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陰陽師 - 靈異恐怖文章區 - 靈異恐怖版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1^# 跳轉到 »

發表於 2007-8-26 11:59 PM | 只看該作者

首　冢+ P0 y' T# G8 M2 f. D& \# y; J( n

我要寫一寫賀茂保憲這個人物。1 h+ A( z1 k( e2 W
5 g: L& P! w7 q
他是一名陰陽師。1 C7 v! B( V) ?/ i% D6 [
0 H/ x& N& r: {1 w
他和安倍晴明同樣呼吸著那個昏暗時代的氣息。  |( x2 i- k! `5 ~
4 I& B1 f  ~8 s! U1 }5 r3 j' W
賀茂保憲是晴明師傅的兒子——陰陽師賀茂忠行的長子。1 A6 t8 t% _9 K: J8 x$ j

有史料說保憲和晴明是師兄弟關係，也有人認為，保憲是晴明的師傅。

保憲較晴明年長，但在這裏我不想特別表明他的年齡，因為這樣對以下要講的故事可能比較方便。
8 `0 n" ~/ a+ u/ B. N9 [; ^( y
陰陽道後來分為賀茂家的勘解由小路流和安倍家的土禦門流，成為兩支；若土禦門流以安倍晴明為始祖，則勘解由小路流的代表就是賀茂保憲。
2 ?0 b3 t( U# C( l* W; y7 E8 L
保憲的陰陽之術據說超過了亦父亦師的忠行，有一則史料這樣記述：當朝以保憲為陰陽基模意思是說，本朝的陰陽師就是以賀茂保憲為首領。

晴明年幼之時，跟隨師傅忠行前往下京，他最先察覺到百鬼夜行的情況，報告了師傅。這則逸事已多次提及。

據說保憲也和晴明一樣，自幼便能識別並非此世的東西。
- c9 C/ w5 w. }9 J% T6 }+ ?0 I- q
《今昔物語集》裏有這樣一個故事：一次，賀茂忠行受一位身份高貴的人物委托辦祓事。0 ~% s5 z0 B- H2 f6 A" b9 i4 V1 H
% k& D# @7 t2 v, ?6 g
所謂祓，是指驅除污穢和災厄的儀式。既有作為慣常儀式的祓，也有具體地清除某種禍事、保護人身的祓。1 H4 n, y, Q% Z) O
/ q9 h% b4 z% [( e1 a. v
《今昔物語集》中沒有具體說明是何種目的的祓，但從故事的內容來看，應屬後者吧。( l2 v+ u, E9 `) t7 B/ @! q

當時，賀茂保憲還只是個未到十歲的小童。3 j/ \5 z& R: C2 e

這個小保憲向要出門的忠行懇求帶自己一起去。他苦苦地懇求。4 x, U! F/ x1 Q! {( Y
& m3 L( c$ N% }( C9 \1 {
忠行沒有辦法，只好決定帶上不到十歲的保憲去那個祓殿。0 p$ T# D, n- P0 ?
7 I  ?* f+ a7 h; w( F$ g6 s
所謂祓殿，就是舉行祓的儀式的建築物。有專門的祓殿，有時也在普通的房子中，選一個房間當作祓殿，舉行儀式。# {" I' o# p% X! V; F
% o/ }+ O! ^7 Q2 P
祓殿內設祭壇，前置八足案桌，案桌上放置供品，供品為米、魚、肉之類，以及一些紙折的馬、車、船，等等。

忠行坐在案桌前，開始念咒。# X: r; V4 z# X; s" `: b: }! Y

委托做祓事的人都坐在忠行的後面，老老實實地低著頭。
" S, B4 W! c6 B0 |9 ^7 q3 S8 Q/ O2 b
至於保憲，他坐在忠行的側面，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左顧右看，一會兒又撓撓耳根。
& q5 |+ o. b1 g/ R% c( T/ b& F0 w
不久，祓事做完，委托者散歸，忠行父子也離開了祓殿。
4 t2 B. [2 @: a) T4 Z- H8 y
歸途之中，忠行和保憲同乘牛車。
6 R$ F, g' T' f
牛車四平八穩地走動著。大約走了一半路的時候，保憲突然開口說道：“父親——”# W! V  e- o' `

“什么事？”忠行問道。
+ a/ _  }' }) t( D  w! Q" z
“那些是什么呀？”保憲說道。8 S6 ?- y5 A, ?) i3 ~3 W+ Q2 ?

“哪些？”! U/ W9 l+ W0 J( M( V$ C
/ S( C. J7 _; ~
“我看見了奇怪的東西。”

“什么時候？”1 ^8 T9 I$ i. F$ U. H3 M1 c/ c
% R1 r6 J5 I- i4 M
“父親做祓事儀式的時候。”, Z% o) s; L5 p4 }5 f
- k/ n" k& i6 D
“你看見了什么？”
1 I( Y: U3 ?1 \
“在父親念咒的時候，有好些像人又不是人的東西出現了，不知從哪裏來的。”5 b3 x, ?* y9 _3 s' u! ~

《今昔物語集》中這樣記載：一眾嘍神色可怖，既非人，然則以人形現身，其數在二三十……
  A* `. q, r5 o0 e% n) `" p
保憲還說：這些怪異的人形不但食米啖肉，還騎乘安放一旁的紙馬、紙車、紙船，在儀式進行之時喧嘩不止。4 o3 @" e# Z& O0 u3 j; {, j
6 _4 t  ~8 i! {. }; N  j, S
“你看見了那些東西？”7 q" E) Z; g3 t# c) T

“是的。其他人好像完全看不見的樣子，但父親您也看見了吧？”, J/ D4 M0 x9 F8 Z- Y! s( e( t9 E$ Z
1 j5 K" V1 r0 o+ @4 }' z  ^
“噢。”8 z' a/ O0 V, B/ ]: C* v
: i& u$ j+ a& o$ ^
“我一直在想那些到底是什么，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所以才問父親的。“

“那些嘛，也就是那樣的東西啦。”忠行說。5 S$ ?- n' i+ z6 H7 G

“那樣的東西？”/ l  I, H/ O' I' l5 A0 F
7 D' S/ ]$ g5 r+ l  P3 M; |
“對。”$ |0 N: c  j) P+ m- k6 A, N

“我還是不明白。”
- v; k, s6 S+ b' u1 f3 P. d
“這世上存在著那樣的東西。如果你不是我忠行的兒子，我會簡單地說那些是亡者……”
4 U3 T7 q# Y" A& a) @8 }/ V
“不是亡者嗎？”
9 B2 A+ h( |( ^: F; s
“是亡者，但這樣說還是不夠全面的。”; k: j* L0 D0 J9 H- m
7 q, D& `" {2 G8 ]: U9 ]* }
“哦……”
1 Z- L" ?% ]) B4 k, G+ K' @
“所謂亡者，原指人死後，其魂魄變化所成的東西，但你所見的東西，卻與人死不死沒有關係，而是一直存在於世上。”5 G# W* o5 _! L: R- u8 O1 }2 a+ n% V

“……”5 \3 _7 y# W& f' k9 o, m! D  _- f: X

“天地之間，石、水、樹、土，還有你和我，都有那種東西存在。當人的魂魄凝聚不散，附在上面，便會成為你所看到的那種東西。”

“唔……”
2 {* b& t" W' T
保憲似懂非懂地應著。  ~8 m5 S+ W6 F  s( A  h) W. Q

“不過，爸爸能看見這些東西，是經過多年修行才可以的。你是一個沒有進行過任何修行的孩子，你竟然也能看見……”
1 n$ O! @: [0 K' ?0 h
“是的，父親。”

“你得實話實說：除了今天之外，以前你也曾看見過那些東西嗎？”! Y9 o( t+ P& L+ w8 I/ c: B! g( q

“是的，有時會看見。”

“嗯……”
7 O% `9 R, ~# [5 L; m: c
“父親的工作，就是跟那些東西打交道嗎？”

“不單純是這些。不過，基本上是吧。”
* S9 d. n% d& j; O3 f3 U$ D! e
“挺有趣的啊。”
4 e2 \7 v  m2 g5 {2 d) I) q
保憲說著，臉上浮現出笑容。5 }8 R4 \5 l; z

“原以為還是很久以後的事呢，看來該早著手才是。”' ?6 y0 d. e5 v/ O+ k# G. t( T7 k8 w
8 A$ B, M# W- z( I6 m
“您是指哪方面的事呢？”

“就是教給你陰陽之道的事。”

“陰陽之道？”
# {& D+ @4 r# s6 c# M$ x- A
“是關於天地間的道理和咒。”

“噢。”

“因為那種東西隨時會出現，如果你對此一無所知的話。有可能像道摩法師那樣誤入歧途。我要把我所了解的一切都教給你！”
4 S) J4 @* M  @5 D5 I
忠行這頭大發宏願，但這個十歲孩子的回答卻有點漫不經心。
5 ~( q/ k+ P: q8 e+ N! N
“是嗎。”" y6 f( Y" H; ]6 ~& h& E" P1 ]* |7 F

不過，忠行還是實現了自己的承諾。% F- l: m4 T* e+ Q& N- g

從歸來的那天起，忠行就像自己所說的那樣，把自己所懂得的一切都教給了兒子保憲。

像幹涸的大地吸收雨水一樣，保憲將父親所教的一切都變為自己的東西。1 }9 @6 M( p1 M  u% u- V! Y% K
/ A8 x0 L  c2 z4 X: j% P0 C
二

酒至微醺。/ @1 x5 k" z7 w( y5 K( w' K2 C
1 N" {- u1 E% g7 [
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家。

在外廊木地板上，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相對而坐，自斟自飲。' j+ U/ Q4 S* h& T

晴明一如往常地靠坐著柱子，支起右膝，右胳膊搭在上面。

晴明很隨意地穿著一身白色狩衣，目光似看非看地投向庭院。
; s0 Q0 \) C: w3 L9 A( x7 Z' s
皎潔的月光照射著庭院。

這是秋天的院子。院子四處長著黃花龍芽、龍膽、桔梗。秋蟲在這些雜草中鳴唱。  l* E# {% l0 f

晴明和博雅之間的木地板上，放著一個酒瓶子。" s0 \( p  p; S! L! g* U
0 {% S1 R$ H7 X2 x( |5 x
在晴明和博雅的面前，各有一只已斟滿酒的杯子。還有一只空杯子。7 c" @& H* z" W: `; P% G; d% o
: \9 Q. j3 S5 x1 Z2 j( _
下酒菜是香魚。各自面前的碟子裏，是撒鹽烤熟的香魚。) Y, P. F+ h* z" l0 u
/ U9 @1 ?. {& R
剛烤的香魚的香氣散入夜間的大氣之中。6 P$ y- L- F. w5 q  C* B
- M! a  D  f4 A9 `5 l+ N
“說到秋天的香魚，就讓人覺得傷感。”
6 R( S0 ^0 c# W$ V9 g( {
博雅邊說邊用右手中的筷子戮著香魚背。/ S# N3 t8 W* D2 }6 U

“像這樣一到秋天吃香魚的時候，我就不由得痛切地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唔。”( M6 X2 _3 Z& g6 u; p* I
3 n- e; s5 p/ _# N3 Q
晴明靜靜地點點頭。. U# |6 n8 D0 R: V, @3 c1 {, }5 R- ~

香魚也叫做年魚。4 O$ J& b  c2 p  s9 ?$ I
1 R0 L, W4 x. H, y
香魚在秋天產卵。孵出的小魚順河而下出海，在海裏成長之後，再返回原來的河流。時間正在櫻花落下的前後。
' K* I1 M3 L" A7 L
在清澈的河流裏靠進食硅藻長大，到秋天水溫下降時，隨著一場場雨水來到下遊，再次產卵。產卵後的香魚，無論雌雄都會死掉。

香魚的壽命是一年。+ M* ^. _; c1 U- h5 p$ L. ~
2 I5 r3 k- V  X, |7 K* C! q) d
在一年裏，誕生、旅行、成長、衰老、死亡——香魚要經歷這一切。

“哎，晴明……”
: j  y" V; I+ @$ p$ k
博雅用筷子撕扯著香魚的尾鰭，嘴裏嘟噥著。

“夏天時仍像嫩葉般青綠色的、健壯的香魚。到了秋天就變得衰老，呈現黑糊糊的鐵銹色。簡直就像看著人的一生啊。”
, Q5 ?- S  E; I: l) r3 M
接著，博雅又用筷子扒下魚頭周圍的肉。! g; r$ B, a# {& E7 x
. A5 C( \- U+ b
“像這樣來吃秋天的香魚，我不免覺得罪孽深重。但如果問我：要是在它沒有衰老時吃掉它，就不會罪孽深重了嗎？我又覺得，那樣也是罪孽深重的。這可真是挺煩惱的，晴明……”

“噢。”& l' z. @; j0 e; t

“大概人吃什么，就是在剝奪那種東西的生命吧。不剝奪別的生命，人類自己又無法活下去——由此說來，人活著本身，就是罪孽深重的吧。”2 o8 r9 T! B# U* A

博雅放下筷子。' [" K  ?; R7 ]7 e) p6 _& p

“所以，每當我在這個時節吃香魚的時候，腦子裏不知不覺就會涌出各種各樣的問題。”1 Z: U. H) M4 K- N0 q. C
" \4 y  ]- L" b
博雅左手捏起魚頭，右手按住魚身。他左手拈住魚頭，慢慢掀起，把魚頭連骨一起從魚身拿開。

“唉，這魚骨弄得還真利索！”8 O) W, _0 q0 f) E7 R6 O$ Y! ?

博雅左手拈著魚頭連著魚骨，碟子上留下完整的無骨魚身。
1 T- Z2 ]) ^  D
“知道怎么弄嗎，晴明？像我剛才那樣子，魚骨很容易就弄出來了。”
2 `& E  V5 r% g) e& d5 `8 D4 Q2 k
“是幹手忠輔教你的吧？”& C- r, r7 T1 I0 d7 o9 z) D+ y+ _7 D
! e$ h. O! F6 z& l8 f& }* O
“沒錯。自從黑川主那件事之後，他總會時時帶些從鴨川河捕獲的香魚到我家。”4 y( y  {/ n& i  {

博雅去掉背鰭和胸鰭，嚼起了魚肉。

“是帶魚子的香魚。”博雅說道。
: ]' ~/ o* p- S8 W  n% h
碟子裏只剩下連骨魚頭、背鰭、胸鰭和尾鰭。

“哎，晴明——”

博雅拿起杯子，眼望著晴明。( m2 }2 Y7 e0 W& [& g$ C

“什么事？”

“我剛才就注意到一件事。”: d; H! F; k- O7 T$ p) `8 @, O

“什么事？”% r* G* U0 {. m$ Q

“就是放在那裏的杯子。”
9 Z; u& D+ X3 I* }, Y
博雅用眼神示意放在一旁、一直空著的第三只杯子。7 n) A7 f" U. m+ u% H

“原來是那東西。”
7 U0 ?' @1 p$ D1 \1 g% D, m
“為什么把它放在這裏？”
: d( Z* Y1 J  y, B$ l) S% @0 W3 Z+ Q
“其實是有客人要來。”
. V) S6 K0 _+ ^2 t8 J" A+ o
“客人？”
3 c( u7 j" [, p! R5 }% P
“在你決定要來之後，對方派家人來過。說是那人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見我一面。”1 V5 f) M" T: {4 u7 ?( ]1 d0 |" }
4 t  q4 t$ B- H5 L- s7 t2 |
“那位客人要見你？”' @" [6 M  g" T, \5 l. X

“對。我跟他說了，已和友人有約在先，但對方還是說無論如何要過來，只好決定讓他也來了。杯子是為他備下的。”6 P) ^$ b' e( a7 f' g5 A8 u

“那位客人是誰？”2 R3 T5 T' C- y

“他嘛……”0 m! \# F9 e7 M$ a0 p! W# M" ^9 d

晴明把杯子端到唇邊，呷了一口酒後，臉上浮現出無法言喻的表情。+ h2 v: ~; Q* I- H3 _4 L

晴明的臉上呈現既似困惑、又似苦笑般的表情。6 E( R) P2 d& ^2 {3 n
$ H# v9 Y* G1 g2 f: \4 Z) g
“很少見嘛，晴明，你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啊……”' O: S5 c7 w+ _

“真的挺為難。”- a0 c* @0 R. P

“為難？是你為難嗎？”
5 Q+ \. D+ e' I8 p* F9 ?
“對呀。”9 D0 F% k, U$ n5 t4 ^3 B
1 j# g0 T. O4 V5 E. u/ D; F) L# d
“他究竟是誰嘛？”5 p. J. f& ^- X
, v" b+ G: n1 {- V
博雅饒有興味地大聲問道，身子前傾。! K* [: J" n5 i5 R2 w; H# X) X4 I- O
0 U9 P! B) l3 ^, }$ o) t
“這位大人親自前來，大概是有事相求。他平時不會輕易動身的。”% A' m, p) t1 A2 w$ @2 L

“噢？”
2 J  Z2 O7 b* l: P4 E3 n
“他要求的事往往是很麻煩的。”
3 k& S9 K( q, V3 k8 @- z5 h/ r
“所以你要說出他是誰呀！”' c( ]- F- t- [, D

“不，既然是他，就用不著我現在特地說出來了。”  ~! _8 a$ r& b( H" }5 m
8 o, z+ S9 z2 i: E2 ^! g; J2 Y
“為什么？”

“因為他已經到了吧。”
$ V8 |, X/ J! Y# G
晴明的目光移向院子，只見一位身穿唐衣的女子站在月光下，身上帶著朦朧的青光。

“晴明，是式神嗎？”7 I+ v. g" c, p- ^
! U: o; p; r! Z( b  @; v- L& j
博雅見了，問道。9 r8 O6 T$ z+ X2 Y7 Q
) i: E4 m' G0 V$ e) [
晴明微微點頭，說道：“蜜夜，是那位大人到了？”

“是。” ‘被叫做“蜜夜”的女子點點頭。. ]7 C, ^; L; g: Q* N% S4 s6 k: ?
$ k0 _. L( L" T3 O: Q" y, k2 E
“帶他過來吧。”
# H5 @) K3 ?" d% V6 `
“已經來了。”
1 z+ ^( B: A* x2 R# `" k1 r
蜜夜說話之時，有東西從她背後走了出來。

“啊……”3 y2 a" X% X0 U/ v
2 [( [$ D8 F! ^* g' a
博雅見了，不由得輕呼一聲。' p1 Y0 G, F4 n& x1 ]/ {# H/ ~# v

從蜜夜身後慢吞吞地現身的，是一頭身形龐大的野獸。

“老虎？！”

博雅變成了半站起來的姿勢。

的確是一只老虎，但毛皮的顏色卻不同。
1 R1 G8 M" `) j! c
若是老虎。毛皮一般是黃色加黑條紋，但這只老虎身上卻沒有任何條紋圖案，是一只漆黑一團的老虎。% ~# L' _. }' D+ m) k) L% q) Z
3 [% q7 _5 ?6 Q- C3 r3 s9 ~. c
老虎慢騰騰地撥開黃花龍牙的草叢，從停下腳步的蜜夜身旁走過來。" ]3 L- G/ ]) v; ^$ r7 c2 Z3 u3 |
6 X% c( K# o5 u+ @  L
綠瑩瑩的眼珠子在黑夜裏像磷火在燃燒。

微微張開的口中，紅得像鮮血一樣，長牙映照著月光，一閃一閃。4 e  y' k( \2 Z* v0 N. u" `

這頭黑虎身上，騎坐著一個人。4 ]6 A6 Y$ j+ G  Z. _1 a
8 {+ b: l# X; H* ^& t1 Q
這個人並非跨坐在黑虎身上。他側坐在無鞍無墊、光溜溜的虎背上。望著晴明，笑容可掬。% G, d2 ]" U1 d- C
# _+ g3 i9 o* W: {& K. D
這是一個身穿黑色狩衣的男子。

“不必驚慌。博雅。”
9 M. F! n5 m' d: Q' I- {; z1 X$ V
晴明把自己的筷子伸向博雅的碟子。

碟子裏是剛才博雅吃剩的香魚。所謂剩下的部分，也就是魚頭連魚骨、背鰭和胸鰭以及尾鰭而已。

晴明用筷子尖挑起躺著的魚頭，理一下魚頭和魚骨，讓香魚骨成為在水中遊動的姿勢。

他將背鰭放在魚骨上，將胸鰭放在魚身左右兩邊。
9 k2 e6 N; Y7 ]( Z
最後，用筷子尖挾起尾鰭，放回它原來的位置——與魚頭反向的、魚骨的另一頭。  t: X( o, M% m* Y# _1 Y. X1 a

晴明將筷子尖按在魚頭上，口中輕輕念咒，然後對著香魚“噗”地吹了一口氣。
9 U0 D* [7 l8 I0 ]
於是，只有頭和骨的香魚竟然就這個樣子緩緩遊動起來，倣佛碟子裏有水在流動似的。6 l2 I7 s3 S! l4 H0 ~7 |
  [9 T9 |& P5 b) b0 {
只剩骨頭的魚擺動著背鰭、胸鰭和尾鰭，在月光下遊向黑虎和騎在上面的人的方向。
3 n# \- }, {, m' y
“真是……”2 b; u( u2 c0 o& l

博雅脫口而出。
3 S7 X/ i1 E3 ?  ?: I( l. Y5 u) D
當骨頭魚接近時，黑虎就像咽喉裏蓄養著悶雷似的發出低沉的咕嚕聲。
: Q7 U' P  z8 Y# b$ n5 B% o
緊接著的一瞬間——“嗷！”$ t7 U8 N  n& z. X& h( M9 m; F' a

老虎吼叫著，向香魚縱身撲去。

博雅看見的東兩就到此為止。4 @% G6 {! k3 a) H- N
2 O3 Y2 P' S* _* o, N: r+ L
正在撲向香魚的老虎突然消失了蹤影。2 C+ {9 n4 y" @4 e, q( N( u0 D

夜間的庭院裏，只有蜜夜和那位穿黑色狩衣的男子站立在月光下。

“嘿！”
- a1 b  {7 Z- N% y& _5 @6 L
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撓撓後頸，躬身，伸出右手，從草叢裏抱起一只小動物。: N  O  m% `) X# o; P4 U

是一只黑色的小貓。

這貓小得讓人以為是貓崽，但從樣貌四肢來看，應該是一只成年的貓。- d- W4 q6 V7 a, O  c
) W* g& o5 A9 N: @/ D) L6 [# ~% ?
小貓不停地呲牙咧嘴，正啃吃著什么東西。

借著月光仔細一看，原來是香魚的骨頭。+ `9 q, D3 l2 S7 H3 H1 S, q
' |+ e# Y& [+ ]: k6 Y5 M
“它的尾巴是一分為二的！”博雅說。0 v3 P2 i6 c5 D1 M4 H4 J

的確，那只黑貓的長尾巴尖端分成了兩又。9 X3 D4 u! U8 j. i# T6 h

“那是貓又嘛，博雅。”晴明說。
" D% W3 M) X: W, P/ L% F
“貓又？”

“就是那位大人使用的式神。”

晴明若無其事地說。% g, a. x0 r3 H- y

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把黑貓攬入懷中，滿臉笑容，說道：“我如約來到啦，晴明。”4 v! u. @, h9 t0 j
( @' U7 j5 T8 Z5 b
“歡迎光臨，賀茂保憲大人……”

晴明說著，他那點過胭紅似的唇上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c7 Z7 j7 V6 o, M% Y) {
3 M1 j- `' u6 d4 J
三
! ^2 b2 z, K/ s# F7 ?
喝酒。  @' I" a5 L' h/ D! H5 ^
: m& u) i6 b# P' H. a
現在保憲加入進來，成了三人共飲。

“哎呀，真是讓您受驚啦。博雅大人……”
% N+ Q4 t$ {! P" M& ~- c& |
保憲邊端起杯子喝酒邊說。

對於保憲，博雅當然也認識。: a9 E; }/ `: _% @# k) a
, C! H/ {0 v+ x- o2 A6 P0 c# a# f. Y
只是剛才事出突然，一下子沒有認出是誰而已。! _) U/ ^2 E) X5 G3 q% y2 B

賀茂保憲比晴明更早供職於陰陽寮，歷任天文博士、陰陽博士、歷博士，當過主計頭，現在擔任谷倉院別當的職位。
3 d+ k; t' E3 Z, w$ K3 i, `
當然了，博雅的官位比他高，所以保憲說話的語氣頗為恭敬。
8 l. B- A7 s8 g0 o. g2 y6 o  i; Y
“我的確是吃了一驚，以為是真老虎出現了。”. I& g3 p% c. f# F9 y" z) U

“到晴明這裏，總是希望搞點什么新意才好。”4 u5 j. `/ F7 y0 c
- D+ v( _+ Y, I# N) {
保憲顯得很輕松。
, ?& M- W& S4 h, {
“這酒怎么樣？”1 S. b, [3 `/ E8 g
+ j* P+ T- M. r6 h" b% a0 f
晴明這一問，保憲又端起酒杯喝酒。  E# c; X' r, G1 {# r+ x: {5 _
0 h$ p% {- X* Y! h
“是三輪酒嗎？很不錯啊。”3 y' V5 K8 w- y2 S; i
* ?# j% u0 j& W" U
晴明邊往保憲的空杯裏添酒邊說：“保憲大人……”晴明說道。
% _* {6 u' z7 j7 `7 W
“噢？”
9 E4 G2 v6 ~* ^9 J* n
“您今天有何貴幹呢？”
& x7 g3 p0 r. |3 ^
保憲用不拿杯的手撓撓頭，絲毫沒有為難的樣子，說道：“那件事呀，真是很為難。”
( L* F- o2 E8 n3 I& w
“是什么事？”8 D" D% H' l6 `3 |* h
' N5 d/ T( e' _( Z- r* n2 h
“頭顱。”

“頭顱？”; f5 L5 H" g* u4 Y' |+ p) n; Z0 T2 [
' \; V9 y4 a+ R( x" K8 J" B
“藤原為成看來是被一個奇特的頭顱附體了。”

“是奇特的頭顱？”
& C( j: W2 w  U: d2 E7 a; k2 E8 i
“你聽我說，晴明，是這么回事……”
+ F/ u$ q- t  q/ s
於是。保憲開始敘述起來。$ ~# ?0 J' u+ P
9 W- Q5 e5 ]$ e& a# k
四

三天前，賀茂保憲見到藤原為成，地點是在清涼殿。" m$ e* h4 P* D$ P4 ?$ u8 q! V

保憲辦完事，正從渡殿走向清涼殿，迎面走來了藤原為成。, q: t. d! L/ I3 L) N

為成顯得雙頰消瘦，臉色憔悴。+ y% n5 ~0 f4 h: E! S

他甚至沒有馬上察覺保憲已在眼前。
8 R! G9 F2 {1 c: k( o; v) R
他之所以注意到保憲，是因為保憲先向他打招呼，叫了一聲“為成大人”。

為成聞聲一哆嗦，當明白打招呼的是保憲時，才輕松下來似的長舒一口氣。  r& v0 g- g' \1 l2 q: @
0 B) W4 V' D: z6 p& U% u
“原來是保憲大人，您有什么事嗎？”為成說。2 Y/ V' }% g3 s6 h. Q3 [
4 o# b  a" x! a3 K! V" ^# M! u
“您氣色不佳啊。”3 F5 m* ?- ^, f" f$ c- g

“氣色？”

“是的。”% C' h- H% z9 Z; W- g

保憲點點頭，說道。
6 h$ S- r0 d( {7 N; H3 x
保憲現職雖然是谷倉院別當，但誰都知道他曾在陰陽寮任職。

雖說已離開陰陽寮，卻仍是陰陽師的名門賀茂家的當家，現在仍有許多弟子輩的人任職陰陽寮。0 P8 H# A$ D9 b, g; j0 g: G

安倍晴明年輕時亦師從賀茂家的賀茂忠行大人。
) `8 p! c! |6 o: A
被這位保憲突然來一句“氣色不佳”，為成當然嚇了一跳。  Z( ?' G3 |- Y  Z- [

“簡直就像剛從墳場爬出來的死人的面相啊。”, n' Z" ?$ V; n4 b7 i
: W/ ?" K& A- R6 H# a
保憲這么一說，為成突然變得一臉頹喪。
9 t' ]$ C& b( h! \" L2 p$ C7 A
“求求您了。”
$ O* r; _1 ~1 I# l! I! p2 u* [
為成幾乎哭出來似的。

“請您救救我吧，請您救救我……”
$ @: s: v3 b. [% W
他簡直就是把保憲當成救命稻草，抱住不放。

可是，偏偏又是在那樣的地方。
  H* r7 d6 R0 }3 _+ e7 o: `
因為是在渡殿往清涼殿走的途中，在那裏被他拉住可是一籌莫展。7 k, C4 T# y* E0 e/ F* [% ]# R
9 a6 V4 L1 X( L$ M0 ^2 S4 a
無奈。" X: ?$ r% P" k3 I0 Y/ E4 Z
, [. X3 c: s+ q0 `0 {
“為成大人，可要被人看見啦。' ‘保憲說道。% q8 p$ D: j: @; u4 D* s. Q6 l
* n! D3 Q9 Q/ B. K8 H' o& l& D
為成放開了保憲。" S" \3 ?0 ^9 a( q6 X& V) M
& }( ^4 y: P! V; \) ?1 `. D
為成好像也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愧，他調整一下呼吸。說道：“保憲大人，您看能抽點時間找個地方……”  V3 W5 Z  k6 n5 X
4 b/ l; n; q) D. `- p
“找個地方？”$ P4 R5 S3 }/ @( Y! O' i
6 v; K' `$ C7 _* \. m6 C
“說實話，我這次遇上了很可怕的事情。”& G" H0 w0 `* ]& e

“很可怕的事情？”  f* K, e3 @! z& h2 n
( e, y" b  x2 Q% b8 h" M
“是的。關於那件事，請務必給我出出主意。”
3 H" N9 A( Q6 w6 y4 E9 i
“噢。”% P" J: b4 d. r+ K( F/ m' D, y
2 ]4 D* J+ i* e; @
“關於這件事情，如果不是像您這樣的人物，肯定不行。保憲大人……”

“像我這樣的？” “陰陽師——而且還得是能力極出眾的人物才成。”

“那么。去陰陽寮更好吧？安倍晴明在那邊。”

“那邊我剛才去了，說是他現在外出了，不在呢。”4 ^3 [- P% Z) P  E2 y2 T% Q) r
" n# x0 }% a6 ^* ^
“那，也不在宮裏嗎？”7 t$ H/ a0 A% W: V

“據我了解的情況，說他可能和源博雅大人一起，到逢山的蟬丸法師處聽琵琶去了。”8 ^8 x# R* A: N  ^7 `1 f) c

“噢……”+ H' _# r- `) j! p: n9 Q: p6 M6 w

‘’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您就跟我打招呼了。“

“原來是這樣。”
9 i' C4 M, X$ _* R6 l
“可以聽聽我的情況嗎？我真是太需要您的幫忙了。”

如此百般懇求，保憲也無法拒絕了。
/ Z/ i9 O+ ?' L/ i6 U
“那就請您介紹一下情況吧。”
8 l* d6 t  k) E& r2 }9 T0 t
五. q! {2 [7 u. O4 y8 h0 x# c: d

“早知道變成這樣，我也不跟他打什么招呼了……”
7 \, |% a. Y7 _
保憲邊舉杯飲酒邊說道。

在保憲盤腿而坐的兩腳之間，那只黑色的貓又盤成一團，閉目養神。. V; ?  i7 p+ d! O7 h! |
3 ~4 o6 {/ J: E* {* r9 d+ h" @4 m
保憲喝一口酒，放下杯子。% [8 H! z5 h4 k: ~2 v
6 K8 N2 c9 M8 f9 m6 g7 o! s6 r: r
他將手指上沾帶的酒在貓又鼻子前晃一晃，這時，貓又微睜開眼，露出綠色的瞳仁，然後伸出紅紅的舌頭，將保憲指頭上的酒舔凈。
( ~0 P2 ]# \4 k: e: |. {
那指頭往下一滑，輕撫貓又的喉部，貓又便很舒服似的閉上眼睛，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3 |* e/ w3 b& |- \. ^9 U. `

“可是，因為當時為成大人面呈死相，所以我就脫口而出了……”4 Z" f- ~  U5 D* Q0 ?, O, x. v
0 O8 ?# Z' B3 P
“面呈死相？”' v/ L4 _' g& i( t2 y+ @0 ^7 w3 Q

“對。”

“……”“你當時在就好了，晴明。”* M, k5 s% o& T; W

“抱歉了。”
* N/ m4 G5 }6 e1 A, z' Q1 v
“據說你是到逢山的蟬丸法師處去了……”

“我和博雅大人一起到蟬丸法師那裏，邊彈琵琶邊喝酒。”
9 `, r0 `3 G$ m- z6 ^
“嘿！”
8 P5 f7 l& \* [& p
保憲抬起撫弄貓又喉部的手指，撓撓自己的鼻尖。

“那，您答應了嗎？”晴明問。* W7 o$ ~, L& o( U2 A
4 m7 e( r6 f; E% @
“為成大人的事嗎？”: m% c4 S: h7 _& O+ e' }( i
" C) I3 S/ q: C: S) X
“對。”0 i4 l; S, v! q  c" R/ ~4 T
7 [- l9 L6 ?% E7 C- F8 s
“我去了。”' N- W7 W# S, [+ O& w
8 Y+ J5 L; w. K
“在哪裏談的？”
7 {! u* G/ l3 u7 v: K
“在車裏嘛。”保憲說。

六
( C% w6 @8 |  A2 F3 {2 k
二人到為成的車子裏說話，那車子停在門廊處。, s6 f- x, ~9 v" A  ^3 H

這樣做是為了不想被人聽見。

二人進入為成的車裏，放下簾子，將其他人支開。

於是，為成開始講起事情的原委。2 l( c% D1 R" S! L9 l" C
+ z# X$ z2 F7 A" a. a
“其實，我不久前跟一個女人好上了，不時上她家的門……”

為成壓低聲音說。
0 c! T- P) I6 i0 w& c# r* C
“噢，女人啊。”
. [9 ^. a- B0 z
“是藤原長實大人的女兒。她的名字叫做青音……”+ a4 {4 z; g) p
7 W2 ~. P  A' J# R% `/ U
“發生什么事了嗎？”
5 z3 R) i3 a+ U) E. m
“沒出事的那段時間挺好的，但是，有一天晚上，我跟另一個人在青音的家門口撞個正著。”3 m4 H+ Z8 ~2 o) H$ C7 C/ l3 m! X  {
! i; G5 i: K" Y9 @
“呵呵。”: U9 ~& e7 q1 n7 i3 u& ?5 i7 C0 C! {

“那一位，是橘景清大人。”* [, G" W/ `- s/ e/ G" E1 m

“就是說，腳踩兩只船，終於露餡了？”
1 I1 }+ u& o1 _  p+ u& t
“唉，就是那么回事。”

“然後呢？”

“但是，這是不可能退讓的。我不肯讓，景清大人也不肯讓，青音姑娘也不知該如何選擇。最終，大家說好另擇日期，由青音姑娘作出一個決定，是選擇我還是選擇景清大人。”8 g% }! o% `2 D( W8 e9 q$ O

“結果呢？”- Z: I" @. K1 Y
& E' E; e! K/ |  W" e
“過了一天，青音姑娘派人送了一封信來。”
$ r0 m  `  c1 S3 w+ @: @
“哦，寫信……”

“信上寫著，請晚上到一條的六角堂來。”

“如果說的是位於一條的六角堂的話，那可是沒有開放的六角堂呀。”

“是的。這個佛堂是先皇所建，預備要安放觀音菩薩像的，但由於佛像雕刻師未完成佛像就死了，最終什么也沒有放，就是那樣一個佛堂。”
  F5 q/ Z/ q, K$ {  }/ @, ]
這個佛堂也不是一所大佛堂。

從入口到對面墻壁，若兩手平伸向前走十步，手指尖就能觸到墻壁。' R1 J$ m! R: ~: }  E7 t6 [" Y
$ E9 B% W1 J  g8 z1 `: G1 z
這樣一個一直沒有佛像、無人理會的佛堂，在風吹雨打之下已呈破敗之相。

由於一直無人使用，門極少打開，於是被稱為“不開的六角堂”。$ ?6 g( g2 \3 b* R

“要你去那裏？”; b1 l; F! H/ `7 r8 S4 Z* ?
' z3 h$ B. C: c5 f
“對。信上要我單獨前往。”4 y1 |0 H$ V" G

“於是，你就去了？”
' R) O. X4 [* e8 |
“是的。”8 V7 Q- h, t3 V* I3 O
. K, q) x. N/ y, f4 f8 O9 H) r, C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 Q$ P+ n& g) N
“昨天晚上。”為成說。不知不覺中，為成對保憲說話的語氣更加恭敬了。看來是把希望寄托在保憲身上了。4 Q) J4 r, M3 Z5 @- I$ A

昨晚，為成是在晚上出門的。& a1 I1 H$ E8 J7 [

牛車來到六角堂前，為成吩咐隨行的人明天早上來接，然後就讓牛車回家了。9 q% i4 L9 z7 W4 @9 L  n" r
7 w, U# C5 G2 W* u0 a7 _' i
六角堂中似乎點著一兩盞燈。" g0 S0 t- t$ W( g8 @
9 y% S/ I  e* e
為成進了六角堂，見青音姑娘和橘景清坐在那裏。
! B+ R. i6 `  Q
“原來不是約我一個人……”為成說道。
% a: h$ c4 K8 F+ |
“為成大人，看來我也要向你說同樣的話。”景清說。( E& ?4 l: b3 {

為成像聽不見景清的話似的，轉向青音姑娘問道：“姑娘，您今晚特地召我來這樣的地方，是要玩什么, g: b: l' q5 b# _5 l$ S1 n2 ?" \) _
4 |7 g& C4 o& T) b! ?
遊戲呢？“) @5 ~3 A) E3 f9 J2 o) L0 i9 ]
0 _) r! A5 y& J- @: ?
木地板上鋪著暈圈式印染的墊子，恐怕是日間預備的，青音姑娘坐在墊子上，靜靜地微笑著。

有兩盞燈火。* w9 ^; i0 k3 X8 H" M

木地板上甚至備好了酒瓶和杯子。: V/ Q7 O% c) G3 e/ \
3 @5 [" W& m; V, D( z: }
三只杯子。

此外別無隨從人等。, y) t5 {1 x* _" c0 J! S
5 u4 }8 u6 m) A7 f; C
大概青音也好景清也好，都把隨從遣回家了吧。

若在這樣的地方遭到盜賊襲擊，絕對無從抵抗。用這種方式召人見面，這位大家閨秀也真是瘋得可以。( p! a) a, J" t- u

但是，也正是她這種性格吸引了我——恐怕景清也是這樣吧。為成心想。  Y3 o9 a# Q$ ]% T' i
( ?9 J) r. C8 o' Y2 n  U
自己偶爾會和景清在赴幽會時撞車。說不定，就是這位姑娘故意這么安排的。$ ?+ K+ M4 M8 B0 \( z2 W

為了今天晚上的一幕……
) t- B# l3 f9 w$ O
自己也好景清也好。要按照這位姑娘的意思，上演一場二男爭一女嗎？至少自己產生了這種想法。
  l/ D6 e% I4 D4 U, T, I8 Q. u
所以，自己話裏用了“遊戲”這個詞，特地要青音姑娘和景清明白。

若依她的意思，最終選中了自己，這當然是可喜之事。( q& T0 l' w% \  O% W. u* u2 c! s
8 R+ y1 I- C% r5 L" N" x
總之，今天晚上的事若為出入宮中的人所知，一定會傳言滿天飛。- r7 Z% x6 H4 s& \4 G

為成心想，作為傳言中的出場人物，可要盡量扮演好角色。

如果這是青音姑娘早有預謀之事，自己和景清就是她所選擇的出場人物。

想到這一點，心裏就很來勁。% ?) j% W' J6 R: D" v* d: u4 w

“喂，來吧，來吧！”

景清也再次點點頭。
5 S* T* r) ]1 _* `0 n& d
“今夜究竟預備了什么消遣？”% J4 ]( R7 N" H3 E( w

被為成和景清催問，青音姑娘展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今天晚上是滿月啊。”
) H, P$ e. A/ z( h8 _
“滿月？”
2 p1 v" p5 {* ~0 Z$ @$ C+ E* ]
發問的是為成。

“不拿燈火也可以走夜路呢。”
" V" _9 x/ q) r, C% l% Y
“你是說，我們從現在起要走夜路？”景清問。

青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聲“請吧”，示意二人拿起酒杯。
: z2 g9 N; |' ^0 u0 X
待二人取杯在手，青音拿起酒瓶，替二人把酒杯斟滿。
, C/ H0 {/ D3 G5 z
看著為成和景清一飲而盡，青音說道：“從這裏到船岡山的途中，有一座首冢，二位知道吧？”: p( |- \! G' z  N; F

“當然知道。”+ u& I5 O7 W$ j+ b! K% q. c) Q+ ]6 h0 H

“我知道。”

二人點頭。

這座首冢埋有五顆頭顱。- t( q* \0 }+ P( \% O2 b

大約二十年前，發生了藤原純友之亂，這次動亂被小野好古等人鎮壓，純友被誅殺。這是天慶四年的事。
% R- S) S! L) a; d$ y
但是，餘黨落草為寇，為禍伊予、讚岐、阿波、備中、備後——連京城附近也不時波及，朝廷派追捕使搜尋。0 Z, Z  s& b6 w; D: }
5 I& h/ o0 r8 {
最後，捉獲首謀者五入，押送回京城，判以死罪。  Y% d7 A" S! O+ q2 l" I; n

五人在鴨川河灘上被埋至頸部，連續十天不給吃喝。

每天都運食物到他們面前，但只給看不給吃。食物放在面前的地上，香氣可及，卻不能進入腹中。

“求您給一口……”0 k# e9 z2 G3 c$ }+ i( l

“就算以後砍頭，現在也給點吃的吧！”! L$ l" U- @7 [- K! r

“好餓呀。”) X9 x: W; w' ?
+ B1 @, j6 X# |3 f9 g' t' F
不管他們怎么哭求，也不給一口東西。

在他們面前，狗和烏鴉吃掉了食物。9 K# }, ^+ R) I; m0 y
! y5 J. T/ |$ j& p9 m
狗啃去犯人們臉上的肉，烏鴉啄食他們的眼睛。/ {6 Q1 ?% M9 }7 P
3 H+ E" F! w  f  k$ U" D
犯人們活了整整十天，簡直不可思議。

這十天裏下了三次雨，總算給他們溼潤了喉嚨。如果不下雨，恐怕撐不過七天。. d: L+ x. [' Y; W  i6 J3 {
* H  D+ Y8 \  \4 |- Q1 q) ?
到第十天，才把他們挖了出來，就地斬首。
* P/ W" f+ [- r0 d* g$ A3 j" @% C
有人害怕犯人們死後作祟，就把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丟在犯人們的跟前，吆喝道：“嘿，吃飯吧！”4 U$ v6 S4 C6 R( }4 f0 O

就在犯人們以為是飯，伸出頭去吃的時候，他們的腦袋被砍了下來。

被砍下的頭顱全都滾向石頭的方向，據說竟有一個頭顱咬住了那塊石頭，雙目圓睜著。
  x7 n+ d( r# N( s6 }
這樣做是為了不使犯人們的心思落在行刑的差役身上。而是落在那塊石頭上。* x0 ?( m) G; `! T9 p: C" F$ p( g

這樣，犯人們便不會記得砍頭者的面孔，也就無從作祟——這是差役們的想法。, @5 b' l# t! b: U: @
, q! P. q6 _9 F
埋了屍首，做個墳冢，將那塊石頭放在上面。
$ T0 j0 K! n6 x% E3 @
但是，據說有人夜晚通過那座首冢時，至今仍能聽見從墳冢裏傳出來的聲音。

“好餓呀……”

“行行好給點吃的吧。”2 J4 b8 ?2 i1 u  Z# f0 ?4 d" i
1 j/ Q& K  t+ E) J7 j$ p
“誰的肉都行，給我吃吧……”% }/ b( f) \4 q5 l- H7 u
) b* L4 c" a2 Y% u; A1 C: `
“好餓啊……”. ^" g% w7 k8 q# U3 }/ [( i
& m0 `" p6 w' d9 o
“嗷嗷……”

據說這樣的聲音會對路過的人緊跟不舍。5 |. x( |2 q+ O

當然，這只是傳說。
) @! p! s6 Z/ m  u& z
為成和景清都沒有親耳聽過這樣的聲音。

“那個首冢關我們什么事呢？”景清問道。
) I+ O- i4 O; G: q* W* S2 g
“我希望二位今晚到首冢走一趟。”1 m' t7 j1 U. U
1 c8 k9 B6 I' S4 [& i/ v5 o# ~* ~
青音孩子氣地說道，臉上挂著微笑。$ G7 A6 Y1 O2 j
: I/ Y8 C* K' K+ ~2 i0 n# w
七/ E3 i/ s/ Y" v% G& l, T' \  H

“這簡直就是《竹取物語》的故事嘛！”$ ~% C5 o7 F% g
# x3 \' \8 r: T2 W, q
說這話的是博雅。2 f6 Q/ o9 {( a$ {8 |

在聽保憲敘述事情經過的時候，博雅脫口說了這么一句。
3 Q9 w- a' ]: ?3 G
青音姑娘以此來考驗為成和景清。

首先，二人中的一個先離開六角堂，他須走夜路前往首冢，然後再返回這裏。5 e# r5 y" o: c( O

作為真正抵達了首冢，而不是半途而返的證據，必須把冢上那塊有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帶回來。7 y0 \: B) }5 M3 T: k+ B) G
2 H! Z( b& _3 j5 O: O
接下來，第二個人就帶著這塊石頭出發，把石頭放回它原來的位置。/ [& u0 Q$ r: s$ H( ~% H
) ~2 w8 o) f. o1 Q1 U3 l( N
“第二天早上我們三個人一起出發，看看那塊石頭是否已放回去。”2 z1 N  |9 e  n6 {& F& \5 p4 ]

青音姑娘這樣說。

“我青音便屬於能夠做到這件事的人。”  Z4 n$ F  M5 w7 q$ W
' N3 M# Q) `9 P9 F# l1 D
“如果兩個人都能做到，那怎么辦？”& h0 u  G0 \, w' M7 g

發問的是為成。' U5 m8 M" e) D9 y' n6 ^
( I  F/ Z* r7 A2 k1 H+ y
“喲，那就再想一個考驗的辦法吧。”
* r: d) b# Y1 j+ c; N' j2 {
青音姑娘興致勃勃地說。, j; G) I% [9 k

聽到這兒，博雅便說，是和那個《竹取物語》的故事相類似。

這個《竹取物語》的故事，又以《赫映姬》之名廣為人知。" i$ e) a. C* H/ l2 e
  ]& r- f$ h! ?! q
從月亮下來凡間的赫映姬，遇到五名貴公子求婚。
  X7 q3 x* C: s# A- m% T
對這些男人，赫映姬預備了幾道難題。) ]- M5 k  X3 T  T

赫映姬要石作皇子去取大佛用過的石缽，要車持皇子去取蓬萊的白玉枝，要右大臣阿部禦主人去取火鼠裘，要大納言大伴禦行去取龍頭上的五彩玉，要中納言石上麻呂去取燕窩中的子安貝。
& }$ r3 A% L$ ]1 Q2 R. l
“我將是達到要求的人的妻子……”

在晴明和博雅自由地呼吸著京城的空氣的這個時期，《竹取物語》的故事和漢文書籍一樣，是宮中的通用教養書籍之一。* h9 e8 T$ H6 x

“這種做法，倒是青音姑娘的一貫風格。”晴明說。- S# l( r1 ?! l% I+ \1 _

“那么，他們兩個都去了嗎？”博雅問。
, J! ?" ^1 ~) f! h
“噢，去了。”$ z- D, Q3 A' R; V+ q( |& ^7 _. w; a

保憲用右手食指梳理著貓又的喉嚨周圍，答道。
: B7 e1 F' j' X+ U$ V3 A
八: x: S) j0 H& d
- j; J7 w; g6 M$ t7 f
以抽簽來決定誰先去。" A1 k; q! Z" z) ]
1 u5 E& y! l3 B
青音姑娘的手握著預先準備好的小石子，二人選答是在哪一只手中，答中者先行。
0 u! q0 X) h& @8 ]9 X0 g
猜中的是景清。
. [( c. I* r+ q5 j, d( \4 W
於是，景清先出門而去。

為成在六角堂和青音姑娘邊喝酒邊等待，但總不見景清的蹤影。0 J% w* e- e  u' M  n' G1 c% Y5 H! b
1 H- o( y7 e9 Z5 x8 N2 {
離理應回來的時間又過了很久，景清還是沒有回來。
; W! k1 m$ o6 E. r5 O1 T# W, K. b
雖說半途上要走山路，但並不是難以辨認的路徑。8 x' S0 u% m1 f- Y3 X* b+ @

拉起板窗朝外望望，美得令人嘆息的滿月當空高懸。
+ ]: i* D& w6 M3 m" W1 B
如此月明之夜，即使沒有燈火也能走夜路。! f* V8 ]. {( O) b

是途中被鬼吃了嗎？或者遇上了強盜？* A, O# O) P! A4 V7 s, Q; X& A3 L6 d. }

或者，是被首冢中的犯人之靈攫住？) y! e1 _* y0 ]9 l( A

又或者—— . “是膽小害怕，溜掉了嗎？”

為成手端酒杯，喃喃自語。) V/ h' d1 m2 d& d2 }

即使景清不玩了，僅此並不算為成獲勝。要取勝的話，為成必須親自前往首冢，把那塊石頭帶回來。  f) I' o% X9 |& p7 J7 E/ [

但是，如果自己外出，就要把青音姑娘單獨留下了。9 _, |( I' x- h: Z

雖然是她一手安排這件事，她也會感到害怕吧。: N& k0 D, f0 ^7 u

說不定她會放棄這遊戲，要我不要去。

如果是青音自己提出中止遊戲，為成當然沒有必要再去，這場較量也就是為成不戰而勝了。5 `6 n/ ]- B/ ^6 Z( k2 C
2 ?) O' I' U' w$ s$ M  y, R
不，如果我說要去，青音姑娘一定會要求中止遊戲。

“姑娘呀……” 滿有把握的為成放下酒杯。
7 ]/ O, w+ e' L; N) W* ~7 j
“景清回來得太遲了，我去看一下情況吧。”2 p' L! S' q( j. u% d

“噢。好的。”; N$ p; \- c% d/ ^  y7 F+ x; w! A3 V" y
0 l2 t, m( [' V# r( j( ?9 x- B8 V
青音姑娘說得很輕松。

“我也正想請為成大人去取石頭，同時再順便看看景清大人那邊情況怎么樣呢，你這樣說，真是太好了。”

青音這么一說，為成就沒有退路了。
7 W$ _- A! e& _
“如果我帶回了石頭，這場比賽就算我取勝了吧？”5 {5 O& M( }' W5 }

“當然。”& U5 q$ L9 T4 ~7 I  r1 f6 P

青音點點頭。5 v8 N! [/ o* L$ B* `

九

為成在趕路。$ k3 }- p* I0 a

夜路。" |: I" V" J8 S

終於來到了船岡山前，開始上山，因為月光清朗。夜間的山路比想像中要容易走。
9 H7 u! ?* R1 g/ Q
但是，盡管路好走，晚上前往首冢到底是一件別扭的事。8 I; b" w  `+ a& ]+ ~1 D
' A1 [% g7 h4 m
內心不免害怕。5 F0 R! b" J- {7 `4 E! w. V
* F0 |& h& f* w, _1 l- C# p9 ?
景清那小子——“開溜了吧。”為成自語著。

大概他在附近安排了一輛牛車吧。' C& h% B5 j! @1 J- ?6 M4 G3 C- [

把牛車喊過來，可能就這么乘車回家去了。不，肯定是那么幹的。
4 w6 R4 x% P1 g
咦，這不會是設計好的一部分吧——也不妨這么想。

可能景清和青音合謀，要耍什么花招。但是，即便真是那樣，自己也無從識破。' N, S- y" ]+ p1 n

總之，只能走一趟了。) ?0 Q. i, t3 b# `( X! e+ y

坡道上，樹梢從左右兩邊伸過來，遮擋了一半月光。+ n6 F4 P, M( z0 K
: ^- k, A+ v, W1 z  D2 A
四周一片昏暗。
( \) s% C) B* C* ^, b7 u, f  U0 ^. K
好幾次絆在樹根或石頭上，好幾次絆倒在地。

又一次絆倒了，一只手撐住地面。目光不經意地向前瞄瞄，看見有件東西。; i7 O/ V0 t3 Y; W1 F1 @9 Q' h
# `& ^, R" A+ r9 B+ h! d
是人——一個人倒在那裏。

站起來，走近仔細察看，果然是個人，而且是一具遺體。
  w0 e' C1 u+ d+ e: F
那身衣服倒是眼熟。5 k  }+ Y7 s  z7 b+ v+ _: J7 z& ~) \
  B# V( b1 e' f/ W$ n" H
“是景清大人……”8 b6 r0 w6 ~; m

為成脫口而出。
9 q& N: C: [3 Q1 N0 M. i
倒在那裏的，的確就是不久前離開六角堂的橘景清。% Z! Q  {" p3 I4 v8 t2 u& z

不過，用手去摸一下，感覺景清的衣服溼乎乎的，觸碰過死者衣服的手指頭黏糊糊的。一股腥味撲鼻而來。
8 F* ]0 b' ?$ u" V' _$ Y; p; I# V
是血。" V7 ]" z* s% J" }/ r5 c9 ?

為成大吃一驚。5 v  v: g3 r1 E& a% n/ k' H4 Q
6 v/ B+ `7 X  {6 K7 I8 Q
再仔細看看，這具遺體沒有了頭顱。$ v& D; y/ K" @6 Y

為成用手去摸衣服，覺得遺體又薄又扁。! l9 c; D" n$ x& _6 N! F1 _
. T& K, R( J2 [! `5 ?5 U$ p
手上黏糊糊，卻不知摸到的是哪一塊。 . 而且，還覺得特別硬。; h+ \- F1 x5 g0 W; p& a
. S% o7 o5 x) }3 P
衣服裏是空的？！* D, E( A9 H: T- T+ c5 m# A6 J
5 B' l  a7 h* e4 P1 G1 \
景清的遺體幾乎只剩下骸骨。
$ [! S- q8 X3 x: |$ ]6 w
“天啊！”
; T& w* _7 c1 V; b$ A, e2 Y% d
為成驚呼一聲，想站起來。
- o; E! Z2 l/ x9 U9 V9 c& P5 J
但是，他站不起來。- u  l- G0 ?  @

他嚇癱了。他雙手又雙膝著地，打算像野獸一樣爬著逃走。想逃脫什么，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總之，要逃離那個地方。
. t, S" b- y! [: [. U8 u
爬著爬著，右手觸到一件東西。2 l" A6 L6 h1 q
% }, e) E) S& d- X5 \
他不假思索地一把抓過來，一看，是一截肘部以下的殘肢。9 _4 r3 k9 q: \$ w0 _2 n9 g3 {5 {

是景清的右手。. Q# B: T1 ~! J. p
# Q7 J4 G6 Q: k' x
“哇！”

為成驚叫一聲，想把殘肢拋開，但自己的手指深深地摳著那截殘肢，無法甩脫。; h% s3 r4 w9 c3 ^

而且，好沉重。$ z: J4 l/ a3 w

似乎景清的右手還抓著什么東西。一看，那是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 J4 b7 I( ]# A/ ], k# U/ u
0 X% R6 m4 ^4 M/ U
啊，這就是那塊石頭嘛——為成心想。

看來，景清已去過首冢了。然後，在歸途中慘遭不測的吧？
6 x% U/ x: X2 a2 w+ K2 }
為成好不容易才直起身來。

他極力抑制著雙膝的顫抖，邁開了步子。很想撒腿就跑，可腳下直打戰，實在是跑不起來。) [7 D2 Q# E: y7 K6 R2 H
% Z. ^7 B! R( t# t- d1 T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為成左手竟然握著那塊石頭，拿著它一步步走。. n: A& A# z; D4 D. X: H
+ ^1 \. s! F& M, ]% L# N* L
要盡快往前走。盡快遠離此地。

因為景清的手也不放開那塊石頭，也就是說，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了為成握著石頭，而石頭上拖帶著景清的殘肢。+ ^. S* u; `& b7 D
* H; f" W+ F9 I
等於為成拎著那只斷手在走。
) U2 a* n9 w( S  g4 q
即便只是步行，也累得膝彎腰折。

不過，拼了命也不能停。. Q- i$ V1 u( G
) W$ ?$ R2 v' K2 }
為成幾乎沒有覺察到自己是提著景清的斷手在走。( R2 _5 @+ V8 {4 Y& U

必須把這塊石頭拿到青音姑娘那裏去——為成的思維似乎停頓在這個念頭上。
6 S+ F* k8 }) ]; u; N
走啊走。* ?# v6 A. p- T4 K9 |' s+ r

月光灑滿一路。  y" ~% d- F! t  E; S

為成熱淚長流。
8 @' j; o5 p# A
正當此時——有一個聲音傳過來。+ F% I8 C9 u- I- `, k/ h* U8 j6 x
9 Y4 a0 K, @3 H( ]9 p1 u' z5 n( \& h
聲音很小，是硬東西和硬東西相碰撞的聲音。7 C) d, b6 X% W* z9 P3 p
* _5 r; B  {0 X3 \! z6 v3 C
！當！！

不止一兩個東西。9 k9 |( u6 X/ k: C
) B0 O( S+ k2 ^: j0 O
！！當！
9 z0 U8 [) h+ @; F1 j# Y
是從身後傳來的。- f0 \! l2 I: j( J# |: r; z! ]

那聲音從身後逼近來了。8 }1 ?3 s% w" z$ }* a- F! y
5 B7 m- C  z! q% q3 h7 t# a
隨著它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大了。

好可怕啊。3 X  k) \9 ]1 ]( q
! m. w, o. v. v  Z/ m
為成覺得恐瞑，但不敢回頭去看。

正要大喊一聲向前衝時，左手突然被拉向一旁。
7 l* E" b. s! j; C
一陣戰栗傳到左手，倣佛釣到一條大魚的那種感覺。
  k9 k. A; Z8 |, S/ ~4 V
為成只往自己的左手瞥了一眼，隨即發出一聲慘叫。
: Q, ?# r6 q& X8 N8 I% ?- z9 m
兩個頭發蓬亂的腦袋咬住為成拎著的景清的右手。這兩個頭顱正在左右晃動，動作如同野狗在撕扯肉塊。: y1 f( ]* T* ~% Y) v, B

他不禁松開手。
# v% A0 Q, ^8 l8 `) t5 h2 W, t# s
猛地把景清的斷手扔了出去。
; L6 p3 k% o9 P, V7 P
“哇！”
# I& ]8 `7 Q8 q
為什么會把那殘肢帶到這裏來呢？- G- W7 N9 X4 [. t9 S' W
1 u6 E3 `& {' I* I6 U' P6 `
為什么沒有在途中扔掉它？' u7 F$ Q7 |( h/ H

什么石頭不石頭。管它呢？
1 X3 E- W( |. W! c
青音姑娘什么的，已拋到九霄雲外。9 O# M- Y6 h- R% |. q, E

“好餓啊……”# t" \7 [, U4 T

這樣的聲音傳了過來。
7 b# w! F- r8 B9 \7 P) e% ~' s
低沉的，不祥的聲音。是咬牙切齒的聲音。
) y. \9 m' B6 _; Z' ?- a0 Y. X
“你竟然想搶走我們的食物啊！”! U' T" K! ^8 |2 I

“這可是事隔二十年才有的食物啊。”

抬頭望去，只見月光之下，幾個頭顱漂浮著，盯視著為成。# a3 ?1 }$ `9 N& ?: r

“為成……”5 p2 Y4 U" |9 e* Q# V$ l, e
( \& g% t. W. ]$ ~2 a' q) h+ C9 p
有聲音傳來。是熟悉的聲音。+ T- M' g3 u- P  I
1 U% u7 ^* Q- {, E! Z
仔細看，那些頭顱之中，有景清的頭，景清的一雙眼睛怨恨地望著為成。
* B/ j# s/ k7 R" F. n. b& J. I5 ^& b
“你打算自己帶回石頭，跟青音姑娘成其好事嗎，為成……”% z8 m; J1 O3 ^
: j) K/ ^" z+ Z1 A: B; q
之後的事情，為成就記不得了。

“哇！”6 u! L0 d! m2 t$ J5 _6 O

他喊叫著拔腿飛奔。

跑啊跑啊，他終於回到了六角堂。) E, J; n+ H' K" a" \& f
7 `3 ^$ D& c- K- j1 [, o# Y
“姑娘，姑娘啊！”
3 t/ m0 b' a5 K2 }
為成關上門，把吊起的板窗也拉了下來。3 Q& s6 J$ K0 e( p- b
. N2 ~) B1 R+ A' _1 ]
“啊，為成大人，為什么這樣慌張？”6 V" p9 l$ h- U4 w
  R% `0 ]) `( g# m5 z# Q
“景清大人被那些頭顱吃掉了啊！”
- z: g% K' y( r! Y9 s( |& k
已經口幹舌燥的為成說道。 ‘“哎呀——”
  f4 T- P) o0 X/ f$ C. X4 ?/ V
為成望著微笑的青音姑娘，不覺汗毛倒豎。% i2 M" {% m: s, s: x

坐在眼前的青音姑娘，身體所朝方向與頭部所朝方向竟然是不一樣的！

青音姑娘身體明明背向為成，腦袋卻面向為成。如果是扭頭面向這邊，肩、背也多少要轉過來，可此時只有頭部轉向這邊。
2 h8 ^2 t" b2 B8 Y7 [2 S' J
直到此時，為成才發現情況不對頭。$ A+ [7 S3 O/ a" b9 W: f
) F) t1 ]' W7 K7 L/ Z
青音姑娘坐著的地板上，有一圈東西正在擴散。

是血。  ?0 B) O5 L3 m7 y# t

“這是怎么回事？”

青音姑娘的頭顱在燈光映照下輕悠悠地漂浮起來。4 n* T! B- E! ^! H

她所穿的唐衣皺成一團，掉在暈染的墊子上。
+ a2 S# r$ d1 k6 i$ I
“哇！”+ T1 v. f1 G/ R, N
" d1 S' @+ t0 R& z+ l6 u3 P
為成大叫一聲，衝了出去。

他跑向飄在空中的青音姑娘的頭顱。
+ L& [9 n3 V6 t/ F5 x- N9 D
他抓住青音姑娘的頭，向尚未關閉的板窗跑去。

“為成大人，你幹什么？”
$ O# ]0 V6 {4 d/ j9 D, O/ W7 |
為成將發出斥責聲的青音頭顱擲出窗外，把板窗關上。

他扔出那頭顱時，右手的一截手指被咬掉了，但他還是慶幸及時把頭顱丟到外面去了。

沒等他松一口氣，又有一個重物砸在板窗上。
8 V$ ^$ f3 h6 j8 Q
大概是哪個頭顱在撞擊板窗。; H  u& }2 R% [/ z) \

“為成大人，請把這板窗打開！”
2 X/ E* a$ i* {4 w9 H
“把你的肉給我吃掉！”1 v' n2 V; B+ t2 e
2 K/ B; `4 O% L1 x1 N1 B
“好餓呀。”

為成膽戰心驚地透過板窗的縫隙向外窺探，在月光的映照下，發現好幾個頭顱在飛舞。

為成流著淚念起佛來。
: l& ?# ~" @: \  R* Z) F+ w' M
幸虧那些頭顱沒有辦法打開門和窗，沒過多久，東方的天空漸露晨曦。

“糟啦，天要亮啦。”! a- U& H7 @, y( x; Z, d1 B

“怕什么，我知道為成家在何處。”
2 }, m# L0 D5 D; n; B, O, W
是景清說話的聲音。

“我也知道！”
- F6 j/ O# ?9 v
青音的說話聲也傳了過來。* d3 X2 W: y0 R: j; a' x9 {

“今晚再去他家吧！”

“好！”9 X' Q" I9 y) [, N
8 B% f# u$ A5 u9 n+ Y2 s8 Q
之後，外面安靜下來。: h' E' m7 b2 s5 J) O9 z) q5 P6 o( }

太陽照進六角堂時，為成已經等不急車來接他，便逃之天天了。  k' J# m: }8 D& `

十

“噢，那天中午，在清涼殿的渡殿，為成大人和我正好碰上了。”保憲說。
9 E+ O- v6 H3 t2 M& ^4 U
“原來是這樣。”

晴明點點頭。
! k# I9 x  C& j. }  }9 i" E/ G  I
“這三個晚上，我都保護著為成大人免受那些頭顱的攻擊……”; N. z- ]/ |+ a7 {/ ?, t8 y
) _( s) M5 y) j. E8 ?; r, J
“有什么事發生了嗎？”

“唉，太麻煩了，晴明……”

“麻煩？”

“如果光是防止那些頭顱的攻擊，在他家宅的幾個適當的地方貼上符咒，放下板窗就足夠了。”
2 W5 G2 }! H/ Z4 o' N8 y
“今天晚上呢？”- z7 K9 X. \4 Z0 b* R
: m1 m" q+ q& O1 G3 \- M& i/ h
“我放了四張符咒，雖然不是很放心，但不打開板窗的話，應該沒問題吧。不過……”5 u0 Y* n( G' G8 f# ~9 Q% n
# C; A' X: Z, `
保憲欲言又止，望望晴明。

“天天晚上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啊。”- v8 K) W$ ]8 \# n7 K
, M$ V* o, Z4 P" n/ l1 {
“保憲大人，您讓那些頭顱從此不再出現，也不成問題吧。”

“那是當然。”( p. t6 l3 s3 \8 Y# M
# L' Z2 o8 N- d% A. \" \
保憲點點頭。
; l( m4 S; B5 y8 ^6 r
“該怎樣做才好，我也想了好幾種方法。在實施方面。

應該沒有問題，可是……“& w5 K+ f! h$ b0 H

“可是？”
) ]! U$ u+ e4 _" L
“你很清楚，晴明，我對於麻煩事是實在做不來，光是想出那些辦法，我已經疲憊不堪。趴在地上找東找西呀，四處奔走呀，找人說好話之類，我做這種事特別差勁。”4 }/ s9 M1 T* {" n

“的確。”4 r  i3 u& b' U) d; P1 G8 `

晴明苦笑著。, \6 }; w/ U4 ^" G, I

“派人到首冢和六角堂，找回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的遺體，把遺體運回各自的家，光是這些活兒，我已經想找個人交出去了。現在雖然還沒有明說，但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應該很快會傳開吧。”
9 _" F  V" T7 d: W
“我想也是。”4 y$ q5 @( O: M8 M3 z. W+ R9 W

“我希望在鬧得滿城風雨之前把事情解決。”5 I& X6 Y0 ]+ J# j/ u) ^& P9 K

“解決？”
: P* |) n8 X9 n3 w# m
“晴明，你代我幹，怎么樣？”
- r5 C2 W: u. T9 Q
“我代你？”$ I7 R- J$ t" s/ O/ F
- S6 w9 I3 |" s$ ?$ r
“對呀，這事情原本也是衝你去的，我好歹也給你完成一半了，剩下的你來做吧……”$ P; j* c6 f; f, t, a  a) g! E2 j

“由我來？”( g3 Y- A9 Y* n* [( F, q0 I# `
" C+ j0 h9 ~0 D. f% N5 ?; J3 I
“沒錯。”  _! M: l9 F, K3 k5 c

保憲若無其事地端起酒杯，往嘴裏送。 “首冢那邊怎么樣了？”晴明問。4 k6 M7 L+ p5 Z' k: e% E! Z
6 a' G. y5 R4 _! S, I! U
“我沒有去那裏，據說有五個頭顱巧妙地從土裏溜出來了。”' e; ?! ^3 Z8 G) i
  M* q: _/ Y$ q; g7 Y
“上面放的那塊石頭，似乎寫著什么東西？”
' Z) z; s1 _9 a
“據說寫著兩個字。現在那些字也已經消失了……”
: S, [3 L' b1 ]- Y
“好像是二十年前，凈藏上人寫的字吧？”  Z9 X$ H3 W' I" P+ |

“正是。凈藏上人在將門之時和純友之亂時，都作了大威德法，以降魔伏靈。”

“凈藏上人現在是在東山的雲居寺吧？”
6 d# ~+ [2 {- t
“怎么，晴明，你連這些都知道？剩下的事真的能獨力承擔啦。”( q5 X8 Q" j9 K7 ~7 w0 [' b9 X

“要做倒是能做……”1 R7 f; p: r, H* c2 I4 w) d

晴明苦笑著。/ ~# @# D6 B5 E, A0 a5 X- B  c

“怎么啦？”/ h% F! \! O  A" G$ {& d. k

“那塊石頭現在在誰手裏？”
' @- i7 w1 Y) i0 u3 n
保憲聽晴明這么問，便把右手的酒杯放在地板上。又把空出來的手伸入懷中。- j( T2 W. E" J" r
$ z' G, k( E" u1 b, n- C* W' m1 l
那只手再抽出來時，手裏握著一塊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5 j/ x1 Y- C+ ]% s- q

“在這裏。”  O7 y: S% ^4 e7 @$ D& H, O
- O! d3 g7 i0 X* ?  H; i: f
“您都安排周到了，我也沒法不幹啦。' ‘”拜托。“
( F" k! w; e. g1 b" o5 a) U
說著，保憲又伸手去拿酒杯。

十一! B$ ~) m; ^9 X  H! \, t- u2 ]

“那樣就行了？”, ]* u; N2 ^' Z+ B8 y
% w5 X& U( }- i+ N: `6 c
說這話的是博雅。
/ c+ x% r/ P9 y% \# o- m
他們在藤原為成的大宅裏。

外廊的木條地板上，站著博雅的家人實忠。房檐下倒吊著一條死狗。8 q$ x, D5 x8 d, u6 A' [% F9 q6 J
9 h# I) _* y, G9 J
這是實忠跑遍京城才找回來的遺骸。0 l6 @9 x7 H5 g; B4 m1 X$ B6 O; Z$ S& i

“行了。”, ?$ n9 A/ S" x4 B( B- y" C2 c/ T$ B
2 T4 l* R9 x) b4 q' X6 J8 b
晴明點點頭。/ A6 K1 ~( [) o8 s
. M# z( H; u, B# K0 O0 V) q
強烈的氣息撲向站在庭院裏的晴明和博雅。
/ {& J# F( _+ ]9 ~
這是由於向狗的遺骸澆了剛搗好的蔥汁。& m0 o# N) U5 ?0 q
/ T8 y8 N, ~; A
“就這樣，我們只需等到晚上就行了。”晴明說。6 X/ d. H! a) r: k& T0 p
" v5 Q$ h* i  q! u9 k, K3 C
十二

夜晚，晴明和博雅在昏暗中靜坐。
6 ?) M% j$ Z, O# c' I
板窗都拉下了，也沒有點燈。
; [1 M7 q' Y+ x! X# C5 s/ K
只有藤原為成急促的呼吸聲。
% R" O. j  b, \4 D
實忠半跪在吊著死狗的屋檐附近，把耳朵貼在板窗上。7 E) K& d- X$ b1 U) i

“我聽見有動靜。”實忠說道。: B; M7 f! C: d' _. x( ~
% T, K# o% L  H$ h: P' g
不久，那些聲響也傳入了博雅的耳朵。

是牙齒咬嚼的聲音。

聲音逐漸挨近過來。" Z/ g- x+ u2 i' b, U" b9 _

“好餓呀……”
9 S9 Q5 Z5 s+ l2 i% r$ {; s
“為成大人今晚還是貼符咒、關板窗，待在裏邊嗎？”7 ]* _0 D5 Z8 d" `
2 O4 O" c7 b  w1 u
聽得見這樣的說話聲。
* Y0 t7 G  o' Y" A# }6 S
不久，又傳來異口同聲的說話聲：“咦，這裏有肉！”5 c: Q6 C* t6 Q& S& ^: n, V  |0 k

“是狗肉！”

“是肉！”- J2 J( {/ l% @% V2 r
5 }9 q5 M, k) Y7 q
馬上，那些聲音變成了野獸貪婪地大啃獵獲物的聲音。
! K) f" P6 |, P& i) b
“博雅，你看——”

聽了睛明的話，博雅從板窗的縫隙向外張望，只見月光之下，飄在空中的七個頭顱，撲在倒吊在房檐下的狗屍上面，正啃食著死狗的肉。, k2 h1 y1 K- K# s/ y8 A: |- _
+ C9 r: n! \) r; E2 j
“好慘啊……”
4 r. i. C8 S- T
博雅喃喃著。: L9 f% U- {( s+ [/ q

頭顱們咬住狗的屍體，吃著上面的肉，而他們吃的肉卻全都從頭顱下方掉到了地上和外廊內。
, _9 f+ u2 P+ s
六角堂的地上掉的那些肉，也可能是經過這樣撕咬後的青音姑娘的肉吧。這樣一來，肉等於沒吃，肚子根本填不飽。, U9 ?2 H" a; V

“嗷嗷，好餓啊……”

“好餓啊……”

“怎么吃也吃不飽啊。”

聽得見頭顱們的說話聲。0 K6 j! E, b( i% @
, v6 ]0 k" C' ~) I
不久，傳來了令人心悸的聲音。9 M0 f# ?# E  i% p' O- U
6 ]. e/ e: Z6 o: K; P7 \
是啃骨頭的聲音。( O2 u% r4 Q) @- `

又過了一會兒，這樣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接著，傳來了頭顱從各處撞擊房子的聲音。
3 I( C& J( ]  T; R. B
“請開門！”
" k' `' B$ V1 M2 ~# p. H* H
“請讓我們吃肉！”: _( j# B+ O0 d

“為成大人……”+ r% }$ |. X8 \' |# G9 s
1 {' y$ q  q/ Q3 T7 P# h
喊叫聲持續了整個晚上。
( n; w1 ^! y; h4 C! R1 P7 V
將近早晨的時候，四周突然靜了下來。等太陽升起，眾人走到室外，只見整個屋檐前剩下一片可怕的狼藉。

“唉，走吧。”
! e! b: y$ {7 \; U: I* L: M
晴明催促博雅和實忠。7 {4 g6 Y6 p" E( O' j
0 @- F5 p& D1 T5 Y, X
實忠肩扛鋤頭。; A, f: f% s! g% {+ G( w' W; K) `

在三人前頭，一只白狗嗅著氣味領路。
2 W* ?5 {/ h; ]/ c) v( H: L3 H* J
“它在追蹤蔥汁的氣味。”晴明說。
" T6 z+ ]7 y$ l6 I( J! b
不久，白狗來到離為成家不遠的一所獨立房子前，鑽進架空木地板下狂吠起來。

“過去吧，實忠。”
- W3 s% L, q; r
晴明這么一說，實忠便拿起鋤頭鑽進架空的木地板下面。. p: T' ]7 I, ]/ B  W' V1 M9 k4 ^: I
" u8 L0 h8 L& }+ S! u
從下面傳來了用鋤頭掘土的聲音，不久，就聽見實忠喊道：“找到了。”
% u) }4 s) m3 w8 m2 W. S) f
他從架空的木地板下挖出了七個頭顱。; j& g6 y0 {! r9 f- }
8 _( Q0 P2 E3 D# L
五個是舊的，兩個是新的。) F: ^! B: S% {/ J+ |! \) a8 t% q2 r

新的就是青音和景清的。) F( _4 n$ u% c: }
0 C9 V' P# `! j/ q
“這樣就解決啦。”
& @0 j/ K" I3 Z* u: a
晴明輕輕地說了一句。

“哎呀，那實在是驚心動魄的一幕啊。”! A: F4 g' N$ L6 e2 V6 G

博雅放了心似的長舒一口氣。十三
  G# W$ f0 `! U
青音和景清的頭顱被葬在一起。: U0 T( E1 A; z0 [4 c9 I
* b  U$ V4 \# O( W8 @! M' H$ q
五個頭顱被埋入原來的首冢，那塊石頭由凈藏上人重新寫上兩個字，放在冢上。
0 \' N5 y, e# S+ c* s' Q: Z
也許是因為把大批食物和頭顱一起填埋，自此以後，夜間在首冢附近走過的人就再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了。

十四+ y" o* X  b2 b, d
8 s, D1 T% k/ Y1 c! {6 I3 F/ ~( m: D
淺斟低酌。% D( I7 S, Z- x8 \, s9 V9 y8 C
/ k0 Q) h' j3 h" |( E) ]$ F
地點是晴明家的外廊內。5 @* T4 i# |) c% _
* ]# r- b& W) z5 S! E) j2 U9 r9 y, x
晴明、博雅、保憲三人在座。* }6 @% G1 m/ s# U" N

像前不久的那個晚上一樣，保憲盤腿而坐的兩腳之間，睡著那只蜷成一團的貓又。8 ?! @) J2 A' `/ A5 V

保憲伸出手指在酒杯裏浸一下，然後將指頭伸到貓又的鼻尖上晃晃，看似睡得正香的貓又微睜開眼，伸出紅紅的舌頭舔舔保憲的指尖。

“哎，晴明，上次那件事情你幹得挺漂亮嘛……”
- w6 E& u* i6 t- @) U5 O, b
保憲一邊讓貓又舔酒一邊說道。
7 R; D! b7 z' D' v  J
“哪裏哪裏，只因您保憲大人把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啊。”* N- A, i' x9 [! Z1 v; g+ f
8 ~- U5 ~, {8 O5 Q# q& n$ v5 x
晴明答道，丹唇含笑。

“不過，那情景真是夠凄慘的……”

博雅記憶猶新地說。

“狼吞虎咽，肚子怎么都飽不了。雖說是死不瞑目造成的怪事，但所謂人性，的確也有這樣的一面啊。”' a0 P# S+ g5 U3 h

“嗯……”) d) c& }. E; n: S# \9 @) k4 f8 o# m7 L
! k9 k+ Q1 ?6 I# c% [
“想到那慘死的模樣就是人的本性，不禁讓入又覺得可悲，又覺得可憐。”# k( z: h8 y8 V% Q& y# y' K
8 j, J% f9 P6 S# L
博雅打住話頭，目光投向庭院，倣佛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d7 W, s1 f1 f: s" K" z

夜幕下的庭院，外觀已盡呈秋色。
7 ]3 h. F- o/ u) s- [
靜候冬天來臨的庭院，在月光下緘默著，文風不動。

“我可以吹一曲笛子嗎？”

博雅說著，從懷裏摸出葉二——從朱雀門鬼手上得來的笛子。

他將笛子輕貼唇邊，吹起來。旋律像一條美麗、發光的飄帶，從笛子滑出。

笛聲在月光下延伸，擴散到清秋的庭院。

月色和笛聲溶化在秋之庭院。. z' M: C2 A" L" C7 G
; m7 `# M8 N, ~; m
無法區分何者是笛聲，何者是月光。

坐在廊下的博雅的氣息——連他的肉體本身，倣佛都溶化在天地之間。

“了不起……”( d! b, h8 o& W+ F* k

保憲止不住發出讚嘆之聲。, i; o6 a# ^; r7 {9 e" }
$ v( u/ L+ E, T* e$ A
“這就是博雅大人的笛聲呀……”

倣佛是喃喃自語。  k$ _8 P0 D  C/ d) T. G  r8 }3 h3 n
9 r0 i" |& ^, ], W
晴明默然傾聽，他讓笛聲穿透自己的肉體，溶化在天地間。  ?! e+ v; p/ g3 }  \# U4 Z7 s

笛聲不絕如縷。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2^#

發表於 2007-8-27 12:01 AM | 只看該作者

蟲姬
- f6 b, M' x5 z+ t

4 S4 S+ i% c' j5 I6 C
一

夜間的大氣中，飄蕩著一種甘甜的香氣。2 W. _2 v: |3 _8 R0 D8 z, `3 Z) N
/ A9 e0 |. ?! Y7 \- f8 W' \1 ?/ e9 }
是藤花的氣息。
0 z. @& ?8 O8 C* L9 S! O
庭院深處，正開放著藤花。4 z+ g% P3 h. X6 |  V' m, n# F( ^  m3 a

藤蔓纏繞著老松，足有一個小童合抱大小的、沉重的花房，垂懸著好幾串。1 A; _  C$ j+ r( t8 l

是白藤和紫藤。4 E) m1 [# j/ s5 E+ H2 X1 ~
! o1 w# n% U( B' ~# Y' C- ?
兩種顏色的藤在夜色中沐浴著藍藍的月光，帶著靜穆、淡然之色，倣佛被水濡溼過一樣。月光似乎已經滲入花房，經發酵變成甘甜的氣味，散發到大氣之中。

“哎，晴明，簡直就是月色芳香嘛。”0 p1 }/ R% b* u/ B; |

源博雅把心中浮現的念頭直截地說出來。

地點是在晴明家的外廊內。+ g$ V5 c7 V! J- n6 C1 ?

博雅與晴明正相對而坐，淺斟慢酌。  |+ a( w3 \+ M. M# @* T
, r3 I1 u9 A* v- Q# [# [
晴明穿著涼爽的白色狩衣。

他口角含笑，倣佛唇上酒香永駐。' a$ {5 u2 Y# |. Z3 Z+ d

昏暗之中有一兩只螢火蟲。

螢火蟲的亮光在空中一閃而逝，待目光追向那個方向，那亮光卻又在視線外的另一處閃過。
$ K' {, \+ m/ ]4 D
兩名身穿唐衣的女子分別坐在晴明和博雅一側，見二人的酒杯空了，便靜靜地斟滿酒。$ ]& q& P8 ~$ j' Q0 B

蜜蟲。

蜜夜。) H5 Q( `7 `( X$ n% Q( I0 c0 q

晴明用這樣的名字稱呼這兩個式神。) N8 c/ x, b& D; D1 i6 s

晴明和博雅所使用的，是得自胡人地區的琉璃杯。
$ J6 |1 I& p# W: G
如果取過滿斟的酒杯，向檐外伸出去的話，月光會注入其中，使酒杯帶上一種色彩：倣佛透過玻璃觀賞新綠嫩芽，因為光源是月亮的光，那色澤帶著藍色的調子。

“這樣把琉璃杯玩轉一下，它就像是捕捉月光的籠子啦……”

博雅一邊擺弄酒杯一邊說。- f# T/ @( E) v. ?: [
% _6 h) r/ Y; r: `: d( E
博雅臉色微紅。

淺斟慢酌，兩人都已微帶醉意。

晴明支著一條腿，像傾聽著輕快的音樂一樣，留意地聽著博雅說的話。2 `# \5 x" [' e8 x
( i7 ]2 I/ f1 u9 k! G5 q$ f" V7 \
“不，不是籠子。酒杯自己讓月光留存在自己體內，從這一點來看，算是個容器吧？不，是家才對吧……”. P& @2 k" w( h. V0 n& F8 k
% ^8 B& J8 L* E7 b
博雅自問自答。

“哎，博雅……”
' ?) B3 f4 C8 E+ q
晴明開了腔，隨即呷一口酒。3 L7 K1 P3 M, f4 d2 t; `$ G) }2 @
; Q$ c. `4 a! X4 {( }% p) ^
“……就是那件事。”  V; u6 \9 i2 L

晴明把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蜜蟲為他斟滿酒。
  D# j8 i( V" j' q! N4 `+ S+ r" ]
“哪件事？”

“抓住，然後再裝進去呀。”
. e5 `. B) y" q
“抓住再裝進去？”

“對。”
5 o5 X# S5 c, U% z# ]$ }+ E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哪一件事？”/ k* u; x& d/ Q$ A3 }

“你知道橘實之大人的女兒的事嗎？”

“就是家在四條大道的那位露子姑娘的事嗎？”

“沒錯。”: l+ r" q3 ?( D' |3 [3 `4 Q
& d6 w7 U. c' h% a4 _* c$ P
“我知道。”

“見過面嗎？”
: o8 _) u% B- L. G
“沒有見過。”1 E" P0 ]+ T  M! ]  X: F' W

“但是，聽說過？”

“嗯。”# N8 @4 `% S+ E
5 _( L- T& d# x) G" B8 Z2 d
“據說她喜歡飼養蟲子呢。”

“應該是吧。讓小孩子捉來各種各樣的蟲子，把它們放進一個特別的籠子裏飼養。”* O* T. f+ p% v' b* t; M( e+ U/ N

“這姑娘挺有意思的嘛。”

“你這個‘有意思’是指什么？”8 g- h6 u0 D0 E+ e

“聽說她不拔眉毛，不染牙齒，即使有男人在場也滿不在乎地掀起簾子，拋頭露面。”, X6 P5 p  L5 H7 B  H- Q

“沒錯。宮中好事的人中，有人把露子姑娘叫做什么‘蟲子姑娘’。”1 T6 }$ O: J) H: c+ U

“嘿。‘蟲子姑娘’嗎……”/ W% }" O& N" Q
0 F- r$ V9 d7 Y- U. J
晴明點著頭，拿過斟滿了酒的杯子，端到唇邊。  v, o- $ c. d

“那位姑娘似乎還說過這樣的話呢……”

博雅邊拿酒杯邊說。0 @6 a) ~7 S$ f# U/ y$ e

“什么話？”% X% f% s" E1 l0 {7 T/ `0 v
& W0 I* z& |8 I0 s( W& ?
“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
! V- G! C' T! N( U
“ ！”! Z9 U7 z# [0 y; ^$ w- M/ D
8 @0 n) [. m  V+ z# S) k) B
晴明發出嘆服之聲。
1 z/ U7 X! A- @" d
“難得啊，晴明，你居然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i7 J5 d) g- d' ], ?2 D, N  r

“此人腦瓜子好厲害呢。”
9 T  |1 p/ I0 v) $ Q7 a
“所以嘛，橘實之大人也很頭疼。”

“為什么？”

“教給她種種禮儀和寫作，本想她就能夠出入宮中了，但似乎這位姑娘沒有這個意思。”7 Y9 k: q& \5 H. J7 t/ C
3 i/ ?1 ~2 j9 C7 A, t( h: X2 }
“噢。”* Z0 n# R8 @' ?% w
) |1 O8 ?0 K" w1 S6 s& b
“她說討厭那種無趣的地方。”

“宮中無趣？”

“唔。”7 Q& H# _" l' a

“不是說得很對嗎？”( d+ ]7 _- h. k& T! g

晴明浮出微笑。$ F8 ?: }  H  ]/ _6 z! _
0 H( D5 \8 E  e% r0 B
二9 H- P- {2 H6 Z4 G

橘實之的女兒——露子姑娘，自幼即異於常人。

之所以這么說，只不過因為她的父母供職宮中。其實，露子作為一個小孩子再正常不過。5 _- N( a) z' `4 w5 L

她的特別之處，就是她長大之後，依然帶著一個正常的小孩子的天性。/ Y* o5 F, J9 }' \

她喜歡觀察事物。

她喜歡觸摸事物。+ R* K! |, T5 K2 S6 \6 i: k+ ~3 m
/ b4 k8 `3 {  b% \, }
花草樹木、天空雲彩、石頭水滴——這些東西都是她充滿好奇的眼睛關注的對象。- s9 v& e8 S; K# T- T
. ^9 ~* @1 @* F+ R1 G. Z$ x
如果下雨了，她會一整天盯著自天而降的雨水從棚頂滴落庭院，在積水裏形成一圈圈水紋。
( n4 d2 Z) j" h( N5 V
在外面見到稀有的花草，也要帶回家來，栽種在庭院裏。
3 U- z' n  Q4 n) ~' v/ t4 b1 {9 {
頭一次看見的花草或蟲鳥，她一定得問清它們的名字。

“那是什么？”

如果她的問題得不到回答，她就讓人到處去了解。這樣還弄不清楚的話，她就自己給這些花草蟲鳥取名字。
0 Y. k* v$ @8 a" k' m4 g
她找來畫師，讓畫師畫下這些花草蟲鳥，然後在上面寫上名字。% l( [/ Y" |1 n$ B4 B- q  \
9 i1 t4 @8 r+ b# Y; |7 s
長大以後，她便自己動筆來繪畫，為之取名。

露子對烏毛蟲尤感興趣。

烏毛蟲也就是毛毛蟲。4 `& g$ ?) P1 f8 T+ c8 L2 u( D& N

她捉了毛毛蟲回家來，放進籠子裏飼養。

一開始，毛毛蟲常常死掉，等到明白哪種毛毛蟲要吃哪種植物的葉子後，毛毛蟲死掉的情況就極少了。- B% _# ?4 c& H

籠子是木板做底，木條做方形框架，四面和頂上蒙著紗布。

把毛毛蟲放進籠子，再放入它們愛吃的葉子，然後透過紗布觀察蟲子吃掉葉子的模樣。

有時候，露子會打開籠子，取出裏面的毛毛蟲放在手心裏，托起來看個沒完。+ u" ^. Q, |" U0 c3 e$ v

照料露子姑娘的侍女們對她的這種舉動都惟恐避之不及。‘“這毛毛蟲有什么可愛之處嗎？”7 X6 K" O9 v7 ]5 m/ ~& r( x

曾經有一位侍女這樣問她。+ O3 W; M* f' A- N5 L1 p
  z% t5 r% Q5 h- {
“呵呵，因為有趣所以有趣呀。”

露子姑娘這樣回答。/ ^9 t+ V6 d- v, @) U
; f- v  u. C. k& O; z
“雖然現在它沒有翅膀，但這個地方會長出翅膀來，它就會飛上天空了。這多奇妙啊。奇妙才有趣嘛。究竟是什么在起作用，讓它這樣變化呢？我一想到這樣的問題。+ Z( E  O, }6 _; g6 T( F
  [! E1 j& t, a9 I6 q# J
就會整天想著，一點也不厭倦。“

“可是，它現在還不是蝴蝶。連兩片翅膀都還沒長出來的毛毛蟲，怪嚇人的。”8 [) R+ u! t  `2 B/ G0 H8 \( I
8 y4 D" w3 U6 I" L/ ^4 i
“喲，你不知道嗎？蝴蝶的翅膀不是兩片，是四片！我不是說蝴蝶有趣，也不是說毛毛蟲有趣，是毛毛蟲變成蝴蝶這件事情有趣！5 C" q  e- S. x# V! v3 L
) u, U) [2 i/ \; ?
“

盡管露子作了這樣的解釋，侍女們還是不理解。: h+ A9 L  T3 Q* }

“人之愛花、蝶者，尚虛幻焉。人當究其根本所在。”
: R& e1 T* E& V5 a7 s( _( n
世上的人對於花、蝶之類，僅以其外觀來決定它們的價值，這是很奇怪、很虛幻的事。帶著追求真理的態度，尋找事物的本質，才是興趣之所在——露子姑娘說的這番話，如同出自今天的科學工作者或學者之口。
2 t, y. i/ \; x
“以心觀之，雖烏毛蟲亦具深意焉。”
" u6 f: n( w# Q5 Z
露子姑娘說的是：仔細看它，雖然只是一條毛毛蟲。  y' v6 f& G6 ~

也很不簡單呢——它包含了許許多多的問題！
+ e& D; b$ T, a- e, W, ^0 x
她收集的東西，並不僅限於毛毛蟲。+ J* u6 _& T; [; {
( s' I/ E# n! m; S5 J0 }4 H% u  b  a
她既養了貓、狗和小鳥，還養了蛇、蟾蜍等。9 ^' Q) F. f8 M  p

因為侍女們對此避之不及，露子姑娘身邊倒是不知不覺中聚集了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她就支使他們去捕捉螳螂、蝸牛之類的東西。, q5 F/ f! l2 h7 p) M5 N  O9 {7 }

發現了新的品種，她就自己給它們取名字。
5 A' B  O7 Y- Y0 F
不僅給昆蟲取名字，她還給手下的小孩子取名字，諸如螻蛄男、蟾蜍麻呂、蚱蜢麻呂、雨彥等等。  H" |' A4 e9 T! u
9 r: L% b# X7 y' w6 B1 I
“哎，螻蛄男，你這次抓到的螳螂跟以前的螳螂有點不同啊。”: ^8 I3 N9 I# l) C
, o) h- W& u. H2 d9 G
“蟾蜍麻呂，你找到的蝸牛外殼上的渦漩，跟普通蝸牛的方向正好相反。”9 f9 @+ H. _  H6 h
2 J0 `( T! @/ L- i3 m
“蚱蜢麻呂，你捉回來的毛毛蟲，原來是獨角仙呀。”
- k3 t% N( ^9 w  e* z" f2 U
“雨彥，你在河裏抓的蟲子，我給取了個名字叫水嗡嗡。”

當捉到稀罕的蟲子時，露子就會這樣說，並發給他們想得到的東西。這樣，她的屋子裏總是昆蟲滿地爬。

有時她會找人把風，成功地溜到大宅外面去。因為她是貴族家的幹金小姐，不可以任意地出門玩耍。

所以，每逢孩子們捉了蟲子來，她就要聽他們的詳細報告，在紙上記下蟲子是待在什么地方，他們是如何捕捉到的，等等。& \9 R& K0 Q5 k, D. q( i6 k# I
, u! [" a4 \* q
雖然年滿十八，露子還是不像一般的貴族小姐那樣把牙齒染黑。5 ]5 \5 L/ H: Z: `2 T6 A, d

她一笑，紅唇之間就會露出白齒。

她也不拔眉毛。7 ^$ [9 q& \' r: z# p& u3 X7 Z

所以她也不必描眉，還是長著天生的眉毛。$ b- y- e+ }7 J) M( ?

也不化粧，不過是早晚用手梳弄一下發際，把頭發撥到耳後而已。+ }" A( x- j  C  G

大家閨秀要做的事，她幾乎都不加理會。她所做的，除了這些事，就是讀書、寫字、埋頭樂器——如此而已。+ q7 Q. f" [1 U2 q/ V# S& P
8 }7 ]% K. ^! w# O0 P7 X) w
而她呢，書尤其讀得比別人多，《白氏文集》、《萬葉集》等，她都爛熟於心。
2 o7 s9 {7 T* W
父親橘實之時常對此發牢騷，她也不以為意。
  l" e; L3 a% X# G& b& a
“露子呀，你身邊總是一大堆蟲子，外人看來很是怪怪的呢。你喜歡毛毛蟲沒關係，可別人都是喜歡美麗的蝴蝶的。這裏面的道理，你多少總得明白一些吧？”% _4 E2 G4 H' Q
, @+ K$ e* g( W: m% n# {
“要是在乎別人說什么，那就什么事也做不了啦。我覺得探究世間萬象、明白天地之理，比關心別人的事有趣得多呢。”
* I# d. ?  R% C1 m$ W
“可是，你不覺得毛毛蟲惡心嗎？”

“沒有的事。父親大人所穿的絹衣，也是用這種毛毛蟲吐的絲織成的。由繭孵化出來、長出翅膀的那一下子。

蠶就死掉了。沒有比這更可愛的東西啦。“

“那么，你的眉毛和牙齒總該弄弄了吧？雖然不是送你進宮，但你也得學學別人，做個樣子吧？否則你可是無人問津啦。即使有如意郎君，遇上你那副模樣，本來有希望的事都成不了呢……”

“父親大人。很感激您為女兒操心，但我就是我，不要掩飾，如果沒有人認可我，說‘你這樣子就很好’的話，我寧願這事不成。”* v9 W! ]/ g- y; |
( v' K0 q9 k! y, k0 d- \) D
“話雖這么說，可你還是因為不了解這個社會才會這樣說。露子呀，父親的話，你多少總要聽進去，就當父親求你了。你才識過人，只要稍加修飾，肯定會有好男子賞識……”# D2 `0 q+ \4 }% ]( |' X9 |) E
/ _$ M4 z0 w# C, Y( m( ^* J
盡管實之這樣說，露子姑娘還是不放棄飼養蟲子，也不拔眉染齒。

“行啦行啦。就這樣子吧。”: v  q) b# J  w/ V6 ?* k% ^0 Z, b
* y7 r2 A# L; m8 Z) G
露子姑娘嘟噥著，一笑置之：“……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 G3 p+ x% ^( y& n" D  J& ?( w
3 a, |  L- S% @* V
三
4 \3 U& M' Y0 [; E
“有意思，好一個‘鬼和女人，都是不為人見才好’啊……”6 Y( M: o! W" |0 i3 e# U
3 n8 O1 T/ J% l' J# p. N$ N  A1 p
晴明邊舉杯暢飲邊說。" f/ G4 Y6 L8 e+ `4 a0 r

“不過，晴明——”2 ^3 R& d) ]  x( p/ e" V

博雅開了腔。

“說吧，博雅。”
& L' h- T6 h$ a
“就是那句‘不為人見才好’……”( s9 l/ n  G- G; P2 g
- `' K: U; t7 Y' n/ F% `
“怎么啦？”

“女人不為人見才好，這個我明白。”
- }, L/ `$ o$ G/ _  a! t
“噢。”
; }) r9 T1 I: u8 s+ a7 D3 t
“麗人隱身珠簾、屏風之後，更顯出她的涵養。另外。
" E, K3 h' v: V: L( M0 C0 a
正因為看不見，要從其詩文、聲音加以推測想像，更可在對方心目中樹立起難忘的形象。“
6 v4 P; x- `/ j8 W7 C
“噢。”
, a: e$ j0 ~  {9 n. i& L
“為什么鬼也是這樣呢？”2 ~6 y3 j2 X1 L
5 F4 l$ o4 B+ ]& M- U
“……”; o2 j3 Y6 V2 q( g3 D

“露子姑娘說‘鬼不為人見才好’，並不僅僅是t 不遇見鬼才好‘的意思吧？”

“那倒是。”

“那么，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這個地方我想不通。”

“……”! o$ K3 \, ^+ W1 z; H2 \2 y: h! F
. F+ k/ b0 x4 a4 N
“晴明，這個問題你講解給我聽，好嗎？”0 s# v% \* l  Y  l' a/ z

“這個嘛，就是咒的問題啦。”
, E" Z2 g: e7 {' O9 R: N% M
“又是咒？”  A( S8 i! i* g  p3 Y

“不喜歡嗎？”
3 T) W8 v! s, [
“噢，你一說到咒，不知怎么搞的，我一下子就頭大。”
& Q/ C7 w* `8 O4 R$ M7 O
“其實一點也不復雜。”

“不不——太復雜。”
5 B$ x9 Q$ x7 m% M- j- V# s/ C
“真拿你沒辦法。”
4 Y8 k- e( d; I7 e7 l, m
“有辦法。你講解時不用咒打比方就行了。”
! k) W4 N/ r: ^' |2 u6 k5 f# n
“博雅呀，我並不是用咒來打比方，咒就是咒嘛。”

“總而言之。講解時不要提咒，告訴我答案就好了。”% q  r8 W! @1 ?) d8 t- A
2 S& L) C+ _( s: o8 T
“明白啦。”
+ \% U4 V$ n0 `
晴明苦笑著點點頭。

“那就拜托啦。”
. x# }# q- A+ z( j7 U
“博雅，這就是說……”+ H. ^& `; l" _8 `. Y$ I1 I
8 c# B' J0 ~! J9 u! s
“哦。” “鬼這玩意兒待在什么地方？”2 U! x6 P: M" [# v; F( t/ i) Z

“鬼待的地方？”
# ?# r% }( E+ I  Q$ z' t
“對。”) e% I3 c9 S' v1 j

“那、那是在……”* ~2 E5 q2 H3 v3 Z5 o+ Y. C/ S

博雅欲言又止，然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衝口而出：“……它待的地方，是人！”

“人？”
" ?( @" |4 ~, B* G, o
“待在人的心中。鬼不是潛身於人的內心之中嗎？”5 A% e. E" A. X) J
7 {) R6 S# Q, j
“正是，博雅。”# e" ^; I& _/ R& c
' v4 T7 T7 T; _# s
“噢。”" _, L0 |7 i0 g  o& B6 v, r

博雅點著頭。
7 X& L2 p  j' r
“任何人，內心裏都有鬼存在。”: z. W" d( m8 J/ T# z

“噢。”

“正因為如此，人才懂得珍重別人。”& [! \0 A* k. ^/ s9 C, ?
& S  Q% E  g6 `1 B& M% G
“……”8 y8 K* }% n: n$ q2 L% ]9 t
& W" n5 Z: U5 y6 K/ r
“而且，人也會珍重自己，以免那只鬼從自己心中露出頭來。人為了不讓心中的鬼冒出來，才代之以吹笛、繪畫、念佛。”9 k, Y( V9 T% P& Y" M# b- A
! E1 k0 `3 {! y% s; b+ U  I3 p3 J
“……”' C0 k# k+ S7 ~- M% a
; j5 X* X" Y2 o5 Q7 o1 J
“為了不讓鬼從心裏露出頭來，你也會像珍視自己一樣珍重別人。”

“噢。”5 y$ s5 T: }3 b$ O6 O5 X( z6 |
& h' N# a! r% x( Y
“鬼存在於人的內心之中。但是，正因為那只鬼是不為人見的，人才會害怕他人，也會敬重他人、仰慕他人。
$ |* J! g, w  Z$ a+ E3 v
如果這只鬼真的呈現在眼前，這人世間也就很乏味了吧。，，“晴明，這就是說，如果能夠明白他人的心，世上就很無趣了，對吧？”

“沒錯。正因為人心不能看透，這世界才會有趣。”

“原來是這個意思。”& A) s1 e8 C/ t

“是的。”
$ K" R# T; R' ^& r2 Q" W
“幸虧沒有提到咒之類的東西。”+ e- R9 n/ u0 A3 \+ C
( @) @) V8 ~9 H
“哪裏的話，用咒來說更加便捷。”
7 ~6 \3 K* p) u" F
“不不，咒還是免了吧。剛才那么說就足夠了……”
( g. f  ~' o0 \
“真的？”7 W6 U4 L- L# I3 i

“不過嘛，晴明……”

“什么事？”

“雖然話是這么說，人會變成鬼的事，還是有的吧？”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4 l' T9 P. g" U4 c

“理所當然嗎？”

“人就是這樣的呀。”1 W" m3 m6 B* e; Y# u( K. J" m

晴明說出這么一句話，喝了一口酒。

“果然不錯，我明白你為什么說露子姑娘腦瓜子絕頂聰明啦。”5 V1 E0 P: Y/ ?! d# S+ ?

博雅望望晴明，又說道：“不過，晴明，那又是怎么回事？”

“哪回事？”
+ T- t9 Q0 a* _  D; m) z
“就是你問我知不知道露子姑娘的事。她發生了什么事嗎？”9 j  ]) R* O- ^, @$ S

“對。”
/ |1 M, e# c7 I) Y5 b, n& a2 v
晴明點點頭，把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
" [/ _  T7 I- z
“其實，今天中午，橘實之大人來找過我……”' }1 W' D7 K; y$ l4 _5 H
& F3 S  @0 v0 E2 S' F* [# T4 ^1 P4 A
四

橘實之只帶了一名隨從過來。+ d9 v& `' ^( i8 U) K. i
  c3 D( F7 J* O6 B1 {
牛車進了大門，停下，橘實之下了牛車，請晴明帶路入內，倣佛要避人耳目的樣子。" E# {4 i7 f- C- z: B& d: b

實之官從三位，身份較晴明高，通常是不會專程前往晴明宅邸的。

這是一次不事聲張的暗訪。
( |' a+ R; ?% r9 @! r) u8 O
與睛明對面落座後，實之立即直言以告：“我遇到了難題。”2 S- z4 O, g" e! f  Z, Q. Q
! J  |: K! ~  T- ^2 v3 q& d. {0 U/ K
“請問是什么事？”
# Q+ d6 L# G- j- c/ A
晴明沉著地問道。

“是我女兒的事。”
7 ?7 N8 t, t) g
實之嘆了口氣。: F# x- i( j+ z
- s9 ?" a2 S& J( N
“晴明，你也有聽說吧，關於露子的情況……”

“我聽說她喜歡蟲子。”

“就是那回事。”2 s% H! u8 p1 ?. h. ]/ L: R

“蟲子方面，出什么事了嗎？”6 }5 _& Z9 R4 t1 b  q: q
1 Z+ t8 Y2 b! K1 O9 r- S2 B
“是的……”* u7 G/ B3 v1 D- p: K) ^

嘟噥了這么一句話後，實之縮了縮脖子，像是看見了什么惡心的東西似的。

“那事情後來弄得實在很可怕。我忍耐了一段時間，終於實在受不了，所以來找你商量。”$ C' z7 P8 a2 R

“您請講吧。”, v: t9 `4 s# e! |8 v' C& ?

“就是烏毛蟲的事……”3 }% t" u4 H5 A0 C

實之開始講述起來。

五0 {/ `: h& Y) |1 V# h6 C+ B
# y- S: Q6 C$ W' I
約一個月前起，露子開始飼養一條奇特的烏毛蟲。( Y5 B1 s* A$ S+ O$ S$ V7 c

是一條漆黑、無毛的烏毛蟲。, z- x& |; K2 o6 F

約有成年人拇指般大，身上有紅色的斑點，給人有毒的感覺。
4 I8 K) i0 g% x+ i  p
捉到這條蟲子的是螻蛄男。

據說，他是在神泉苑尋找蟲子的時候，在齊眉高的櫻樹小枝上，湊巧發現這條烏毛蟲趴在嫩葉上。

烏毛蟲正在啃吃櫻樹的嫩葉。
; k4 W  q6 }! |9 M
棲息在櫻樹上的烏毛蟲一般是長毛的，但這條烏毛蟲卻沒有毛。僅此便已很罕見，加上它的樣子和顏色，都是螻蛄男迄今從未見過的。' x  k8 b0 c( F' k& m9 D5 Y9 k8 V

螻蛄男立即連樹枝一起折下，把這條烏毛蟲帶了回來。2 q) Z# V1 k: R" g
8 {- C. [' V( l) C# t' l& o( ^
“哎呀，真是很罕見的烏毛蟲啊！”
6 S' u$ L- u* L3 m8 A
露子驚喜地叫起來。, E7 g, B* v7 K) q  @5 ~2 y

連露子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蟲子，自然不知其名。

“反正問誰都不知道，就讓我來給它取名吧。”

露子給那條烏毛蟲取了名字。

“瞧它那模樣，身體黑糊糊的，又有圓點圖案，就叫黑丸吧。叫黑丸挺好。”. B3 s+ J$ d  s$ C
- a: O! N3 T9 s  J0 b" I1 x9 O
就這樣，那條烏毛蟲就被稱為“黑丸”。+ W0 E! i+ Y6 X  g+ t5 w0 b

“黑丸會變成什么模樣呢？是翅膀很大的鳳蝶嗎？或者像它的身體那樣，是一只黑翅膀蛾子？不過，也不一定因為原來是黑色，就會長出黑色的翅膀呢。真是令人期待呀。”
: G1 Z9 Y! B  k
黑丸被放進了蒙著紗布的籠箱裏。
2 M3 ^. N3 b; l+ }$ I; }
往裏面放進帶有樹葉子的櫻樹枝，黑丸隨即刷刷地啃起來，把葉子吃掉。& T; y  N8 r1 M3 E  z. d
+ ]0 M  o1 i  m7 R2 o9 |1 S
覺察到事情不同尋常，是在第二天的早上。

看看籠箱裏，發現昨晚放進去的櫻樹葉子已經一片不剩，黑丸身軀變大了兩輪以上，正躺在那裏。黑丸已有兩根大拇指並攏般粗，也更長了。, V4 b6 S% ?8 `6 V# P& P
5 N4 h5 q5 H7 t% w6 J- y1 C  f) ^
“很能吃啊。”. T5 I) R( ]6 b2 h( y. c

又給了它很多櫻樹葉子，它照樣一下子啃吃精光。0 k. Y& R0 o) X: q6 S0 \  h

第三天早上，它長得更大了，前一天晚上堆得滿滿的櫻樹葉子同樣不見了蹤影。

“黑丸呀，你究竟是什么烏毛蟲嘛？”1 t5 E) S2 G8 q' R3 S, M6 G% _
4 Y9 U/ r+ ~: v3 L3 q/ X
又給了它很多樹葉子，依然是轉眼工夫就讓黑丸吃掉了。
# z" w9 c8 I8 z. Z
到了第五天，黑丸已長成番薯般大，那個籠箱已經容不下它了。3 }" m9 k, J5 K- `( w

弄來一個更大的籠箱，把黑丸放進去，但不久又覺得窄小了。. H8 u  z% I. U! |' I! _. }1 C
4 M1 a5 X1 o: ~! R0 F
櫻樹葉子放了又放，每次它都是一下子就吃完。樹葉子沒有了，黑丸就會發出“吱吱”的嗚叫聲。' A1 R1 t$ ?8 G* r* ~+ w
/ L* N* ^6 o* l
烏毛蟲發出叫聲，真是聞所未聞。

試著給它喂庭院裏的其他樹葉子或者青草，它也照吃不誤。9 R5 J" e* {( R( x: o
0 x1 l1 F' ]. @. B
到了第十天的早上——看看籠箱裏面，紗布被弄破了，黑丸不在裏面。& h' o: J2 q* ]- P+ p. K( g2 \
9 T, U4 _/ s% ?; J* m8 f
“黑丸呀。黑丸……” 找著找著，露子腳下忽然踩到了怪怪的東西。一個細長的東西，有點硬，又有點柔軟……- y2 ^- T# e2 E4 G6 @7 @

撿起來仔細一看，竟然是老鼠的尾巴！+ p, d* z/ d% |5 ~; T9 o* T4 k

露子驚叫一聲，把手中的老鼠尾巴丟到庭院裏。

庭院的草叢中，有個東西在蠢動。% O$ a: u( X7 _
+ x/ P5 k4 S- \7 q: }
走下庭院看清楚，原來是已長成貓般大小的黑丸。; u  \; Y; M8 Z

“黑丸！”) p$ o4 Y* i+ e
* \5 j: o& F) b! P3 c9 W
黑丸正在草叢中啃咬著老鼠。

可是，為什么黑丸這條烏毛蟲能抓到像老鼠這樣行動迅速的小動物呢？

原因不久就弄清了。7 l, d, R" O/ z0 B8 r0 B

黑丸長大了，自然也爬得更快，但也不是快得足以捉住老鼠。0 p. H% y* H# F

黑丸的身後丟棄著只剩下腦袋的老鼠殘骸。& r6 z( h1 {% R0 ~* |' o0 J

當露子追上爬動著的黑丸時，黑丸突然停止動作，蜷縮起身體。+ Y) u7 g5 s2 Q9 y: i

露子伸出雙手正要抓住它，黑丸突然蹦了起來。* p( x  W0 q5 |6 R. i
: w: M+ p. X. _: S0 F- K& F
黑丸從地面彈起，以驚人的速度在空中飛過，撲在前面的一棵松樹的樹幹上。
8 `9 P' Y( l" Q/ _9 e' S
“天呀！”
" L3 l" K( j/ |+ \2 ~* a
在場的侍女們一齊驚叫著，倒退數步。% k6 R  `( g* r
1 X+ w( b* Y& g% A  f; h2 L
要是太接近了，被它突然撲到身上可該怎么辦？# ^) N8 f& |; `  O) ]2 }9 h: P

侍女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也是很自然的。
0 J4 w' ^$ U0 @! {/ }/ o
只有露子走上前去。

“淘什么氣呀，黑丸……”: r; c4 Z* c" s! ?3 [3 S  [5 [

當露子的雙手伸向一扭一擰地順著樹幹往上爬的黑丸時。侍女們發出了慘叫般的聲音。, u  o+ X' W* P

但是，露子滿不在乎地雙手抱起黑丸，把它從樹幹上扯下來。: b2 n2 G+ Q  U3 U' i1 _: F6 i
! N5 h8 e) P2 O- v9 j2 u8 @" X& ?
“您這是幹什么呀？”9 I; I, `) }8 m- _6 U
+ A0 {7 S. K3 K  |
“萬一它像吃老鼠那樣吃人該怎么辦？”
6 ~# q% ?4 ?/ v7 A: u5 E
“快扔掉它吧！”5 B8 w. u. V! p0 a4 [( t

侍女們看著露子手中那嚇人的蟲子，異口同聲地說道。' h8 J4 ^% I% G. ~& J8 n

“嘿，同樣大小的貓，不也吃老鼠嗎？但不等於貓也要吃人嘛。”
: \; o( U  R3 h% u
吱——黑丸在露子手中發出嗚叫聲。
8 s! j% C5 x; m! E0 y% U
用木頭新造了籠子，將黑丸放在裏面，但黑丸又逃了出來。

它竟然啃壞了造籠子的木頭，弄破了籠子。

找到黑丸的時候，已長成小狗般大的黑丸正在啃吃黃頷蛇。- B# L& \& E5 P9 F! D6 v5 G) q1 W) h7 R
0 B6 A1 L! i- z' e( j* E: r
事到如今，侍女們都躲得黑丸遠遠的。
5 W- @3 ^5 @! \! r* ]& g
“弄死它吧！”" U3 n: v% _! M" u3 G2 G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烏毛蟲。”

“肯定不是尋常之物，是沾了妖氣的東西吧。”, h2 O# G. h4 I3 f8 |* K3 E8 m2 X, F

盡管侍女們七嘴八舌地反對收留黑丸，露子還是不為所動。* B, ~& D' d' R! c

“說什么呀。正因為是沒有見過的，所以我才要養的嘛。”3 ?6 p: [' [# q/ V0 p8 t3 Y

這些事終於傳到了父親實之耳中。
! c, o! N7 q+ E/ a4 x& t
“烏毛蟲吃掉老鼠和蛇這種事情，真是聞所未聞。我看它確有魔力。露子，你還是把它處理了吧——把黑丸殺掉。怎么樣？”) q" b( n; g% P; K* N; H
' B3 b; e- x6 o2 Y  d
然而。露子的態度很堅決。
: j" N8 p* f! o0 \9 \4 r* b
“殺掉它絕對不行。在沒看見它能孵化成什么東西之前，也不能扔掉。說它是有魔力的東西，何以見得？”
$ ~( d( k, h9 [- N8 ~! N
“這不是——明擺著它是有魔力的東西嗎？”) t3 {( {. N8 u9 h: V$ W

“我是說。父親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3 w4 O  _; \: T0 A" }
“我當然知道。”' S2 i. d9 _8 ^( c$ K5 {6 t1 C1 k
5 t6 S1 |7 y1 u" a8 M
“即便是有魔力的東西，我也想看看它的孵化過程。”; x* ^* Q4 C4 U( Z
# _9 B- R2 O- L5 }9 g, e; ~
勸說沒有結果。
# |1 u- y# m- R) C0 F
一籌莫展的實之只好來請晴明幫忙。
& e7 j7 A  E7 e+ {; l3 l
六* b% r" z1 W# x( B' ~  v- B! u

“我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啊，晴明。”
6 M- x# F, r3 X9 }- G2 k5 z
實之對晴明說道。4 `! z1 G8 d0 n# S: @
& N8 s( D- B0 R7 i
“噢，那黑丸現在長成多大了？”1 N- U# q# y2 R) s

“自那時起，已經過去十多天了。三天前我去看了，已經長成小牛犢般大。”
3 J, s4 g+ c% n9 L% t, }
“有牛犢般大了嗎？”0 ^- u* c% X/ j: e9 S, i

“也沒法給它做籠子了，就把牛舍再加固一下，把它關在裏面。”' `6 O8 o, i. k9 X# V+ d

“露子姑娘也給這條烏毛蟲——黑丸繪了圖嗎？”8 Y* u8 W: g5 }) X2 F! K
. `  e3 Q/ Q( e. M& F4 _5 }
“我帶來了。”2 B' A* n$ y. o4 ^

實之從懷裏掏出折疊好的紙，在晴明面前打開。6 V4 @/ f% G" m, D0 _; b
; Z& v7 y: h( x% [
晴明拿起來看，上面果然描繪著一條黑色烏毛蟲，蟲身遍布紅點，與傳說中無異。) Y( f0 [/ Y" J: f
8 A" F3 _0 h1 \5 s
晴明仔細看過之後，不禁“嗯”了一聲。
( }! q+ o  H# Y$ L" ]
“怎么樣？”

“實之大人——”
! B8 p8 D7 ?* t
晴明的口吻顯得鄭重其事。
' @! s* b& U( A
“您對我晴明已經毫無保留了嗎？”+ C" {7 |. {* P! h; b9 r1 T

實之遲疑起來。% o9 a: k6 z0 L% `, D
0 X8 \3 {6 ~' z5 b: i6 ]5 E
“不不，沒有什么要隱瞞的。”
* a# t3 m; D( U8 s
實之說完，晴明看了他一眼。

二人相對無言。. S0 ?% G4 ~1 U+ {& d. y" [
' F, K! T+ ^1 k# s
“啊，你是說我還有所隱瞞嗎？”/ O% i; `$ r" z* ]4 H( H

“恕我冒昧。您有什么忘了說嗎？您能回想一下忘掉的事情嗎？”

晴明又看了實之一眼。& G6 M+ X" a# y1 |
) V; s( N% h8 e2 Z4 n2 J! [% C8 W
他的眼神，似乎連實之已咽下腹中的食物也看了個分明。! M9 U4 m- ]6 \/ C* T% C! r  o
9 ~& y6 u, }7 `
“晴、晴明……”# J7 h9 U) g5 j" r0 n) B# V; v

“回想起來了嗎？”1 G; R$ f7 [3 [8 l. Z3 C, C7 E

“我想起來了。”

實之承受不住般地說道。8 J" Y$ U6 ~; w
* p- X# K' @* f" q7 b+ ^
“那就太好了。”$ j2 S( V; Z* s/ c. K' E

晴明微微一笑。: c( W. Q  S6 s( v3 ]4 m/ S
6 W4 i% O. X/ U" @/ J# m
“那就請告訴我回憶起來的情況吧。為了這件事，您找過什么人嗎？”

“啊，是的是的，我找過人。”3 x: t. K' N/ {

“是哪一位？”' W/ ~) C1 e  o0 H" {& }1 l; l
9 U4 T! j0 G  G8 D8 `
“嗯，是蘆屋道滿……”* V4 `# R) K4 _/ Z: m
. T$ c5 ?; L8 X7 B- \  G1 O
“噢，原來是去過道滿大人那裏……” “是這樣。”" E) o3 l6 L+ ^' y$ _9 i

“去做什么呢？”

“這個嘛，就是……去求他幫忙。”
2 M1 @3 z& Y( K: C
“為了……”0 t4 U3 L8 b- j$ Z/ }
% R3 ?& r2 y. y6 ]+ Q6 ^/ [
“就是為露子的事。”
1 H( B* o0 F# O, t
“然後呢？”: v( }( c2 K: j8 R
2 S5 s9 }/ a2 }' [" i
“我請他想辦法解決露子喜歡飼養蟲子的問題……”
% i0 v, |: t; K1 n/ p
“噢。”, b5 U1 c0 k' ^  b) v
0 g8 s' a* {3 h6 c/ O1 m) `
“我問他有沒有什么好辦法。”

“那，道滿大人怎么說？”2 S' H* l- k7 k: _& a( C6 o
  O6 t0 W9 ^  i9 K* D) f: U3 f0 P" ]
“他說有辦法。”2 E+ ^7 o+ f- J6 `- {
2 U6 R. o! A# h- N! }
“什么辦法？”# J0 A: M3 i; a, K: w

“他說只要用蠱毒即可。”

“噢，原來是蠱毒。”* E' z7 m; {  S/ P* i

據說道滿是這樣說的：首先，得抓來上千條烏毛蟲。什么烏毛蟲都可以。

集齊後，放進這么大小的瓦罐裏；再殺一條狗，將其血肉放進瓦罐。

然後，蓋上瓦罐，在上面貼上我現在就寫給你的符咒。將瓦罐埋入地下，十天後掘出。大概在上千條烏毛蟲中，只能有一條吸食了狗的血肉的蟲子活下來。
+ C# l8 H' m9 x& h
讓露子小姐捉來這條烏毛蟲，把它飼養起來就行了。% w" z! P  _) h& `7 n7 [

這么一來，露子小姐應該再也不會說想飼養蟲子之類的話了。
& L! L6 M! A9 r: y" n$ ?! h
“那，您真的照辦了？”晴明問。

“是的，我照辦了……”, e9 s7 x: |# h1 Y
( I% B& z- v' c. S. ?+ M+ h& Y
實之厭惡似的撇撇嘴，倣佛憶起了當時的情形。

“最後的確有一條通身漆黑、紅色斑點的烏毛蟲活了下來……”

“那條烏毛蟲，就是現在露子姑娘所養的黑丸吧？”2 a/ r$ u) ^% M5 T

“是的。我特地把它放在螻蛄男找得到的地方。唉呀，你瞧我幹了什么事？就因為我幹的好事，女兒被那條蟲子迷住了啊……”
6 o$ i$ `$ ^" G
“那么，道滿大人還有其他說法嗎？”; g. p* W( C; P5 ~5 B( s: k  R5 @
+ H& B; p( u1 `9 V
“他說，如果我女兒討厭蟲子了，盡可以弄死或者丟掉……”! J3 O6 i7 z2 j# h& X

“如果她沒有討厭蟲子呢？”: r7 x" w2 w" \/ j; N! G, E

“他只是一笑了之，丟下一句‘到那時候，可就麻煩啦’。”
8 _9 R* x0 s1 [6 e8 n6 n9 l
“麻煩？”  A3 R, R  i$ O; W) e, P( R1 x7 A

“他說，不用多久，它就不僅僅吃樹葉，還要吃蟲子或別的活物呢。”
7 a' Y; Y( a/ K2 K
“他連這個地步也提及了嗎？”

“我問道滿大人，如果到了這一步，該怎么辦才好呢？”2 B. D9 m3 S( g4 D% K/ a$ _
# Q: G( |, T7 p% g2 Q! P% @
“道滿大人怎么說？”
8 e6 F$ _$ a2 P; D
“他說： ‘你來找我吧，會給你想辦法的。’不過，如果找不到他的話……”

“就去找晴明吧——他是這么說的？”
& z  u. C4 m, G
“一點不錯。”

實之聲音裏透出萬般無奈。7 Z: O/ u+ a- a3 O! P
& ~* F: s/ |: G- s
“他說，你去跟晴明說，他會有辦法的。”
' X9 Q* Q2 \' Y$ H3 e. z
“真拿他沒辦法。”8 [+ c+ g5 d7 ]6 T

晴明嘴角掠過一絲微笑。

“晴明，會找到法子吧？”$ c. C7 P! A7 s+ z: G3 M" m

“那就來找個法子吧！”/ P$ b+ j" m  S

晴明這么一說，實之總算現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 J9 ]6 v% r, ]
8 s  S( `. p: w: J: {
“太感謝了。我已經有一種不祥之感了啊。總覺得露子不知何時會被它吃掉，天天提心吊膽。而且，我又不能把這些情況對女兒說……”8 L; e+ H. R, {0 u* {5 ], @

實之說不下去了。
3 @1 `0 l' G8 a  u9 p: M- C( b
“那么，我明天就去露子姑娘那裏。”! x' \& n2 k; h- l) W- C

七
2 _. [  t  }, E6 c, ?: E
“晴明，你明天要去橘實之大人宅邸拜訪？‘’博雅問晴明。; R$ q! \9 P6 g) S2 g
: i- H) X/ f6 l3 A; S
“不，那樣已經不行了。”晴明答道。7 q( W) ?6 ?" B

“怎么回事？”+ `4 `. |. n0 B5 B0 l

“今天晚上就得去了。”& m- a7 I! b8 G3 U( @7 k6 Z
% U! l! x  K" H- x
“今晚？”* b6 u) u$ e6 b8 w
* \# a' Z1 B" S4 d2 B
“對。其實，我是在等你過來呢，博雅。”
9 r5 o6 @- d& a& ~: u) N
“等我？”& l! |( j6 D+ {: b

“我想你跟我一起過去。”

“一起去？”
- m2 n7 P# {% q0 \
“我想讓你看看難得一見的東西。”! D( F/ O; Z) y" p0 r. r
5 l# Q! `, r' B* n+ X/ E: w- o9 H
“可、可是……”* T( g" x- N/ n
8 s7 P1 k, i( X7 f
“怎么啦？”" N$ F4 s( @" D% _. d/ b
( W7 x& Q% r1 q1 k# h
“為什么約好明天過去，又變成了今晚呢？”
! V8 @6 j: Y' b6 _$ x
“其實是因為她來過。”
! I  n+ K6 }1 [
“她來過？”* v: c9 x3 C0 v7 v- C) i1 g

“對呀。所以，明天就變成今晚了。”
/ g: c5 Y5 H( T  W5 j: O( ?
“哎，晴明，究竟是誰來過呀？”) J; _$ a( |. [

“就是露子姑娘本人嘛……”5 K0 V8 j0 A. g  u4 H+ B3 c0 X  N1 R1 H

“什么？！”% H" L0 E9 H! N' Z3 H$ \
  _# \/ a, l" O# T6 ^
博雅的聲音一下子變大了。: s! |+ r2 l+ p7 A8 i
, u+ C6 \2 J# t5 H: Q4 D  c" S
八8 S2 R- I2 U3 P' C" }" T. h
1 v/ e1 l9 U$ c" p( T4 u6 G( w- Y# n
露子是在實之離開之後不久來的。當時晴明正在庭院裏摘草藥。  ~' ]: X# t8 l  i
. w- ]! |7 ^4 X% E5 l' D
蜜蟲向晴明報告有客人。
; ]$ A* ~4 I! J+ v" f
“有位露子小姐來訪。”7 F) }/ V7 b) G
+ L* R, d  x& g5 q) _
蜜蟲語氣沉靜，要言不煩。

“噢——”& I: c: }2 B( F% J
/ C2 K$ r" S' \  O# j9 v
說是露子的話，應該是剛才離去的橘實之的女兒了。& Z: g2 l% m4 ], \

她究竟為何而來？

晴明只有片刻時間想了一想。2 m% t0 R; q: F0 `! `3 D
$ c, h3 x6 c5 i0 Q
“請帶她到這裏來。”, u0 r7 N5 x5 Q& Q( p8 f( U7 s

要弄清楚她為何而來，問她本人更快捷。
+ F& v9 g' z$ u; l# r* q9 G/ [
剛消失蹤影的蜜蟲立即又重新出現了。蜜蟲身後跟著一位身穿男子便服的姑娘。: V' ?2 I) x, `% [3 L% k7 y: ^# U' i

姑娘身後跟著一名童子，年約八九歲，穿著舊的窄袖便服。
4 v: X" s- ~2 y/ d: w
蜜蟲走到晴明跟前，通報一聲“客人來了”，然後垂首行禮，靜靜退到一旁。
+ V3 |& k; A) y; I/ j
晴明與那位姑娘面對面而坐。& w/ g) m9 S1 \2 R9 d/ z

姑娘的大眼睛注視著晴明。" I5 L: R6 a" S: H0 ]

這是一位美麗的姑娘。
2 U3 n; ]5 T6 j5 x, V  ~' K: H
如果不是事前即得知對方是露子，憑她這身男子打扮，一瞬間把她誤認做是英俊少年也毫不奇怪。

一頭長發梳到頭頂，隱藏在黑色禮帽裏。眉毛沒有拔掉。牙齒也沒有染黑。

在路上與人擦肩而過，露子這副模樣會被人認做男子吧。
# q. `' c5 A# n5 i/ `& [
而且還是俊俏如女子般的美男子……
7 m6 Z8 u- O. d" B) R
二人默默地互相打量著，過了足有三四次呼吸那么長的時間。3 ^1 U6 A$ y0 _1 s' g$ C: E
. ~2 x' A# h. S
“庭院漂亮極了……”

這是露子說出口的第一句話。
. W7 j( Z' g/ ~
沒有涂口紅的雙唇微啟，可以看得見潔白的牙齒。

露子的大眼睛看著晴明白皙的手指，晴明手裏握著剛採摘的草。
5 o7 H% l% Q! \2 K1 \$ O5 X
“您在採摘車前子嗎？”露子說。

車前子——也就是大車前，這種草可以用做利尿藥。/ C( t. t1 l& k8 [* r2 }
0 d& L0 i0 A$ S
“那邊長著茴香呢。還有生姜、芍藥呢。那裏冒出嫩芽的，是性急的龍膽！”) ]' D7 d( }8 S( i) y% R
% m: ~& r6 @' p; w6 y( F( y
蕺草、忍冬、顛茄……露子接二連三地報出名字。都是草藥的名字。
3 n% X) v$ R6 R/ @) I* V; n! Z
“那邊是南天。那裏長著杏仁。還有山椒呢。哎呀，不得了！這裏還長著附子呢。”

附子——即鳥兜（遼烏頭），其根劇毒。尚未開花即已出芽，看不到花，光憑著幼芽就可以說出它的名字，尤其難能可貴。

“您家裏竟有這么一個像原野般的庭院呀！” 露子的目光好不容易才從庭院返回到晴明臉上。! O3 K0 M2 ~. B8 S0 I* l

“我太喜歡啦——這個院子！”( d  n. O+ {, |3 [% b9 c# d4 V
$ W4 F% ~9 X6 o6 p; a+ E$ M- {
露子的目光停留在晴明的目光裏。

“是露子姑娘吧？”) D9 i0 S8 L! t3 V
) m. @; g7 e: c1 }5 J
“是的。”

露子點點頭。" V5 U8 g) R, e$ B+ g4 Q! x0 i

“是晴明大人？”

“嗯。”

睛明點頭。, o$ |0 g/ H% |* r# H

“剛才我父親來過吧？”

“是的，來過。”

“為了黑丸的事吧？”; v3 s- E% A( E0 A. B8 q. ]0 N

“對。”

晴明點頭，又問露子：“你怎么知道橘實之大人來過這裏了？”' c+ S& ~- W, ^% o; ]: q! c

“父親到我那裏去，悄悄拿走了繪有黑丸的畫，所以我馬上就明白他要幹什么。”# K& |3 [: O& H/ G7 N5 n6 ~$ S; d
! E$ {: Q  D$ Z+ Q+ o/ N. q
“……，' ”於是，我就讓這個蚱蜢麻呂跟蹤他。“' _1 Y2 T5 P* U" ^, D, |# h  V1 J- T
5 c9 O7 P- o$ W. j% t
“原來如此……”  p, V1 H1 z8 P) @8 r* B

“父親求晴明大人做什么，我也能猜到。不過……”$ t3 K0 X, \  r6 o3 }
  s& s, a; u7 t& v' Q  j
“不過？”

“如果我求您不要理會父親拜托的事，您會生氣嗎？”

“我不會生氣。”

“不過，您還是照樣做被托付的事？”
) X! \4 w5 N4 g, ~8 W+ f# v2 q
“我沒必要做什么。”

“那么，您打算到我家來嗎？”

“是要拜訪。”. `  [' h) d! n) N) Q  H  \8 t
$ ?6 i+ r9 v0 n
“畢竟還是要去的。”
/ P' E9 D* E# B& j, @' J
“不過，我不是為了實之大人所托之事而去。”
7 B( m( W* y( ^% f6 h6 ?; k
“那么，晴明大人是為什么呢？”6 Z  u. u4 |; ?
3 U" A4 M* D) `& i
“為了看一看。”

“看一看？看黑丸？”( l* z6 u0 z% p* c- H# e# H

“對。”
2 z1 u( z1 k" T, r! J1 w
“要是為了看黑丸的話，為時已晚。”

“為什么？”
/ z0 @& n  `4 q
“黑丸昨天晚上從牛舍逃走了。”

“逃走了？”7 _! j9 O( v3 P4 T7 M: {" u

“沒錯。到早上找到它時……”9 N8 v, E2 x- ~6 ?: b4 L
" N, `" G. N( C) h
“‘找到時’？”  t" o  s6 ~8 e: L

“它已從小牛般大長到成牛般大了，死死纏著院子裏的松樹，口中吐出白絲，變成蛹啦……”
: k0 }8 ?6 Q6 g8 L3 S
九- n$ [1 Q- C7 U- O: l# ]$ |* c

“變成蛹了？”0 a+ {' F; u9 T! Q! u7 X! e
$ ]' M5 B+ O$ s: g4 `. m
博雅發問了。
, m. l' O: }( D( y6 k& D, _
“嗯。所以，今天晚上就得去了。”晴明說。
" K1 z- ]7 a. Y/ h$ f' J+ h/ Q
“這是為什么？為什么它變成了蛹，我們就得今天晚上去？”/ d6 o. E* [; p7 H, [% Q6 z
$ c% ?& l2 m% F/ _$ Y& e, v3 A) j
“因為赤蠶蠱是在變成蛹的當天晚上孵化的。”4 E7 L0 o8 S* Z; Q' P& Q7 J& C
0 y( n, w8 f+ @+ `
“赤蠶蠱？”

“就是道滿大人用蠱毒弄出來的黑丸。”
& Y( q# u3 E. ^3 Q
“什么？！”% v: R4 |0 U- P' M. G3 g4 c1 K

“所以，我今晚等著你來呢。”% _. M% N5 o% l1 `7 R$ G
- s: Q5 c  _3 {: `$ g, z
“等我？”

“是的。出發吧。”  R2 q; a0 s' n7 {$ s* g! `

“去哪兒？”  t3 S8 G8 S7 a1 |* U
$ R$ {, F9 y5 ~  D* d6 E$ V
“露子姑娘家。”

“那……”' E! _( q' z; }* s

“就到赤蠶蠱孵化的時候啦。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啊。”
3 H8 X# k1 m, X/ ?, y) e) `  w' Q
“……”
' X  Y& A/ d  m. T/ Q
“酒已讓蜜蟲和蜜夜備下了。三只杯子。”9 @3 V. n2 ?. ^- \8 c* Q. j

“為什么三只杯子？”1 `% P0 X6 y6 V! R  C: H; A

“博雅，葉二帶了嗎？”

“葉二倒是從不離身。”

“那就好，該出發啦。正是時候。”
& D0 s# }/ g+ j3 }, p
晴明站了起來。

“喂、喂！晴明……” 博雅邊站起來邊叫晴明。
9 X' ~( Z" `' x6 V  `! _5 x9 G
“怎么啦，不去？”
# }8 Y/ q: Y' j" q! l+ h
“不、不是。”

“要去吧？”; I" j# Z  i! p# A+ n6 I! C3 o9 k' @5 f
# S! T  V( h& u: @$ `" ?2 F
“去、去！”

“走吧。”  c, S8 V+ I! E' \7 L3 m

“走。”" t. E0 I* ~+ O" D  U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 e( z/ N% A9 Y, l" G6 M% @- |- V

十
+ t( C6 c% h9 t( }, ?0 R0 s
在地上鋪好紅色毯子，晴明和博雅坐在上面。
9 ?) Q& y" c1 V
二人跟前放著一個盤子，上面有一個酒瓶和三只杯子。
; m. R4 d  o, B7 D- S" t" ~4 d) g5 y
兩只杯子已斟滿酒，剩下的一只是空的。5 R* l6 x' o% X; z

月光自中天瀉落。

二人已飲至微醺。
$ t( x0 G2 K* s6 a, L
蜜蟲和蜜夜坐在一旁，為他們斟酒。
- E3 R1 E# h# A, D
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坐著男子打扮的露子姑娘。
+ ], k7 [- [9 T/ e0 d+ ^+ J
她沒有戴黑色的禮帽，長發垂到背上。$ r" {, M3 V) D  S4 [
  A- Y% `6 }  u: s/ g$ R  s4 N% a
在地毯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棵古老的松樹，它粗壯的樹幹中段，纏著黑糊糊的東西。
% m8 d0 M/ ^- ^. N& B/ B& f
是一頭牛般大的東西。$ F( G' X1 o& d0 t

是黑丸——即赤蠶蠱的蛹。5 |% t  R' _) \3 C* _

“哎，晴明……”
4 U& {8 s+ L; A4 g) a: v. _
博雅抬頭望望黑丸的蛹，說道：“……它真的會孵化嗎？”/ J! l2 k1 ?+ i( e5 z5 O! [  u

“當然會孵化的。”晴明說。
5 W, E) r& t( ]! j  M  V9 ?
“快了。”3 R: o7 `, a8 h3 g$ d+ @8 h

“可是，如果它孵化出來，不會有危險嗎？”) w( M4 C8 _9 I# C
' ~" i9 S" e& w
“啊，這一點可就不清楚了。”8 @/ d$ B+ A  G5 x1 Z

“你不清楚？為什么？”
( Y- ]: @0 ~3 X7 O
晴明望一眼露子，說道：“這就要看露子姑娘的了。”

“看我？”

“晴明，這是怎么回事？”
* i, y- v# m+ s4 e0 @% z& j) D
“那東西可是出自道滿大人的蠱毒之法呢。”, O6 n- ?  w" w  o
4 w7 A2 `$ w7 m- C! R1 _
“……‘，”孵化出來的，可以說是式神。“* C+ d, b4 h& U0 t; L

“是式神嗎？”+ t3 O7 l3 k5 p

“不，準確地說，還不是式神。但是，原先飼養它的人的心思，將決定所產生出來的東西。”# n! j$ B% a+ V
; W; ^  U& K, R. Z* w: p% F# v1 m
“具體說呢？”
2 c' L5 x. f" Z3 X. t2 Y, L
“如果露子姑娘怨恨某人，想置之於死地，則赤蠶蠱在生成瞬間，就會找到那個人，對他作祟。”! f% m: d' s2 y- P) U( A- E

“那樣的話可就太可怕了，晴明……”  i# J/ u+ Y* w7 c/ e8 h
0 K# X* P8 i, e- c8 |/ Q8 F, |" m
“所以嘛，我說過，這全看露子姑娘的心思。”1 T; }. ?  j  _+ d0 u

晴明說到這裏，黑暗中傳來了嗤笑聲，倣佛煮開了什么東西。. c& R: L  b, i, P) ^) G- e
& ^8 S4 F% q* r( ~8 I) c' B- b
“你來啦。”0 h! L! w; Z! w: N7 |

晴明抬起臉。: M, K  d6 F1 q6 z) V( m

側面的瓦頂圍墻上有一個站立的人影，影子背後是高遠的星空。影子輕盈地一躍而下，站在地上。然後，緩緩地向這邊走來。" \4 m4 Q: r! M  ?! p
; `* D# \% \( U% w% y
是個身穿襤褸的公卿便服的老人，衣衫倣佛在泥漿裏蒸煮過。
/ A& Q$ C  x5 |
頭發和胡須不加修飾地胡亂長著。黃色的雙眸炯炯有神。
  s. V6 I0 z- ], K# p
——正是蘆屋道滿。' O# q. P+ b' ?, o' b1 B  }
5 ~1 J+ n+ U/ ^. y
“歡迎光臨，道滿大人……”晴明說。

“備酒了嗎？”5 a$ O5 L+ h. g4 s. F  a& g5 [+ I

道滿大大咧咧地走到毛毯上，坐了下來。# @' A' @: r0 V2 C! d) s

“喲，備好了嘛。”! d# Q: V) A* |# v2 |- e
2 Q, l) Q$ s! ?/ E
他伸出右手，拿過空杯子。5 O% T! p( U8 |

晴明往他的杯子裏斟酒。
# r. K1 |9 I& T! I/ Z1 `. i
道滿將杯中酒一仰而盡，說道：“好酒。”: C: B9 }8 H, M% ~& `, Q
- }1 _9 S/ o: T: A( }5 E
“你又尋了場開心吧。”" y2 b5 W7 i. h, R  H
1 [# ?+ k# x& r' L' h
晴明一邊斟上第二杯酒，一邊對道滿說。
# [3 ^6 Q' N( i$ l. `
“對。閒極無聊嘛。”; X, M; v* m+ V
& A. v4 @8 {) Z, E5 j# y  y
“可是，如果您想要式神的話，要多少您盡可以自己弄啊。”' B1 n' z- R4 A: M8 S: k

“晴明，自己弄式神什么的，我早就煩啦。還是別人做出來的，能夠有點意外驚喜的樂趣。”" J. f% f8 }/ P9 S; n

“於是您就利用了實之大人？”
4 B& S6 ^$ @6 G5 O/ D5 z
“噢。正好讓他趕上了。”" R) ?7 k- K! V* A' b; o# o( _
& a3 _' }* R% _3 R" B8 h: t
道滿第二杯酒下肚。+ \  O+ t* @4 E+ @

“如果是好使喚的，我就帶走，不過得先看看再說。”
3 i/ t' G( G! v0 r  t' N, D
道滿望望博雅，招呼道：“嗨。”$ y# D; u$ ]! J! O) P
6 s" U& y& g5 M$ x
“什么事？”博雅問。- V" w4 A: b. l* V( `& g& B4 ^+ v& I
; s8 C1 }0 U' ~/ F! ^; y
“很想聽聽你的笛子。”2 k5 g, r2 b/ z; ~. t

“笛子？”6 B- q8 j: I2 }7 U# K( C
* x: K( z) X$ F
“我很喜歡聽你吹的笛子，拜托，讓我聽聽吧。”" f5 ?# ?. G- W6 X

“嘿嘿。”
! ~/ B/ O1 G  k: T$ d* c5 j
說完，道滿笑了。- Q4 Z7 D4 `1 O% W' X, q3 q
- S; s% f' n% |5 M( S: s% e& B
博雅從懷中取出葉二。% t0 \4 g. R$ g

“怎么樣，你也到這邊來吧？”
* ~! u7 e5 o3 G( h
道滿對露子說。

露子詢問似的目光轉向晴明。: l3 T6 T. O0 y# ?3 G1 `

晴明點點頭，沒有開腔。

“好吧。”% g1 `7 F. L$ Q) B1 d
: r5 r+ g' J9 O/ K1 y; L
露子用男人的口吻答道，膝行而前。
, ^% u6 v2 H+ C
道滿快活地笑起來。
9 E2 f3 n( u' m
“博雅的杯子空了。您不介意的話，就用他的杯子喝一杯吧。”$ J& x- q6 e0 H! @9 r$ N8 Z) h' d
) ]$ P1 Y+ i. {, C; `' x' N# U
“好！”
  g: x: p8 G" k; o
露子拿起酒杯，蜜夜為之斟酒。

露子喝了一口酒，看看晴明，又望望道滿：“很好喝呀。”
/ F% v9 f- n$ k
說著，莞爾一笑。
+ u( X9 M" M, \6 X9 T2 v- \! }
此時——博雅的笛聲在月光中緩緩流出。
7 N/ G. U( |3 z8 g, u* W( O
“太好了……”
" i; N6 Q. j* F/ Y) \4 C
道滿握杯在手，心蕩神馳般閉上雙眼。1 Z8 r2 O/ {% L$ C

博雅的清越笛聲溶入夜氣之中。

“喂……”

過了好一會兒，側耳傾聽的道滿睜開眼睛，說道：“開始啦。”
! B: x7 Y4 k  ?8 k7 i" J
眾人的視線轉向老松樹那邊。
. s; l6 g( |7 W$ Q! j5 H# j8 u
孵化已經開始了。! o% Z, P; K1 c$ `' p5 h, p: G

黑獸般纏繞在樹幹上的東西，背部微微開裂了。" D' v. X# Y; `) ]( h4 }

裂隙發出微弱的、暗淡的藍光。那條裂縫正在逐漸擴大。' Y% J: T' e3 Q
/ [' Y$ X0 a7 v1 d( H
不久，有某種東西從裂縫中探出頭來。

那是一個頭——臉。
& A. O, j. \; g: Z
有著蝶眼的人臉……: y. b3 u5 N( k, z% V' l
; Q) b4 D" B/ C0 j- A3 T7 @
隨後出現的，是翅膀似的東西。
: p% i' o- v, K3 h9 T  m/ k7 ]2 `5 q
最初，那翅膀看似一團樹皮，隨著它在夜色朦朧中逐漸現身，開始在月光下緩緩伸展翅膀。$ [' Z$ J+ R, T1 g- O! p: \
7 J: E2 I0 N) l9 t
是一只長著人臉、人手和人腳，背上卻有巨型翅膀的蝴蝶……9 ?  j8 a) z/ N

翅膀發出朦朧的藍光，在月光下緩緩伸開，顯得安詳、肅穆。承受著月光，吸收了月光之後，巨翼更顯得熠熠生輝。
0 u2 C& A+ D- _% G" T' d  I
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象。  w2 d" g& B6 [" \! L6 n

“ ……”, m9 M' i/ y* P, O; ~/ G

道滿發出驚嘆聲。& T( X3 m: z! ?# ^$ U

“真是太美了……”& g7 B& M$ F8 U9 _, b+ q

博雅邊吹笛邊觀看著這一切。

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W, l' T! _- w# O2 X, i8 d+ T* b
9 x8 I  ^4 A# C1 e  x
不久，翼翅在月光下完全伸展開後，蝴蝶翩然飛舞在夜色之中。
& M& Y' V, Z1 G7 |
“真漂亮……”& x3 Q7 l/ z: |
+ x5 a$ t) n( o
露子說話了。" b2 O9 [3 a, y1 x) g

“這可不能據為己有啊。”' V: L) l" K% C2 [7 G) \
& b2 A" |3 n' q9 h8 c/ l) v3 l
道滿嘟囔著。
! T' I+ T5 z6 i8 Y& H8 m
“露子姑娘……”1 S& C# |  O0 p1 p- c: k: _! z

晴明對露子微笑道：“道滿大人把它送給你啦。”

“給我？”

“對。”

點頭首肯的是道滿。

“沒辦法呀。對吧，晴明？”) Q" p( W2 ?$ D/ A- r4 D+ l

說著，道滿又自嘲似的嘿嘿笑起來。8 F8 h3 I0 C* J- x: Q2 ]' N

有著一對發出朦朧磷光的巨翼的蝴蝶，在月光下優雅地飛舞著。% W' w& w. a# o9 {6 E
2 c7 s/ S/ l; x$ B
博雅仍舊吹著笛子。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3^#

發表於 2007-8-27 12:02 AM | 只看該作者

呼喚聲
( [) e7 R' p* n# `9 ?/ D- ^
+ U$ H1 X& x' |4 J

一

那是一棵巨大的老櫻樹。
) R6 D- `7 J' E# y6 L7 M( t
如果成人站在樹下，伸開雙臂環抱樹幹，少說也得三四個人手牽手才行。" m7 T+ V. T  Z! _5 |

藤原伊成坐在這棵櫻樹下，彈著琵琶。
. L4 o* e3 c, R3 C# d/ Y. Q+ W
此刻是夜晚。

盛開的櫻花在伊成頭頂簇擁如傘。
/ {- c. z% r5 c7 ?5 a
明月高懸。月色如水，映照著巨大的櫻樹。

周圍別無其他櫻樹。在松樹、楓樹的圍繞中，惟獨這棵櫻樹伸出粗大的、開滿櫻花的樹枝，顯示出惟我獨尊的氣勢。

櫻樹伸得老遠的橫枝密簇簇開滿了花，花瓣的重量壓得枝丫低垂。1 o: S. E6 f7 ?; @

沒有風。8 @( c. S; v8 B( _+ B: S- T1 {; @( g

雖然沒有風，但花瓣依然紛紛散落。# m/ J" D. c' Q

月光中悄然散落的花瓣，倣佛是不堪月光之重。
- t8 d- r. I* f. w/ P
花瓣落在伊成的肩頭、頭頂和袖口。5 c9 s2 a9 D2 W
8 ]1 @9 Q; r! C/ d
伊成似乎在花瓣之中彈奏著琵琶。

持撥子的手一動， “琤”的一聲，琵琶琴弦發出動人的音響。

琤琤——琵琶聲與月色融匯在一起。
1 u0 Q, b9 q9 z4 y6 U
琴聲在櫻花瓣中繚繞，在大氣中飛升。" T' ]' a& K% m* Q0 t0 o
. j1 k( j0 S( }
每當琴弦的震顫觸撫到一枚枚花瓣，花瓣便離枝落下。0 {) C# q& i6 Z! D, W6 m0 o
  ~" x* R# J3 S0 x! b
只要琵琶“琤琤”奏起，花瓣便翩然飛舞。% v; g' [+ m& Q
. a/ S" f& c6 K2 o* ~
琤琤. 翩翩飛舞。' ]( o) m! O+ d9 [5 ?- ]

琤琤. 翩翩飛舞。+ b1 Y8 o4 H# Q2 \: `
4 `$ \- w  t& E+ T5 V& P
琤琤. 翩翩飛舞。
% S; q: Q, I% r* }% L$ T
琤琤，翩翩飛舞；琤琤，翩翩飛舞。# O, p- o! w' t* O. X/ q; O

琤琤，翩翩飛舞；琤琤，翩翩飛舞……6 H9 I9 K% y5 f% m* m
' W3 }9 F1 B7 ?2 ]$ S' d" P
是花瓣在迎合著琵琶聲，還是琵琶聲在迎合著花瓣？
. P3 Z9 _0 ^& Z- S
琤琤瑽瑽的琵琶聲與翩翩飛舞的花瓣已經渾不可分。

不久，琵琶聲停止了。
2 F! h$ X1 ]3 {! D
琵琶聲一中斷，情景就和之前一樣，只有櫻花瓣在月光中悄然飄落。

伊成閉著眼，倣佛還在追尋消散在周圍空間裏的琴弦的顫動，也像是在傾聽殘留在身體內的琵琶餘音。
* D1 X7 z2 ^4 `$ W0 r5 i# q
不，對於伊成而言，也許這軀體也好，包裹著自己的肉身的大氣也好，已成為與琵琶聲共振之物，無從區別了。
% C+ m4 P. z" f- x, W5 w  Z
這時——“ ，琵琶演奏得真是美妙啊……”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像是不勝感慨，又像是唏噓嘆息。! ^$ A* u! ?1 K8 w0 C6 Q8 o

伊成睜開閉著的雙眼。

四下裏不見有人影。

明明聽見了人的說話聲——怎么會沒有人？4 O/ s# y" O" ^$ N' }
; `0 i. ^: Z6 S% c8 T, W
惟有櫻花的花瓣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

難道是幻覺嗎？
% d, m( I; u7 R$ d/ K5 P
就在這么想的時候——“實在是難得一聞的琵琶音色啊。”( @9 {- G* O& T4 n; y

又傳來了說話聲。
4 @$ z: l' B9 R: ^4 @* V* S
“昨天也來過吧。”" N6 g1 I* G( z1 R. g+ K% H
" W$ Q: @" Z0 @2 O: r9 R
那聲音說道。/ y* C; y' ~. g; a
3 S& ~' m2 ?4 j8 O; ?! H, \2 Z/ `
但是，聲音的主人依然不見身影。* J2 J: M$ M# A* X+ F/ z% e0 k. X

“琵琶技藝競精妙到如此地步，一定得請教尊姓大名了。”4 [6 N- q! k9 v. A" ~

那聲音又響起……& `2 d* W. K& ~% u

伊成默不作聲，那聲音又來相詢：“敢問尊姓大名？”

被這么一追問，伊成不禁脫口而出：“我是藤原伊成。”

“是伊成大人嗎？”" p- _( n/ |' H7 G+ J9 k! S

“正是。” . “那么，伊成大人……”
5 `8 j. D3 m9 G
“噢？”

“我就先告辭啦。”" d. H# x* X3 d5 H* ?# ]9 ^2 E
( C9 K+ ]% a8 R
“告辭？”2 }: {" s2 C% I' P) d2 U- N7 K
/ X2 m8 ?5 t5 i  I' W6 B: A7 j. r+ Q$ r
“我要告辭了，改天我會去找您。”- _0 L, b! K% ?

伊成一時語塞，那聲音又道：“告辭啦，伊成大人。我會去找你，可以嗎？”
* I( Q- {9 T, B$ w
“哦，嗯。”7 j1 v! l% \* e2 q: p3 R/ \

伊成不由應聲道。2 `- t) i4 e2 B! X0 k

二& {, k$ l9 W$ X8 M% ^. h/ q0 ]4 ], G
, g& m* T: d  m
庭院裏的櫻花正當盛開之時。

安倍晴明坐在外廊內，與源博雅飲著酒。2 f- ^: H) l1 K0 e. R
$ l# r/ n& G; S1 o3 W7 M
周圍只有一盞燈火相伴。

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倚著一條廊柱子，秀氣的手拿起酒杯，悠悠地端到了紅唇前。3 w  J1 a+ L6 K  V0 ?

呷酒的雙唇總是浮現一絲笑意。是那種若有若無的笑——倣佛菩薩像呈現的那種。倣佛櫻花瓣那種隱隱約約的淡紅色——是那種輕微的笑。

穿著櫻襲的漂亮女子坐在晴明和博雅之間，二人的酒杯一空，她隨即端起酒瓶，為之斟滿。

今天晚上，是博雅攜酒來訪晴明。

博雅已有好一會兒喝酒賞櫻，賞櫻嘆息了。

“怎么啦，博雅？”晴明問。' D* d1 n1 e8 X" K5 z

“嗯，是與櫻花有關的事情呀，晴明……”5 ~+ o3 V5 V  f3 ^& N  @1 Y
* C1 G# m4 q' g/ N
博雅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木條地板上，望著庭院裏的櫻花。) X) K6 n+ p9 R" q, a" N7 z
7 k1 D0 z2 ^: H' p, [: h. X7 g
庭院裏，有棵古老的櫻樹。

月光下，可以看見櫻花瓣靜悄悄地落下。+ v' Z) V" d& K

“櫻花怎么啦？”

“就是說。那個……”$ W# B  U/ t4 M: n7 F& L
! }; g: b3 g2 q, u8 l' r, x& ~
博雅支支吾吾。: N8 z! u5 I- j& {

“那個什么？”2 `3 N. a$ h7 k: a/ e/ F2 W

“就是說，當我看著櫻花的時候，不禁深深地思索起人的生命了嘛，晴明……”3 U6 V/ q+ i+ M- y6 z" A/ E& A1 V

“人的生命嗎？”" y6 U6 A- K, D8 p0 q
' w7 {# D  \" r0 H8 M" }2 k, x- [5 c5 T
“就像花瓣離枝一樣，人的生命也會像風一樣，離開人的身體……”4 M0 z% v$ m1 ^9 ?

“……”

“即便沒有風，花瓣也會離枝而去……”
' }) k, D8 C& {8 `) s1 e/ F! ^
“……”( k6 d" T, {& u6 U1 P& Y

“人的生命，也不會永遠停留在這軀體……”
+ [; P0 A- E" ^) ]) ^5 g5 G6 w
“唔。”
# V. G; V% D* J
“晴明啊，你也好我也好，終將是零落的櫻花。”" L$ ]5 j% X6 i, O7 b
% i7 J1 }! H" ?& f% C
“……”: C' h# b# Z2 s' u5 ^

“但是，正因為是終將凋落的櫻花，人才會眷戀這世間吧。正因為了解生命短暫，人才會珍視他人，才會寄情於笛子、琵琶等美妙的音樂吧。”* `8 P* h. f9 h. e* w2 E

博雅端起身著櫻襲的女子為之斟滿的酒杯，直視著晴明說：“晴明啊，我能夠與你相識相知，實在是三生有幸。”; x, y  S/ _$ t- D6 R

博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博雅雙頰微紅。# V; K4 Z9 c5 i9 [6 y

“蜜夜……”

晴明避開博雅直視的目光，對穿著櫻襲的女子說道：“博雅的杯子空了。”

名蜜夜的女子會意，又為博雅的酒杯斟滿。6 g  u+ [4 |/ ?* v) V, U

“你又逃避啦，晴明。”博雅說。0 @0 f+ O$ ^9 `8 Q9 c. R5 u( x6 U- a
2 E! P* I7 Z. l
“逃避？”! a% D4 U, g2 I
  E& d- A$ A$ o" b+ d
“是因為你先問我怎么了，我才正經回答你的。可你現在卻想轉移話題。”

“嘿，也談不上逃避什么的。”$ I/ [9 n  j, j5 {* e7 m" ?
# W1 l6 M5 G$ {
“看吧，你就是那樣。”

“又有什么事？”

“你剛才笑了。”

“笑就等於逃避？”! Y8 k$ }% P( ]

“不是嗎？”
/ c! m. D, J2 l
“你看，你還是用那樣的眼神來看我。”
4 M. a; Q# g: K: g+ _* O- I, j* w
“眼神？” “博雅呀，不能用那樣直通通的目光來看人嘛。”0 N0 D% U, ^. ^6 Y  D

“這樣的眼神讓人家不自在？”. q: h  ^" E" {( @
( `8 o6 s1 Z8 Y2 w* x
“是不自在。”

晴明實話實說。
2 g: k: \6 O- U* H6 z/ _
“你總算坦白了。”
1 V/ C$ D. B$ X5 H9 B
“嗯，坦白了。”
% H% T, T* ^0 N* A
“難得老實一回嘛，晴明。”
1 p) T( w& V- ~, A! J
“我就佩服你。”9 _8 T2 t( \5 N8 e- s1 T
: W' M5 o4 r6 e/ Z) a
“為什么佩服我？”1 y, f# i6 J4 a6 Z* x2 `1 f0 ^* X
& o& `4 `- X7 C. u, N
“我能以方術操控鬼神，但你自己本身的存在就能驅使鬼神。”
/ X2 U, T; \( v6 E9 `
“我？驅使鬼神？”

“對。你是能驅使鬼神的，博雅。”& @( w" X% ^3 Z) L' p& D
6 s- A. S# d* Z2 o+ K5 p
“我什么時候驅使鬼神了？”
+ W+ d& V2 G, [1 O) t& A
“就是這樣。”
- P& o$ b( q. h+ e, c
“怎樣？”: k, K* ]0 Z. n1 k3 V

“正因為你對自己的力量無所察覺，所以鬼神也為之動容，博雅。”
3 {; o# h: l8 W) T7 V$ S0 w  w( J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不明白才好。”9 D. X# k6 z; m7 Y

“喂，晴明，你不是又想說那些莫名其妙的咒來蒙我吧？”$ Q$ {& C8 w4 S0 ^" W7 r

“沒那回事。”1 e* z- b9 O2 h, `
: R1 o" u5 ^$ c8 M3 S% ~) g6 d: u
晴明取杯在手，說道：“不如說說要緊事吧。”

“要緊事？”

“你今天晚上是有事來的吧？”

“嗯，有事……”, m" ^! @3 ]( V; a- |+ V& U! w4 w

博雅點頭承認。! X% q" R* A7 d( o' T

“我看你剛才一直對櫻花很在意，莫非事情跟櫻花有關？”* v6 z/ D$ B/ P: U0 y  F& \
. ~3 l2 J1 R5 f" j
“的確不能說跟櫻花沒有關係。”
+ [9 A  o1 @# y" [- P5 Y" o3 T
“是什么事？”( h$ E/ @0 e" e9 [0 u3 v+ P
4 S3 l/ I$ b" Y" v0 c3 c# g! r; Q/ i- @
“其實是藤原伊成大人的事。”博雅說。

“是一個多月之前，在清涼殿演奏琵琶的那位伊成大人嗎？”
. m. n6 Z' h8 U
“正是。他曾和我一起師從已故式部卿宮學習琵琶。

算得上冠絕一時的琵琶高手。“

“他怎么了？”

“他這三天來行為舉止頗為怪異。”2 @: ]; H3 l) F) T$ a4 o# h1 o

“怎么個怪法？”9 C# {- }% S) W" q

“這得從四天前的事情說起了……”
. X( M+ }: P- e8 h7 i
於是，博雅開始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4 [0 ?6 C  |; T6 e
4 u2 B3 S4 t+ r+ B6 ]
三% X% E9 u# B& O9 q: |
* f6 V- m( Q" `3 e
伊成和藤原兼家一起外出到船岡山，是在四天之前。% Q5 ?5 j+ p! H

據說在京城北面——船岡山的中腹，長著一棵古老、巨大的櫻樹，此樹今年花開得尤其好。( q3 \# o3 r7 T$ E

兼家聽聞此事，說道：“走一趟瞧瞧去，看好成什么樣子。”
0 d* b& P" ]( O* ^! N1 P
他讓人備下酒菜，帶著隨從前往。% ]8 }' q6 @3 u/ X/ C3 V
5 H* ?6 ?) E/ U& F1 q
被邀與宴者，是伊成。於是，伊成帶上琵琶出了門。- \. x9 e! k/ E5 I4 a4 C% i& A

到了一看，櫻花果如傳言所說那樣傃麗異常，眾人便在那繁花之下飲酒誦歌，伊成彈奏琵琶。- f2 d! k$ ^7 u: e3 X4 G5 G. w" T

彈過一通琵琶之後，伊成吟誦了一首和歌。

春來繞彩霞，群山盡櫻花。
/ @! g; v' T$ ~, u* N
一朝飄零落，何惜顏色改。3 o% E8 X+ m8 K1 L: y5 m
7 k/ O2 B8 i  I, e6 S# F! v/ J7 U
“《古今和歌集》有這首作者不詳的和歌。如果說花開花落、世事無常乃人之命運，那么，古人主張春夜秉燭夜遊，實在有他的道理。”

伊成徵引唐人詩歌，深為嘆息。# ~+ K; J8 e+ @/ Y3 _1 A3 f
0 {/ F, m2 {1 Y
“櫻花這東西，實在是令人牽挂。”

據說他這樣說過。

四天前，伊成早出晚歸，但第二天他又出門而去了。; w  N! `3 u/ Y4 K8 q" l' O' N" d  \
1 ]5 F3 R7 E$ d
這回是獨自一人，而且是晚上出門。7 z/ f2 Z9 S6 R, w- f

伊成說，無論如何也要夜晚獨自一人在那棵櫻樹下彈琵琶，於是出門而去。希望夜晚在櫻樹下面彈琵琶——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地點也不能沒有選擇。晚上到那裏去，路程算是相當遠的。旁人來看，事情未免有奇怪的地方。& U* i! T% o6 S( Q% W) n

準確地說，他帶了一名仆童前往，但伊成對他說：“你在這裏等候即可。”$ J+ K% |+ N! y  {9 h

他讓仆童在離櫻樹不遠的地方等待，自己抱起琵琶，獨自來到櫻樹旁，坐下。3 P3 h" y7 a0 |
) d2 O) l* }5 V9 n8 k/ I
伊成按自己的心願在樹下彈起了琵琶，至早晨與小仆童一起返回家中，但他到家之後，卻對家裏人說：“哎呀，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說彈起琵琶時，有人對他說話。0 [! i  i) @$ q
+ v- h0 t& d4 a0 K8 ?8 V
原以為是自己帶去的仆童的聲音。但看來不是這么回事。7 R$ c% \- y" [" U+ u4 p
- x: V; n( @. s. O1 H
看不見人，只有聲音傳來。7 h7 k7 N0 P' \8 D3 N
( c# Y; l2 j- X
結果，未能弄清楚是誰在說話，他就回家了——伊成只說了這么幾句話，便一頭倒下，沉沉睡去。" f( m6 d! ~5 i; e
4 d" h8 C; Z  l/ |' C! Y% U, }
家人覺得，他這是彈了一整晚琵琶，幾乎沒有睡覺，精疲力竭所致吧。: n- o) E, m" A9 K, R5 u
* p; P$ }6 _( G! X
原以為讓他盡情地睡，到傍晚時總該醒了，但到了傍晚，伊成還是沒有起床。8 T2 i+ B+ @0 q# f: k% ]
0 V* r; S- h& X" u$ S4 f; d$ l
到了晚上，他依然沒醒。到了深夜，他還是沒有醒過來。! M8 W/ T' y2 d5 G( }

把手放在他身上搖晃，也沒能把他弄醒。

等家人意識到情況不妙時——“伊成大人……”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
6 O8 j) o; }3 T( H/ c) `, @
“我如約前來啦。” 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見過的聲音。而且，發出這個聲音的人在哪裏，無從得知。

“是否可以‘山’字相贈？”

話說得沒頭沒腦。* O. J' E6 h2 z: v
& l/ V" z7 T& g2 v& P
家人正訝異之際，沉睡中的伊成一骨碌爬起來了。
/ c; L% w  v( d
伊成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外廊內，面對昏暗的庭院開腔說道：“來得正好。”4 \6 o5 E  @' V* q# P0 q# n, p
! V! }* i+ c) q7 l) C/ K
伊成抱著琵琶，在外廊內坐下，開始撥動琴弦。! W8 U' K  ^, A3 B$ F, B

他一邊彈琵琶，一邊對著夜幕下的庭院說話，倣佛有某個認識的人在那裏似的。

“那樣挺慘的吧。”

“什么，想出來嗎？”
  l( @0 L2 y( P4 d
“想從山裏出來？”

“給‘山’字？”

在旁聽者看來，這些話簡直就是自言自語。
# s: Q% S6 Q! N# A' }) F
就在家人不知所措的時候，琵琶聲忽然停止，伊成當即躺倒在廊內，呼呼大睡。

就這樣，伊成又接著睡了一晚上，到了早上也沒有醒來。
5 w, T/ [$ p1 H, Y  l' \! J& {
中午過去了，又到了傍晚，又到了深夜，伊成還是沒有醒來。" B+ M1 n/ a5 G! |# B

因為粒米未進，兩天下來，伊成消瘦得驚人。3 C: X8 B6 ]  N; ^, g# \+ T; i) w

夜深了，不知從何處又傳來說話聲。% x* k4 b( f2 J: F' d2 D
" F1 Q/ l5 l8 A% n2 t
“伊成大人……”
* [) u9 L2 u0 {9 x/ k) D
聽得見聲音，卻看不見蹤影。* S1 R/ g* ?2 }0 K% E2 S, w

這時候，伊成又一骨碌爬起來。& W3 m9 n& ?5 {  x. p7 K% V
' k1 D3 D9 c  U# j1 {
情況與昨夜無異。伊成又帶著琵琶來到外廊內，坐在外廊的木地板上開始彈琵琶。又自言自語起來。
" Q) d7 G! }9 O) K
與昨夜不同的，是伊成的視線。

伊成昨夜自言自語時望著較遠的地方，而此刻則望著稍近的地方。

“你說想離開‘山’？”

伊成面對空無一人的庭院說道。
6 }& C5 P) v: G
不久，伊成彈完琵琶便又昏睡過去。1 O# p7 l5 R) T
$ @, u! C; s9 `0 H! v, i$ S
在睡眠中，伊成越來越顯消瘦。( P! I# Q0 b; b& _, V# x9 l$ G0 S/ s
3 ]  F9 X0 Z* c5 i5 N7 t
連家人也產生了不祥的感覺。/ H  ~7 C+ O8 A7 \1 l! w9 B
  u" s4 o! G9 B( |
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東西附體了。5 E# M" w5 @# `6 F! }( P# B
. U4 _" Y6 J: ?9 b' @3 a
不採取措施的話，伊成怕是有可能被那不好的東西奪去性命。
& c* q) E4 W9 i; _8 h
“於是，伊成大人家裏今天就派了人到我那邊，一定要我來找你商量，晴明…0 X3 V, p  E5 n8 e8 }3 N
. M( O( O9 Q# M1 w3 ]( z
…“博雅說。
8 o/ m4 s# x7 |2 f: G5 p6 l1 }
“可是，他被呼喚名字的時候答應了，這可難辦啊。”" u$ v0 w8 b5 u: R% q
& {0 l8 E( M. k" e
晴明放下酒杯，低聲道。

“呼喚名字？”博雅問。

“即使被呼喚了名字，你不答應的話，這呼喚聲等於隨風而去了；但若答應了，就結下一種叫做‘緣’的咒了。”1 f& }! {5 W" q

“是咒嗎？”) h5 y$ ~( ]- D. w9 e5 I  ?
8 d9 x% ]0 S9 |, ]+ E! `
“是咒。”
" v, ]3 {; G4 k% v9 y0 {7 I% V, [
“那該怎么辦？可以明天就去伊成家嗎？”
& q- s; ^8 G% _9 i
“不。”
% L4 R$ ?: }: U$ _, m" c3 V
晴明輕輕搖了搖頭：“還是今晚去吧。”3 `! \; `& h0 C4 W# h

“方便嗎？”

“沒關係。這種事還是盡早為好。我們大概能在那個聲音來呼喚伊成前到他家吧。”" v1 O; y( j. Q6 y7 e8 f$ l

“嗯。”
- a! G! ~& L& ]# X% e
“走吧？”
8 h& q) |: E# l6 l, Y
“好。”  v% Z3 Z- d+ j
3 {1 S/ k2 N- C  i% p
“走！”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 m" Z3 x# G3 J- Q" M
四5 O- G$ m4 V  K" F6 j: p& M

琵琶聲琤琤瑽瑽. 伊成坐在外廊內彈琵琶。  o: Y& ^$ i+ N" B
% X% Y% Z9 ^/ j; `$ c, L+ ]- g5 Y
月色如水，從檐下射入的月光，使伊成的身姿在昏暗中凸顯出來。

晴明和博雅躲在屏風背後，觀察著伊成的動靜。4 P2 `9 e) l2 ~
: R5 a: r7 j# _" ~/ n4 ?
伊成與此前一樣，似正與庭院裏看不見的東西對話。

“你說什么？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a6 O- h* v9 H$ L9 g

伊成邊彈琵琶邊說。, x1 n! N; B- b7 D5 s, s

“你說想離開那座山啊。”7 a& X; A+ M5 e( i

“你喜歡那首《古今和歌集》裏作者不詳的和歌嗎？”& ^& l8 ~* X  |- R; z1 z

“你說‘山’字好？”
/ A* h) S- \; Z$ R* q4 `( }  d' e
伊成既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對跟前的某個人說話。
3 K6 \5 d4 j) W; J
但是，博雅遍視庭院，都不見有人的蹤影。  I$ y  n! R: }3 l
5 D& a& {* g) H( {2 W/ I. n
默默望著庭院的晴明低聲道：“原來如此……”+ d8 w  m& M4 _9 E* Y2 X
3 X( {: }5 S* @! P
“什么‘原來如此’，晴明？你知道了什么嗎？”
8 `6 X! C" f1 ?- X# ~
博雅對晴明附耳問道。4 n8 U6 Y" R9 j

“嗯，多少知道一些吧。”. t8 L# _! l3 c
3 j4 y- r1 b; X2 c  X
“你知道一些？我可是完全摸不著頭腦呢。”

“你這樣子當然是難免的，因為你看不見那東西嘛。”: ^( F2 L- V9 |* B8 L- I$ Z1 d
6 _, @" ~3 C. a! G
“那東西？晴明，你看見什么東西了嗎？”( v5 P; n% [( l# K7 m7 B% p, ~  U

“嗯。”. S1 B+ @7 ^7 I; S3 \9 n# d

“看見什么了？”

“就是每天晚上都來伊成大人家的客人的模樣。”) l6 Q9 N  a" _7 q9 k2 ~0 v) l; D
  d  }1 b5 X' e0 l
“你說‘客人’？我什么都看不到。”

“想看嗎？”9 S* \5 s- n5 p, e0 h2 b% z+ R

“我也能夠看見嗎？”1 Y' D" l+ ^8 L, L) m
. o! D5 _0 |  O0 F* q2 ]9 X
“也行吧。”

晴明嘴裏應著，伸出左手，說道：“博雅，閉上眼睛。”
/ |  ]9 t( q" J. s9 r( {: C
博雅一閉上眼睛，晴明便把左手放在他的臉上。
! V8 ^0 R- O* J5 N7 x: q- `* }
拇指按著博雅閉上的左眼，食指和中指按住右眼。
0 U$ c8 z1 _' h0 f3 p
晴明的右手托住博雅後腦，小聲地念起咒來。
+ }6 G" `, W( ^, C2 \6 |+ }# @
晴明將雙手撤離博雅的頭部，悄聲道：“睜開眼睛！”. J8 t( N/ @0 p& l9 |/ T
* V2 i$ v% f5 q: x
博雅緩緩睜開雙眼。
5 T2 G& _1 F2 h2 T1 G5 o% J
那雙眼睛隨即瞪圓了。

“啊……”

博雅強咽下這一聲驚嘆。1 n7 b2 @  u4 s! C# L

“有人……” 博雅沙啞著聲音說。
! D/ {# [7 U# ^, _# r' E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情景。5 x2 i. H- v& w: @
( q! W5 Z0 }  b. h! Z
坐在外廊內的伊成前方——庭院裏的樹叢中，坐著一個人。5 v7 z; s3 p7 [  Y

是一個身穿藍色舊窄袖便服的男子。歲數是將到未到五十歲的樣子。  u4 I) Q9 Q+ O# f+ D

這男子坐在泥地上，正與伊成交談。+ G" |; _0 G2 j% m) n

男子的額頭上有點特別，像是寫了字。
: y% g0 e* A* Q4 {7 p
“晴明，庭院裏的男人，額頭上寫著什么東西呢……”4 P* N2 d. t8 q2 ^& d
" Z  G' @7 f; \
是一個漢字。5 F8 c, D' ]$ x- R7 }# U3 a1 Q

“‘山’字吧。”
+ y  G! ], l8 R9 p, C& F# z: p
博雅自語道。
5 _, c$ ^: @% F9 d( L; ~
坐在庭院裏的男子的額頭上，有毛筆寫的一個“山”0 s; T, s( w  k- y" U. [2 k* S

字。5 M' J' T  F1 G5 d4 }; q
$ q0 w2 `8 N# Q6 |! r4 _
“博雅，這事說不準會意外地好辦呢。”晴明說。

“真的？”
4 M0 o7 ~. J+ m
“今天晚上不必做任何事了。暫且由著他。”
& H" U( m7 X) ^% W8 u
“不會出事嗎？”

“哦，這一兩個晚上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伊成大人可能會再瘦一點，但性命應該無憂吧。”0 p; d0 T" H$ q/ g, S; k
# o. n3 n( n- m& o* t, \& w
“那，我們要做什么呢？”* f& m+ G; I- |; Q  `1 _5 X5 B
: G* Z* F" o9 g2 A) x2 }) U. v" F
“明天去見見那位大人。”

“哪位大人？”

“該做什么，也得問過那位大人再說。”

“你說的‘那位大人’是誰？”6 Q' V  H9 q5 \% z# Y/ G9 B

“你也見過他的。”
" r# A9 O: X( |
“什么？！”+ P/ I/ `1 G" v9 n

“是我師傅賀茂忠行大人的公子賀茂保憲。”睛明說。

五7 \( D1 V2 r; [+ W; h( \
- Z  |8 L: c3 L" o4 B$ P: ]4 F
第二天，晴明和博雅並排而坐，與賀茂保憲相對。* S8 X% V9 w* c* `' M

保憲現任谷倉院別當一職。他父親是陰陽師賀茂忠行。保憲原先也是供職陰陽寮的人。他仕途順利，當上了谷倉院別當。. c# @- O) V5 J9 ]! P
& ]: A" x7 t8 e2 m
本來應該是保憲與晴明並排而坐，與較他倆官位高的博雅相對，但這次三人碰頭沒有考慮這些。' {) V3 m/ E! p6 T- Y
. v# T8 ~+ H/ i9 L* x; j
這是在保憲家裏。, E$ ~  v+ N6 a2 w% t& p
1 u7 u* T7 h  J; E& r; q
保憲穿一身黑色便服，一副無憂無慮的明朗神情，面對著晴明和博雅。; t, {1 d5 d' {, _5 M
4 [! Z. M! M  c9 i5 O
他左邊肩頭趴著一只小小的黑色動物，盤成一個圓圈在睡覺。

黑貓。, Z" E3 X, s9 h
$ s9 v" A9 ?/ g8 e4 R5 P+ L) c
但是，它不是普通的貓。是一只貓又，也就是保憲使用的式神。* I& y0 L. O' N
) L5 p) |( l  A& h- y' F+ B
三人剛剛寒暄完畢。

“晴明，今天光臨寒舍，所為何事呢？”保憲問。
5 U/ a0 g' U; @" X: O' u/ K" Y
“有一件事想請教……”
. X  `8 v- q/ `* T' u. F
晴明略低一低頭致意。

“什么事？”保憲問。

“近來你可曾施用封山之法？”& R1 k+ Z+ I" Y2 t3 S6 X. }

“你說‘封山之法’？”
! {2 ~) _# w, n1 \* }
“是的。”

“這個嘛……”

保憲的視線望向遠方，思索了好一會兒。3 B9 L/ W7 l0 s) Y7 n5 |
" ^; i! q5 i. k
“我不是說近一兩個月。”
! ?8 R. B) [1 C& Z/ g
“……”
7 U* g& e4 I2 T/ d! U& A: |
“應該有三四年的時間吧。”8 s. Z/ I5 U1 g: N) f* F* s  B/ N

“啊，如果是這樣的話……”3 [# e; J- t& x

“你還記得嗎？”" L1 G- D2 K$ V0 Y

“不至於不記得。”8 [* I) a! I% [# @6 C! e: G

“是什么時候的事？”
: \4 y# |9 W; S8 O. r* o
“等一下，晴明……”
* H: c, W4 |# X: H* A4 @: l
“好。” ‘“我說出來其實也並沒有太大關係，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句：你們為什么想知道這個呢？”
1 |" T  u  t4 D* M& `7 C0 t
“據我所知，那封山之法，賀茂忠行大人只傳給你我二人而已。”  l  k- z$ z/ o2 o, c; ~

“是。”1 F2 j  M5 {6 G9 |
4 F: r" l& O4 g' m3 J
“現在有人使用了封山之法。”8 J9 k& x" g" G" f2 Z- k

“……”0 C; e7 S8 G. t/ x
7 D* F/ R4 r1 `6 e+ t" m
“師傅已仙逝，現今能做此事的僅你我二人。既然我沒有使用過……” “就是我做的，對嗎？”
3 k( [. F# Q3 G' j8 A4 n
“是的。”, N: ~; D/ ~' k3 H; E

晴明點點頭。

“的確是我做的。”

“是什么時候呢？”$ E0 k0 c% k# a) {4 \' n, P

“早在五年之前了……”
. V9 Y) f- V0 ?5 c. V# T
“事情經過究竟是怎樣的呢？”

“我會說的，但此前你得先談談你這次的事情。你說完我再說。”% l7 Y: I  i7 n1 {) z

“好。”
$ ?+ ^( Q" R& `0 ^" f/ }( R
晴明點點頭，把昨晚從博雅那裏聽來的事講了一遍。1 Q' i/ U7 f% M

“原來說的是那件事啊。這樣的話，恐怕真的是得讓我說。”保憲說道。) i+ [# t0 c' G8 b- A* A4 x
* m4 B* c, ~$ L; Z9 ^+ |3 P
“那么，回到剛才那件事情上：五年前是怎么回事呢？”
, T' r- A- K/ S. E8 _4 i$ m+ o
晴明這么一問，保憲答道：“不就是那男人的事嘛，晴明……”  j* \! y- ]0 P5 Z0 x% ]

“那男人是誰？”8 S. D4 J. }* h/ B! E
) a9 \) i; B1 Y) l1 q6 n) k
發問的是博雅。
4 ^* I& W0 X' G* h0 H& u
保憲這才察覺到博雅正好奇地望向他。

“噢，我忘了博雅大人也在啊。”, m% }; T2 M4 B  i2 g1 b. `" E) P. x- n  o

保憲用右手撓撓後腦，苦笑道。

“這是指聖上。”0 N6 ^- W! i5 i
& e4 u5 }! q: N( }0 N0 l. i' h
保憲對博雅說道。2 D0 C% ^2 d. h7 o' X7 y

和晴明一樣，這保憲也將天皇稱為“那男人”。而且是堂而皇之，沒有任何不自在。+ u2 G3 A2 E# `) m3 H. d8 t! W
6 j* B: T, I! O7 b
“晴明，五年前，有人詛咒過聖上。”7 X- D4 v# @* T' l/ q! D9 @
1 Q' |- m4 i- L# @" b6 I! {. ?) X
“沒錯。”
- ~* o( L" f4 A1 P+ t5 n4 |) P
晴明點頭。6 I; m" [" e1 b/ Q+ \- r
. G  b5 ]5 x2 s% M6 w. h, e
博雅對保憲稱聖上為“那男人”頗為驚訝，但他沒有像聽到晴明說這話時那樣予以規勸。

他靜聽保憲的敘述。3 m2 q7 [6 X1 y6 f( g% B

“聖上連續三天三夜痛苦不堪，就召我過去了。”

“然後呢？”( }3 |6 G, {$ z9 L. e

“我射出了回頭箭。”# e0 Q8 |- |! _6 ]; h
# e* C, F  e+ o6 d: _0 [- M
“哦？”
/ U9 w4 I, t: e% S- }
“我把白羽箭射向空中，把詛咒打回頭。因為那支箭飛向船岡山方向，我追過去一看，結果就追到那棵古櫻樹昕在之處。”

“噢。”9 c' k* _# C1 a& W
) j: W# ^5 n; k3 n+ J5 A
“一個叫海尊法師的陰陽師被我的回頭箭射中胸部，倒在那裏。他已奄奄一息。

我打算趁他未斷氣前問清情況，便問他是受誰之托…。.，‘“他怎么說？”7 N. b) S6 A- j9 p- h9 D3 ]7 p

“這個陰陽師說，誰也沒托他，是他自己要那么幹的。
# h5 A, |6 D2 _4 ~
當我問他。為什么要詛咒聖上時——“
; Z+ h8 z! V, N
“他怎么說？”
; P4 |: h$ S1 k& \5 @& P
“他沒有回答。”& h3 W$ [+ Q( g2 a( V

“哦。沒有回答？”

“海尊恨恨地瞪視著我，意思是說，他死了也不會放過我吧。”

“那么你……”4 Z4 t; n9 _: {5 c7 [

“我不怕他作祟，但我也不想以後跟他糾纏不清，便作法讓他不能作祟。”
( d6 H5 V; h$ w1 ~) Y
“於是，你就封山了？”  S$ L( [) N" X! D: A

“沒錯。我把海尊的遺體埋在了那棵櫻樹下。”& U5 K7 |3 d9 K9 H* C/ Z6 p
: r& P6 ~2 h$ v
“這樣我就明白了。”
# r8 B" z$ g2 U# D. i1 U+ F
“可是，我並不知道事情發展成那樣。”+ Y0 _- t) V; O& R$ C

“請問。保憲大人……”
5 o1 s" o6 p+ k5 \+ b+ \. ]
“噢，什么事？”7 O7 ?0 G9 q( I) z% q

“此事可否交給我暗明來處置呢？”9 U: R, M- S- ?1 C' W) s

“可以。就由你來處置吧。”: C5 \/ Z& P7 M6 Q! W& Y

保憲點頭應允，他身體略為前傾，說：“不過，晴明……”
& |! i* C% D1 r( w
“什么事？”

“請允許我再到府上喝酒。”
' e" c1 W. U: a
“隨時歡迎。”9 [* h" I- {, X: h1 z8 `
* J; Y" T- @, S
“我喜歡上你那裏啦！可以很放松地喝酒。”
; E; ^* l; f7 \' {% Z1 F. T$ O
保憲滿臉微笑。7 I) c. u" g+ a8 l9 |4 N

他的肩頭上，蜷成一團的貓又睡得正香。

六
3 P0 }9 n4 e. @6 G# z% n6 H
來到船岡山的那棵櫻樹下時，已是晚上。4 r" m" ~5 L- B
2 I! z/ J. R: b$ e2 U% l
櫻花花瓣自枝頭紛紛揚揚地落下。

博雅和晴明撿來枯枝，在櫻樹下生起一堆火。又用帶來的鐵鍬在櫻樹根旁挖掘起來。
2 F7 o$ B: z- T& ~6 }# K& U
火堆旁坐著蜜夜，她將硯臺放在地上，正在研墨。2 i! W; u; t! T
: {& P% `/ T- |) N8 r' o2 B
月亮升起來了。  C% i7 Z7 M8 p' K* I- D. `4 j

博雅鏟了好幾鍬，開腔道：“喂喂，真埋著人呢，晴明……”
  T: @- e: l) g# K% ~* F% \, A5 {
“是海尊法師吧。”晴明說。1 b$ K/ M+ m2 g

不久，這具遺體被掘了出來，擺在櫻樹下。" b3 M% h" b" w. Z7 w7 {  A: V' Z

就是博雅在伊成庭院裏見過的那個男子。3 z6 W1 P8 `- \- X6 h

櫻花花瓣飄落其上。% ]8 d/ u7 g! n- M) ^3 k
6 P8 J* P9 l7 t  C. N8 L; U! o
“晴明，這事挺不可思議的吧？”博雅說。8 C, w0 ~* n  D. o! r
8 l# l6 f' H0 E+ [& p! X, F
“為什么？”晴明問。. Z8 \) D) w5 Z" F5 }7 T

“就是這具遺體呀。說是五年前埋下的，可它既沒有腐爛，也沒有被蟲子吃掉。”2 H: e# u7 T' U+ }( r. Z& j: X

“是因為施了封山的咒吧。”; g* y3 x" z; y- `5 h

“封山的咒？”) j/ _2 M' v8 Q  s* e9 p* o

“對。”

“這個說法我已經聽過好幾次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M8 Y% C' c  ~
+ H( j! w, z! `, f0 A+ l6 b
“就是它。”. U& o2 w" c- k
. y' Q: p7 H0 X- H) a
晴明指著遺體的額頭。

那額頭上是博雅也見過的漢字“山”。! p8 D) A! @3 ~2 a. D3 ]

“凡被施此咒，魂魄是極少能脫離軀體遊走到外面去的……”3 ~8 M* }& R* k( s

“……”

“即使死了，魂魄仍被禁錮在肉體之中。不能前往來世，肉身也無法腐爛。”
% ?; o+ k! X, S0 l
“但在某種情況下也能逃出來吧？”. ]  l) V* e, u: ]

“對。如果能跟伊成大人演奏的那么傑出的琵琶音樂結緣的話，便可以跟隨著音樂脫身而出了。”
$ A/ x' v& y+ V" |
“於是海尊法師就……”

“……呼喚了伊成大人的姓名，結緣了。”

“但是，為什么是伊成大人呢？”

“是啊……”6 d0 H" U7 L8 }
3 O2 ]3 \) o4 S
“哎，晴明，你已經知道了吧？”

“噢，大體上知道吧。”! u5 @+ ^& Y! v2 N) G5 n3 A6 m

“那你就告訴我嘛。”6 J& B- T# L% i: n, m
) c) c/ H2 J( M' l) L  [+ O
“不，這事與其由我來說明，不如找個更合適的人。”3 n" `* Y5 k* o+ H
% q* X/ x7 u" s0 i
“是誰？” “就是這位海尊法師嘛。”

“什么！”
( t  W; X( h9 B, O  \; R- L* R' g) p
“加在海尊身上的封山之咒稍後就會解開。這樣一來，由海尊法師自己來答復你，豈不更好？”
. a. a, s5 J& V$ k
“……' ，”說實話，就連我也還有不明白的地方呢。“

“喂，喂，晴明……”
5 H- p$ V) c: J+ D8 ^: ]% \
晴明背身去向蜜夜說話，由得博雅連聲喚他。
7 |: y0 h7 V' t! c
“蜜夜，準備好了嗎？”
+ E1 p/ z" G6 ~, K* r4 _7 e
“是！”
3 X0 ^' O: M+ c" m" S
蜜夜略一低頭致意，然後遞上蘸好了剛磨的墨汁的毛筆。
6 a% a0 T8 B* F1 w6 q; \
晴明接過毛筆。

“你這要做什么，晴明？”; }1 x2 p9 D* M

“就是做這個。”

晴明用毛筆在海尊額上的“山”字下面寫下了另一個“山”字。

“山”字變成了“出”字。
- J0 c/ p  G+ P2 ^2 p+ O. P, X
“這樣就行了。”
, y) u2 }% H* O0 p$ p0 G
就在晴明嘴裏小聲喃喃著咒語時，海尊的遺體緩緩坐了起來。1 [4 @7 g" T% N2 n
: K( N, F3 j* d$ H2 t/ S. g
“晴、晴明……”3 t" Q: r  p) O' \' P9 g6 t
" D. ?9 G8 n# o0 n7 o. A: }
博雅啞著嗓子低聲叫起來。2 c  C: V9 c0 B% s) W5 Q
/ b- I/ c- g" k% \7 T$ ]' w
“不用擔心。”睛明說道。
4 h! x: }! }; a( ]) G: e  t3 ]' N
海尊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看晴明，然後注意到落到身上的櫻花，便抬起了頭。; {5 K, I" t: J. O) L" A
0 x/ f& K+ B) h- A" U
“櫻花嗎……”
( B, w% v, {2 P; e+ S
海尊喃喃道，聲音顯得幹涸。/ {  x3 z: v! A+ i1 v
8 w$ b- N7 c# U+ P0 q+ q& Z* g" c+ W
然後，他把視線慢慢移回到晴明身上。( Z' i8 x4 I2 M- d8 n/ z) T' A
; f' u/ Q8 O  T1 z
“我看見的是……安倍晴明大人？”

聲音像風吹過幹枯的樹洞。

“是海尊大人吧？”, Y: \; U9 W% ^) X

“是。”* R9 ]/ M/ @. d8 x9 h8 @; n

海尊點頭。
$ i% i# g8 {) f' m& ]
“我被施了封山之咒，今世和來世都去不了，被埋在此地整整五年……”

“於是，你聽了伊成大人的和歌與琵琶……”

“對。”) a, Z! H5 ~4 }' K
+ g6 }5 Y; v# E* J
海尊又靜靜地點點頭。

春來繞彩霞，群山盡櫻花。

一朝飄零落，何惜顏色改。
, I! S' Z* i% d+ n5 r
海尊沙啞的聲音念出那首和歌。
$ [8 t, s2 L$ }( ^, r0 \9 [
“我無論如何也要得到這首和歌裏的‘山’字，便與那琵琶聲結了緣，每天晚上悄悄前往伊成大人家。”8 g% e) R- W, v  F4 g9 a

這樣一來，海尊額上的“山”字就可以與和歌裏的“山”字重疊，成為“出”! j( c" Q( O- a4 p( z1 z

字。

“原來是這樣。”7 I" t& r' S5 R, T: x8 D

博雅終於明白似的點點頭。# y2 g7 i, a9 G4 B$ m$ O
$ e' h6 T8 W& y
“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晴明說道。

“請問吧。對於為我解放魂魄的晴明大人，我不會有任何隱瞞。”

“五年前，你為何詛咒聖上？”1 }6 F9 s' o# f% M: m7 z
% _3 }- U: A9 `# ]
“原來是那件事啊。”
  e8 u* }. @- h! s
海尊唇邊浮現出一絲笑容。* s9 ~5 m1 N8 x. g& W$ i3 i* A
) K9 D* N  x1 x2 y/ r$ g0 E
“我想要錢。”7 Z- P8 N4 Z. s( ]+ ]' u! Q: [
1 K% I3 Q1 P, f6 l. l& K. K: [5 R
“錢？”5 _! ]* P3 @: g% X6 b& w3 z* _+ W: M
4 g7 B3 N% }6 B! n1 X( [
“錢，和欲……”* ^& w4 S0 n5 q7 [' ]/ k
7 A# j) C5 A5 M$ _# j
“欲？”- c8 g* w% ], r7 L6 S& r; Y
  V, [( I" s4 A; I2 V7 @: x
“詛咒聖上並非出於仇恨。當時，我目空一切。心想，反正我下了咒，也沒有人能打回頭。安倍晴明、賀茂保憲等名聲在外的京城陰陽師都不足懼。在他們一籌莫展之時，我便親自出馬替聖上解開咒語。這一來，便名利雙收了……”

“結果卻被保憲大人把咒打回頭了，是嗎？”
9 W6 G) C5 t) |& P' U
“是的。”
. w3 j4 c# Y) w5 P
海尊點頭。

“正因為我很不甘心，說要作祟報復，才落得這個下場。唉，實在慚愧得很…

…“0 r* t' b4 n5 @5 Q) m
9 n# ]* l! v) ?7 \8 A! _" m
海尊望望晴明，深深施禮：“非常感謝。”
1 Z/ T% {) i: b6 v5 |
他抬起頭說道：“這樣，我終於可以踏上旅途了。”5 q$ z# T. R% O2 F* k* x; [

櫻花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U, P% i5 p0 y" X

“多美的櫻花啊……”/ V* s0 e2 e5 j2 S! z
/ ^0 I5 D0 I5 [: F0 s
海尊喃喃著。
, s) n, m5 ?# N" J$ M+ k
“請轉述伊成大人，他的琵琶彈得太美了……”8 e4 y# n6 k1 Q0 h+ A1 ^7 K
' q4 t) P  Y8 r; h) t$ ^5 |4 b
海尊雙唇吐出這句話之後，悄然抿合。( ]: s" p& l- W5 Z+ @' f
8 K4 R3 c) l/ q: ]) h4 J2 d! d0 T
他直直地仰倒下去，變成了仰望櫻花的姿態。
" {# m5 h" g4 r( H- S7 e- x
唇邊帶著一絲笑意，海尊的雙眼緩緩閉合。" ?) j2 ]3 T6 `1 m
  V& Q+ t0 s% b& [' L" P! }' V1 o
櫻花積在這張臉上。

海尊的雙唇再也沒有動過。4 F7 q  x$ q$ d

“他終於走了……”7 y7 {9 j, \: g4 u7 X5 J
0 H: a: _" _2 T- V+ A5 ~
博雅喃喃低語。

“嗯。”
* `. O+ |' s* ~) h) f" L
晴明低低地應了一聲。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4^#

發表於 2007-8-27 12:03 AM | 只看該作者

飛仙* D( ^+ A' F/ S6 i  @; R2 w+ l: E% c2 q
" z: x* e$ |: H) K- W- h5 g9 o
/ h3 N1 n% N5 @2 `: Y
- A8 W; I# e' @* Q3 `4 a! F+ G
一. P1 |& g6 z, M1 e4 ]; f7 B9 f; O$ q

兩人在淺斟慢酌。7 F1 t3 W" h" f- Q  n& L: c" {

時已過午，陽光仍照射著庭院。/ [: I' ?+ O, Z, v
0 j0 U! ]$ M5 b/ l% H0 z
庭院一角，有一個沼澤似的水池子，好幾只蜻蜓在水面上飛翔。
, ?* M- R2 J4 D. z+ V2 K
蜻蜓翅膀的扇動幾乎難以察覺，它卻能懸停在風中。
* `: _& J/ A; h1 I. r  Y8 |
或左或右地俯衝著，捕食小蟲。' x' X. d% e# b
3 ]4 c' [9 i' v2 H0 G: j
梅雨已經結束。

已是夏日的陽光紫色的菖蒲在水池邊開放著。7 r# T8 ]% I) _) M  ?, B7 g

葉尖上停著幾只蜻蜓。
" z  }+ _, l7 p" F. x7 q
如果太陽再偏一點，就會涼快許多了，但此刻依然炎熱。
5 E3 B' l- u" i& ]& l
這裏是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晴明坐在外廊內。與源博雅喝著酒。& }! q6 W* s" |7 ]( F

晴明一身涼爽的白色狩衣寬松地包裹著身體。9 V' m" u) a9 d+ @2 u! P: }

他額上沒有一絲汗水，倣佛對炎熱渾然不覺。( S; J  p0 l0 B8 a
: e2 _8 Q7 t% k0 _. M: n* s* ~
他的紅唇不時觸碰右手端來的素白陶杯。沾酒的唇邊。總像帶著一絲微笑。
" i1 e; U0 ?3 J) U/ V2 ]; M
“真是不可思議。”
  @8 @% j) x3 W1 p$ ^; s
博雅杯剛離口，便望著水池的方向說開了。$ E; W. u* y0 K
, U( z  _) T4 X$ K# E7 |
“什么事情不可思議？”

晴明只是將視線往博雅身上一轉，說道。* j0 f, ~; U$ j6 q
% `6 H% s! Q! w$ ^! D# A% q  N9 U9 y. J
“蜻蜓呀，也看不見它的翅膀是怎么動的，卻能在風中那樣懸停、疾衝。”

的確如博雅所說，蜻蜓時而在風中懸停，緊接著突然轉彎。衝向水面。

“也不知怎么能設計得這么好。自然之妙真是無與倫比啊。”0 k) i6 [$ a! p

博雅感佩地點頭讚嘆。
! h8 C9 u9 l  l0 E0 L
二人之間放著盛有鹽烤香魚的碟子。0 F, F1 o  p) a! @
' O9 U. n8 o9 v: \, |5 x
幹手忠輔送來了從鴨川河捕獲的香魚。
' i. T" R. j# l  y" c" x
因為晴明在黑川主事件中救了忠輔的孫女，所以每年到了時節，忠輔都以香魚相贈。, e  Y$ w. p) Y0 x5 O7 _

晴明把手伸向烤香魚，一邊對博雅說道：“是時候了吧？”9 h  o: C$ V6 Q+ d0 `. |2 z1 Q

“什么時候？”- S5 _; m% W& h' O
2 \1 z( |+ F3 W6 i
“博雅呀，你今天到我這裏來，不是特地來讚美蜻蜓的吧？”

“對，對。”
; X' l" P2 Q. |5 {" M
“是有事而來吧？”' B7 \& P' l- q* r7 V4 m

晴明說完，雪白的牙齒咬了一口手中的香魚。
% V9 g' p& F1 ^! f3 d
烤香魚的香氣飄散到風中。

“晴明，是這么一回事……”博雅說。 “不外是坊間盛傳的宮中怪事吧？”7 I% B2 b9 ~& ~5 k/ x. A* X6 \! {
' [2 R* L7 f* w
“怎么，你已經知道了？”

“四天前的晚上，兼家大人也在清涼殿目睹了怪事。/ v! T* o# P3 {$ f( h
# P( K8 {$ Q6 i  [$ R6 l; J& f
對吧？“
* i/ l  X3 G5 n" @# u6 q" l
“就是這事，晴明。近來宮中凈是發生莫名其妙的事呢。”

“還有酒，慢慢說吧。等談完也到傍晚了，多少會涼快些。”/ f5 _4 v/ |0 i& Y3 T

“是啊。”

博雅點點頭，開始講述那件怪事。
0 [# I5 k5 n0 |: J1 ^9 E* `% y4 m
二

最早聽見那個聲音的，是藤原成親。
, w$ d: k0 {0 T
約十天前——值夜的晚上，如廁的成親在返回時，聽見有奇怪的聲音。; R1 ^6 K% h- p2 N) @
. o5 R2 @: w& \; C; {2 Z( [
“喲。這可怎么辦呀……”
' j9 T. z2 W& ~( a
是這樣一個聲音。

一個沉痛的、虛弱至極的聲音。
+ \. S! c$ ^3 S; {8 H2 U9 M1 F$ A$ s
在這樣的夜晚，究竟是哪裏來的什么人，在說什么“怎么辦”呢？

這是藤原成親從渡殿走向清涼殿時的事。
# ?6 H, X8 z  P) H/ W4 Q
正當他想：咦，這樣的深更半夜裏，會是誰呢？結果。那聲音又傳了過來——“實在是太難辦了……”
' |% T3 f: l. d" y$ m
究竟是什么要怎么辦啊，是誰在這么為難呢？! C  L6 D7 y" M. s" h) g  Q; V: P
3 \0 k% {/ x3 E( o! ]- K
雖然還有其他值夜的人，但不是他們之中任何一人的聲音。- L4 @3 U: ~) a4 d1 [. j7 C* b

不知不覺間，他就像被那聲音吸引過去似的，腳步朝那個方向邁去。* d% V5 o+ C6 Z3 B! n

是紫宸殿的方向。

走在紫宸殿的外廊木地板上時，那聲音自上方傳來：“來者何人？”. ]& o& f5 N. ~4 r' ^8 V

聲音並非來自紫宸殿內，而是由外面、且是從上方傳來的。大概是從屋頂上傳來。

有人在這樣的時刻，爬到紫宸殿頂上，在那裏自言自語。; C1 X7 f  G: a# F# l

那高度並不是輕易能攀爬上去的。2 X3 M; l' `4 n! J1 x6 k

肯定不是人。

想到可能是鬼的那一瞬間，成親的身體不由得戰栗起來。4 p6 g( Q' Y5 \; R  `3 }/ D( e& o* H' t9 x

他返回值夜的人那裏，匆匆報告了這件事，眾人隨即決定：“好啊，我們就到紫宸殿看看。”

然而，雖然這次人多勢眾，但來到通向紫宸殿的渡殿時，眾人卻止步不前了。  s3 X1 [2 X0 u7 n& ~' d$ X
) B# \. t# q, d! c
因為眾人聽說可能是鬼，都害怕起來，腳下不敢挪動了。
9 ]/ r. |6 y' `! Z$ k7 U) C6 X
眾人停在渡殿，成親從檐下舉目望向紫宸殿方向，只見屋頂最高處有個朦朧的影子。

“就是它吧。”成親說。
5 e- H/ T* ~  v
“在哪裏？”。 “啊，真的有啊。”

“會是誰呢，在那屋頂上？”
( `8 J- B0 i- ^% @
正當此時，半邊明月閃出雲端，那個月光映襯下的影子似是一個人影。

似乎有人爬到屋頂最高的地方，蹲在那裏不動。

“人怎么會爬到那種地方……”
/ d0 V# A: W5 a8 `3 [
“所以才說那是鬼嘛！”
) o$ W; M5 P6 M+ m" }% @
就在眾說紛紜之時，有人“啊”地叫了起來。5 K- ~) O% L! D; Q

原來那個黑影動起來了。

黑影沿著屋頂的斜面“嗖”地滑下來。當影子滑到屋檐處時，又隨著慣性“呼”地彈向空中。
$ h- z0 i; h' n1 c8 _
“哇！”

見者無不驚呼。6 @) F; h; V+ A! S' i
4 w( @5 y; k; Y; L
照理那影子要“啪”地摔落在地面上了，然而那摔倒聲卻不曾響起。

那影子就此消失無蹤。& U( S* _7 W3 M! X# z" N
/ e9 Z/ [5 J+ k. x3 [* y7 c( q
從那天晚上起，在宮中聽見怪聲的人越來越多。; z* n' Z( w# x3 E) _: C

“遍尋不獲啊……”) j7 _( a2 P% K0 T$ _

“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嗎？”; R) X) J6 F4 O$ u0 Z  I
7 Z8 G( \! o# l2 q
“唉……”

“實在沒有辦法。”

據說聽到的是這樣的聲音。0 I# C! b; f$ }: o+ r
$ Z: [/ H/ q8 O7 j7 n0 I
又傳，有一天晚上，有人在月光之下，看到一個紅色的東西在宮殿上空悠然飛舞。( O, N  t- K, q1 d/ X

偶然遭遇此事的平直繼讓人預備了弓箭，彎弓射出一箭。
' M; E8 u+ b. D6 ]
利箭正中那紅色的東西，它搖搖晃晃地掉了下來。
* L: P$ _6 d( O1 l, C
“咦！”

眾人趕過去一看，竟是侍女穿的櫻襲紅衣。/ }2 B3 L4 g" ]: F$ V. u- e) X3 v0 u$ j

又有一天晚上，在大內的北面，巡夜的人發現了一個跳著走的人影。這人影“噗、噗”地跳起足有七尺高。
" ^# M# T- b1 N4 y; P$ |
“是誰？！”
3 U1 z0 T4 o# |! _* E: b
當值夜人喝問時，那人影並不回答，而是跳到附近的松樹上，攀著枝幹，消失在樹上。( o: B/ S/ c% R6 _8 O# U5 ~6 ^

“別讓它逃啦！”4 a# d- J) ~0 j; R

值夜人喚醒眾人，圍住那棵松樹。
" }/ m$ u$ r2 W2 P% s- G3 y( v
附近無樹無屋，地上又有近十人圍住，樹上的人下樹逃走應無可能。+ c+ {7 G# j- H2 @. p
2 }+ g& @/ y7 b# l& G9 P+ q, s
雖然弓箭在手，但正巧月亮隱沒在濃雲裏，樹上一片漆黑，甚至無法分辨出樹枝、樹葉與人影。

就在此時，有石頭從上面丟了下來。+ x6 [, ]/ G5 y% g% i* |
" C8 T/ `1 ?- t2 C, ^
一塊、兩塊、三塊……
3 x' r0 D! F  ]" e0 B; P# s8 A' c$ Q
不知何故，松樹上的人把帶在身上的石頭扔了過來。
2 P6 q6 ]2 h+ O! o
“敢來這一手！”

眾人彎弓搭箭，估摸著往樹上射去，盡管有箭插在樹枝上的聲音，但沒有命中目標的感覺。
! p2 v2 s9 }' C; W
“不要著急。”* h4 ]% b& B; E! M( [
7 a1 S$ l( z1 z5 S3 b
照這樣一直包圍到早上，等天亮了，樹上是什么東西，也就真相大白了吧。

於是眾人通宵等待，到天大亮了一看，樹上竟然什么東西都沒有。; p, @& o6 U) G

有人爬到樹上去看，只見到昨夜射出的三支箭插在樹幹上。  ~: I* {9 t% `

樹是被十來個人團團圍住的，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

究竟它是怎么逃走的呢？' A0 y2 M4 O; ?8 R

結果，大家得出結論：那不是人，應該是鬼吧。按理來說，人是不可能蹦起七尺高的。
' ]2 V+ E! p& z+ m
而兼家遇到的則是這么回事——有入夜訪兼家，來者是藤原友則。4 X$ \) j/ o  N2 b

友則來告：女兒的病情越發沉重了。) a" {! ~2 \$ l8 s; ?6 r

三天前，兼家和友則在宮中碰過頭。
0 v* `9 [6 v8 R9 K
當時談到了友則女兒的事。友則的女兒名叫賴子，今年十七歲。% v: [, T1 M- [
( }2 o$ Y/ Q0 t. z. A9 Y- M
“前不久，賴子就患了疝氣。”* F6 ]# P- k. c: L
; l8 f- ^$ y. B2 I
據說情況不妙。

“不吃東西，一按肚子周圍就很痛苦的樣子。”
  c) M' X6 U: P9 a8 k: S- B# B) d
“那是因為疝氣的蟲子進去了吧。”
0 j: g# {3 S) |* A/ d
“我也是那么想，便從典藥寮取了藥讓她服下，但完全不見效。”

“噢，我倒是有好藥。”
+ w8 P! Q7 N2 E
說著，兼家把隨身帶著的藥給了友則。
, A! Z  e4 d6 c/ Y# T  r
三天後的晚上，友則來到了兼家的家裏。
% Z! Q1 j! C- p
“怎么樣？賴子姑娘的情況有好轉嗎？”
& x2 @# ]) V3 ^% J
“唉，她的病情還是完全沒有……”7 E" Q1 c6 [! X; b
. }4 R- z' _+ J4 C9 S- A& K
“讓她服藥了嗎？”

“讓她服了，但不見好轉。”6 b5 t) p, K# j: E1 b" C9 g

“沒有好轉？”- Y- s1 `5 T& s  k

“啊，疝氣蟲子倒是治住了，但這回又得了別的病。”& h+ g; k7 j" e0 q1 W3 T; n. t

“別的什么病？”

“是狂躁之症。”

“狂躁之症？！”
) v2 D9 B; b! q& Y( ]
“服用了您的藥之後，她好像被什么不好的東西附了體，變得喜歡往高的地方爬。”9 M# F* J! {; R! [) ~0 b) Q
7 s: I. w6 E. F6 A- |5 T
“哦？”

“本來光喜歡爬高也不要緊，但賴子卻還要從高處往下跳。”3 `7 ^4 e9 y5 ~# o$ e

“跳？”  b' E  O/ {6 K1 D+ w

“是的。她從庭院的石頭、外廊往下跳時還行，可後來就要從樹上往下跳了…
; N. H3 o0 t& b' @4 s8 @0 P% c
…“
0 t2 i8 }8 T" i3 ?2 |) q* }
“啊！”
3 |* f4 T  _" k7 k0 U( p
“我們制止她她還不幹。今天嘛，趁我們不注意她就爬上了屋頂，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竟然會……”* E& O1 ?' B- x2 v% `
' w5 @# ]7 c) i9 [
“落下來時摔著頭，昏過去了。”3 r2 W% @9 [9 ^, H! g3 C# _
, J) B8 V" i7 q
友則不知所措地搓著兩只手說：“得到這個報告，我急忙趕過去。說實話，現在賴子還躺著不能動。”
1 a# m7 Y% z% A9 [/ A' S
他不滿的目光望著兼家。

“你的意思是：那是我給的藥造成的？”0 U3 {6 @* z$ @+ H! k' p/ ^$ K; M
+ j% e$ H* A6 T: @8 @8 C* }
“我沒有那么說。”! L3 n) i" z' d+ b: @( w1 ^& N' m& ~

“不過，疝氣的蟲子是治住了……我的藥，和賴子姑娘的狂躁之症可是兩回事啊……”7 u+ G/ A4 J! W/ X
& F0 F6 ^7 F: _2 I" e' Q  z
“一來那是服了您的藥之後的事，二來想請您想個法子——我就是為此而來的。”8 G1 I+ \# C2 u% Q
1 n& F+ W  I  ?  a7 X; n2 d& X$ ]) }
“我是無能為力了。這樣吧，去找藥師或陰陽師談談吧。”# p7 X1 t! B% ~3 e# q

二人談到這裏，友則只好回家去了。$ i3 X" v0 a; ]9 s; Y0 g+ |* H
+ F; x7 y, ^) M0 G2 T5 O
兼家打算去睡，正從外廊木地板往寢室走時，不想遭遇了怪事。

據說他正走著，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黑影，懸吊在屋檐下。7 D! o  Z5 H% o' `

一個成人大小的東西竟然倒挂在屋檐的內側。

“咦……”* y$ K4 K/ m' m( ?* o/ ?
. F9 D9 T6 X2 t/ F. V8 e. L
兼家一喊出聲，那個影子便在屋檐內側走動起來。/ I+ I4 r) w' C- H) f+ `; E7 g, W

它倒立著，輕盈地走到屋檐前，仍然照舊向空中邁出步子，倣佛摔向夜晚的天空似的，消失無蹤了。' m7 I2 u; \$ h! s
  [. `' ~/ j9 E' M+ X& t
到這個地步，兼家這才意識到，自己恐怕是遇上目前宮中議論紛紛的怪物了。
( Y$ b  M4 f2 l8 E1 o
“天啊！”0 @* i7 a/ K: [8 h2 c7 u2 G( Z4 m

他大叫一聲。

“怎么啦？怎么啦？”. t: m, t$ t6 Q+ n

家人匆匆趕過來。
6 ~$ b$ V  D0 s3 w2 u. j
“遇上怪事啦，有妖怪！”% g5 t' x3 X0 [" R4 n. L" P- B

兼家跌坐在木板地上，手指向屋檐外的天空。

趕來的眾人走出庭院，仰望天空，又望望屋頂上面，卻什么都沒有看見。

三  D# ~. ]' a# a' w. B4 A$ [8 Y
* ?9 a# I1 D# }' K" Y
“哎，博雅，你說是為妖怪的事而來，究竟要我辦什么事呢？”晴明問。

“難道是兼家大人要我過去嗎？”4 l' ?0 V5 f- s  ^" ^) K

“不，有事求你的不是兼家大人。”7 F2 M7 V! o! ~1 h
" G5 U; Z2 p+ ]2 X
博雅剛想接著開口，被晴明攔住了話頭：“是藤原友則大人吧。”

“正是友則大人。晴明，你怎么知道的？”+ O3 U8 d/ {* w/ u

“聽你說的時候，我已猜出個大概。再說關於友則大人的女兒，我還要做點事情。”

“做什么事？”% ?4 Q" S5 X9 G1 i' N1 w

“這事稍後再說吧。先聽你說。”! S' m9 J( w% K* k: F
7 j4 O, K; i) L
“明白了。”
1 `0 ^, u+ K" v! ]+ Y3 p9 ~! E- i
博雅點點頭，看著晴明：“其實，晴明啊，藤原友則大人是為賴子姑娘的事。/ X' g9 u. R0 u8 \, t: |- Z7 T
2 L2 \6 R8 c) ?! v# E6 l- t
請你無論如何也要過去一趟。“7 I* l4 m" k0 N; O8 j( D1 ?
" i8 O- A" \8 R! V& j
“除了你剛才所說的事，還有其他事吧？”% `7 F' q0 A4 Q$ w

“對。也都是跟那妖怪有關係的……”
3 P% z8 m) y; }
“哦。”
( t# P- Q" r- w# q6 Z* k
“據說，他也聽見動靜了。”- H- c5 [9 H% W. \0 C) N% r) \

“說話聲？”4 C% U, [4 h" `

“是的。”
# v8 k8 C+ h+ h$ H: O5 m& ~$ S2 i  S
於是，博雅又開始敘述起來。
& {# ~' T; [5 Y, d
四

昨夜，藤原友則守在屏風後，不眠不休地看視著賴子的情況。) T, P% n# y' v: H
7 K0 o% z# m3 Q9 G: ~3 s, d. j
賴子睡眠中的呼吸聲傳到坐在屏風後的友則耳朵裏。' p. c0 h5 x) q+ G4 ^1 z- _( \

直到剛才，賴子還一直鬧個不休。
% D; [* s- L  \5 S' y
疲乏終於讓她墜入深度睡眠之中。4 N0 i6 }3 c! ?4 Z

這幾天，賴子的病情出現了變化。. m+ d; Z0 d+ Z+ n+ \' c- x
! a1 J+ a/ f" y# K4 D2 O
她不但愛從高處躍下，還不住地訴說身體好癢。
. x0 D- W; J+ G
“有蟲子啊。”
1 R$ O9 M8 e! |: R/ ?9 I  Y3 j
賴子第一次提及蟲子，是三天前的事。
) B$ I; o; z9 s7 a. i
“有蟲子爬過我的身體！”5 v4 v% _  C- g% W4 L
6 r' k. Y- a+ Z% n
她邊說邊抓撓著身體。
* J: v- t4 c0 U9 i1 |
“好癢。”

她用指甲猛抓自己的皮膚。

怎么撓都止不了癢，指甲劃得沙沙響，都要摳進肉裏去了。+ F/ G3 ^$ I. ~* v, P1 m; V$ X& l
& m5 a/ [. o0 d6 n) F
“好癢好癢。”: j( s: A/ s$ a# P6 S

她不是抓某個特定的地方，而是全身——她撓遍了整個身體，而且是像摳皮挖肉似的撓。

手臂、胸脯、腿、腳、面頰、頭部——所有的地方都要撓。- \7 c1 Z; a3 O8 g5 W

“蟲子好癢！”3 g* P) J# f8 z
$ J. j3 G" _# T
賴子瘋狂地抓撓。
) Q; v" K0 d: w  j
皮膚上遍布搔出的血道子，抓脫了皮，在脫皮處再撓，結果便是皮開血出。9 T" |2 s% \/ G- j

“好痛啊。”( ~$ ]0 f* L+ |5 a3 {  R& _

剛叫疼，緊接著又去撓同一個地方，邊撓邊喊：“好癢啊！”8 a+ f: d+ w" |/ l

賴子整個身體紅腫起來，好幾處還化膿了。但是，即便化膿了，也不能停手不撓。. Y1 [; x- A, ^/ V1 }8 n8 T

終於抓撓得皮破血流，全身污跡斑斑。, r" t: U0 a; f# r8 U  c4 Z/ \
; ]- `: Z0 t1 n3 v5 m
她還要伺機從高處往下跳。. q1 ]* p" z* `; E
& K8 a; l- m0 [' I# p
從高處往下跳和搔癢——跟這兩件無關之事，賴子提都不提。
+ y4 n) @8 N. |" L1 U* ^3 K. D
就這樣折騰了一整天之後，疲憊不堪的賴子終於沉沉睡去。; Y9 v4 b/ d# t  P
8 @) n9 ^' A2 r6 F$ v
在她醒著的時候，家裏人一直懸著心，只有在她入睡之後，家裏人才得以稍事休息。

但是，因為不知何時她會突然醒來，要去爬高搔癢什么的，所以即便在她睡著的時候，也得有人陪在身邊。

那天晚上，友則一直陪著賴子。) W2 \4 ~$ v& g. h: w. n7 [# R
9 z  I. s7 k% K' B5 O
深夜，正當友則開始打瞌睡時，賴子突然喊一聲“好癢”，一骨碌爬了起來。( t  I$ ]. p4 F( o3 ?
0 @' A/ ^! z! T
友則驚醒，連忙繞過屏風，按住賴子的身體。

他不想再眼看著賴子虐待自己的身體。

“幹什么？放開我！” 賴子暴怒起來。
0 u' W8 G  C9 x1 {* i2 c$ X4 e& g2 ?
她力氣大得難以置信，實在按壓不住。

“賴子，你要挺住呀。賴子……”2 A, v+ A4 V" n  \- W" g/ t7 ]" T
: E3 Z3 b8 u, ?' @
就在友則跟自己拼命掙扎的女兒糾纏不休的時候，不知何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 a5 ]$ O  K- t" f
“友則大人……”
2 j  K7 d8 `7 a+ J* U% Z  V- T
那聲音喚道。

“友則大人……”

友則好不容易控制住賴子的身體，把頭轉過去。

然而，看不見發出聲音的任何東西。& |/ S( h0 j7 B
+ Y1 b$ H9 n9 {9 i9 @, _
“賴子姑娘的病，靠藥師治不好。”

那聲音又說。

“那、那誰能治好？”

友則情不自禁地問那個聲音。( V3 k" }1 Z+ O1 a/ M# H

“這個嘛……”
% N+ |+ `/ Z0 b3 i. |5 H% U0 T
那聲音停頓了一下，好像思考了片刻，說道：“這應該是陰陽師的工作吧。”" \. S0 E+ j3 }& N
4 g! D, E3 g& V: E6 J
“陰陽師？”

“安倍晴明大人能治好吧。”

“晴明大人……”
, v/ m' y: p$ K
“除了晴明大人之外，無人能治好賴子的病。請晴明大人過府來看病，不就行了嗎？”# |- s( ?8 W" U5 _' @( }) Y

那聲音就此消失了。

“喂！”! Z+ x' R: e+ y$ y( C
1 T- ]* D9 j" [1 ]1 H
據說友則一再呼喚，但始終沒有回音。

六

“好癢好癢。”

原先邊嚷邊扭動著身體的賴子，用白開水服下晴明帶來的藥之後，隨即安安靜靜地入睡了。

在沉睡的賴子周圍，坐著晴明、博雅以及友則。

在惟一一盞燈火的映照下，友則眉間的皺紋越發顯得深刻。

晴明跟前預備了硯臺和毛筆。! G7 l( N) _: \- q& U% B$ K" a

“現在要給她脫衣服了，可以嗎？”晴明說。+ g. c' K; B$ P: u

“全部脫掉嗎？……”
+ z1 L1 j) d& ^) [7 f3 W
友則的聲音顯得幹澀。) `7 G& S- t# I; A2 ?+ p0 M: x

“是的。就像剛才我所說的那樣。”

友則看看晴明，然後，又看看博雅。
3 W# ]( x9 r5 r, d  g" h
博雅默不作聲。$ m4 R% I+ |, p$ J' [
& D- S* {# p3 Y
友則額頭上滲出無數小汗珠。+ f/ B0 u; ?! i5 G: j

晴明沒有催促友則回答，也沒有再提問題，他雙唇緊閉，靜候友則發話。

友則點一點頭，說道：“明白了。”

與其說是下了決心，倒不如說是無法忍耐壓抑的沉默似的。, Y2 {0 T: A# _3 [6 B3 {) [* u
& p  w. y- Q8 d
“這事情就全仰仗你了……”
8 M$ d  E: O3 J7 W# u: Z0 {$ n
友則的聲音微微顫抖。
+ s$ E6 ~8 W' N( E( b) F# S
“那好。”/ h: z9 E6 \3 u! z" }9 P

晴明垂下視線，略低一低頭致意，然後又睜開眼睛。
. T3 Z. |7 Y& Q3 H: B
即便在這種時刻，晴明緊閉的雙唇依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靜的笑容。- P5 i  r+ O6 z

晴明把手伸向賴子的衣服，迅捷地將其衣衫脫下。2 K/ {  V6 x3 @. h# P# c  n
/ r% @( [! m! G5 [1 \
“啊！”
9 u0 C/ m7 J% ?
強抑著聲音、由喉間發出驚呼的是友則。7 C2 j0 q& G) S& ?. ]* p4 \
7 n% B; h- `1 K
賴子身上沒有一處皮膚完好的地方。到處都有抓撓的傷痕，甚至有皮開肉綻的地方。
( Q6 [# Y1 f  w- F+ p# D
可以想像，若令她的身體翻過來，恐怕從後背到臀部也都是這個樣子. ^/ l% M7 o3 {; y0 M
. r8 k- T( j1 E4 |$ I% `: S
“開始吧。”/ r- o2 J$ u# W) ~3 ]
" p$ f2 [' ?6 ]# B
晴明低聲道，隨即取筆在手，飽蘸墨汁。, Y3 p! o& Y7 w7 D! x; O

他先用毛筆在賴子左腳的小趾上寫字。! _1 ^( i  a; T( W: h
2 o- G& |+ T4 x- I$ ^; C; g! x
與此同時，晴明嘴裏喃喃地念起了咒。

寫好小腳趾，接著一個腳趾一個腳趾寫下去。然後是腳板、腳弓、腳後跟、趾甲、腳踝……3 K* w2 K) u; R9 `) y

他不斷地書寫著細小的咒文。
' a' p- C1 p7 e. @9 y
寫完左腳腕，接著寫右腳腕……! M: f5 t; I* z, Z$ C7 x5 F' [

腹部、乳房、右手、頸部、臉面——連耳朵、嘴唇、眼瞼等處都寫上了字。把賴子的身體翻轉過來，後背和臀部也都寫了字。
7 n  j6 q/ }/ _% [- k( }+ B( i
再將賴子的身體翻回仰躺的姿勢時，她的皮膚上幾乎毫無遺漏地寫滿了咒語文字。
4 N( ~/ `% w: a. S
只有左手沒有寫上字。, m! B1 j3 b6 [& s# g6 g

“寫的是什么？……”

友則顫聲問晴明。

“是孔雀明王之咒。”# n4 \7 \; i, I+ Z4 c5 M* v8 n

晴明的聲音一如往常。/ k* y: {- S+ B6 R; }/ k% A

“那不是密教的真言嗎？”
5 ~) C8 L8 G* J4 b6 p6 M& v) {3 b
“只要有效，什么都不妨用。沒有規定說陰陽師使用密教真言不好。”
/ ]/ }9 B) x6 k# ]
孔雀明王原是天竺之神。- j) w4 f* n4 n; \- N+ |! A' ?5 C
  O8 @! M6 I; X& L5 J- t
啄食毒蛇和毒蟲的孔雀變成了佛教的守護神。
1 `2 x0 K  A; r3 q& E6 X
“來吧。”. T/ y) p7 [' Q3 M1 v! m3 M6 ]
8 {" t; v, W; M
晴明右掌按在賴子腹部，然後左手握拳，食指和中指並攏伸出。6 T" P4 d& H. `- i
4 w; K0 b  M  o8 L
將這兩根指頭抵著自己的下唇，開始輕聲念動孔雀明王咒。
! u& M1 U4 H7 a8 U$ T
於是，倣佛對睛明的咒語作出回應，賴子的肌膚表面沙沙作響著蠕動起來。- {! \' K3 d4 G, ^0 x

“咕嘟、咕嘟——”6 h  K7 ~. e8 F- e, `- C

腹部和胸部的肌膚到處一鼓一突起來。

“噗噗——”
1 v, y# [/ ?. \8 O7 v( M7 ^
面部和右手、雙腿的表面也都鼓突起來。( W3 ^* }' M/ l# ~. y* f/ l' d
3 ^/ H" x5 K$ Y$ E9 h" f4 \9 `
看上去簡直就像大大小小的蟲子在肌膚下面蠢動著。
7 j, b3 ?* u& O# O
“啊……”& \3 W7 w9 x% I2 r, S
8 C: m! }- d! B; |5 A+ h
博雅發出低吟似的聲音。
" S# V# K5 p# j: O( _, w
蠢動逐漸移聚到賴子沒有寫任何東西的左臂上。) D) g8 [( C0 I$ [/ C/ j
) D4 b1 s+ D1 _  a1 u1 H. N
左臂眼看著變得粗大起來。所有在賴子體內爬動的東西都集中到左臂。左臂變得比大腿還粗。有蟲子似的東西在粗大的左臂裏頭蠢動不已。( B% H+ s9 Q1 c1 ^- Q5 Z+ @
: V* P$ V+ Q. A" D( O: l) _* N0 w1 B
“好了！”. z3 S% ~  Z0 c1 m" D1 `

晴明低聲說著，用紙捻將賴子左臂連肩處綁扎好。
8 ~, e2 L* K# V0 F8 U. l% ]
然後又取筆在手，在蠢動得厲害的左手小臂上寫下“集”字。
& `3 ~3 S) \. p# ]4 ~2 U6 w
晴明再次以左手食指和中指並攏抵住下唇，右手握住賴子的左手。* k7 N9 E4 [) \. g7 b

他再次念動孔雀明王之咒。9 \8 ~$ w, P' I9 J0 G
( \) W0 d5 b. @7 G
於是。那些鼓突著的東西開始集中到小臂，小臂一帶變成黑色。
  [7 i: n- G/ D' C, F' d% M
終於，蠢動的東西都以晴明所寫的“集”字為中心集合完畢。這個位置倣佛變成了紫黑色的大水泡，大小足有一個大甜瓜那么大。* l+ j( c/ W" U+ X# O# Y
- y; w0 {9 ]; ?, _% R
“啊！”. X, W  K7 c( w* h3 x% X
* n3 o& z4 [% p: t* S8 r
友則驚呼出聲。0 E0 |) y8 G/ o: O# H0 \4 R; V/ E

晴明停止念咒，說道：“應該是這裏了。”
& {, Z' E2 b6 O, P/ h. ~  a
他從懷中取出短刀，除下刀鞘，在寫著“集”字的皮膚上“嚓”地切開。

從裂開的切口處，呈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 X) u& A, H2 l2 @& p' U

是不計其數的蟲子。
6 b( i+ V7 I1 E, i! z. o
有黑色蜈蚣似的蟲子，也有長著蝴蝶翅膀似的蟲子。+ @& L" @- L8 X0 s. c
. [" E3 ~: k+ M. s) C5 f
有似蛾而非蛾的蟲子。+ C. K7 J6 p3 e* z* y4 [
' ~/ p( T/ T% ^" n# P" F. d9 K
有甲蟲似的蟲子。
) }# |* w2 B' v- j
有頭部像蛇、身子像麻雀似的蟲子。
- w; x, M! }  d* d
有蒼蠅似的蟲子。0 q% k& Q& p; v/ M
# x3 L4 ^( _6 U% Q: e, t. q
有蜻蜒似的蟲子。: }# X4 V( {3 r; N+ ~2 U$ @; C9 w

有蟬似的蟲子。- ^/ ^( _5 j/ L' F; o: k
( O) e+ Z8 X' \7 v  m: _9 P) z7 S6 k
無數奇形怪狀的蟲子從切口處蠢動著爬出來了。# H2 t- l8 W0 B! z
7 _9 t5 S) F# E% @
蟲子爬出來後，隨即騰空飛起來，從開著的板窗飛到外面，消失無蹤。1 p9 n& p! ?: a& O; {( ~8 Y
3 J7 l4 X4 h% y5 ~5 _! B
不久，賴子的小臂回復到原先的大小。0 D3 @1 X' r  x% $ h

小臂上仍留著晴明切開的傷口，滲出一點血水，但傷口比原先小得多。
+ {1 W. E3 ~! s2 r$ E* D; j
晴明給賴子遮上剛才脫下的衣服，淡淡地道：“這樣就行了。”
9 b- E2 A5 I; Y5 Z  a2 M8 X
“解、解決了嗎？”友則問道。8 \0 w( K( N/ ^& L+ \
" c1 \/ I" V, e: [
“解決了。”3 W( |6 u: P5 O0 ]6 M/ t
1 I* R' o4 f1 G7 p: s
晴明微笑道。

“最好還是不要把剛才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賴子姑娘。

如果被問到，請答以晴明施治、已無須擔心即可。“5 U# c  Y! {8 k; F4 {

“這樣就好了嗎？”  $ Y$ w- ^7 ~8 T2 T+ K

“是的。傷口馬上會痊愈的……”
6 B4 D- B8 c* P; `
“是、是嗎？”
9 m/ P4 V5 h. z
“那么，我和博雅大人就告辭了。”

“這就要走了嗎？”
) I' N9 a" I0 @1 }# R9 x$ z; @3 k
“我們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沒有做完……”
( U1 n" }' D" d/ K3 q8 x- [/ I' i
晴明說著，站了起來。% K9 }1 w, S8 H7 [

七

牛車等候在門外。& n+ f/ |4 W9 [" D  n! B; n8 I
( s7 Q0 W" P2 o# [# f7 g6 ~. P
上車之前，晴明扭頭向後，對著大門上方開了腔：“這樣可以了嗎，妖物大人？”/ q+ _6 r1 d/ w$ L
8 i  Z  F7 q& k( c; J5 X  c$ B5 ?" P
於是，昏暗的大門上方傳來一個聲音：“非常滿意。不愧是晴明大人……”3 P$ U# Y+ y0 P

“若有空暇，今晚不妨來寒舍小聚……”

晴明對大門上方說道。# b$ |- s4 M1 _% ^$ I* g

“蒙您邀請，實在榮幸。”$ A1 o, c% q1 }0 L8 s: f, I( ~
# o8 ^6 T& E: f, a/ G6 _2 I
“酒已備下，薄酌一杯怎么樣？”
3 ?' x+ R5 R* L% q% k" }# O
“那可是求之不得。”
! o, B. t3 y5 ~' N% S2 E
“請務必賞光。”8 g8 C& q: |! J4 f

“湊巧南風徐徐吹來，我去撿些石子，稍後見吧。”3 K" q" D$ O  E$ K& f% S, \. c
! [  ~4 p- H1 l3 t) q
“好，稍後見。”

晴明說完，與博雅一起鑽進牛車。
% }" @, u& U% C  @  j. p
八5 D" x: G" b' @0 U3 L9 z% b
  L5 d& u0 g( O* [3 Q/ P  i
晴明和博雅對飲。' E6 x% I# h" x# E6 E9 _# |2 V8 j

蜜夜坐在二人之間，等二人的酒杯一空，隨即為之斟酒。
* c8 Q# ?8 R) d$ w0 U+ Z4 @
“這么不可思議的事，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啦！”博雅說。& k; [8 J' r/ `: n8 ~
) R+ @( _/ L6 I
“你是說那些蟲子？”晴明問。0 ^  A4 s8 [& G7 d- w; P

“那些究竟是什么東西？”$ b, |- @6 f8 l' o! H

“是天足丸的——唉，說來就是精靈那樣的東西吧。”/ m) K$ Z6 O! t4 g6 l4 j) d' P8 q

“對了，還沒聽你說天足丸呢。那究竟是什么？”
; [! V1 o$ I0 S! M/ l
“應該說是仙丹。”

“仙丹？”
* D% c8 j, O7 h/ D! c
“就是藥啦。”
# h6 m( [, b' \. g; F
“藥？”
7 j/ A1 ^: O# Q( z2 F# K! z
“就是想成仙的人服用的藥。”

“成仙？”3 b# Z: L" S& o% ^2 z& z

“據說自古以來，人有種種成仙的方法。”晴明說。
0 t0 j5 \$ Y/ z4 R
成仙——即長生不老、遊於天界，是來自中國古老文化的人類夢想。
5 `& W) |+ X' R$ J- [7 `
方法多種多樣。多數主張通過修行來達到。7 B* a' r  c/ Y3 P

傳說有的是通過呼吸，汲取天地靈氣於體內，由此而成仙。

有些是通過行為，比如辟谷等調整食物的辦法，從而成仙。

還有得道成仙的方法。; C+ g+ Q) e% Z: z& b

每種方法都不簡單。也有的方法要花數年、數十年，有時甚至是一生都不能達到目的。
! s/ t8 i$ p# m. o1 K
最輕松的無須修行即可成仙的方法，就是服藥。服用一種名為“丹”的藥。 “丹”即水銀。( R% n5 H. _2 O7 j$ P* o
0 `- x5 K7 b$ ?
水銀雖然是金屬，卻是液態的東西，鍍金時是必須使用的。8 L' l1 H1 N* Q& `+ V
0 T/ G6 {6 K1 e. Z
人們認為這種“丹”有奇效，可使人長生不老。9 Z* `' Z2 |: f" H. A$ ?- d+ Q& c6 P
: {& G' e0 @! `, K$ x
其中最為上品者，是被稱為“金丹”的仙藥。

據說任何人服下金丹均即時成仙，只是金丹的制作並不簡單。7 d- `; T" P7 s( g0 W
# q, A: x: ?. \/ i0 p
金丹也有許多種類。丹華、神丹、神符、還丹、餌丹、煉丹、柔丹、伏丹、寒丹——總計九種。

其中。制作“丹華”時，據說須先制備玄黃。在玄黃中加入雄黃水、明礬、戎鹽、鹵鹽、砷石、牡蠣、赤石脂、滑石、胡粉等各數十斤合煮，成“六十一泥”，置火中燒三十六日，即煉制成丹。0 [) p3 N" p2 r% M# w

然而，究竟是什么材料，尚有許多不明之處。
* F! W8 `4 [5 p' T( S2 E# @+ ?
首先，玄黃到底為何物，我們不得而知。至今還不明白是什么的材料太多了，也不知道可以到哪裏去找。更不知道各種材料的用量。

總而言之，造出“丹”再加上玄膏捏成丸子，置於猛火之中，即可獲得稱為“丹華”的金丹。( D3 o* C. [7 C

如果沒有成功，就是某個方面出了差錯，只能反復去做。

其實，花一生時間大概也成不了事。1 o7 R- \0 L" p/ z( m& E
9 g" S, s7 o+ Q' X7 P2 L
據說，將蛇骨、麝香、猿腦、牛黃、珍珠粉等無數種草藥混合，加熱熬制，也可制成仙丹。
; H0 r# b8 ?% y" Q" J$ v* J
“所謂天足丸，即是仙丹的一種，與其說是服用後成仙，其實只是能在空中飛行而已。”晴明說。
/ m# ^1 d0 N7 x4 n! T1 A8 d
“所以稱為天足丸嘛。”: @% e5 t& C* H

博雅點了點頭。
1 _9 c+ s1 H5 ~- [, d4 e
“天足丸沒有使用所謂的‘丹’。”5 K; E" z2 b/ p, l9 ~

“是怎么制作的？”

“聽說首先要預備五芝。”$ n. r  G; y) P, F7 ^4 z- Z! `
9 K- {8 J( l+ ^! v' i
“五芝？”3 v# Q% `- C0 T; t
# }  y" }# l5 g
“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5 h: N% Y4 {& s# x  _% e# s

“其他呢？”
' w; b) V2 b& r& c, @- {" y) V/ |
“鳥、雀、蛾、蝶、蜻蜓、甲蟲、羽蟲、蚊、蠅——只要是能在空中飛的就行。”

“需要多少只？”9 A! h, B1 |' g: }5 O. V5 x
' {$ f- Z8 u! V1 H% `
“每種一兩百只的樣子吧。”- t; Y) M: M% h* F5 X7 s5 x  u

“……，，”將成千上萬只飛蟲活生生地塞進大瓦缸裏熬煮。“
: X/ \2 G2 z  S& i0 ?
“煮多長時間？”
! t% `- d( g) {
“這個嘛……”

“要多長時間？”
  v+ }2 l" v5 W9 ?5 r' s  {
“一直煮到所有蟲子都黏糊糊的，失去其原先的樣子為止。”

“也就是說，骨頭、翅膀、牙齒——所有一切都分不清？”9 T8 s, u$ M! C" j6 {
% _" e# t5 O" r4 m6 W3 M: a4 ?$ h
“就是要煮到什么都分不清的狀態。”4 b7 P' B0 o( W

“究竟需要熬多長時間，我可想像不出來。”

“就連我也想像不到。”- V+ ~# T" j1 m! r( B
, a# H/ x2 Q9 i& h
“總而言之，那樣就熬成天足丸啦？”( ?, a* W+ @& J
, P. M2 U5 \) c! x9 Y4 B: q1 V6 s
“還不行。”

“還不行？”$ ^' ~2 C$ X; _, U+ `2 n

“所成之物百日後喂鳥，再百日後殺死該鳥，取其肝臟。與剛才說的五芝——”# l. i* s3 ?- ]! O

“夠啦夠啦。總之，意思就是說，光是制作天足丸便須歷盡千辛萬苦吧。”

“嘿，這天足丸算是其中容易制的啦。”

“對我來說就是幹辛萬苦啦。不過，現在的事情跟那些天足丸有什么關係呢？”

“所謂天足丸，簡言之，就是萃取所殺生物之精華的方法。煉制一次所能得到的，最終只是一兩丸而已：……”+ ^1 d$ F! O' P: Q

“生物之精華？”5 u4 N: w6 R! e5 p  \: k

“那些‘精華’留在服用了天足丸的賴子姑娘體內，剛剛才走掉。”* k- b+ [. D* g( p$ [

“噢。”# }5 q- A! a: Q# Q& `

“該你說啦，博雅。你了解的情況怎么樣？”# x/ u7 u  G! @, U' G7 F- K/ K8 S2 E! R1 s
# ]/ {4 K) e# `& V1 E- k0 H
“我了解的情況？”
' H/ _6 N7 C) ^/ u6 I1 X  W
“就是讓你去向兼家大人詢問的事呀。”, \' N' h% W* I3 [
' q* Z8 X6 C0 e
“這個倒是弄清楚了。”
5 [  [: z' g( F. F' g# l
“他是怎么得到的？”
0 r$ C2 I5 n- p5 e# x
“他說是約一個月前在清涼殿前撿到的。”
+ z. g! k( B' a( R% L
“撿的？”
( W* V* m8 C4 d6 N8 j
“從渡殿走去清涼殿的途中，偶然看見地上丟著一個布袋。”+ T1 V# t) F8 Z, C7 S7 Y. ]

“布袋？”
) i9 `3 `' `' L* q; Y$ w. t8 U
“據說是這么大小的一個布袋。”) D( b6 C8 Y/ l5 J7 ?

博雅放下酒杯，兩手比畫了一個成年人拳頭大小的圓圈。3 ^3 C. O( M% `- x  l
* ^) w/ H8 E! E- h- h, u! `4 Z
“他說他當時很是在意那個布袋，便支開其他人，把它撿起來了。”2 y2 e/ H$ ]( W; r. S1 W' Z* e% U
! V) Z  F1 l' ]
布袋裏約有十顆藥丸，不知是誰掉的。他問過好幾個人，他們都說不知道是誰的。# D, r% \- y0 N6 o, F6 ~

大約過了七天之後，兼家鬧肚子，看來是吃壞了肚子，腹痛，老是跑廁所。( i# f& [8 W7 s* H. ]+ ~3 k

這時，他想起了撿到的布袋和藥丸。

打開布袋取出一兩顆丸藥來看，丸藥發出難以言喻的誘人氣味。嗅著這種氣味，似乎連自己的腹痛也忘記了，把持不住的拉肚子好像也好了。! r: j- e: [1 X# b( z2 R" z. o
, `7 e( q4 d7 S% C
因為擔心它可能有毒，為保險起見，便在木桶裏放了水，放進一條活的香魚，再丟下一顆藥丸試試看。& |- n; p. H* f5 h+ u3 D  F

魚沒有死。看上去它在木桶裏遊得更歡了。

兼家由此下了決心，將丸藥和水吞下。

“說是把病治好啦。”博雅說。
3 p1 P, C* O2 y0 x' A! ~
不到半刻工夫，腹部不痛了，控制不住的拉肚子也好了。
: z* n+ [- d* M; b6 R, \
“從那以後，每逢有個頭疼腦熱什么的，他就會吃上一丸。”

每次都是藥到病除。
) ]$ S9 _/ m. H% ]$ X/ _' K
“這時候，他聽藤原友則說了賴子姑娘的情況，便給了他一顆藥丸。”0 ^- ~/ C: b% n+ @) {% E

“就是那顆天足丸了吧。”( Q' \  {( p3 o* k
1 k' [+ r3 h, ^% V
“可是，晴明，如果說那就是天足丸，為什么兼家大人不能飛到空中呢？為什么賴子姑娘會變得狂躁，而兼家大人不會呢？”
1 o. {( c' t! _% A
“這件事嘛，博雅，你不妨問他本人最好。”: N9 Y6 I. v( t' Z: x. j
; V6 ~: B- Z' o. S
“問他本人？”; p# W8 t0 }3 f' `2 p+ x) I- u6 V1 d

“妖物大人，您已經到了吧？”
+ s! \; E% t  D! q0 B6 n$ l. N
晴明對著黑夜裏的庭院揚聲道。

“來了。”

一個聲音回答。2 @4 X5 H% O; e
& \1 J/ P$ \5 t+ t
望向庭院，只見水池上立著一個小小的人影。
0 H/ ^) W) T2 |7 V
“啊！”
- C, J1 Q7 B( `0 v- t
博雅發出驚嘆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那小小的人影是赤腳站在水面上的。- Q( A% |' V7 s9 Q. p2 `! F, [

借月光仔細打量，那是一個猿猴般瘦小的禿頭老者。! f3 L2 x- D  S( _, i! A, e$ d5 n

只有髭須又白又長。身上穿一件襤褸的衣服，只在腰間束了一條帶子。
2 A& J* A' n6 p% w- t/ c  @' M9 V0 K
老者“嘩啦嘩啦”地踏水而來。每踏一步，水面就蕩開一圈美麗的波紋。  @. R( c1 n: E- _- f3 z5 B% ?' X

不一會兒，老者的赤腳踏到了草地上。0 q% V" a/ ?; v1 j, W

他走到晴明和博雅坐的外廊前，站住了。) ?3 b) a% B: ^
; i' V7 f" W( o+ s4 C: X* |
“承蒙關照啦。”" D0 z7 f8 O% Y
9 I8 C) o* t; Y7 Q) u# q
他一笑，滿是皺紋的臉埋入了更深的皺紋中。
- x7 o; n& ~% X1 M# E4 B
“是你掉了天足丸吧？”1 O% W$ d5 P% Z
1 z6 p1 D# A! o; ~
晴明這么一問，老者下巴一揚，點了點頭。" f9 R* r, C4 a7 t

“沒錯。”

“你究竟是何方人士？”4 f6 q, T+ O$ E5 \
* f1 T8 S3 d  a9 N
“我原不打算談自己的來歷，但這回晴明大人幫了大忙，就老實說說吧。”

老者望望晴明，又看看博雅，接著說道：“我很久以前出生於大和國，人稱‘打竿仙人’……”- N7 ?' u, y2 N& u0 h" j, g

“噢。”

“從年輕時起，我就對仙道深感興趣，整天不幹活兒，專事仙道的修行，例如食松樹葉、練導引之術等。”
* o0 f' `1 n& H' d5 X
在老者說話之時，蜜夜已預備了另一只酒杯，斟上酒，放在外廊邊上。9 y: h% D& u$ a; \/ D. x

“太好啦，太好啦……”

老者取杯在手，一飲而盡，滿是皺紋的雙唇抿得緊緊的，一滴酒也沒有浪費。# m. a* G: L" ^) u2 u

“哎呀。甘露啊……” ‘老者瞇著眼睛說道。. N; X  J# I4 T. |. H
0 H) R" `  ], `( A6 c) r
“可是，也許是天生沒有仙骨吧，盡管我修行三十年，結果也並沒有得到多少效驗。”

“然後呢？”
  d/ l9 \* I* }' s7 j! h4 t; y1 m
“我想，即便不能長生不老，至少得像久米仙人（據日本小說家武者小路實篤所述，傳說久米仙人因逃情，入山苦修成道。一日騰雲遊經某地，見一浣紗女，足脛甚白。不由目眩神馳，凡念頓生，飄忽之間。已自雲頭跌下雲雲。）一樣，能夠在空中飛行。於是我花了十年工夫煉制仙丹。”; X: ~) Y% p7 e+ F0 A/ {
+ s& J# J; C/ f
“那就是天足丸了吧。”, E4 ]2 H0 l2 b0 m; t- @

“金丹之類是我力所不能及的。說實話，即便是天足丸，也做得並不高明。服食後雖然總算能飄在空中了，但; \) ?: w; c) A' E

也就是升到七八尺至十五尺的高度。而且，只能飄起來，不能飛行。“

老者表情復雜地嘆息。

“我總算可以飄在空中隨風而去，但飛不起來。當我懸在空中時，小孩子便會拿著竹竿趕來，從下面打我取樂，所以，‘不知不覺我就被稱做’打竿仙人‘了。”

老者凄然一笑。
: P3 P% g+ h( U- ^! h
“大約二十年前，我離開大和國，四處流浪。白天像常人一樣在地上走，晚上就避入耳目懸浮在空中。約一個月前，我來到京城，晚上被風吹到大內上空時，把裝著藥和天足丸的布袋丟了。事後察覺時，再去找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我想，肯定是被人撿走了，便潛入宮中到處尋找……”; X# f! I7 o9 s' W, @, c& g4 h, h

“結果被許多人看見了吧？”3 n3 V9 H' r* M  S# _4 F

“是的。有一次有人來了，我慌忙避到空中，腳上卻勾住了女人的紅色衣裳，結果紅衣也跟著我一起升到半空。為了這件事，弄得被人從下射箭。”
3 O6 i' K8 }9 W7 U8 M% x
“那么，天足丸的事呢？”

“對。我終於知道是被兼家大人撿到了，正要去取回時。已經……”9 \$ x. b6 h& L- ~0 |
9 v, L. U! s# D. G5 K
“為賴子姑娘的病，兼家大人已把天足丸給了友則大人，對嗎？”' {# ^8 j9 g9 H" R# T! b
7 w) D! K! e9 ~& v
“正是。其實，那個布袋裏裝的天足丸只有一顆，其他的都是治病良藥，表面上看區別不出哪顆是天足丸。”* E7 T* Z3 M- q1 x% w3 O- U

“結果，這惟一的一顆恰恰被賴子姑娘吃掉了？”
5 Y  d& ^" Q4 v2 {
“那顆天足丸只對我有效。因為它全是用雄蟲混合我自己的男精制成，所以當女方服用時，就要出大問題。”
* K% I! Y8 Q1 F3 S1 e' V6 t( m
“所以賴子姑娘便成了那樣……”

“是的。她要從高處往下跳，也是受雄蟲的影響吧。”9 r7 w# `& I# n. d" ~

“但是，為什么你不自己出手，把附在賴子姑娘身上的蟲子弄掉呢？”

晴明這么一問，老者寂然一笑，說：“我這副模樣上門去，說是給人家治病，讓姑娘脫去衣服……人家會照辦嗎？”
' ?5 F3 O( j; j5 M% k8 v9 g
“應該不會吧。”
, u& b' J, A1 @' u4 e5 a2 |; [- p
“這一點我很明白。再說，我除了會漂浮在空中，別無他能。所以只能仰仗晴明大人了。”

“原來如此……”' Y' T+ C/ v0 u& X% N. w/ M4 i
& D4 I$ w( C1 I* `8 n' m
“這回三番五次的，實在是太麻煩您了。”

老者說著，將酒杯“冬”的一聲放在外廊邊上。$ w& D$ P% f- u( n/ j' f
  U- `5 E/ }* c2 S2 H
他伸手入懷，取出小石子，丟在自己腳下。- L0 f- {6 h% B, H  D
) ^3 o4 ?" c; l' `
老者的身體搖晃起來。
% `! q, \; [& r5 t8 N7 g. _: h1 Z5 M
老者又再伸手入懷，取出第二塊石頭，丟在腳下。
6 A/ Q( h# ?6 k! o1 I0 K  R
他瘦小的身體離地約有三寸高。

接二連三地從懷中取出石子丟下之後，老者的身體飄
3 ]8 S9 {( x2 \
向空中。# _/ t% Q/ t/ f9 `, q
9 c0 p- D. C) O, R0 o3 q5 A
“這是最後一塊……”

把那塊石頭丟下時，老者的身體已經飄到屋頂那么高了。
) p1 R6 h8 m5 D( i
搖搖晃晃著，他開始被風吹走。( X% t1 l" A0 ~7 K' O+ w$ D* h

在月色下，他隨風飄向北方。& S. G1 d3 ?/ [+ V; s1 H
: j6 j! B/ L1 f: I7 f
晴明和博雅從檐下遙望著老者。4 `: B) y4 _0 Y- v7 B# S

“真是好酒……”
; {; B1 u* ]$ a0 }3 x9 g6 h; i
老者的聲音隱約傳來。

“盡管這種活法未免寂寞，但也還是很有樂趣的……”
8 }& y" O0 r  o
最後，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不久，老者的身影融合在月光裏，無影無蹤了。( A+ s) Z% o$ `3 f4 W0 H

“終於走啦。”

博雅手拿著杯子，小聲喃喃道。
. G, \- U9 u; p' v1 L
“唔……”

晴明點點頭。

外廊邊上，老者放下的空酒杯在月光下泛著藍藍的光。

Rank: 1

UID: 30096
帖子: 782
精華: 0
積分: 3330
蘋果幣: 4117 金幣
蘋果存款: 300000 存幣
閱讀權限: 14
性別: 男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99 小時
註冊時間: 2007-6-15
最後登錄: 2015-10-23

65^#

發表於 2007-8-27 12:03 AM | 只看該作者

作者後記6 b' G# ~% l4 x& ^6 h1 ^* U5 G6 I
* g# r6 U' U# u) q, Y+ l
1 I# Q  U1 d4 n. J; N0 M
0 ~1 i6 A1 _6 {' I4 J
在此，謹呈上我所喜愛的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的最新故事集。. z: t$ a9 I( ]
0 S5 W  S4 J" a  H. k. f6 P1 `; ~2 F
這是文藝春秋社刊行的第五本。5 @0 N! }( Z4 }
! e1 Y' Q7 L# P- J. m1 `
把朝日新聞社的《生成姬》算在內，總共有六本了。
: @) R0 V$ d9 A9 Q" `0 j
如果把插圖本《晴明除瘤》（文藝春秋版）合在一起，那就是第七本《陰陽師》了。

2001年，對《陰陽師》來說，算是關鍵的一個段落。

春天，NHK 分十次播出了《陰陽師》電視劇；秋天，電影《陰陽師》上映。
/ A% T) y# e$ y0 o
TV方面，SMAP的稻垣吾郎先生飾演了晴明，好一個坦蕩的晴明。
/ n# o. d# _3 g. l, F, B
拍電影時，我曾提出晴明非野村萬齋莫屬，而在TV方面，則一概由制作方做主了。拍電影時提出了要求，拍電視時再多加置喙，這就不對頭了。TV方面擺出的陣容很棒：晴明由稻垣吾郎飾演，源博雅由杉本哲太飾演，蜜蟲由本上真已飾演。TV版的劇本我也幾乎完全沒有參與。
3 T9 C: a7 [/ c* u  A" `
在這個意義上，在TV版方面，我雖然是原作者，但其實我和讀者們一樣同處於觀眾的立場。# }) d6 i0 c0 {% w0 z9 D6 ^, ?
, z9 h& t/ N8 \) C* |0 H8 p
電影方面，萬齋先生飾演的晴明實在很好。

伊藤英明飾演的博雅也是英姿勃發，道尊的飾演者真田廣之也很棒。$ {2 O1 ^) h4 e: y5 @$ F6 u; ^5 X

導演是瀧田洋二郎先生。' w. z+ R+ Y+ {" d* o2 }% z. a: l/ t

若就野村萬齋飾演的晴明而言，角色與演員完全吻合，是近來難得一見的吧。% S4 D/ B( _# s6 j4 W- a' K( C
" M2 ], k" {7 Y' N+ s7 Y
作品與野村萬齋這位演員同在一個時代，只能說是天作之合。/ r( ]' m: w$ s, p

野村萬齋先生只身往那裏一站，舞臺上已萬事具備。

我總覺得，萬齋先生願意出演這部電影真是太值得慶幸了。我以為，即便只看萬齋先生起舞的最後一幕，已經不枉去看這部電影。, P. E& N; A1 X0 B: E
/ r, `) w' L1 J7 z5 B9 X! H
在此，我可能涉嫌為其他出版社做宣傳：我要推薦我正在朝日有聲雜志推出的《幻獸少年》係列。7 I. f4 y8 P" u: i2 e

我要說這么一句：我寫《陰陽師》歷時十六年有多，而這個《幻獸少年》係列也是寫了很長時間的故事。6 Y8 i0 E! G* ~" p- r# N2 k5 c

故事說的是，在一個美得無可言喻的少年身體內，潛伏著並非這個世上的野獸。! e4 x$ j, w/ O( _

這頭野獸伺機從少年的體內冒出，一再煩擾著少年。% ~  T( d2 c+ d; r
8 |2 V% A, c5 l( j% P5 h, S6 E
這個係列故事也寫了二十年，與《陰陽師》一樣尚未大結局。$ A$ d& I1 r  `" l* B1 |! A: t

我想，夢枕貘這個寫手的所有本事，都發揮在《幻獸少年》這個故事中了。$ I' m! p) g3 v

即便只是在書店站著翻閱一番，也務必請讀一讀這個故事。* b7 [5 e5 e# u# B

賞識《陰陽師》的讀者，必定會覺得《幻獸少年》有趣。: L* ]" B. h% {
2 \( i1 [4 _7 ~2 e; E
可以斷言，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P; K7 [4 J+ h+ o
, S/ k( z5 f. N' R1 C% V
我保證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2 L' N# K/ E! r5 T0 \
- F+ C. ]* [+ U; Z
就談這些，請大家盡情欣賞這一卷中的五篇故事吧。$ H9 [& R' s. r% s
  ]7 \- X. ^4 q8 }# N

夢枕貘於小田原2001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