，大約
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

也說不定，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我的鬼氣更深了。不過我面容的陰森，卻不是: v! y8 w* @# t! |# l( p7 x+ @
因為鬼氣的關係。" o& N6 W5 `# s& D! P4 X* T
2 u) W: b/ A! m
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誰讓你又來…」我的肩膀一垮。

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我毫不
客氣的踢桌踹椅，把他們趕到一邊去。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這個該下鍋
卻還活著的活人，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
! [  ^  T9 W' ?1 I  s
「…夜書，你的脾氣變壞了。」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1 ?* u. l7 t# x# M

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我脾氣壞？我脾氣壞是誰害的？

「夜書！你怎麼瘦成這樣？！」他大驚失色，過來就要摸臉，「你瘦得下巴都尖
了！」( n: }$ a; E5 m3 @* ?

我趕緊躲開他的手，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我一公斤也沒瘦！拜託…」我沒
瘦，只是臉型改變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

他又囉唆很久，泫然欲涕。我默默忍耐著。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
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被他這樣煩下去，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
－－煩到哭。要揍他麼，他少了一隻手臂，又哭哭啼啼的，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 v! T6 X9 d7 a3 ~9 h: U4 U4 y
。

我說過了，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那才叫做會' g5 j# l  z. [9 u' P) J$ P1 u
走路的地獄。
$ N  P5 G. }0 Z) I
百無聊賴，我只能東張西望，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
$ G7 g+ @4 [6 x! K9 Z- X4 ^) s! j
不對。怎麼算都不對，怎麼會是四個？還有一個呢？難道他們這麼敬業，被血肉. R0 I! R1 i9 \5 I6 ?$ U5 I
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1 d2 F3 q* x) H* N& ]5 N) B; p

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
* N% m% E5 Z! g* k
「我覺得很奇怪。」他還做最後的掙扎，「夜書，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我早
就不是吳大夫了。」+ H4 _8 ~8 R3 G) Z
! g( v0 p) U; n3 D
「我不記人的名字。」很乾脆的回答他，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你不是順路來
看我？看也看到了，快走吧。」

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吳大夫不在，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
濃重的鬼氣了。斜眼一個個看過去，倀鬼有些畏縮。

我不記人的名字，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但是喚名，( E! B4 e5 E/ l. F
就可以約束一個人。我不喜歡那樣。
' z/ p7 ?  R! m' K* n" [
「徐阿明。」我用命令的口吻，「鍾曉齡呢？」! F, R4 K. d6 R: P  p( ~* r  g
+ M" H7 ]4 z& U1 [) ]
很像是雛鳥情結。我幫他們取回名字，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 N( R5 W6 G. A3 J9 D
" P: t8 L# G% c& r" o. i- m8 ~6 h
「她回家了。」徐阿明低下頭。" q1 |' g' O" a* q  u, L
% \/ D% U8 y  v$ C5 p
這讓我迷惑了起來。回家？就算清醒過來，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他
們陽壽未盡，又沒有人來接。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而且不能離主人（4 X" v; l( D0 `. E% e& \4 Z  E  Z
哪怕是主人的屍骸）太遠。% n9 v! {6 V2 m/ J4 J, o3 e" I

事實上，倀鬼是有些弱智的。

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距離這麼遠…太不可思議了。
# B( o$ J7 L+ V$ c! m% |0 H4 m
我又問了好久，但是翻來覆去就是，「她回家了。」$ k3 }* G% M/ J, P2 Q* {7 l
9 {4 h& k) s) H- C0 z, O3 r
我有點氣餒，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無力的揮了揮手，他們默默的回去，然
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
+ x8 _8 F) A# U2 p5 b9 C
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0 w. n+ G$ |/ i0 B) z* Y
( Q7 V6 A: T8 S7 {  j) g
6 s1 \( o7 n1 f8 ^! T2 T- P
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大家面面相覷，說) }5 e7 S* O7 x* D% g% ]6 Z7 o+ q
沒聽過這種事情。1 n: V0 k( D5 ~+ q  Q+ F
* B6 v1 j0 V; Q# @" T( |
對。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其實不然。我很忙，要看資料消化資料; v6 c! Y* }# }; y; r1 m# x; m
要寫作。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常常讓我有挫敗感。當寫不出來的時候- s* V8 L3 Z& p6 g" k
，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吐出來的故  v3 w8 k7 U6 a1 g: _
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
& E% R3 L* x. g, U1 s+ i9 x
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
' u( X3 t3 ?3 m6 d6 m
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
一手資料…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 Z. [, `5 g' w5 r0 }
. B: P5 t1 s+ \* Q* \
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多少都存在久了，有/ Z5 ^; \% s! b6 d
些道行。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我不禁皺眉。
8 a0 w- O0 s6 m3 W; M- _7 b
「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書生老鬼說了。2 J, _) C6 y8 I7 ?* y. n: V6 |) }

「怎麼帶？她只剩個鬼魄。」我沒好氣。

「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但是他也承認，「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4 S' I  V$ h) n& D4 F7 g* S
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招魂有用，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 Y/ u% l, f8 r; R
/ L/ `$ @0 l1 R0 W
小司－－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 \9 R- M- s6 E* A& y' d3 A- H% c
( ^! X* F/ f! ~, K& Y
招魂。我心裡動了動。要招魂，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誰會想招她的魂呢？
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7 I2 e3 ^  \5 y* s9 c: U2 P
! K* R1 W, n0 L" w) {4 q
看起來，姊妹情深。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主人發瘋9 W5 t6 P/ v! S0 |6 J# W8 I4 t
，她也不會再造罪孽。好好的供養，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 ?4 k8 {$ b7 K
& W* V& W/ n6 F9 s
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到底我不是救世主，管不了那麼多事情。除非發生在我
眼皮下，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 J7 F' I" N9 _$ k
  w* \! c" u5 B& Z7 \" @/ y) u
畢竟我說過，我只是小說家。7 c; ], b( X* P+ n) e
* L% U! o; x2 \$ ]# m: m7 f
＊＊＊

吳大夫走後，我過得很稱心。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卻相當心安理得
。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鐵氟龍的心臟、液態冰的血，既沒有仁慈，也沒有5 V( ]) U$ H0 a2 l
溫柔，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下藥又重又快，毫不考慮後遺症6 l( J3 p3 P* y" ]% J- k' K  _
。滿腦子只有「當醫生賺大錢」的偉大抱負。

我不惹麻煩，他們不理我，大家相安無事。8 }; p& ?+ E* b

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 c% V% a; e& u' s# a
，車禍的車禍、住院的住院，這倒是滿神奇的。漸漸的，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  ?% ~  [; D* Y: P/ A# D5 T0 i3 ~! b
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 d# i4 ?* A4 a& @* G
異照片…

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真是…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 e! a5 S; k* V" Q* A, N( p' y9 _
& j# W; ?- Z4 _
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我滿腹狐疑的下樓，但是會客室空0 |" m9 h, C5 S
無一人。

人呢？
9 F0 E  J- P0 ]- ?
我等了半個小時，最後護士通知我，她有急事，走了。
' \6 }! c) K4 q5 L" W
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但，關我什麼事情？聳聳肩，
我對護士笑笑，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簌簌發抖。* w" @  a* p1 w
4 i, s2 l5 a1 H5 L# h
後來我聽地基主說，我衝著她笑的時候，陰森森的，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
室，粲然的發出鬼火。
6 c9 V9 b, y2 P; m
在這種氣氛下，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像是傳染一般，讓護士小姐逼著嗓& D9 s' z2 ^& u# Y2 o6 T
子慘叫，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 f8 T* K& K! `$ N" B) V
子上，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居然蒙此不白之冤。

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我覺
得口吐白沫很醜。放鬆筋肉，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  }7 {+ o; N- K( {
的聲音說，「在打鎮定劑之前，先看看外面吧。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

在驚慌的群眾面前，越鎮定越有效果。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不、不是他
…是外面、外面…」

我的臉瘀青了，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我早就習慣了! z) V, w  i: v
。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
+ G! S" }5 I4 R) K
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他的前面，一大灘血。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似乎沒
有傷口。在路燈的昏暗中，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 d+ x, Q# p* w# X, G

好奇怪的痕跡。像是拖把沾著血，一路拖到大門外。5 g, _2 X1 b; V0 v

我還在尋思，某個大夫看到我，大喝，「看什麼看！快進去！」舉起手來作勢要
揍我。8 Z- E3 j8 i2 N5 T
. n9 p# J/ Q+ E$ c9 z$ U6 H/ J
定定的望著他，大概三秒鐘吧。我咯咯笑了一聲。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特別刺
耳。

他嚇壞了。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 |8 h; t. I1 C) `
他，顫著聲音，「姚夜書，晚上冷了，快進去吧。」

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
' b. o! [2 p+ Y& @1 v
沒說什麼，我安靜的走回去。地基主冷哼一聲，「那護士救他一命。」( u2 w2 k2 n7 F% S
, V  X/ h/ ~2 B* ~7 k- o
「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我也冷笑，「妳知道我的性子。人鬼殊途
，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B, y. n- m3 g
- O$ c8 h) W) T$ \3 ^
她張著嘴，狠狠地跺腳，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0 A( t1 g5 T( I! R" o
# D. ?( H' C3 j' p$ C  g  X
冷著臉，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那灘黝黑的血，一直在我眼前迴繞。  m& p) k& P* V; W5 }6 S( Q  Y

3 Q4 I/ h1 c. B) ]: }
拜網路之賜，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 l# Z/ t! h; F
並且開始過濾，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此外
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 O& `8 K4 P( [' [7 u% K
; L5 e3 Y$ {% a
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為虎作倀」
。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還是找到一些，更有趣的是，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
找到的。$ c5 |9 ?7 h- s7 O* g& @$ i
# Y- i- _/ O4 S+ m8 h- v
地基主鬧小性子，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1 ]# t2 C6 u+ H
某些疑問。
$ O- M, N& z9 }) P$ d" H2 y; A, U
整理一下，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一個下班的) M+ ~/ O: \  l1 k7 ^/ q0 J
醫生，碾到某樣東西，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車窗出現一1 b4 A/ \0 V" E5 l, a
隻慘白的手骨，在他的車窗上拍著，留下幾個血手印。他暈了過去。

這個醫生的位置，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第二個犧牲者又# X' N! A6 t- v
近了一點，這次比較尷尬，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他們的車停在路邊，也被印
了幾個手掌印，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 e3 ~8 j  O7 ^4 m2 ^' }3 u# m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此一個禮拜了。這次，到了大門口。: U6 x% B" U; _5 d

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小司。」
. @' E& E3 ]6 h- ~( r7 z
他像是貓一樣，躬了起來，只差沒有發出「哈∼」的恐嚇。「幹嘛？你要幹嘛？9 \7 r" j2 @% p7 I
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

沒理他的過敏，「陸判官說，我就算抄電話簿，也可以迷惑眾生。真的嗎？」2 B$ J7 c' k0 D

他瞪了一會兒，氣餒下來。「…你就算讀現金帳，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你的7 O  ^0 J- w! A9 `
作品是眾生的罌粟。禍害，禍害…」' }+ N2 H9 Q! ^: P

嗯。我也明白我是禍害。% u" b8 F0 P0 P  D
  o2 D5 b/ `! U6 w/ x/ R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
。」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

小司張大眼睛，「…『招魂』？你…喂！你不要亂招！你要招誰出來啊？！你到
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4 G/ D1 g* ~7 p4 t7 v
& H/ d' d& q% E, w: t: Y0 X& U. R
我是發瘋的禍害，當然知道啊。7 R! n$ f: h# j
2 n0 M  K2 L, k" u
「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  X& Z$ G5 Z& o. h! |1 ?' v
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0 @$ E/ B' a- Z) _  I
' [# a2 ]( n* r) N& j' d  ~) X
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 n# v( r' ]# c7 I" `. g1 m
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O( r: U4 G7 V; I7 U
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 」
5 t% I8 f, p7 ^; ?, y8 ]; M
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死去無法復生、肉其白骨皆是虛幻。獻祭任何人，都沒辦& _) ^! K) k6 F3 b
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

「魂兮歸來。」
+ j6 u3 A9 g* B% a& A$ m
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像是呼嘯的哭泣。在虛妄的招魂中，眾鬼放聲大哭，淒4 W. N" |( ^$ }2 A: I! f3 b
然如暴雨的悲鳴。4 n3 s1 T* r$ v  g$ Y/ N
- `% L* j1 K( @4 ]) M
交融一氣。2 G1 ?  j4 m4 [$ c

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大叫一聲，摀著耳朵逃走了。; q: m# B; u4 L4 p& s2 n: X

我念了七天，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每天都有護士辭職，整個醫院天翻地覆，/ g  M9 r2 R2 k+ h: m9 M( _
充滿鬼哭。不過哭歸哭，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倒沒有幾個。還跟我嘔氣的* ?5 m( `; d0 J3 w7 f, U  Q
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求我不要念了。

「拜託，我會哭瞎。」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 K0 p2 n+ l0 o( F) J: q& {# x% I
$ v0 s' i. R7 j& F. [& Z
睇了她一眼，在晚霞滿天的黃昏，我開始「招魂」，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然
後設法躲進地底下。

第七天，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招魂」，然後悲泣。" t& ~0 N- ?. H7 m7 H
啪的一聲，整個醫院突然停電，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我現在只能祈
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5 a' g9 b3 v6 t7 R
9 d+ G: I2 z. V0 t2 ~2 \! _; ?
因為，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我可以想像，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蠕動著
，痛苦的膝行。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沈重的啪、啪、啪。咽喉滾著; Z/ f9 @9 @) V; h" [% Z
血的呼嚕，而且越來越近。0 A: b2 K' K6 [
% H* r3 i2 M+ I- ^2 o
我聽見，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水滴聲。嗆咳。拖著沈重，慢慢接近我的門。

蹦。房門重重的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
猛烈的力道。蹦。: y7 A0 X: q, v! n1 t9 F; |
+ v% V$ e, g' s9 M5 O- W# S
天，完全的暗下來了。黑得如此迅速，如此不自然。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9 H7 ^* }' w" H" w
，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
: r0 F4 _' I0 o$ m& y5 o
蹦！又是一下撞擊，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我並沒有鎖門，只要壓下門把，應該5 [- l* \' N* u
就可以進來。但是外面的「人」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 T# a* u& P% R
/ u2 |) Q7 c( l1 c" e+ a
第三次。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無聲的、無聲的憤怒。2 _/ S2 a$ X/ A2 V/ Y9 q, E: J9 v

我打開門。
; M4 p: Z1 D- Q5 x: q0 m8 Y
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被撲倒在地。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所以銳利的牙齒只- @" u9 W$ b8 ~( P" t( Z( m
咬住我的前臂，並沒有撕開頸動脈。+ f  _* q) D) y. ~0 g5 B

「鍾曉齡，不要動。」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我為妳說一個故事。」: _% m  F, W7 Z& Y  r

6 X2 [  S( V% m- @3 V
她僵住很久很久，茫然的抬起臉，鬆開了我的手臂。5 w/ [  W1 z" ]# ?2 b

肉其白骨。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她還沒長出皮膚，薄薄3 ^7 B, s6 U% J7 D( O9 P, c: m
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 t7 F! {, k8 w8 V, [/ A1 E
像是隨時會掉出來。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當然，也沒有嘴唇。兩排森森的牙
齒露出來，沒辦法停止的唾液，滴得下巴混著血，一片溼漉漉。* e2 ~6 L0 T3 N% _

但是她的咽喉，一片空空盪盪，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 x% T( E) j( W2 G+ M! y
( ~2 l  H2 U1 r# e" ^& q
我拉過椅子坐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這可憐的孩子滿- w; M% n, V  x+ f: Q# D8 s6 m
眼畏怯，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十指不全，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身上狼狽的
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

她在哭。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因為她8 C( Y2 z" ]6 M$ I0 G
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 D6 [+ z$ {* ]; X( O* Q) E
+ y0 i5 O# `/ Z2 I0 R/ B( ?
極其可怕恐怖，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她將血肉3 I! M9 a" u+ \) x' e; E" y/ K+ K
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無聲的啜泣。
4 |) Q2 P9 r' d5 d
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回到自己身邊。這種願望無法責備。但是對於一個被吃
掉的倀鬼來說…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
8 f9 W4 u+ q$ O
被吃掉的地方，是永遠長不回來的。所以她的咽喉、股肉、後背、臉皮和雙耳，: @9 ?) I% g% k% G
還有內臟…都長不回來。0 I3 g2 [5 F# q7 ~( H! M

生前的她，一定是很美麗的吧。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 L# _1 w- A( H9 Q7 e0 [
麗的。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活生生的。0 b; R; o- a0 R# L: d! H9 L
- ?2 k. L) s  l+ H! F2 ]
我，覺得很痛苦。因為心靈破碎過，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這種
衝擊這樣直接迅速，奪走了我的聲音。9 e+ J3 t, s9 q4 w& g6 R

「…我為妳說個故事，鍾曉齡。」聲音破碎而嘶啞，「等說完這個故事，妳的苦4 G* v1 Y! W. K, y
難就會結束。」
$ p% \7 F. {. `/ J% @' F! |
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
最後發現浮生如夢，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回到海中。

「她說，『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我變得不一樣，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 _! J, R0 s6 V, k7 R) m
的模樣？』( p. A3 [! O# M: @* J7 x

他說，『我會記得妳。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記得妳非常美麗…所有生命的本身
，就是美麗的。』! M- `. B4 k- D
8 A) {- n3 ^" Z
她微笑，整個臉如許燦爛，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

我停住，試著掩飾哽咽。9 s. n9 A+ M* B1 q" C4 f' l

「『我覺得想睡了。可以借我手絹嗎？我失去眼瞼，沒辦法閉上。』一條手絹覆% [0 N: L$ K+ Q. G6 g
在她的眼睛上，透著薄薄的雪白，她望著陽光。
" I  W+ I# _! X4 Q' u/ W, X+ ]
『答應我，不要悲傷。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 I2 @9 S  e: W; B
『陽光好美啊…』3 c7 [5 n8 W6 m# A* G6 k: f

她展開新的旅程，向大海游去。蛻下的軀殼，粉碎而雪白。」/ J- a2 ~& N) r; ?4 r) k& M

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片刻，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粉碎成雪白
的骨灰。0 H2 [$ e- M) n" ?) ~
9 j9 I) R- m% H3 ^
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我哭不出來。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4 [0 R+ H& c# D* ?3 Q/ ?. W
0 V$ n- u9 [$ \# X9 T/ U

6 _3 }, L' \5 Y- w$ h
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因為她無法行走。悶悶的，面牆躺著。

沒錯，我性格軟弱。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不想扛這些痛苦。我害怕雨天，厭
恨陰霾。喜愛陽光，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
- v) M. P# G4 S2 L+ q; P
從任何方面思考，我都沒辦法釋懷。為惡者已經在贖罪，任何人都沒有錯…我不% F5 Z+ y4 ^8 R" x
是鍾曉齡的誰，我甚至不認識她。

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又添上憂鬱
症。4 v# ^% r' }, G
$ F. l9 U% k6 d+ M  o
「你再不吃飯…」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吳大夫…」

怨毒的望她一眼，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別添亂了，我這種惡劣的心境，不需
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
。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我只能寫，然後等待。8 B+ L* A$ w( ]- F  j; `2 o
3 A, A/ b* |3 d: _/ Z/ ]
等待的人，卻七天後才來。- q2 k/ t3 z, w! N8 I9 V# B  Q

看到她，我卻沒有吃驚。即使她整張臉、雙手都包著紗布，我也不訝異。之前我
已經問過小司，返魂術很兇險，就算成功，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九成會變成怪7 w% Y6 O& ^' I6 Y( V
物。: l+ k: g5 V% s' v5 u: @

她付出很大的代價。
+ ?$ D; X5 ~! q3 ^8 I0 D  [" s$ ]
不再泰然自若，她慌張的雙手發抖。「…她在你這兒吧？」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 J! [7 n* I% E& _
，她不會來找我的。6 A' w  P2 B3 ^
5 E9 v1 ?0 D. ]4 ]
「對。」我咯咯的笑，陰鬱的看著她。面對她，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 S5 x- _5 f2 Y# C; Z
% h4 \+ `: K, e$ c8 a+ |% k
「請把她還給我。」她的聲音軟弱下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沒有親人了…  N/ S/ u4 K4 ?" w" ]6 Z
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不應該是她…她什麼也沒有做…」她哭了，眼
淚浸溼了紗布，乾涸的血透出來。
; o, |: p6 I" a- w3 a/ L
「我拒絕。」覺得疲倦而麻木。其實我該提起精神，因為地基主說過，我疲倦麻/ P9 S* s1 e5 t1 u
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也不問妳的職業。因為我不想- m' b2 }- a) }7 M
聽妳說謊。」& j- A1 d; Z5 s# b# b# W( l+ j; r

她倒抽一口氣，結了個手印。我的心沈了沈。討厭這種預感，討厭這種從時空閱
讀歷史的能力。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 n0 S6 k8 s  Q, b" |4 e
  z! n2 o0 N% g2 }& T8 [1 @
沈默這樣難堪，我覺得很悲哀。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嗚咽，「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要
養活妹妹…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報應？這就是報應？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 b* x" R# G$ w; `6 t
是上輩子的報應？那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 g1 I( l. C! E0 H' \, Q2 z
「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每一條都該死的重。」

然後又是沈默，窒息一樣的沈默。

「給我。」我向她伸手。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7 z' K' l  N) s# c0 A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Q) L1 t5 \0 m, V. g' S$ Z- D' W
她突然爆發了，「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你為
什麼要阻止我？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七七內只要她吃了『虎』，就可以完全復
活！你為什麼要阻止我？！」3 L1 l' y; e9 F* ?

「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我低低的說。其實我懷疑這不是, {, L/ K2 |3 X5 m9 ?
我的聲音。這樣冰涼、陰冷，像是蛇爬過了肩膀，蜿蜒在胸口。「不能走，她只  A( A, f9 i( W6 C" |
能用爬的。」
& K* l- |6 ^3 z2 {# d
艱苦的，從遙遠的家裡，爬過半個城市，爬到這個醫院。連哭聲都發不出來，流
著淚，一步步的爬。

「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 L7 f) u7 C2 e, a! z5 _
有？妳要無罪的她，再去沾染罪孽？」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

「妳真的愛她嗎？」

撕裂而絕望的哭喊，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聲嘶力竭的，無言的控訴。握, l# V# w/ }2 F) ]  q
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她痛苦得幾乎死去。) q" }9 W% U3 I; t

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

「你搶走我妹妹，庇護那個兇手！」她猙獰的扯下紗布，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
像是一道道爪痕，「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8 i0 p/ ?1 O4 ]: X  A: `

望了她一會兒，陰暗中，我輕輕笑了。「隨便妳。」
6 Z# h( }  ~+ C+ ?
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被醫護人員拖住。遠遠的看，她像是夜叉。我知道夜叉的
復仇心很強烈，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1 A8 O( J3 Y4 e, Y  `

儘管來。* o+ _: o, c% x; E1 ]8 p9 @

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對不起。她太寂寞
，寂寞會引發瘋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 Q) E5 J( g- p' m8 u. F

我什麼能力也沒有，對不起。6 w7 g4 L8 W2 S9 v; T4 m
: b2 {6 J$ O! G5 g- S: w
抱著那罐骨灰，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在沙灘上奔跑3 g8 ], w7 R/ h  n# ?" N+ `
，一切完整，跟風一樣自由。% u6 U- Z' f- E: D2 ~

能夠給妳的，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一切都是虛妄。或許這樣最好吧，一個瘋子
的夢境。直到妳的陽壽盡了，有人來接妳為止。
8 f9 _: U+ M# \) `; P
這世界，這樣痛苦，也這樣的歡欣。
6 z8 O/ V/ ~' S6 C  W+ p9 `8 L
3 w7 l! @! X/ }$ F' i
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 ]7 Y7 {/ I0 S9 k5 O+ ~3 A
7 {5 W& @4 o- |; g( |+ P
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 c! I" A6 G* |8 [0 y  u

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聲明我不見任何人，所以不要隨便來3 u( ^6 X( b$ Q1 `' N
醫院找我。但是，我是說，但是。
4 d8 ^7 K$ b) o' R
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說不定，我會私下和你談談。
* z8 v( G0 m9 ?4 a& R! A8 `) c
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當) ]8 W9 f( ~8 Z7 a% B$ e6 X. L) x
然有更多的謾罵，更多的諷刺，更多的指責…「妖言惑眾」。

不重要。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偶爾，非常偶爾的，我會) h5 p9 |" @: U5 e$ p, e
請他們來找我。7 |% n3 y9 i9 E9 P
) J5 }! _# Z. A  U9 ^) M
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也  R* G/ i1 [# \2 K# j& R/ [  [7 l
因此，我認識了一些人，還有非人。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不過我答應要
保密的。  S9 t3 T3 U, }; @8 M
6 z' x- \# D! c  a/ B1 }
這樣有什麼好處？其實完全沒有。我幫了他們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  s& Q/ @- X9 \% U7 r5 I$ Q/ ~
2 p3 F5 O5 \0 P* g0 B8 O, {+ ]
我只是認真的，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撞
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6 |& K) m$ E4 X0 R8 e
…
5 p: o8 A0 o4 T" I
仔細想過，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剛好大家都能接受
。雖然見過我以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我也不懂，大家都很平和的
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8 m' k% D& h  F8 b6 X: w

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這個妖當然是我），和想為
我退魔的牧師（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他們很倒楣的中招，成了我的讀0 `/ F+ W' B+ ?" m, s: D6 \
者。% t9 `$ b  x- P+ }3 A8 D

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和無法拘束的自由。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2 {* D4 @/ W" \2 x) K
/ R8 z4 w8 b; I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

% _6 u" }5 V! u; \' N1 `2 c6 b
「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我酒量實在很差勁。* c6 X+ w  z% u
) X: ?( P- _$ Y
「我會把你們趕出去，還會摔電腦，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甚至要偷溜出去的
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好讓我出去逛大街。」其實我已經半醉了。

「嘿嘿。」老鬼喝了一口酒，「你對大夥兒都好，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
! y- Z- E. l. m5 q2 m: s, Y' ]* X# P
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老鬼老鬼，真是老成精。「你們是讀者，不是朋友。」8 c2 {3 v* R$ W3 M2 n: K1 B6 @( ?
7 v  ?3 L6 d0 R* k( P5 r- m0 P
「讀者不可以當朋友？」他的語氣很不滿。
5 z+ _" O  S9 f* x  e
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其實，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在心還很軟，神智) o# p( q+ \( y1 ^' h
清明，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  S8 Z9 ?) b. Y. E" @6 p/ I

「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

十六？十七？我忘記了。我開始狂熱的寫，開始有讀者，互動的很親密。血氣方8 N( C; T" v8 V' }1 ~
剛的少年，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怒不可遏，寫了一6 Z) ^6 L/ |& t( i7 u
篇抱怨文。( K) Z- M; q) ~7 m) q5 U+ d1 U% e

第二天，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應該說，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整個主機
都毀掉了。
0 i  j# }) f7 D- l( l% L5 U8 K) p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

年紀輕，只會橫衝直撞。出版社是不好，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我在網站口誅7 O1 Z1 q6 ~6 J) f
筆伐，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1 `  ^9 [: L5 @4 _8 E# ~5 K7 f
% A" D2 y; c) j( V' T
再一次，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跑去出版
社吵鬧，還跟員工衝突，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腦震盪。6 X8 T( J+ T5 K
5 D, H/ L8 z& S1 }( Y# r  [. [
「那時候，我好害怕。」可能是酒醉，我的聲音這樣軟弱，「他們為什麼要為了5 G$ G' |3 e6 b, o1 z
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幸好那女孩沒事…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
$ B, @$ p. w% O8 K# @
其實，我一直都很害怕。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
的人？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我最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空洞2 Q. P9 T  I; G% e) ^8 D
，我知道，我知道…
" K5 ]" M6 X3 |. v6 i0 L2 ^
我只會寫而已，除此之外，一無所有。3 p( G6 |( f5 T! Q

醉到昏睡過去，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為什麼，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
% j* j. m+ s& J  l- _& ?* h
因為我害怕。

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我; ]* h+ X/ A3 [( O- P1 r
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甚至上過床。我還是，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0 V9 n) S* L: ?

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4 x7 o2 h' G4 T! z6 o9 l% [
麼…8 X3 ]5 o$ ~2 A# C
9 ?+ G4 x8 h9 p0 [, p( G
我退卻，然後下沈。越退越深，越退越深…直到離群索居，不再說話為止。' h/ }7 [) v" Y( O  \

並不恨，並不恨那個女鬼，真的。沒有她的糾纏，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只是她
的出現，讓時程加快而已。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
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狂著想要取材，想要寫& ^& P2 T5 U! ?/ N
，想要寫…- n7 B9 k( D& x8 C( m$ s; Y
4 H' u8 F! b! s1 M: W! Z% ]( @5 I
也說不定，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
2 D) ?" H/ `$ \
誰也不恨，誰也不怨。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必然的。9 I% W3 P# ?2 K% |& C- d
. o* O1 g7 p, F& Y
昏睡的深淵好深，深到看不到底。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我在沈、沈、沈。* R; D4 B- ?# d- V

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咯咯咯咯。

沒有，讀者沒有讓我受傷。或者說，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 [/ o& [3 ?- Z6 d) d  r7 i* S
，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封印起來。% x3 L, _# U8 _9 g5 e
* n  h* w5 J) Z& v; x
但是夠了。我取材取夠了。現在讀者對我來說，是善良的陌生人，不要再進一步: T5 v7 F) F4 P% ^, a+ Z
了。他們傷害我的時候，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

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沒有人是真的自由。
) f$ M! Q- Q8 K0 T" Q/ Y/ C( j( ?1 X
＊＊＊

醒來我頭痛欲裂，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老鬼涼涼的看我，嘿嘿的笑。+ a9 W5 k* M; w! h, |' G6 c

「說倒是沒說什麼，」他哈哈大笑，「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 B0 r0 H7 O' o8 _7 \$ e5 e; g7 `

「…真的嗎？」我大吃一驚。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地基
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9 e7 V+ I9 p7 z

我真沒說什麼？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4 H! C; E6 G# c6 t: G
9 d' E9 ]7 |$ v3 v  v  Z8 r
「剛你有訪客。」地基主咳嗽一聲，「護士不敢叫醒你，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9 p8 ~6 h8 E( W! g
。」

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打開來，「重度精神分裂」。

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我的過去，這樣子蓋棺論定了( L" G9 K3 Z* S4 W; Z$ b
。" i* V$ _: w% N( l) K) x

翻著那本小冊子，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咯咯咯咯…- ^5 F6 @$ u) _
1 v6 E' K" o, l' Z" o' _6 W
（第四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6^#

發表於 2007-1-30 04:30 PM | 只看該作者

第五部回家

# a( i7 [, H' X" v8 T: t7 f
& [4 |, Q# t3 u  H- a; _3 W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E5 {* B1 P$ o0 G1 N6 B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I4 [3 ?8 `$ Z% m
$ i, i2 F% _# _; [$ x9 H
" g4 y0 j5 T5 p9 N% `$ j3 |
仔細看了幾遍，我拿下眼鏡擦一擦，又仔細看了看。唔。

今天的陽光很美好，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一陣陣的嘩笑。是個適合# {3 q. \1 H4 J( B
出門的好天氣。1 r  _2 h; O! C" p1 o$ {3 o# K

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若不是我大吼大8 l6 h- {9 P2 t* _: a; W5 F
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狼狽的只穿條短褲，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2 |8 `5 ], \, R/ K; s
扔了。% m) l. S1 N8 D  j$ W4 `
" l2 ~- _  t* S4 I0 R6 v% b& a9 n. e
地基主被我嚇哭，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眼睛噴著鬼火。這根本是鬼扯…只是
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不幹了。$ m" ^  a2 G7 V8 j0 R

這到底是醫院…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 O. p# M5 @: `8 ?& p9 q
就是三重苦，有眼無視、有耳無聞、有口無言。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 k% h4 C& y7 [) Q6 F2 g/ g6 Q
也不會知道。
( T' T' E2 l# i" ~# I( o; x2 A$ E
天氣很好。很適合出門。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0 i3 Y. W/ }; r' m
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叫他從我的版稅扣& t* Q- z/ O' x
。
8 ]/ D$ J* _# z
他糊塗了，我也糊塗了。
' B" Q8 s/ w1 M: [& M
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

列了一下，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我自己
去辦好了。% Q; F! M9 R, ~5 J+ m' i% Q. _8 ?
0 z: P: d% e4 q) [9 x  v* m% V5 k
「小司。」8 T7 U/ _' [1 m+ Z

他嘩的往牆上一貼。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所以修煉還不9 }* C3 E* t- p
夠，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他無處可去，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 @( a: i+ O1 t2 Z2 Z$ H
形的地方留下來，多晒點陽光，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

「別、別過來！」他拼命搖手，「我告訴你喔，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你不要過
來，不要過來！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媽的，你真是人嗎？為什麼你的
鬼氣比我重啊～救命啊～」2 N. e. _- u# i: e0 }* \  Z

我蹲在他面前，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有些許悲傷。被陰差這麼講，真是…' {* b+ Z+ I# N, I3 q0 j
9 N1 M( v% x; K8 _( ?/ [9 j1 j# W
「好吧，我不過去。」定定的望著他，「你變成我的樣子，我要出門。」

「…不要！」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你出去幹什麼？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  ]! m; _1 A7 h& P1 j. Y
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
/ |) r: X- B0 x% D/ Q! T! m$ D3 H
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 b! C' F% A* w8 A8 U% G

「變成我的樣子，你可以用我的電腦，還有網路線。」) ^& d0 {9 A' t! E: r  s. p% L

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有錢能使: Z6 E" T. p& Q, l: P1 I, n* i1 ~- k( Q5 V
鬼推磨」好像可以改成「有電腦能使鬼推磨」…
& f6 B$ C+ @" H" ?7 P% G$ R
換上簡單的衣服，我出了醫院，招了計程車。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8 }0 ?2 l, K1 s) ^9 |! |$ J
撒了一把冥紙，加速逃逸。

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球鞋。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8 g% _+ P  G, i& V
，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 b# t1 O9 @7 r1 ^
  o; J8 w% J' G1 ?2 {2 d
正在冥想時，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 K5 h4 k) N. r1 F" Z
，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

「對不起對不起…」他再三道歉，還下車開車門，「真的很抱歉，大白天的，把
你誤認成…」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那個。」# _; U: d; n5 S% J% W

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我坐進後座，「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 f/ M! E8 ^" Y9 \( L9 }( Y

「唉，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他發著牢騷，「昨天七月十五，我們天天路上跑/ L+ N0 E1 G4 s! {/ y$ I
，什麼怪事沒有？帶一些也比較安心…」* ^# j- _# G1 h+ X  |4 d* c, h
+ B4 _: _, L% y2 D8 H+ u
「哦。」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咯咯咯咯。0 A" A. N( a. [3 c

「冷氣開太大了？」司機撫著手臂，將冷氣關小一點，「怎麼越來越冷…」  A1 x; p& D* z' K' T: k
, h( \/ f3 \" ?) z3 C- m- q" R
等到了目的地，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逃命似的呼嘯而去。

…大概會感冒幾天吧？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4 E# w6 D! i+ a& v: [8 ]
1 P8 g3 `% k5 u9 q
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編輯差點被水嗆死。我猜他是想叫醫生* u5 _1 I4 l$ K" P
吧，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為了要命的稿
，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我還偷偷地抄筆記。! V; c+ C. O/ a' D! L( C$ Y& s  R! d
  V, _% _- N: L
「不是我要用的。」淡淡的說，「我要安置一個孩子。」

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 Z4 ]1 v5 {3 S, {8 l* o) O- g3 g

到了靈骨塔，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親自抱著她，放進去。可憐，什麼都沒有% X1 T: f9 t# c# G& M% b5 z, w
了，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到這種地步，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
. G$ s( Q: c9 X7 A4 I# R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 ^1 ~4 e2 o- d4 n$ ]2 I2 i5 M) V, Z
( j! H6 C2 [, s8 F/ r
突然滿感慨的。
+ @4 D4 V8 K0 ~+ z3 E7 m9 ]
! U! ], G; Z: a7 A( `- ~/ t
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 f% o5 G1 ?; a2 p
一個。

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正確的說法是，「風邪」。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
。$ t8 s5 G8 @/ W6 r

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我買了想買的書，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不是假日，街
道空曠。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婉拒了優雅的廳內，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 K6 s; l  j" {' Z5 ?; I! p6 j, [  B8 N
台。

「…但是，裡面有冷氣…」服務生大為訝異，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硬要待在室
外的客人頗奇怪吧？

「我抽煙。」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服務生才恍然大悟，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
。

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對別人來說，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但是對我這
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1 e3 b# ~: s& M! U% J

而且，海風這樣的清新，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真的是一大享受。5 N6 j  S/ k% N! {; d3 P$ Y
  ~; y$ B. U6 j3 c4 _! F
喝著咖啡，閱讀「龍槍傳奇」，安靜的午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吹著口哨。沈
浸在閱讀中，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無視、無聞、無言。零零落落的客人，: I( c# |1 c. x6 ~8 O( C
有人進來有人出去，我完全沒有察覺。
* |. w- t0 [* s  l/ W
「你…你是夜書吧？」驚喜交織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顫抖。! K* @8 ^7 T6 Y% v5 a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才茫然的抬起頭。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坐6 y: h9 y8 E$ P$ `
了下來。「你…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減完變成帥哥了！
」% \9 x4 j1 R3 @; w$ x( ], }! f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很可愛，很甜，個子小小的，
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

不過是過去了。現在想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 J, P( w1 u6 k4 j1 c- [7 z
0 Y3 a1 `; |: G
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時間很短。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但是現在我卻想
不起她的名字。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有點不悅－－打擾我看書。
3 V  n8 q( G* h: R7 u
「嗨。」我淡淡的笑，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不禁苦笑了一下。長久的厭食和1 z- p: m3 T. c
鬼氣的侵蝕，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自己覺得不男不女，卻可以吸引世人的
眼光。
, d1 b" i3 e" u
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
# J4 H  @  a+ T! O  `5 E+ b- w9 i
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微胖的模樣，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 L3 D* I2 I0 F) {( w

「我就說嘛，網站的消息不可靠！」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都是亂講的！
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我就說哪有可能？我可是很了解你的…」

「是真的。」我漠然的說，低頭翻書頁。

她尷尬的住嘴，小心翼翼的打量我。「…夜書，是我害你的嗎？…」# ^% l+ a% h% R5 o* h: s* `2 Z

抬頭看她，除了懊惱內疚外，還有一點點竊喜。真是無言。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
瘋，大概是種光榮？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
6 i- z, n) c. @: l, w
我相信她愛過我，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 U  A1 {+ C6 e8 r- j4 R
& T% e6 z. M6 B/ X0 v; f
「不是。」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9 @. w* p) d9 q$ q/ e- t
" j+ K3 W* q1 ^" ~: x
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5 J& m! g0 k6 F
點。「那…你的故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有…陰陽眼？」6 c* N' ^. w- y2 }8 V/ \7 n5 w, o
( S, c$ n* O1 D' ~) w* y5 P1 r5 i
無聲的嘆口氣。就算怕，也覺得刺激。摀著眼睛看恐怖片，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
聽鬼故事。她怕我，但也覺得很特別。9 A( l7 P9 p8 Y5 t- E% e
8 u5 q; m- s6 N% w
越危險越有趣，這樣嗎？
" r% m# C. J: b, y
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整個人僵硬了。
2 d* p5 q. d4 v1 p6 T4 {( C3 p2 ]
「有什麼？你看到了什麼？」她尖聲叫起來。
1 ^6 |5 q% r$ o1 ?
「什麼也沒有。」我的目光回到書頁。

「不！你一定看到什麼？！」她拼命抖，「是不是有什麼…有什麼纏著我？」; h  ^  `. M$ C7 K4 w; N% h. a

「沒有。」我抬頭望望天空，有點雲了，陽光弱了些。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 Z7 N6 T# Z- b) _9 c- N
，「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

她跳了起來，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4 J7 U# Y' |+ C% L0 S5 X) r8 j

…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需要這麼害怕？

看完了那本書，雲多了起來，看看錶，快三點了。再拖下去不是辦法，還是去赴
約吧。結了帳走出大門，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

她滿臉的害怕，緊緊的握著裙子，「請、請問…你真的有陰陽眼嗎？」
  l  j( g( ], b4 \* |! J
回眼看她，她抖得更厲害。我相信她是害怕的，不管我裝得多正常，但是我也沒
辦法把鬼氣收乾淨。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靠近我都會覺得冷8 X+ O& K0 r2 u
。

「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偷聽。」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只是我真的不知道. w( u0 N$ L$ \6 A' C
，不知道該跟誰求救…我沒有發瘋，請你相信我…」

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嚴重到求助無門，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
* d* G& [  |% A
「妳的眼睛沒有狂氣。」我沒有笑，這是地基主的建議。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
友善，「有什麼困擾呢？」

她明顯鬆了口氣，「請問、請問…真的有…」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嗚咽，「真的0 M" _/ t0 _5 G' g8 W1 K
有嬰靈嗎…？」) C) e1 `: @3 h" X

我皺起眉，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 B! n  K3 g; Y6 q# L- |
& \( u$ e' E9 K& w" v! G, a7 i
7 K+ A1 L- {/ U, d
「沒有嬰靈這種東西。」我很誠實的回答她，「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還算* [6 x5 `8 o9 N# |
是新名詞呢。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我是說，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師父一定
會笑的。」

她似信不信的，滿臉恐懼，「但是但是…我、我…」她哭了起來，聲音是那樣的
心碎。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音，充滿愧疚和痛苦。

我說過，我的心靈滿是縫隙，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我很怕這樣的感染，
但好像來不及了。當她叫住我，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就已經來不及了。, U, j; B! }3 Y& l* U

「我問妳，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我的聲7 U  e1 e1 B5 V- X. e! j+ n# {
音變得細軟，顯得很陌生。
+ w6 {3 F5 I' C6 M1 p# _) D
她愣愣的看著我。9 k6 f8 K$ d  I+ \7 F1 Y! v! I

「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為什麼要那麼倒楣，綁在妳身邊作祟呢？當然是早早的
投胎轉世了…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就算有，妳的罪也只有一半。讓妳懷孕的男
人哪裡去了？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 @! e$ U! |+ ^1 a2 N! ~8 L4 L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像是周邊蒙著迷霧，神智清明
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3 `) {9 ^& U7 e, I, x6 X
& o* A- E  B+ h: W' ]
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被經濟和生活壓垮，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畏6 i1 ^) K$ G( x7 L2 n
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卻毫不在意的笞打、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這是什麼+ X$ t5 P; ?8 K  k" J
道理？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讓他去已經準備好、成熟的家庭，不要製造更  w: B$ z. [9 b
多無辜的幼小亡靈。2 @" O8 o9 Q' P+ I

或者是長大起來，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6 \0 k, T) H( i

我的頭好痛、好痛好痛…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 r' C8 S: }  q
去。

「他在哪裡？」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他在哪
裡？！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他在哪裡？！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 `' I7 g/ |! F) n7 ^
生育嗎？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
、傷害過妳！妳怎麼可以怕他？妳怎麼可以污蔑…」9 o: L7 W) o/ w* {
2 Y8 W' ], p: s9 N+ o
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殺掉他，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
( N3 i/ z3 |2 {+ @; U6 T7 p1 O
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出現了烏黑的1 t% C. P5 V$ r* n6 |# E
爪痕。
3 Y1 Q2 m& ^& {: B* i: N8 u& l
原來是這麼回事。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沒有唆使她去殺人。語言有著特別的
力量不是嗎？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但也有一定的影響。& o! C' f" l2 B' P. N! D

「妳都讓陰差帶走了，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走開吧…」我喃喃著，頭痛和
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9 I5 \; H* h7 H8 c: ]
& |5 n  f: ~  A/ b8 f
像是被蠱惑的女孩，呆呆的望著我。她沒喊痛，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
2 c9 y# o3 O% {' ?  V" P+ Z
「沒有嬰靈。」我找回自己的聲音，柔和的，「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
。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別再這樣了。至" E8 O( `& ^# F  i" ~  H
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忘了他吧。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會認真的去防護: ?4 Z9 k- j3 \- A. D9 q
，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

我鬆開她的手，她像是大夢初醒。「我覺得…突然很輕鬆。」她笑著，雖然還在
流淚，「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
% J' j% Z8 Z, }6 H8 z
「一定會的。」我肯定。
! S2 F/ L2 ]( x% j3 q+ R2 V
我知道一定會的，因為她腳邊的黑影，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這就是多管閒事+ D2 k. @6 g5 x  T$ y9 a% A" s' \. G
的下場。仔細的看著他，我知道，這是很古老的妖怪，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0 L2 w. e9 v' w) k" Q3 v6 n
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將女性的生氣吸乾，病亡而死。

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只有這種小妖物，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驚嚇著女人! \# ]- N% n+ o
，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
  `0 n/ W6 a$ l3 o: _, J
不過，我是男人。他們想要啃噬我，得花相當的力氣。
% o3 U% q0 T, T4 _
很想說故事給他們，讓他們離開。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1 t* W5 J; @( e8 Q6 _$ ?
。  o# `9 q7 t3 }, x

四點多了，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得趕緊去赴約，然後回醫院。不然滿是縫隙的心; ^% ?0 f8 t, ?: u" G1 Z; A
靈，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 a, H; m+ |; c3 J% B
  ?- }7 `+ I6 Y- q4 _+ [
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黑暗造成7 q4 C6 \# _9 H5 V6 P. g4 x( E
的創傷，是永遠不會痊癒的。

走進捷運的瞬間，我發現，我迷路了。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但是一個人也$ i* h$ F% y) f7 T3 i
沒有。
. l+ A$ J( M; z% C% h& q9 N
我沒說什麼話，魍魎依舊如影隨形。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一隻手拍了拍我的9 `* [8 F7 Z' m: y% l- E& _
肩膀，我卻沒有轉頭。
# _4 {" K2 F4 U' O- x
「哎，怎麼這麼無情？」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抱著我的胳臂，「你也是去
聽演唱會的吧？」她仔細看了看我，驚喜起來，「你是姚夜書！我看過你書裡面
的照片！」

我想說話，魍魎突然發出「哇哇」的嬰兒啼聲，我的聲音，被鎖住了。唯一的武( a# n- n% W3 Y0 B
器就這樣被剝奪。( x6 f; ~( V2 m$ x" ~1 Z! v# @

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她很年輕，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留著一頭很長的頭! N. n( O6 \8 g5 Y( @: w
髮，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
* N2 @8 v: Q; z1 X
「我也很崇拜你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她嬌笑，「當然我更喜歡他…8 ?% I$ I6 o$ |
他唱得好棒，我愛死他了！每一場的簽名會、見面會，我都有去喔！他好帥好帥
…」
. X2 J" C0 q6 f$ \; @- }/ b
她喋喋不休的說著，神采飛揚的。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 k$ l; R2 y+ h1 G/ \9 U3 f& B) J
充塞在整個地下道，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

「他是誰？」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 F  }# v  V2 g5 j
9 \& \* F- C, M# `2 I5 f( p
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我們兩個人站定，她努力回憶7 G- u' Q" z: O
著，而我，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失去了我的聲音。3 c8 w# D) o7 b* t) H

% t& c$ [- k: q; E# d
如潮水的人群中，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不時被推擠著，身不由己的往前走3 C" K. r4 k" f! |8 F
。5 M$ }1 z# z) T# E. l

「他是誰呢？」女孩喃喃自語，「他是誰呢…真奇怪，我那麼喜歡他，現在我卻
想不起來。我好喜歡他啊，每天都聽著他的歌，看他演的電視劇，房間貼滿他的) c8 `4 v. n8 R- x: l7 Y: e
海報…」

像是想起什麼，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你聽，他唱的歌…」她很慷慨的分了一/ _* g) g8 L* f, ~
個耳機給我，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
6 @9 _7 b: h9 |# f; M
「奇怪，為什麼壞了呢？」她很苦惱，「我好喜歡他…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
起，甚至和他結婚呢。為什麼我記得你，卻不記得他？」
0 H3 [  z/ p. m
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現在我只希望，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但是那隻魍
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望著我，「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所以才想不起他的  o* z8 ?; N+ [5 C, ?
名字？」6 \6 D" ?& E9 H4 n2 `, ?/ x9 l

不是的。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每個時代都有偶像，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 d/ ?" Q9 q4 C$ L
少女。我覺得，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策劃的，是叫做「命運」* O- E( `$ b/ d& z# v: b# z
的詭笑者。% m& f$ D- _. A9 v% s' ?  Y8 K

在鬼門開的第二天，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
的偶像，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因為死亡的洗禮，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 R* I; n) a" V. P- E
( \& y  s9 ~  O/ T( Q! K
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遺忘也是應該的。. c2 _  s0 F" W& \/ g
' w$ p$ C1 R( F0 Q5 r0 L" p. [
人潮開始騷動，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我依舊被鎖住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魍魎陰惻惻的「哇哇」兩聲，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一起
盯著我。
8 V2 x" V( E  Q3 y
「是你吧？事實上，我們在找的，就是你吧？」女孩滿臉夢幻，牢牢的看著我。/ W2 @* Y) v$ u9 Q2 d' Z
2 Z7 b: [3 u! X3 Q# @
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鬼。3 d" c6 x+ V5 L% H/ R" T
& p+ [# b( s2 _# ?
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連呼救都不能。迷霧又來了，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 K/ p" `; V& L( n- U! y) g; _
，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那種寒冷到8 O" n! O0 _/ `* y/ f, M
極致的痛苦，像是火燒一樣，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吞噬，互相撕打。" E; }; D' V9 A$ k: K8 t
/ L: W% |/ D- I
這樣痛、這樣的難受，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
面，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幽藍蕩漾。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
( r% z$ \$ U$ {7 p; K
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將活泥鰍和豆腐放
在一起蒸煮，因為越來越熱，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這還有個好聽的名6 m  h- I& u( T- i
字，叫做「草船借箭」。) K3 E" t; m7 C

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

說不定，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
境。但是今天…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7 E" l7 p% f6 ?3 T" z: R3 o
, E0 T: U. u8 f* F
今天可是，可是我媽媽的忌日。姊姊趁著爸爸出門，要我五點半的時候，回去替9 Y% ~) v9 C" F( I, _6 O; M$ k3 e
媽媽上香。: h2 e' }9 D: `: D3 {
  w: B9 x$ z/ a  u# r! e0 Z8 I2 J" ^3 T
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我還是希望可以，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 J  C7 c+ [  I8 q. s& X* B9 a

「媽媽…」我喊了出來，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還沒來得及逃離，已經四) z* e0 i* n7 D* f; H5 K
分五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7 ]9 b; \) e3 E0 W" i  _7 `
, }$ E/ m5 y$ W, t( m
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像是鋼青色的煙火3 G5 e4 q7 b% q( [4 |* }% y6 h
。

「姚小哥，你還好吧？」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 ?/ w# B, ~* F8 q9 o$ N
嗎？

我還活著。咳了很久，一陣陣的發虛。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我喘著，並且- _8 M0 ^6 E* ?
苦笑。

「喂，饒了你們就很好了，還在這兒裝模作樣？」老陰差吆喝著，「快滾！」
3 l% C1 x$ `4 F
我這才看到，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長髮覆面。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轉身
要離去，又戀戀不捨。7 O6 v: y: J& |: @4 |
% U1 L5 k" V' ^" q+ P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 U1 b6 w6 E' |) U7 w6 ]  y8 L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 U# S. v2 D; A3 u" Y7 Y
她掩著臉消失了。
  m. _: T. p6 P# E
後來我有回家嗎？其實我不記得。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聽到低低的哭泣。那, Q) s) k0 t+ ]8 P
哭泣的聲音…真的很熟悉。從小聽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7 N& s# X7 ~( |0 F- T

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他的臉抽搐了一下，「這…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 c+ o" {' f1 e/ v+ W
」

會是誰呢？「…怎麼還不投胎去？」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我還她，我可
以還。

「心裡擱著事情，怎麼走得開。」老陰差發著牢騷，「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別
讓父母放不下，那就是盡孝了。」

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還是因為受寒，我生了場大病。但是再怎麼痛苦，我都* h" \0 g% E- ^" [4 m6 ?
沒有流一滴眼淚。: m& ^+ }) I% c7 h" z
' ^) \5 |% X- k7 v
不能讓她，再有什麼掛心的了。

" r# }8 r8 }9 Y/ a! s
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我病情惡化。

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被陰鬼這樣穿刺，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又千創百孔，
在發冷發熱之餘，連連暴吼，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5 w4 N( J  o& Q$ Z* P! d% [
5 S. c, H5 n  g" X
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2 X. \+ d/ ?) l% ]" J& M" X4 d

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懷8 q6 l; g! S8 d5 Y! H% V9 l# Y" X
著絕望的鄉愁，和被鬼蝕傷的靈魂，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一聲又一聲，一# s  V- K1 A- d9 C. J
聲又一聲。

但我還是，沒有流半滴眼淚。

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和那杯甜美至1 }) T1 f  B9 I2 D0 o/ S" M" b
極的水。我好想喝，好想喝…

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我在昏沈中，看到楊大夫身後有& O: {: K1 X% }3 u
著極大的翅膀，雪白的三對羽翼，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 I9 b9 K, b4 _4 k- k3 p

「喝罷。」他將水湊在我嘴邊，「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但是你也奇怪，( `( l# ~6 z7 L7 `
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為什麼不叫他們: j5 q+ C3 u5 B6 x( J5 h: d8 N( v
救你？」

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迷霧被驅散開了，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4 |& q2 s7 {& |4 F; u
8 b2 h9 N4 ^9 ~8 Y( E2 L+ b# J
「…他們不是我的奴隸。」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他們跟我什麼關係？只是我
的讀者。」/ T5 b  i1 _9 j0 L  R+ I; K3 e7 j
' Z9 |$ E2 c7 X8 ]" b3 v
我說過，我性格軟弱。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尤其只是幾本破書，和幾個漏洞百4 M- Q! ?! P( i: E& H
出的故事。精神上的潔癖太過，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因為我
比誰都知道，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

我不知道怎麼還，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8 h, f- U/ Y' R. B
' z4 T4 K" C/ z
他幫我解開繩子，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拼命在% N1 A5 Q& y: j3 v$ m1 A5 J
牆上抓爬，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

楊大夫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望著我。$ Y. x: g5 \( f- K

「你要不要轉院？」他提議，「換個環境。而且，我所在的醫院比較『乾淨』，
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
」
5 D6 Q! a) M0 \6 D9 C, r. P# J+ F
「…讓我想想。」我訝異了。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就像我不太喜歡他。
或許，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我反而相信他。
( t0 {2 R; t) j# w. N  m6 g# C
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但我真的好起來，
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 N" Z7 b- r' ~% @5 b  Y2 E
7 a; ~  y: `; S) E+ M* i/ ^
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肉芝」血淋淋的塞進我3 S) F& `% F1 o( a
的嘴裡，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我可能還舉棋不定。

不管怎麼嘔吐，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雖然$ }% u# N4 A+ i
小得只有食指高，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

就怕我早早的死了，故事來不及寫完。

就算這種「肉芝」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我真的心灰了。果然，我跟讀者不該' F7 q( U: `* ?: O7 |
混太熟。他們眼中的「對我好」，只是讓我更痛苦。0 \$ @; Z: e1 Q" j; R( a! |
6 K2 J' ?& J# C! k. L
我又吃了人了。
( o& f# ~% t: n9 E
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虛弱的倒在洗手間，我沒有落淚，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
力氣。

「喂！」小司從外面走進來，嚇壞了，「你是怎麼了？沒個人扶你嗎？發生啥事9 L2 d% Q! ^! N( {/ s/ Q+ E) n
了？」他將我拖起來，粗魯的扔在床上，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

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我也沒糾正他。「…他們逼我吃了肉芝。」, j) ^; Z/ @2 t& Z9 `4 q! b

「噁。」他皺緊眉，像是也想吐，「怎麼逼人吃那個？多噁心。」, _9 ^$ X/ \$ p
: w3 N# x, ?& ^, o. D, F' @
我笑了。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也只能笑了。
: ?2 J( K1 P7 T3 E' {+ f
「小司，你喜歡我嗎？」我拉著他的手，輕聲的問。) I% T( w' l0 L4 s
2 \% {$ `! Z# z
他唬的一聲往後跳，「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他拼命的撫著雙
臂，「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

「那好。」我點頭，「我要轉院，你跟我來吧。」
* f7 ]7 W+ ^8 c* }) @4 k0 g5 |/ T
「我？為什麼是我？」他大嚷大叫，「我有那麼倒楣嗎？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0 B$ G1 s0 p. s5 m
？為什麼是我啊～」1 P, c3 T: O9 |7 T

呵呵，因為你不喜歡我。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你是個…非常單純的讀者。
我是個卑鄙的人。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而' w5 h8 K7 }. n) _' |1 f  i
他，不喜歡我。

最後我轉院了。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只是臨行
前我說了一個故事，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
; m2 n$ e; }9 @0 f' ~
後來我轉院了，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 i& B$ p; K2 t7 o( H  A
小司是最可憐的，可以化為人形的他，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還得負責保護我7 i$ Y% _+ b0 j! j1 p* f
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8 F8 M! V& p/ q$ E+ a3 T

當然，我也還在寫作。至於鬼魅，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
0 \$ p# i7 d2 n: D: o$ R! R
我凝望著深淵，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凝望著我。
/ j- Y& x  P; m& ]- c
咯咯咯咯。

（全書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返回列表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收藏此主題] [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

[通過 QQ、MSN 分享給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