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1^# 跳轉到 » 倒序看帖

打印

字體大小: tT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顯示全部帖子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部落格, 出版社, 蝴蝶

姚夜書

楔子# P1 B$ K, `& i, {( r
' N- B$ b6 u0 x1 J
其實，我並不叫這名字，甚至我不姓姚。
, h5 l- q. w/ o% D$ w
姚夜書是我的筆名，而需要筆名的，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

是的，我是小說家，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還是半紅0 d9 j. g7 c$ S* b/ {) ?7 s
不黑、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8 k8 O6 [4 O! O5 G

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出版社，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 W8 n7 }+ Q+ @( U# S# D& @  \# G- @
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我的讀者# d5 t6 M8 f, E/ W4 M
非常多，海內外都有，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

編輯也不懂，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算是一種奇蹟。! e) a$ L$ h& w- N( \. w

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他還是義無反顧
的幫我出書，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8 ~* w1 m2 {7 X+ ^% h
8 |- ?% b$ p# d* _/ a1 n
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鬱鬱寡歡，才會發生那些事情。

但是我很認真、也很誠摯的告訴你，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我可以告訴/ T* v5 F8 l6 [# O$ n
你，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

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
的，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
' ]* D* |! ^5 }' e  h
被我吸引來的讀者，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
大作家的唯一要素。: F' c( l$ `9 B( C* t) `

我太正常，太平凡了。網路上的要求低，我才能夠有片天空。不然那些充滿愛、% u" p. }. v9 l% u
希望與勇氣的作品，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 y; v$ l! }. ^8 N" |
3 H/ `- f$ h# Y- K% W
當然，我的讀者很多，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
，即使時間很短，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4 d# G$ g: F3 k  w- r- |
3 w! ^, u# u2 x2 q4 j% c5 n
分手不為什麼，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9 [0 Z! H' V/ E' s2 Y
樣炫耀，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
了。
( ?: I, {2 S  Y4 O4 N; u
我的確是個宅男，長得其貌不揚，而且有點胖，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但# G+ |0 R. ^5 i( u5 ?3 x
即使是宅男，我也有自尊，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

很乾脆的，我和她分手了。我知道她又哭又鬧，到處說我負心。但是她也只能說
我負心，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我並沒有碰她。她會哭鬧，只是為了面子掛不" J/ Y4 G* ^- }* E
住。

我沈默了，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 u% G* E9 p5 K: R- T; Z" e3 }
。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
生人。' a) O# |' o6 @0 V0 M5 ]' a" X  F. G2 k

更讓我心冷的是，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

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

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沈默的封閉自己。我漸漸
的越來越像個修士，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
1 X7 _7 I9 M) p" t  D+ X
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我也沒有想到，這樣的變化，會出現在我身上，甚至變
成現在的我。
9 ?2 i. j5 M( s: M$ E
第一個變化是，住了好幾年的房子，被房東收回去了。5 p& T- X5 B' H' s* k
9 V  ^, v% E+ B
第二個變化是…1 k6 ?, Z& B+ e: {+ w
' k8 C9 b4 ~) q9 ]! |
我遇到了鬼。0 a+ l, Q7 f* J- p% Y. u
8 i) l) _; M8 T2 C0 @
[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2-2 11:01 PM 編輯 ]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2^#

發表於 2007-1-30 04:17 PM | 顯示全部帖子

第一部瘋狂1 r$ W* F% {1 ]1 p7 z; ~, ~: _- n
/ h! o# M' T: F- g$ |3 r: K/ Q! p
/ q9 _! c( N3 }/ g' D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心灰。「我會死在這個精神# P1 E: u5 s1 M6 P+ @7 F+ s# U
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 f9 D, V- v( F0 g$ }; [5 ^2 \' E8 L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 n. R7 N( B' ?

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又再三抱歉，我也知道兒子要成' b# }+ F. r/ z# P) k
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

我運氣好，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雖然房間不大，但是收拾的很乾淨& l6 [- B% s  @; `
，又有冷氣電視冰箱，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 ^* v; h" U# H" ^4 o7 i* ?; |
- U/ v+ i5 V/ l& c" [1 ^2 ?8 V
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入住率很低。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不跟人碰面
是最好的。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這些年磕磕碰碰，我越來越怕人群。以前- j9 r# H! v# g: y; }8 ?3 W# W9 B
住的那兒，管理員熱心得過分，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讓我很窘，我也知道他背) B9 t. {* `! r7 B2 D( {
後笑我很娘，跟男人說話也臉紅。9 @7 ^; S% g5 L
. i" v6 ~, p, y2 j* @; T0 z
沒辦法，我個性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我+ \# I9 L  b& s8 H% A0 B% P0 j
不想讓別人不舒服。( O7 B7 s  P# r! B, l
) g' D) |5 H3 `
剛住進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剛拿到鑰匙，走進來
的時候，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很冷。
1 i9 Y3 z! G2 a. U; c( A, c7 S
不知道為什麼，落地窗大開著，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

將窗戶關好，一切就正常了。
* w* [: p9 y1 U: m0 j5 _8 }4 \
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陽光嘩笑，非常晴朗的
初秋。; ?. O& p, o. l9 N
5 T+ w! v) w' C* N
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我卻生病了。
* e" N( A, E3 o7 a! K5 ~1 e
生病只是兩個字，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我發起高燒，身體滾燙5 Y- p9 b- _* p
，但是卻覺得這樣冷，不斷的發抖。

這並不是誇飾法，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像是躺在冰箱裡。我喉嚨非常痛，痛
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但是我好冷、非常非常冷。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 I+ {5 b5 b+ S* I0 m. @$ |& Q
，去吃點什麼，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8 y2 Y: y8 ?7 @2 G. q- Y+ n

我看了醫生，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但是我依舊冷. X) S1 i+ J5 c) }
，非常冷。冷到一種地步…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 O' F; P4 x' w1 X9 |
下，喝著熱騰騰的茶，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 C0 H( Z1 i( Z1 a. E" Z
/ z7 A' ~; e+ f% O% {
不正常？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但是我很相信醫學，或者說，這時候的我，還很
相信理性。( E  g7 q# S5 s) w. Y
3 e9 |6 `6 V! H4 r7 A. n% Z3 h" c) P
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哭了
出來。

男人哭很好笑對吧？但是當你額頭如炭，身體如冰的時候，誰管好不好笑呢？尤
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身邊沒個人照應，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 o4 R* q* v1 O8 l2 x, m9 u
; ~" Z. ^7 l- N) S% j$ ?7 D  _* P
「媽媽！」# y6 S4 ?9 w3 M% H- ^
- h; o/ u5 w, l' c; W2 a* c
喊完我就清醒了，突然覺得非常悲哀。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其實也能, F) l; k3 q( C, N* }# D; z; M
夠理解，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大學畢8 |( R, b. f" j
業以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父母親會因為憤怒、絕望，不要我這個兒子，
也是理所當然的。8 B; u, ^2 B  S  k( W/ L% K
; b8 }: _; E+ u) R
只是，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脫口而出的，還是媽媽。
7 Q3 B2 c, g4 _( l& ^
回首這一生，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又一事無成，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我這人，' q, R5 n: ?( J4 ~* I
真像個害蟲似的，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
4 A! S$ v* x) x. y! V
不如就這麼死了吧。4 ^  I2 y! }/ B9 @# c9 Z( O% @! ?
, ^7 A2 B+ }2 h
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開始去浴室拿毛巾。不過毛巾上
傳來的冰涼溼潤，讓我清醒了一下。2 u; s* Z3 Z! Q) F* A
# Y3 ?2 }4 k) e2 P) z
我想死？為什麼？我小說還沒寫完呢。我還那麼多構想…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 k2 h+ c8 R  c! T
死啊。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我想寫…我太想寫了。還有
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我就是想寫完啊！2 G8 z$ o2 M1 }' \+ ^% {0 v

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拿回去5 A- C2 S. f$ t7 `0 T: ^" O* F
掛好。1 Y, v7 _  @. l2 u/ L2 u; Q
7 b9 W% {9 O% i: M3 ?
反正睡不著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拼命寫作。當我寫作的時候，根本什麼也看不
到、聽不到。所以我不知道…' K! D. n2 [4 r& n% M: {0 }

靠近浴室的牆壁，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

直到天亮，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浸溼了我的拖鞋。( h# X2 U2 C5 u

這時候的我，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甚至讓我. |0 I$ p+ l) I# L
的燒燒得更高，但是我堅信，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9 f5 ]7 q7 o; M6 V* l8 y
9 s; e3 I: t4 q. x9 P8 u
熬著虛弱，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打電話給房東。房東乾笑兩聲，要我去找
人修理，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

「如果不夠。」他的聲音有點顫抖，「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

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我也相信修好了。的確，修理好了以後，牆壁不在滲
水，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3 s% N/ s. D. N! r! L4 B: c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1 j! R$ \3 D# R" t. C
因為我衝到車道上…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我只是擦傷。3 d" S3 n, \/ x6 o' c8 X& Q

當然也被罵個半死。

其實我真的很歉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2 q, [& `6 k5 J& N6 u$ h& E: T4 @. K
我說過，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那是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寫作。雖然不至於整
個白天都在睡覺，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中午十二點起來。4 s% A- g; e' T5 ~4 |2 X. t

剩下的時間，都在寫，不然就在看書。( Z% u7 R$ F' C8 R
: |. F# J* }, T
這段生病的時間，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9 J# V1 _& ^+ q) y" G2 B3 O
的寫，起初是趕稿，後來是為了躲避…隔壁的竊竊私語。$ r6 a+ H# U8 K' B9 ^( ~

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發; Y9 [: F: ?9 O/ |# ^7 e/ ]
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 V" s* |* n, R7 [, \
7 O4 T2 A. g" V$ R
他們說我是老處男、變態，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好像是小偷似的。這對我，真
的是很大的侮辱。
/ Z$ I; P: o) X2 w$ H, l
我說過，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我這樣遠離人群，潔身自愛，就是因為" `8 Q  Z' P* M! o
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3 @! H( u3 ?9 T6 y8 g
+ i5 L3 T+ `% j
除了逃避到寫作裡，我還能怎麼辦？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
響了起來。我瘋狂的寫作，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
我瘋狂了，終於有一天，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 m4 M( K; E, ~7 Q  b" q9 ~
( Y- Z% t% }3 g1 Q) i7 w
我突然清醒過來。
/ `& F; X5 `# d( S% e2 n; `
我在幹嘛？我是最邊間呢，這面牆外面，是空蕩蕩的馬路。我在做什麼？居然拿' l: B! u* C8 U
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  r$ z7 {# {  j9 q( J$ N( Q! F

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趕緊插上電源，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一一檢查之後，
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

是不是神經衰弱？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我深深自責，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 [! ~+ X! l$ W+ `# q- w/ @
草稿，然後趁著記憶還在，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 ?+ X) x" o6 F

事後我想，或許是我太愛寫作、太想說故事了，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 ]5 \9 t5 u2 H2 s7 m# w% \
正常了，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 w' H9 y4 r1 e3 z! V& [& h: O
' c) Z0 t5 w0 W7 }- X& J& |! |# }
不過我不知道，這樣算是幸運，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

姚夜書第一部（二）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但是我相信，那只是精神衰弱。用理性就知
道了，牆那邊根本沒人，除了精神衰弱，還能是什麼？2 c- N. a  |0 W# n
- k' H. {8 K  w8 k2 ]" {* I2 U2 A
我早晚會去看醫生，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
不合理，我現在沒有空，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

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醫生告訴我，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1 S( D+ c6 ^2 m
時間，我相信了。甚至…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
感受，包括精神衰弱。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我不能夠放過。* n$ K7 a6 G* j

漸漸的，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別人的午餐，呵呵），在日正當中時，我5 `& ~# m7 E2 m& f
會覺得舒服一點，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很溫柔。' b" s* s5 y3 I; V& w" q$ o) p, j8 k
; j8 R9 z! e' q- v2 _2 \/ @
我吃完了三明治，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我想要抓住。亂丟紙屑不太好吧？我在
護欄旁邊抓到它。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 c, A( z1 L. ]- V
8 {. {" j) W) k* r! }2 ]3 n3 j
坦白說，我突然看到的時候，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直到我被往下
一拖，我才正確的看清楚。

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大概是嘴巴的地方
裂到耳根，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 F5 p5 Z" F" _8 W2 G' q. G- K
，掉了出來。
1 m* S+ y+ [+ K6 W) ], m& h
「下來…下來…」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像是指甲刮著玻璃。1 B" o- Z' o, y* z% {
" m# [# i& A* i' n+ @/ _  m2 H
怕不怕呢？我是個人，當然是嚇個半死。但是你不要忘記，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
家。我勉強用力撐住，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8 O! w# q$ h& c" K

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0 Q; g2 o2 p( M- B5 K
說，要怎麼描寫她，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
: S7 N9 `# u+ ]9 p
「下來！」她的尖叫非常淒慘，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
" t3 [8 A5 c1 ^+ O
「我不要！」我把她看清楚了，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我還要寫小說呢！」3 H1 t. [( z% l
0 `4 P2 l. a! v9 g
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我急出滿身的汗。我不要死，我還要寫小說呢，我還有那
麼多小說要寫…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別鬧了，我不要被燒催稿單。那些無. p& y7 s% X4 f7 g& A6 i
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死了還要收催稿
單，有沒有那麼倒楣？有沒有？
5 C5 P( a5 y1 N" W- N; z
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0 l, @  |# t" H. G6 h
% w$ K) Z% X: {7 r
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就哀叫著消失了3 W$ u4 i$ p3 ]
。& Q7 L1 q, X# T& [
: D& B+ N! k; R4 N4 o
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
) j  t8 l% q  O7 Z. j- B
發了一會兒的呆，我跳起來，趕著跑回自己房間。雖然我頭發昏，太陽穴一陣陣
的痛，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  b& `4 ~+ e5 Z9 A9 y* i) r' ~$ _

好不容易敲完鍵盤，我的手機響了。% s% `& p0 Q; z% S; i+ p
( s7 N5 O/ D% E- F' v- h4 W
「弟弟呀，我是媽媽…」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你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好, u; k9 f/ E' @: Y; |" V
好睡呀？」/ k) e4 {4 h7 S: m+ f
, ~" w+ t7 t" S7 U1 x
我吃了一驚，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但是媽媽是文盲，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
識，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
! v' s0 |# b3 `5 }1 r' g
「媽…」吃了這麼多苦頭，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 C4 H1 B) l% k/ ]1 v5 U

「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他還在氣你呢。」媽媽喘了一下，「你要照顧自己
，台北壞人多…」
9 {' r8 F1 I% r) X4 L4 K
「我知道。」哽咽了一下，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 F. q  {6 N! Y3 @) v! x

「媽媽不認識字，你的書都看不懂。」媽媽還在哭，「但是你同學說，你寫的很. z9 m) r  H4 W9 Z
好看。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
( _( S; K  s) K, i+ \+ G" \* r- m
「好…」  m& Y+ g$ \$ t8 M) V

「弟弟啊，媽媽真捨不得你。」媽媽越哭越傷心，「你爸爸牛，你也牛。我也不
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我好想去看你，好想去照顧你啊9 c: ~& g, U. O
…」" q9 x" o" D& ^% i) G$ B

「媽，我去接妳來台北！」雖然我賺的錢不多，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
。- ?. K% F5 e$ I) s- U

「別傻了，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媽媽啜泣，「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知: F' m" R' N. Z9 i
道嗎？弟弟呀…」9 @. N, C6 m; ]( ?; p0 h
" u. ?: h0 B% w8 t6 }
掛了電話，我摀著臉，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她是
溫順的傳統婦女，爸爸就是她的天。不知道為什麼，離家這麼久，我第一次這樣
想念她。
9 T6 ?1 g4 x1 S$ F% U. L2 R5 x" K
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所以才想念起她吧？

等我平靜一點，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我的確無可救藥，而且根本不
像個人。再怎麼憂傷痛苦，我都會化為文字，設法融入小說中。然後就像是封印+ b! ]1 A; j5 U3 u- s" D5 l# }, H( M3 t
了這種情緒，不再難過。0 J7 F" W. R7 |
5 V  z! ]! W5 Z2 G3 U' ?
為了寫作，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也說不定為了寫作，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  s& k9 P* p$ t& F4 H8 J0 {; q

6 N* y( I. w/ I6 R' H$ [; ?
姚夜書第一部（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說不定她還出現過，只是我不知道。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
最後階段，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 O9 B, F- i! Y& w

幾乎都沒有睡覺，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還流膿。

在電腦前苦惱，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累到一個程度，我還是昏( Z* b& {) e% V: v+ t
沈過去，也說不定我昏倒了。1 d  P: D6 s9 m) A. [+ m

等我醒來，手溼溼的，指甲縫也很髒。5 }- p  u! Q, ]- C
7 {# g$ B$ u9 F0 C
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2 R6 x' I- o4 K2 s; Z
清楚了。

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煙抽太多了，我搖頭6 j4 Y0 }7 S6 A2 N9 h
。牙刷一片烏黑，我漱口很久，刷了好幾次，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洗澡的時候
，身上一道道的污痕。

真糟糕，把自己搞成這樣。( }1 ^  H2 K7 T' a5 ^6 C( q

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爬出浴缸的時候，頭昏眼花，差點跌了一跤。更糟糕的
是，我開始拉肚子。
- n6 h+ @/ \; O
唉，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3 z- S; D# x% }

到了醫院，醫生看診了一會兒，「好像是食物中毒。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
」
1 S0 \8 j1 E0 l" [% }
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
1 e4 I( |) U9 \
醫生開了藥給我，囑咐我讓腸胃休息。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我的大腦也得) l/ W: z/ J& M" A/ b
休息一陣子。當然我想趕緊寫完，但是我也明白，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

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
" j8 g& s' Y: H( H
那天我早早的睡了。但是我睡得不太好。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吵死了。6 U, X% c) @- t& A* G+ I# e
7 ]% k" y, ~( N. O$ j
醒來我牙關很酸，嘴巴好像破了。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我刷了好久。壓力8 g* d% l- P/ w! l' ]
太大磨牙？很有可能。但是我又拉肚子了。

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真的非常痛苦。我把煙戒了，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我% z; d# Y) `3 }6 G$ G7 H
自己聞到都犯噁心。出門看醫生的時候，我得戴上三層口罩，省得薰到別人。

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

身體越來越弱，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我真的& d$ X# S$ Z5 \8 n. [% c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 l/ g7 L# A4 {, x7 w- H
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很恍惚的，就從心裡掠過。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
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我驚醒過來，! B! j1 E; s3 Z6 d- v# @
迷惘的看著他。我回眸，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我嚇得馬上扔下來，
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超過了那個強度，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
我昏了過去。% r4 D2 n% |4 B) G1 w1 n2 V4 y

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在狂笑，發2 l1 D5 W$ c. N5 H# Y& R: c: r" Y
出奇怪的聲音，對著別人吐口水，並且失禁。我想我是瘋了。9 V& S' l4 V* N. _. t
6 {/ g7 \7 [& S" P
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
子，想著怎麼寫小說。
# U' e" h! q+ }$ e6 o  K
說不定，我早就瘋了。
1 O3 A) |4 U: {
只是好奇怪，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
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
感，我不想告訴你。
6 ~+ S0 T, b0 \- C# I0 f' a
我只記得，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受到很大的折磨。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也不能6 @4 R, L0 Q# _3 R6 u
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但是我只記得痛苦，卻不  x' Y5 [' u$ D2 ]5 W/ s. g
記得過程。6 K0 d; G8 m7 r

這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 H# O5 Y: @( h6 g
角落都沒有。- r% B# h% _+ P: c
* a) z3 o, t4 Y! ]* R% z, B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有一顆光亮的微塵，融入我要喝
的水杯裡。; ]: o" @: b- i
( O, v4 W# N) x! _0 @
我喝了。: `: l* c  A* c& e

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喝完以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一直籠0 b. K3 L3 k( J6 ?/ l9 \
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而且，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
女鬼。  a5 n; p+ o! h! e) |0 {1 b# R0 g
8 D7 k" }& B! [' S# i! r
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
」她的低語這樣怨恨，這樣惡毒，「你根本不是人！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為2 E/ H( n9 S4 A4 K
什麼還沒瘋還沒死？」

我不是真的瘋了嗎？我就知道，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

「我媽不在台北。」好久了，我好久沒說話了。但是能夠說話，是多麼棒的事情: ~0 b2 V1 V. c1 y; {
。/ q, V2 r* k- T6 F2 k* O1 L" d# J

女鬼趴在我身上，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她陰惻惻的笑，「你媽來台北治病，死5 I! e8 T7 ]) L/ m
掉了。」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3 [. x7 o: B, T' T5 b) x4 S1 F

我搖了搖頭。能躲我也想躲，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 x7 m& |. k2 a

「因為她昏迷的時候，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她，是你間接害死的。」腐爛的味
道刺激著鼻腔，我沒有表情。
  R1 \" S. c2 Y0 p. Z# p5 |0 y* B
也說不定，我早就習慣了。「哦？」8 j; Q; x/ `) d+ b
7 N' L- K) {+ `" ?6 y
「她住的醫院，也是這個醫院。」女鬼歡欣的笑起來，「她過世的第二天，終於
讓我弄瘋了你。」輕輕的，她殘忍的笑起來，「在你等待轉診時，我附了你的身
，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

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被兒子吃掉，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
…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 t! I. l4 u$ k, [
' a+ n9 Q# U  H7 V9 S
我也笑了，淡淡的。「為什麼呢？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

「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女鬼咬牙切齒的，啃掉了自己的唇肉，「但是你的, g, e9 a* H4 V  v
祖先害死了我！我要你們絕子絕孫，不得好死！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9 S3 o3 }* I6 c' N0 y1 _2 _# G6 r, W
我等好久啊～」4 |/ s7 t7 H0 i

個人造業個人擔。為什麼要害死我？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這關
我什麼事情，關我媽媽什麼事情？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1 |7 n3 q# u1 Z, G6 y8 p
手的吧。
( n: y1 g7 L1 J. K* k' Q
打得好，老爸。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4 c: i& A3 ~4 }0 q0 n
0 z- f- A/ Q1 W3 ~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我寫得很雜，什麼題材都寫。而且，我還寫
過這個故事，這篇叫做「瘋狂」的故事。# p0 g( }! F6 n: I/ {2 r" k' ~$ i
# V8 X+ B/ M' l5 w3 p" |4 D0 V
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我還沒寫完。
7 B+ d1 }% _, A2 u$ f" c: t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平靜，心灰的平靜。「我會死( J' m0 f. E2 J, Q6 Z3 t: r4 V
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H% E" q( n  D6 k) _1 x9 P. s
$ e* g$ M, T; _! d  Z) H5 Q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4 ?8 n; @, W( X# h, d$ u
9 W3 T( }* d' j) E; ^
我想，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1 ?% i. }( k7 o' L4 R
，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

或者是鬼的目光。5 H: W- s* g# ^; x' R2 H

我說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我不
知道說了多久，白天或夜晚，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把我逼瘋的女鬼，我也要
把故事說完。
3 Z$ t7 h' s% A# ?
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和女鬼對話的部份。接下來，我還沒寫。

「後來呢？」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卻寫滿了狂熱。和一般的讀者沒兩
樣。「繼續說！你若說得好，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
6 Y8 b: D+ T! U7 h' ?8 _+ D- \  P
後來嗎？我笑了一下。咯咯的笑，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很像是鬼的哭聲。

- p  U( r- l9 x4 j# s
姚夜書第一部（四）啖食母親的屍身，是很大的罪孽。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但是在神智昏亂
的時候，陰差找不到罪魂。+ V$ r$ F& X9 i$ z; ^
3 J& I  s6 q( }) l9 ]  s) \6 X
直到罪魂清醒，陰差才找到了路，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 ^" b9 w2 s/ Q( R# M" k4 @" L8 |

「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速速隨我前往！」

$ @: Q+ J! D: v
% W& n+ o0 X7 c
我停住。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如雷的問了同樣
的話。

我微笑著，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就是她。」0 {* K/ i1 ]& H* _* N3 R$ m3 V/ I
. [: c9 t) |: S$ H) U4 x) J; q
「然後，」我越來越開心，朗聲笑出來，「陰差將妳帶走了。」, f% [+ L- s( F" P' j7 D7 }- q
+ g9 D1 n' T  e1 F+ M
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慘叫著消失在虛空。但是她慘叫著的是，「我還想
知道後面！後面怎麼樣了～別抓我，別抓我～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

我不斷的笑，越笑越大聲，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一個瘋子。雖然我笑到最後6 Z* a8 N$ L' h3 I$ P
掉下眼淚，甚至嗚咽了起來，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

媽媽，對不起。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但是我的心裡，只有寫小說而已。甚& x5 |% s0 w: i; S' s: _2 }, Q
至現在，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寫進小說裡。  X6 ~8 i# q9 T% t. b, @

遠在女鬼附身之前，我就已經瘋了。. L7 i$ d* ]0 m

終身背負的罪孽，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 U& b% d0 }( t' O/ X& B2 l, g

我早就已經瘋了。

我不斷的流淚，但是我還在笑。若我真的感到痛苦，那是因為…我居然不為母親
過世而痛苦。

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只剩下姚夜書。

＊＊＊4 J; f+ ]8 x1 ]4 n2 i! N

「夜書啊，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要讓你出院。」我的編輯來探望我，小心
翼翼的，「你就當作是重感冒，別想太多。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你終於轉
運啦，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老闆說，他會幫你打理住處，只要你好好寫…」& t/ Z! t# A0 l0 ]- v: j/ ?$ ^& u

「我寫，但是我不要出院。」我咯咯的笑，「這裡幽靜。」; U$ V' t; o0 E2 J) q' K$ S8 @
3 E8 i: e5 U) K- Y1 W
編輯有點為難。但是我想，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應該是棵
閃亮亮的搖錢樹。他不會放棄我，老闆也不會。5 k, }6 \+ A1 P% H6 \$ A% k. a- F
3 `) L. q) p) X/ a5 S1 m6 \
他們都中了我的毒，小說的毒。

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卻難以治癒。
' ]: H6 i* a2 y/ E  x: J' p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我在醫院裡有了一/ I, g& x4 D) x# ~6 G0 Q9 V2 t8 P
部筆記型電腦，甚至有條網路線，還有個個人房。
/ I7 l, Q: b' u1 Q
我繼續寫故事。不只寫給人類看，也寫給鬼魅、妖怪，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
的眾生看。

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

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很像鬼的哭聲。
1 A# l5 ~$ c" A8 D' q) Z
我想也是。# G8 X, D5 M7 Q$ }. |5 A
0 q# W( G! _, i5 c
（第一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3^#

發表於 2007-1-30 04:28 PM | 顯示全部帖子

第二部食肉

5 ?3 r% g4 U8 ]/ i3 q9 Q( R1 J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K$ G. l4 `/ a0 J- X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d8 o) ^7 f, X: b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8 {6 z+ m# }/ X/ z7 l
1 ^! k; V- j1 t" y9 p. J$ p( O. i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y; X7 \7 a6 N- I- X7 m
$ `; x5 C8 D0 V* ^+ i

很逼真的夢境。
: o1 R: i( Y( ~" h
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真的好大，很像是什/ p7 q2 H: j; F" g* K0 q$ ]
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重看好幾遍食神。

有人在剁著什麼，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 v8 M% T, X1 a- Y) j
。

剁剁剁，剁剁剁。很俐落的聲音。是不是要包餃子？我的廚藝很差勁，只能做出6 R' {$ l! [; S4 `+ G
這麼淺顯的推論。. I4 ^$ H; c1 ]$ I4 i

到底在煮什麼？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啊，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0 m7 J9 K( q% M$ k5 E* }6 P
種，專門熬高湯的。

旁邊有個大勺子，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 B; e$ S* i+ Q. b/ R
# Q7 v9 e8 w" A, |' x* _, o4 C
撈起了一個彎彎的，還黏著一點肉的「肘子」。花了一點時間，我才從「肘子」
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這是一節熟爛的、人的手臂。  A8 f1 Y! p* r3 @( m
  R. g  e% N: c; t, h- H5 F
默默的讓手臂「入湯為安」，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

剁剁剁，剁剁剁。! ?; q: P+ R4 ?7 g+ j% B9 e5 H: v

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其實剁碎了也
看不出來是什麼肉，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讓頭顱、腳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
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
7 F8 r! D6 L( o  x3 L. G
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老王常吹的「天下第一牛肉麵」也
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顯得頗有說服力。

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
4 o% r: d7 C; m9 p* ^* M" h
可能是震動，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和/ p+ @' F, s: O: g5 A% A
我四目相對。
3 w1 p4 w+ C2 L0 P# y' Y# M3 r* |
* z* @1 C& C  ^. [* y5 k
「…吳大夫？」我輕呼。
- l& h: D! q: p( n- _
「我吵醒你了嗎？」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
: b3 H+ c( V- i! L1 f  j
眨了眨眼睛，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我望著吳大夫，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
，又詭異的分歧。9 J, o0 Y0 g7 W

是夢。發出一聲呻吟，我想轉身繼續睡。這是完稿症候群，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 k' U$ d2 R7 x. N* \
，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你怎
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一週七天，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

等寫完燈盡油枯，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 k0 _6 M( e2 N/ }3 v# I6 N- Q1 P
8 V* R, h% s2 u  Z$ K" M" w
你來試試看好了，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
# m; D# Y. q& v
「你已經睡兩天了。」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吃* ?- V1 d7 J  m. `; l
點什麼？」

如果是其他的醫生，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 e" C6 S6 K1 r7 b8 |( v& G7 J2 R8 a" z
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長長的嘆口氣，我不甘不願的起床。
2 a0 ^9 Z' X- @' T) N7 ]4 j9 w
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還有一個饅頭。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一樣
樣的聞過去，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胡亂咬了幾口。+ t5 R# I  j: i* T! f6 K

「我飽了。」放下那個饅頭，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順便回憶一下夢境，可以寫( z3 Z3 w7 w  ^9 M: F* |' m$ V2 W
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 S5 ~6 k5 B6 n1 z& z$ L; \
# W9 f. [' ^' i
「你吃太少了。」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這是我特別2 w  H7 L0 a( R- Q# g2 R# P
去買的鹹粥呢！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

很苦惱，真的很苦惱。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0 w: Y4 }9 n- k* K
神科大夫就好了。可惜他還這麼年輕、血還滾燙著，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 {* u4 m0 ?- H. r$ ~/ N
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2 R, e% b/ ?& R9 K: |- @
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

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我捧起鹹粥，喝了一口$ I- w" r& t0 C3 p# G" J
。5 s  i( k/ f/ `

………
5 r! {. H3 ]% z, F/ y
然後我馬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真是掏心抖肺，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
來那種用力法。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 V3 ?, P" H" i" _, G
翹…嗓眼一陣陣甜腥，我喉嚨好痛…. J! w6 k( Y2 ~

吳大夫整個慌掉，只是一聲聲叫喚，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還一遍遍的拍
我的背。

「…大夫，別拍了。」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當然我知道
，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你拍得我更想吐，再吐只能內出血了…」5 M2 W, f( z) G6 {4 D- G9 ~3 u

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我還沒看到他，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 Q1 P) W+ B- L: D# K0 }% O

唔…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我知道他姓楊1 ~6 i/ y5 G6 [6 f" ]$ c# O5 T
，楊大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很奇怪的，我不是很喜歡他…卻不自覺得  @% `/ ]+ v/ f+ Z
願意信賴。5 y+ b" W  n3 s+ h* e+ b8 V/ b" A( ~
1 Y* [( N. U( s7 m
「楊學長…」吳大夫滿臉想哭，皺著臉扶我出去。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又不是9 Z1 s2 n0 {: e! n
我要出殯了。

聞了聞我的食物，楊大夫皺眉，「還是沒辦法吃肉？」4 z# ^. o1 ?  ]
. i7 u- O& m& U2 @2 M. c
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又衝進洗手間。) D: g3 Y7 d9 I. h0 D# Z- h# I
* [) h8 |2 N2 A; B- p6 K
「這是素的呀。」吳大夫更惶恐了，「夜書這樣不行的，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
」, Z. J9 d3 v; n: n$ L
( M6 R+ _( A, h) ?; f8 r
「鍋子沒有刷乾淨。」楊大夫搖了搖頭，「學弟，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 o, s) C8 r. I% |, ~/ [
先去巡房吧，我跟他談一下。」( f. m  b8 g  A0 U. U) C8 T3 r- l

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我趴在馬桶上，坦白說，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我
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
6 f9 E) k9 e7 b, P" {- U6 z$ ^/ Z
他拿下眼鏡，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且有種
強烈的不適感。
7 g) p1 V) V! {
「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你的傷還沒好嗎？」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我卻聽懂、: j! S3 F2 R) W- r
並且發寒。

「…幾秒鐘的經過，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我冷下臉，開始刷牙，洗臉。洗
掉嘴裡的苦味，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我才能夠安下心來。$ M! V  Q, p2 o

走出去和他相對，他望著我，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 Z" Z. f# t* U1 G

「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他長歎一聲。" f% [- p& u0 [2 p- o0 C" u9 P  V

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你怎麼不說，我被她侵蝕的太深？深到連容貌都變了？
」. a  i* E' `% ]$ m, O
' F1 L0 x+ r5 p% W& r6 d# b$ v# N
楊大夫看著我，莫測高深的。「…我會交代廚房，你的飲食特別做，絕對不會有* U: K7 s+ x( q0 a/ [
葷。」/ o! i+ l+ F+ g# w* L
. i* K" t# r# m  {# K. G6 W
真奇妙，他刻意避開「肉」這個字。「咯咯咯咯…」我突然笑起來。
! u. N( }, D6 M- W4 r7 |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怕他收拾我？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
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也拿他沒辦法。
7 ~1 P. q7 |$ u9 A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他走了出去，帶上門。, b. M  k0 ~/ q6 {, ]6 J

真是輕鬆的一句話。跨越？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上面
滾著蛆的屍體看看？
' K. i$ Z! T* J
啃上一口，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 _+ j0 t. E) d$ F
8 W' D; u* M8 z- I! o$ v
「咯咯咯咯…」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

% a2 u. c" Q5 J7 ~- c5 j
我知道，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被厲鬼纏這麼久，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  [4 X& b" }1 ^% M/ S
還深，我還想寫作。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刻」
在我這兒。
5 z1 L7 h% V8 x+ }, k! F1 c* J" r
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但是皮膚越來越細，五官越來越柔和，
照鏡子的時候，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7 ]' l; v0 k. R! }3 O  p

長什麼樣子不重要，我的手指還在，眼睛還看得見，我還能寫。% C: c) `; q2 ^
% c6 w: S5 o4 r; t# p
當然我知道，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但是她留下的8 e* W8 X4 |9 |  u1 Y
「禮物」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
* k" j; [- z5 v% N  u* q
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從樓上走下來，經過普通病房，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3 D, p' z  R9 y/ R# M7 T. ]  \/ y2 j
突然安靜下來。張著驚恐的眼睛，畏縮的等我經過。

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
  h2 g4 C5 n3 j: f' G* v- V7 z) A
他們本能的會害怕，會恐懼。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 i0 y8 j# F0 S. r
$ F  s2 }. o3 F/ T% Q1 N3 H! q1 P; B
雖然他們也是。即使心靈破碎，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知道要避開、要躲。我真
的能夠體諒。所以，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走入花園，享受一下陽光，不會去! A7 X2 {+ {- r% ]; X7 y7 ^6 ^
找誰交談。
9 ~6 i, e$ j" [
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可以自己打理生活。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 w2 @0 I7 m2 o( D" T4 F7 `
者，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很少有激動的病人，頂多就是喃喃自語，規律的轉
來轉去，搖晃身體。
9 p) N1 c/ s# S6 W/ I0 I. f# n
當然，還有那種完全正常，靠家裡有幾個錢，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渡假」
的公子哥兒。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也跟我一樣，
擁有自己的個人房，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不過也只是聽說，我沒
去參觀過。: u4 ]+ j) F4 j3 T0 |% D
/ G: w) }) z' o' y9 M% b, Y
他們不敢惹我，我不想管他們。  Z7 T& k4 c+ [3 D! Q3 A6 z% L  P
% \" m+ w# j6 Z+ c
瞇著眼睛，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我卻看到了一個不' V- N6 B2 }+ ~% j# y  w) j. q
該出現的人。+ b4 }% d: D0 d9 {( C, ?% w
# p8 h) q! O; D: [3 z# T( @
詫異的看著他。他很輕鬆的獨處，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指甲修剪得整齊，頭% d/ v4 j# s+ a+ Y! A- \: {3 y
髮一絲不紊，很有條理。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 R# f7 ~4 g6 t/ G6 ~

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哪些人又是  r3 T6 u' q% @& Z: ?
正常人－－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 w& P8 ~. {/ {8 j5 C& r. G9 @
( o/ _* J: Z  i/ c# d
他並沒有發瘋。

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

這意思是…其他人也看得到他？這怎麼可能？
# D8 M9 {5 W' J8 X2 M/ ?
因為，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 i0 @% @8 I+ i7 C* ]. ^) G

＊＊＊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新鄰居，住我隔壁。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他剛好搬進
來。
+ x! k3 [' c7 I; K1 [+ A
很巧？4 D1 l0 v& S, G+ t  {2 C

其實還有更巧的。) g  Q4 @/ e# J  R: G0 n
; k8 r- j7 M$ B; G; M
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是因為…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發生山難，為了維生
，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經過訴訟，他因為精神鑑定，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
弱，無行為能力，住院治療。
( \1 F0 r1 k$ v# ]
當然，這是表面的消息。你問我信不信呢…？

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
黑忽忽的影子，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 A6 j, E: y. v  c7 {

啊？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對，鬼魅不行，但是倀鬼可以啊。你不會連這個都
不知道吧？

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他看了我幾眼，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 _6 B; c+ @0 Y. y2 z) P  X7 i) |
…& v5 w, Z- T4 J5 J, [2 a, y( x2 D+ l
, y) K( ~+ o) n; o
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笑也沒關係，當初地基主（' e! Y4 f+ ]8 F- z
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教我這個辦法時，我也捧腹大笑。
6 l( m& [8 ^6 P3 X4 Y
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
) o) c& X. _, b# b* m5 J+ _6 f
理性和秩序，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 ~6 c6 {" n' c3 O/ \
8 z  x, w: R/ G6 k) r7 E
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我也微笑著瞅著他。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 @9 Y1 `/ |3 t% v9 z+ k* M

只是很不幸，現實可以避免，夢境實在無法控制。' j$ {- c% t  N) z

我又做了相同的夢，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還是吳大夫的腦袋。我陷入深深的
思考。
7 I8 x% B; q8 x. t& U/ ]- P
我相信，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他很清醒、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看他身上帶/ w7 a) k8 i5 K: w; i4 u* u% N
著五個倀鬼，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

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我不曉得。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我會
不舒服。
6 N. i! ~/ U" D! v* Y( p
你知道的，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9 s" q! X5 }# V2 j7 O
了倀鬼，卻天天來盯我吃飯。
" [$ m2 u9 ]+ B2 b. ~* M
我伸手，摸著那個頭顱。嗯，改成我的模樣吧。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4 [* w8 Z6 M5 W  u
! h  Q( Y  L9 T% A( @3 K
那顆頭顱很聽話的，變成我的模樣。

& v2 P, U7 F$ r$ {8 q+ j* a1 ?
清醒以後，他眨了眨眼，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4 y1 v1 w" }5 u9 t

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其實遇到我* X, f% ]& T- [5 P) v1 W# ~+ ?7 \& a
，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但是她很奇怪的，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而且被折
磨的歡天喜地。& ~2 q( t4 `% ?  s7 Z$ u0 A( G7 @

「走開點！」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擋著光！」. o9 j2 w1 H( W; h/ z
& G9 w% p- ]  w  c& p, Y+ Z" [
她悲傷的垂下眼睛，一步一蹭的，蹲到牆角發出鬼火。+ G( T0 s% {4 j3 H
, m1 e; _/ ]& x- ]! r  c
幹嘛呢？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
麼樣子，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人間四月天」，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
( [/ k# T( w0 z) \% f" x
好吧，五四女青年。% ?( ~: I7 V- b; H' M' u9 L& N

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神格再怎麼不高，也是個榮
譽職的地基主啊！! ^% ^9 b% k# R

不想理她，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來吧，告訴我。」喃喃自語3 H4 z: W9 n% {! l! v; f
著，「那天山難的真相。」. x" ?8 u( p) f" R/ J0 D4 j

腦海翻騰、洶湧。在空白中，影像連結。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 L# p9 T& [7 `' u" w3 d( L  T' Z' U
- z; C! J' ?: Z
她的臉頰，帶著羞赧的紅暈。卻不知道，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
6 T2 j4 m0 K, d3 B" g( H1 {- F
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她驚愕$ k- R+ J3 c& \/ D9 `
的表情凝固，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汨汨的流出血。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 Y7 b$ J7 p- t9 X- i
邊，接著。

很可能不怎麼痛苦。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

她被支解的很乾淨，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那
個廚師…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動作那樣的熟練。

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當然，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 h8 r& [' @3 l% a
了謾罵和侮辱，我向來保持沈默。替我辯護的，我也不會表示感激。6 U1 L- D, y3 E" v- f: h" x
1 E5 ^3 T/ y$ j3 s% ?, R
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  u# `  T: A% {: f% ^) V* l7 q! z

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也是挑釁。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這樣轟動的大
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 C% E2 \! Y6 K: _, _
資料。
8 E2 n9 ]/ `, m2 s1 B
而且，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 ?% Q3 o) J* y1 z) I# w  H
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然後等。
7 _0 Q* @( V/ z" ^
挑釁很成功，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半仇恨半食
物的打量我。我想，他看到了我的小說，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

我忍不住，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他的倀鬼，居然發顫了。
9 B& l$ I$ E! Z2 U
而我的網，也被觸動了。: I! g& T/ Q$ n! }( B% v0 ?
( U0 `" R& s" \* \- e, e5 |5 _
許久沒有訪客的我，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

她皮膚很白，神情憔悴，但還是很美。我不是說五官，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 }2 d2 |% X8 o, s( q7 `7 b; w7 J
但不外露。一身的黑，我想是喪服。; }) u; J2 [8 z4 r7 s. T9 p

「你…」她遲疑了片刻，「你是姚夜書？」: w$ H) @& C4 ]9 ~* A3 X# [
6 H5 O. I1 ^8 D+ L, c1 S. {2 W
我斜斜的看著她。瘋狂宛如洪水，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 ^. ^# H+ w9 z6 f( _
不大正常。
2 h9 q- k; y! o3 ?1 z8 b
「對。」

「我…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她強忍住淚水，「你知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

「巧合。」8 U4 F! o# a4 ^3 q
2 u! v- k4 l6 ]( J* s
「那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怎麼知道…她的腿…摔斷了？」/ g, A* R; F$ c. V
' B$ _* p$ S5 [6 [( x
「也是巧合。」其實我比她還訝異。

「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這也是巧合嗎？」她的聲調變尖，「沒有一家報" u6 P% b0 `* P3 o' I# i8 a( Q0 n
紙刊登，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你怎麼知道的呢？！據我所知，你自4 U( p( v8 x0 N# x2 X
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 t2 _" Q3 a& h( }
/ w3 U- O1 z# h6 z3 p* g( E( g/ c
很聰明。我暗暗的稱讚。在來之前，她應該做過功課。$ i& }7 U( S( C, m6 m2 V! t, k
% U) P* r* f" u1 w- Q* H
「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咯咯的笑起來，「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 W6 @! e5 F1 f1 `, o. r6 j
8 Q* Q9 A+ z# f. ^+ R8 X8 \7 S
「這是真相嗎？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她痛苦莫名，再也忍不住眼淚( d" ]9 n( r. c* d
，「她還那麼小…她才剛上大學…」

思考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我坦承，「不過，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沒
辦法，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3 b' }; S. s( {) F, T6 q

「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不自覺的，啃著指甲。「我要一份名單。他身邊一
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我比了比，「除了妳妹妹，還有四個。從小到大，我7 [$ [) [! U( H( ^
都要。」

「誰？」她停住哭泣，「曹錚然？」

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文字、名字，都有種奇怪的魔力。
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
/ f6 `2 N0 i% Z: C9 u  k/ h
錚然。
  l0 R, I0 |) a0 `( X
「對，就是他。」幽幽的笑著，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被吃掉的3 m/ B, `1 O. H& s+ j0 S9 F5 t3 z) X
人臣服於啖食者，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尋找食物。( [) U+ O1 ]7 i6 E

「我要他們的名字。」& L* s3 a' _6 Z6 e# B: F! m
6 Z  L0 C% H, C4 c6 D

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這不重要。
( w, e% {5 [! j' t1 x3 l" Q
重要的是，她不到一個禮拜，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

一個名字，一條命。: e1 q& T( ?6 l; d$ f

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有他的兒時鄰居，一個國中同學，一個大學同學，還有一
個很特別的，曹家的廚師。" Z" [! t0 y" J" e& y) }9 ]( [

廚師？哦，原來如此。
! W; G: \, n7 K) m4 J/ c6 N( [
第一個失蹤的，是廚師。然後兒時鄰居，小學老師、國中同學，最後是大學同學
。
* t) K& k% C2 `. U' q
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厚
厚一大疊，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
( X$ b; e8 j) G7 z( c
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實在也不關心。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9 f$ M$ l3 V' m: L4 A

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個性太害羞了，沒有娶妻。稍微對照一下就
明白了，曹家產業極多，注意，產業，不是事業。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但和( g. `' U0 Q4 l4 \8 z  I, p( u
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可能富裕些，但也就這樣而已。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 @, i" P: Z# R  p9 [8 J
生，雖然是獨子，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6 A* O# k& s% C* p

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頂多請個菲佣0 _6 R3 l" U8 m, W) z
。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

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 r( K1 [7 F; w
/ }* Y3 V% X/ n  e) ^7 T
誰下廚？. X5 C/ J( E7 D

很意外的，居然是家裡的獨子。
2 N/ j; t$ V( U/ o) ?- l, W* U
看起來不太合理。但這個「貼心」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算是他繁忙課業7 Z" c% ~  `2 d' j# I
外的一個小小嗜好。5 F) M7 R3 z. O2 y- W5 A5 n
0 K6 c* w/ p+ d3 s+ h, R, o8 }
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我敲了敲桌子。應該不知道。+ M  ^! {+ P" O- y+ S! @
& ?9 l3 D2 F, M& y5 c
這個聰明的傢伙，每步後路都想到了。若是父母知情，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 Q% d! ^  G0 [; ~/ ^& h. q
不是乾脆？幹嘛去荒山？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
0 I; y  x$ h2 p$ ?2 @# Q
如果沒人知覺，最好。被發現了，可以說是山難。他算得滿精細的，只是沒想到
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來了一批外景隊。不是不能遮掩，只是比較難。

資優生的「殼」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但是他也沒算到…

這個精神病院，還有我。
2 D: O0 x0 m; |! k' T
這裡可能是個監牢。托著腮，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
，更是煉獄。
  B+ `7 \8 n/ v! I# y% g
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這裡都不是屠宰場。+ D6 M7 u" F: M( i5 V
& {+ c7 g$ c1 X
再說，我在這兒取材。還沒見過食人魔呢，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寫進& w- o% s2 o4 @! v
小說裡。6 M8 x( ^  H7 k- I+ N' V6 ~7 d% ^

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我知道我在笑。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慌慌張! s. ~2 E' \3 ^3 g8 }
張的跑過去。

是的，我知道。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這樣的笑聲，很恐怖。& }5 I/ U3 K9 J2 b/ O& Z
+ C+ ^' n* }$ o, a; t! c
＊＊＊, a/ i! K& `' c9 M1 x6 ?

四個名字，四條命，也是四個故事。

一個禮拜寫一篇，編輯的臉都綠了。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無法出版。3 N) m# C  h2 `1 n: t

「我寫好玩的。」輕描淡寫。

的確只是為了有趣。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越來越狠毒。我知道他9 f0 U. {* u+ [; o' I% h
被我逼得很緊，緊得神經要斷裂了。- c, u( {* i6 m  z% [; X

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在這個監牢裡，, `) E& z$ m2 t. Z  x4 J+ w2 d
他打算怎麼做。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他- x" x/ @1 ]+ K5 R3 b
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但是頂多傳遞消息，通報「食物」的去向。

或者迷惑「食物」。
  G& @8 m1 Q3 J
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怎麼迷惑呢？4 p$ b( y5 G1 a; I5 w' w' ]

他在等，我也在等。

我的訪客變多了。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他們從各種管道，直接或間接的來2 q0 b0 ~6 n( l, d) L
找我。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

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倀鬼也越來越弱。( ^& ]% N4 `  Z5 D! s8 y. \1 f. O

到這種地步了，我什麼也不怕。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

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而曹錚然，他沒經過這種痛苦，所以他不堪折磨。9 U0 X" @4 d# L* [

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第二天的自由活動，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1 o$ t+ o% O! C! c& U
" C  B7 c% b% I0 _# x
他望著我很久很久，走了過來。「…我們不該是敵人。」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
「我知道你。我們是同類。」8 O0 M0 v( C3 {3 _
' W! G# x+ e8 ]
「不對。」我瞇細了眼睛，笑笑的，「我是瘋子，你不是。」

「瘋子是別人的定義。」他不耐煩了。

「我承認這點，我的心靈的確破碎。」我盯著他的眼睛，「但我是生物，你不是; y% l6 ?2 Z4 e
。」

他沈下臉。「什麼意思？」

「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生物要維護種族" {8 c; a; ?' i0 y2 N
的繁衍，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9 o' H2 e( _9 m$ B- T* w0 Z

離他遠一些，斜著眼睛看他，「你連草履蟲都不如。」

他看著我，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帶著聞不到的惡臭。「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
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 b5 {; _  ~8 B! l( `6 [7 u6 S- k
「吃人很酷？」我並沒有被打擊到，反而咯咯笑起來，「表示你高人一等？」

「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他帶著冷漠的厭惡，「我以為你會了解我。」/ x6 V9 H9 o9 g  w5 i5 E
# [& q0 @2 m* m/ D' D5 O& r$ }
「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何必呢？」

「你不懂…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他冷笑，眼中有種狂熱，「你不懂的。」
7 _. C9 K( ]' j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轉身，「沒有你的廚房。」
1 n2 r7 M- H1 ]6 _. }2 a' z
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

當然這次的「談判」，等於是破裂了。
* P* A; S. B8 z, T

7 N  `6 [; K: p
人為什麼要吃人？
  v8 @' x& b" o0 N( W9 q# j% n0 X
翻著網頁，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當然有很多緣故。比方說是飢餓，刑罰…珍+ K8 B" q5 }( Y8 M/ t" u* ?' j
奇或誇耀。' k% w; d- c7 k0 k/ d* n
1 P0 v; Y/ C* i8 W' F
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很殘忍，卻也很無奈。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吃
人，理性沒辦法消化，但是可以諒解。但是我想到的卻是…
3 m! M, H& K* U$ |9 I0 Y% L9 Z
易牙烹兒。

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為什麼？那不是飢餓所致。9 w6 Q, R0 k& H+ r& \
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
$ E6 R: L7 w% N, j7 F
在沒有飢饉的世代，人的生命很沈重。不僅僅是人的個體，而是人的執念、社會
關係親屬表、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一重重、一疊疊，取走一條命，就要$ A- t- K  m6 N7 `: H" Y* i. x
負擔悲哀。
+ P. a8 k  H; ~* g2 @! c7 s0 n8 w
太重了。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 o. h( h0 x4 I
。

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

再怎麼瘋，我還是個人。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
" V) n- Z! {& [  j' a. T, A; }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地基主哀叫起來，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7 }- K) d- L, E- y2 z" W

「我昨天才寫新的，今天就要催稿？」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快要三個禮拜沒- _3 `# y; Z3 Q3 F
有好好睡，腦袋嗡嗡叫。「我玩得太久了，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妳得讓我
想想…」# Z" d' Z$ i' w& f; Q7 z$ n! I" y
5 ~; z9 ^( j0 {6 h. u! E. K0 {
「歷史」就寫在時間裡，召喚很容易。但是虛幻的「靈感」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5 j  q' s0 V* J3 y
西，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

「誰跟你講要催稿呀！」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你快出院去吧，別在這兒# y3 i6 n: a' }  ]
了。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戾氣有多重…」她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冷顫
，「你不想出院，也請個假躲躲。反正他快轉院了…」
5 J- m- n" V. B+ n( W2 o
「他要轉院？」我睜大眼睛，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在轉院之前，一定會鬧點事/ f9 X. |' F+ M! G2 X4 B# Q
情。「那我更不能出院了。」2 H) b  j7 I  q
  X! R# T: }! v. @4 y0 P5 F
「你…」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我的姚大，求求你…鬥什麼氣呢？他這個人$ C, }1 K% B/ h3 }6 b  h
邪門的很，犯得著跟他鬥嗎？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 B8 }/ J( q& {7 G9 x0 j

「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我漫應著，「決定就是妳了，上吧！地基主！」% r4 x) p4 Q  {9 v- m- u% Z

她氣得發噎，叫了起來，「我修行不到百年，你要我去對付誰呀？老實告訴你，
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破碎的心靈容
易召鬼魅，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
) w- u- \+ s. B4 k2 K
越說越傷心，她乾脆哭起來，「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是四方鬼神經過
加減照應，才沒鬧出大亂子。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加上那五隻倀鬼
，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我怎麼保得住你？」
+ }: A3 q- u) Y% k! p) }
橫豎不就怕我不寫？我寫就是了，值得哭麼？「萬一我掛了，剛好天天沒事寫給
你們看，那不更好。」' I4 f$ ?* o  w; G2 ?; S
9 L6 [& Y3 P. Z8 ^
「哎唷，我的姚大。」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還記8 c) x) L. t' X( ^
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留著命，就還有故事看，你若真的掛了，雞飛蛋
打，何苦金石俱焚哪…」

…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我還是滿感動的。# z$ u/ h( D" n+ n; D3 B6 h# p
. ]: m% p5 s7 M5 @9 D
「妳還沒嫁人呢，我又不想冥婚。先下來好嗎？」我很無奈，「我知道了，該請
假我會請假…」" U% L. D  q  g3 U5 h$ Q0 D
4 N7 P3 R2 T% Z2 ?/ `
當然，我在敷衍她。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對吧？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2 l% w( w2 y6 I" A
活現呢？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那也是命。
8 `8 D/ s/ b/ J
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

＊＊＊

說也奇怪，要轉院的曹錚然，安分得有點過頭。這段時間相安無事，甚至恢復那# K5 v6 i) [4 _/ z2 h
種泰然自若的模樣。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4 x9 p0 ^2 y6 p1 A( h, I
？
- p. H% n; E+ m( d1 q
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他去了別的地方，那就沒機會了。
! l% F% G* C1 i  g  R1 x
也罷。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誰又是救世主，管得著天下事？那是神明的範圍
，我管不了那麼遠。
/ g% A" `5 j7 |5 t2 c
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也好，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 H" v$ Q. O7 D; _6 x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地基主呢？她成天聒噪個沒完，難
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0 c6 x6 J# l8 t5 ?$ R

門戶一響，我轉頭，是吳大夫。

都幾點了，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晚餐我可是吃了，你別逼我吃。」經過那幾
秒的驚駭，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今天值班嗎？幹嘛跑來？」( C' F) U9 J' K
  i3 u( A- q% `5 x
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坐在我床沿，低著頭。「…剛有急診。」
! Z. ^9 }. a7 h  p9 Q
看他的神情，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我不想扯這話題，「忙完了？忙完早點回去
睡吧。」

「夜書，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在黑暗中，他嗚咽起來。「我好怕你也: j1 t' R9 o" P7 L
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

「我有進食好嗎？」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快回去休息…」& ?$ M; u  m/ W
  Z9 ^; \. f- h+ ^* v5 X: ?9 k  ?
躺在黑暗中很久了，我的視力已經適應。望著他模糊的身影，我突然有種違和感0 o: K9 {& a8 I0 W
。他有點怪怪的…
; F1 N: m) ], V7 l- M* \
仔細端詳，從臉到肩膀、到手臂…撈了一把，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那是空的。
2 ]) f6 J. K' P/ l
輕輕的開了檯燈。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滲出一圈血8 Z" I' T; M6 |9 o1 @* B2 B  F8 Z# l& ?
跡。

嚥了嚥口水，我覺得嗓眼發乾。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自
顧自的說，「夜書，我要把你醫好。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因為嚼起來像肉3 G. A$ J- W  j6 }
。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就跟那個
可憐的女孩一樣。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最少她不會死…」
( n/ y0 {, O2 r, N
我想喚醒他，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用古怪
的惡意看著我。5 {2 R/ l( d  X

該死的。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結果吳
大夫還是中招了。

他被倀鬼附身。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所以沒有大出血。一醒過來…
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

「然後呢？」我接腔了。, J, e2 N5 M1 p8 n4 K5 [

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他說可4 a7 n, D( A) m0 U3 J5 J
以治好你的厭食症。」
; y- k! T2 |: o5 m1 e
「那好。」我穿上拖鞋，「我們這就去找他吧。」! s1 V- x, B/ H7 |6 ]  s; t! ~& T
7 w4 P" [3 T& ~* m* V  J

出來混的，早晚都要還。& ^5 h  w9 c; ~: J+ B% c

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我本來以為不會讓
吳大夫下鍋，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卻下了一隻手臂。
& ~( c; T  V# ^( c
太托大了。
* u- }/ v. j' m" b, t
畢竟我不是道士，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斜斜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還在碎碎念，) ?+ v, r0 X2 Y# G
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我是小說家，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我對止血和應付" O; P" D* h9 }; i) {
休克實在沒皮條。

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樹影一陣陣嘩然。映在窗上，像是許多手臂。. {$ ~, ]' \2 s

怕？我不怕。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清醒的瘋子。
秩序和反秩序，都讓鬼魅不能理解，不理解就會怕。# q; `" n7 b, N+ G4 f1 a0 x8 }
+ S" S& I+ M& `& l0 B
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 o) ~$ ^( V0 v/ s

穿越整個醫院，靜悄悄的。這很不尋常…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還# E# ^+ G, S, I/ e7 ~
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
6 v' O" P7 Q8 U: @. K8 i7 W4 U4 _1 i
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

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自然不小。有個爐子開著火，正在熬一鍋湯。我- _( w3 J- j6 |! x9 q9 z0 y3 g9 @
聞到味道，卻沒有吐。+ ]+ G* e5 v" ~6 O3 D
( ~  N$ z7 a0 L3 a+ e
這是取材的一部份，我在取材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  d, T* Z% s8 X3 }

「大廚會治好你的。」吳大夫喃喃著，帶著夢遊似的恍惚。& P8 k* S6 m4 \. A" |* H
  N  I$ N- {0 \+ k: L
我看著正在喝湯的「大廚」。曹錚然俊秀的臉孔，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 p8 s  v1 Q1 n
- L7 ~6 S6 ~. G$ M! z4 a- r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4 d* S9 [* p& \! [2 n! |" m
. I3 B* Z. D+ s9 a7 V4 i( f1 j7 T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腫脹的手指頭，「不，謝謝。我吃素。」+ c% I1 O' ]/ p6 a1 H: K- P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他笑了笑，「其實我不想吃你。」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感覺上就是很難吃
。」3 X' ]9 ^, ?# w0 V0 d' Y5 O) l) U' @

我也對他笑了笑。6 D3 g5 L; `0 B( m

「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我的氣不會平。」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其實我比較9 U+ \9 K; A6 x9 ^; d. b3 T; e
想吃他。」
- h2 Y5 `* _  l
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將我捆了起來。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但是不重要
。
; G& x6 ^# d- a5 A, W/ S/ C; E
「喂，曹錚然。」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  H7 y$ M% G) h1 z2 J
1 F' u. K- b. p& L  d6 q* n. W9 y$ M6 @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喜歡吃乾淨的人。」0 `' ~# Z8 Z. N2 b$ Z- x

「我可是天天洗澡。」我咯咯的笑起來。「聊聊吧。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
？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

曹錚然踱過來，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你想拖延？」他讓我看著一個
供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8 I; X+ m4 M# E' J2 P7 Y

我說呢，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原來被拘在這裡。
5 ?6 [+ H9 i( n+ D" n4 P% E& }0 X
「你博學甚廣。」由衷的稱讚一句，「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這世界上的人這麼. }0 O% e# j9 U/ F! z8 @
多，你怎麼挑你的對象？方便？順手？」
- l" }$ Q, p5 _. `& Z& E
「聰明的腦袋，純潔的靈魂。」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 X6 O% g+ O3 A& L
，壞了。」
0 K5 r1 D! d4 P2 ?3 U0 X
「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我笑瞇眼睛，「先吃廚師的腦漿？」- ]$ _; l5 k8 h  T$ {" \

「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他舔了舔嘴唇，牙齒閃閃發亮。

他的齒列很整齊。「不會腥了點嗎？」, d2 E! R1 ~0 Z5 `! p! O; K. m5 w) b- }

「加點酒去腥。」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

「一開始，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6 ~: f, y- c: f; i8 m/ `( |
「其實呀，我一直有個疑惑。既然什麼都能吃，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他很
認真的跟我討論。我猜他憋很久了，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9 v- o( b/ o% |2 I- W

「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你可以看看歷史。軍人吃百姓，貴族吃平民。吃人不是
什麼特別的事情，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現代卻用什
麼道德壓制，不是很可笑？這無關道德吧？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真要講道
德，連植物都是生命，我們不能剝奪喔。」

他果然滿聰明的。我點點頭。

「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他拿起大勺子，撈出燒爛的手臂，「瞧，落到我的2 H6 B  D, B* p+ A9 N, {) I+ t
鍋裡，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而是…」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一蹄。」

我看了他一會兒，咯咯的笑了起來。
7 k) E0 `, A' Q) z3 B
「我說得不對？」/ q8 U- u% G/ @' g- B! \$ o
) _7 t/ s6 T: v# S
「因為，會痛啊。」我望著虛空，「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我看了就痛了。」
) t- x* d7 C5 q- s% U
「真娘。」他輕蔑的撇嘴，把手臂扔回湯鍋裡。4 p; u% `9 \% I3 E6 U) X
" T7 s( Q9 u0 Q. U
「我想大概會下鍋吧。」輕嘆一聲，「不過，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7 C6 p0 \. ]0 n; K' F9 S* X  b8 H

曹錚然收起笑容，狐疑的望著我。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1 j8 ~: o& z3 a# w$ i( r! L
夫。又低頭想了想。「…什麼願望？」: X/ B+ R- F  x/ I; [7 E% O% E, |

「我想說故事。小說斷頭不舒服。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3 D* u8 J2 u1 l; g  c: `; Z
6 [$ g( W3 T) P% A8 r4 S
「給你十分鐘。」他警戒的退後一點。

微微笑了笑，「徐阿明，不要動！」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我
說個故事給你聽。」
+ X5 j# |, ]: |) _7 B5 F; J) Z5 M
其實，是五個故事，說給五個倀鬼聽。故事都很短，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幾百5 j( D( G0 Y; b! B* u
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
  u5 T, Q9 z/ M: _
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 `( Y& `2 I1 F& M; M+ l$ m7 D
+ K: j1 \+ l6 d' ^# f7 o
說完了五個故事，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曹錚然呆呆的，他幾次動唇想說話，
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
" v$ ^# C1 t+ f! D, _* F$ o3 u# ?
我將頭轉向他，柔和的喊，「曹錚然，不要動！」他這樣聰明的人，我該說什麼& ^: V' v& A9 I- y2 ]2 u* @) N
故事給他聽呢？

真的、真的很值得興奮。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  B3 ^2 ?% l8 A/ }$ E/ v/ M$ m% q2 Y
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

「這是專屬於你的，只為你說的故事。」我睜開眼睛，溫柔的看著他。「你知道8 l* r$ e$ Q2 _9 k3 b
嗎？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 ?1 n7 g. t, S5 k+ f$ N) S

他呆滯了一下，馴服而狂熱。3 Q  g5 ?% A; X( Q9 T5 T$ z3 c
8 s% o: O6 H. X" s& _7 u" E

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他們呆滯的變成那  V) C$ V- h; o" X: m) q
個人的鬼僕，馴服而乖順，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
. _9 Z9 k4 n, U. k- q' x
「但是倀鬼有個罩門。」我低低的說著，「很致命的罩門。」
5 J+ a' M3 b; u  C% i8 q+ j
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他無力的掙扎起來，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像是被捆起來) D' @. n) J. h: t+ s9 v
的，是他，不是我。

「倀鬼不能有名字。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是個金石交鳴，驅邪鎮妖的名字。" ?8 U) }9 ~8 }
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很不巧的…一個發了瘋的小說" d# Y4 s. Q0 t" _6 K& f
家，在他的面前…」我頓了頓，「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
" J9 B0 F( v0 |. V
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因為會痛。因為別個人! _# ^+ Y. k0 i! ?1 ^3 s
，是你這個人的鏡子。別人的痛楚，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感同身受
』。」
! C8 r6 z& A4 T0 I
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 ^3 S2 x: h& f1 K+ u
。. {5 \. q+ o, q! N

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
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根本沒有刀刃砍他、沒有沸湯燙他，但是他卻必須承受* B7 r& U4 h2 p3 W
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

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5 `$ ~+ j) p5 @$ ^5 i

對這個社會來說，倒算是好事一件。) I3 t' r% W8 q: p4 N
* [/ k; _7 a) t* ~1 e
「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我殘忍的加了一句，「直到陽壽盡了為止。」! j6 P3 {5 M: X, q
+ v' l0 J; I* f- U1 b, q& `
我沒算錯，是四個倀鬼。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笨拙的幫我解繩子，沒有
加入混亂中。
( ~" t7 T' N2 A- @  n
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我也陪他蹲著。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
! w' `/ a$ f, x3 Y$ C
他的手已經燒爛了，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當然我也想過，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
樣的故事，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很煩躁，非常煩躁。

少了一隻手，他將來怎麼辦呢？醫師是當不成了，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他還這. W- ~! W% i" Z4 L7 a0 g, j1 Y) s6 m
麼年輕，就少了一隻手臂…我連看都不敢看。4 v. w* y* d. b8 k! P, ?) c! R0 u
& ?% Z, u. v  t  r& B
因為痛，非常痛。/ n" h2 ^+ Q) ~6 g* K: Q( v
$ ]; a' Z& P5 p) x( G( h1 N
非要有個結局不可。天要亮了，他一定要有個結局…, `! l# h& R! y* P/ h; W; C
* G  a! F* K4 P/ D/ a  ~
「…車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失去了你的( e2 L  u! |! L# c
左手臂。但是，你失去了一隻手臂，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我很認真的，一字
一句的磨出故事。) e  }% e6 |& k6 Y
. r# f8 c' n: e. s- _9 J3 S# r
「你還年輕，血還很熱。一切都還來得及。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你也能夠攀住' A2 J( H0 Q2 s4 ]9 Y* Z
青鳥的翅膀，得到真正的幸福。」4 J  K% B) ?* B7 g: H4 [& y4 @
3 _  |+ d7 m0 t
這是我能力所及，損失最低的結局了。
8 F- K8 S) _, w/ A
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有些焦慮。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夜書，多' z) c4 |+ N  k  w- A# K
少吃一點。你…」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你也要幸福喔。」# o* c' r7 V0 B( q9 w5 p: U( h* h
2 U+ O0 G' [: y; E/ L  X; }( v7 T. K
在倀鬼的扶持下，搖搖晃晃宛如酒醉，他走出了醫院。
. V, Y7 B7 g$ W& u* t. j# e* d
又蹲了半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 C# j2 q5 m: ]# `4 {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好累。倒在床上，幾乎是立刻睡著。你可以說我在逃避，這
個時候，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 C) h& q, ]5 \& r* ?! e& `  X

＊＊＊6 g5 l' q. d; a' H6 p

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睡醒的時候，我知道了本來
就知道的事情：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吳大夫車禍，失去了左臂。
! c1 e2 I( V, M1 Z6 d+ G
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什麼都不想管。8 q; r  Q0 \' F

「…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等他百年之後，還他
個全屍。」

「哦。」我不大感興趣。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
0 }! ^9 g6 y9 n5 l  A
活著沒了手臂，那就沒有了。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

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做。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看著日影緩緩移動。寫太* d6 f! R# ]4 c, y! A
多，說太多，我把所有都耗完了，整個人都是空的。' B* \' K% h1 ]% q: z
; ]4 a" u9 \) w% G/ ?
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
4 t, K" t/ L1 m. }) ~1 H1 T; {) l
等我快復原的時候，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 `. p! L/ ~6 p* ^; @8 b

很意外的，是吳大夫。他裝了一隻義手，我依舊覺得痛。

「這個？」他舉了舉義手，「還好啦，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還是滿臉傻瓜似
的笑，「夜書，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7 }) \: {5 t. o  ^
「管你自己就好啦！」我突然暴怒起來，「你管我吃不吃飯！」

「會生氣了呢。」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老是
面無表情。這樣，不算是痊癒啊…」

我真是他媽的可恥，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 H: m5 e% }% g: a& T% |
7 [$ Q# E$ _9 P! N! }) g2 ]4 T
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
心理輔導老師，日子還滿好的。

「其實，手斷掉的時候，我突然鬆了口氣呢。」他微笑著，眼神朦朧，「這樣也
是不錯的結局。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但是繼續待在這兒，我早晚會變成那" u" O9 R8 P4 @  T6 a  O. f
樣吧？在變成那樣之前，逼我畢業，也算是轉捩點吧…」
  D( H6 z3 v( N. \4 q
…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但我就是…停不下來。9 F4 }* U9 {- e( i4 K8 P. N$ O
8 X! i1 L$ o+ D. V. M- ]: N4 z

4 C  E* |7 j5 s6 s
後來，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挖出了一堆
碎骨。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 N. E( j, N. f0 \
9 R3 q! ~" K/ _3 M7 ]. x/ {: e
後來怎麼樣了，我不知道。畢竟我被關在這裡，消息不太靈通。
1 z4 F! o- y, {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聽著7 Z2 `! a7 ^/ e3 ^. ^8 D
聲音，有些像曹錚然。
4 T% i5 v* |: a, B% S: R
咯咯咯咯。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

（第二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4^#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顯示全部帖子

第三部陰差- s+ t5 H* Q8 d  n; `2 g/ D% |: R2 c

! g; F* p7 ?" W% [
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q) ?( z5 b, Z; Q( D- [: P

「我來帶你走。」9 e7 O8 |0 v9 f' D+ I# V: K
: h4 o" O5 l' x% D/ ]
這也是一種必然。& q+ j9 ?6 ~1 F8 Q% X- M& m' N4 w: d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 P4 m5 O( a% g  W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發呆。我媽覺得很憂慮，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或
許是年紀太小了，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
，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6 e+ K9 u' n; A+ c( d! G8 z
! e  o2 T/ h* p  k
等我上了幼稚園，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閱
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
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 k5 J. `, `/ X  _9 b9 z. h
0 o5 i  W! f& |4 A* g
我還是常常發呆，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
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
' Q* s7 E. w  n3 S5 ^
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4 f# g9 \5 s1 E# Q6 ?; M
6 S+ t6 n3 L( v& `2 n
當然，現在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簡單說，我發了瘋。
這些破碎的縫隙，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  W  a/ ^/ P3 I8 }8 t% N! C* Z0 ^
實互相窺看。3 j! W4 j/ G- h

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 K) E! F9 I- N, F
" L1 v7 v8 u; P7 I
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也有幾十戶人家，幾乎都是親戚。輩分早就糾纏不清
，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可以從村
頭跑到村尾。陽光嫻靜的相隨著，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
& d2 v0 X# H* b
陽光，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直到現在，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
覺得愉快。

但是夜晚，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
。那時我幾歲？三歲？五歲？我記不清了。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
鍊的聲音？

和歡快的陽光相反，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村犬憂戚
的吹著狗螺，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
" _  B5 l& a8 e% z- c4 f4 H
我聽了一會兒，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悄悄的
走出去。真奇怪…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知識來不及保護我，原本夜晚也該有人$ L  W0 i' E5 L$ R' |8 e) h" }) j
逛蕩的山村，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
! Y  ?+ P7 ^( }7 \, ~# }1 t
只有狗兒紅著眼睛，低低吠著。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在蒼白的月光下，一陣陣
的吹著狗螺。: A# f' j# r0 E5 n* c# ?% X
0 W2 f# {1 D* ~+ a% L
站在門檻上，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人」。. F1 f4 K. c2 A0 H1 |6 q) x
; ~+ w' `' D8 f9 L+ b/ m! B
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翻飛著。一隻手拿著奇怪的「扇子」，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
方又小小的扇子呢。另一隻手，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嘩啦啦，嘩啦啦。& h2 R- k5 L0 H( A

看到我他頓了一下。背著月光，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笑了# A& S" f$ x, |" B! v
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5 Y" G/ q" j. P7 j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輕輕的噗了一聲。我跑過去，3 d) {! j, C& `9 P+ y! b
撿起來，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但是書上還縫著線，很奇怪。& _+ i/ z4 J6 M5 m9 x
" ^0 S* f) \: B: e$ E$ P' }
「叔叔！」我追上去，「你的書掉了！」( m" Q  \/ l5 d4 B6 X6 X4 n! D
* B2 c. i; I* A  x4 \
他似乎吃了一驚，轉過頭來望我，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
的在眼眶裡，臉也很平滑。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剛看就覺) O" q9 u4 q  ^, b  [* O! j2 [
得好痛，真的會嚇到我。

他只是白了些，眼睛是綠色的而已。# v7 x/ s) C6 o; I, g

這個「叔叔」接過我手上的書，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翻開那本黑黑的書，) q3 V& F) Q% w1 i2 s3 ]
指給我看那一行。& y6 E) C) M2 {1 X/ h: |2 A" W

「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

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那時候的我，還沒上幼稚園，還不識字。但是我卻看懂了
這一行。; B3 ^) z/ D0 }9 \+ B- o

姚夜書是誰？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

「叔叔」收了這本書，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然後拖著鐵鍊，繼續往前走，走到
舅公家裡去了。

我回去睡覺，第二天，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6 v; @/ Q6 [" B3 \, E# [5 Y. e
8 ~) }4 P3 p9 B6 m8 g- t+ u( Z
＊＊＊
7 c  ?. H, K, x6 x
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彎了彎嘴角。
5 q" G7 f/ t0 {# d
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5 v8 q# i! l0 _0 @8 a9 Q
2 a5 \5 L0 G. C0 g
夏老說，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就算寫出頭了。我也算是寫出頭了，
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而是錄我的筆名。我該感到榮耀才是。7 c+ h# Q' r/ o- H/ N. U) n

我猜，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
。很安心的，閉上眼睛。+ [  o# U  L- j  z! b+ v8 O
1 q5 i6 F8 I0 V. {2 b  Y
但我並不知道，凡事都有意外。許多意外的起因，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 i& a7 Y% q( f3 W
3 M+ J  ]! a2 F2 y* \
: C& S$ a9 p6 Q0 U
! ~- x; `2 U( Q

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

連日陰雨，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很可惜
，我不能。雖然在她的地盤上，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1 B+ i/ Z. x& ^, z. E# X8 n0 j
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
7 s( ]) h4 g+ S% o2 h" @1 x! o
幹什麼？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 O- }5 s' W, ]' _& I" u
: }0 l+ h' u* }0 V2 z
沈著臉，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
6 q- ^9 j9 _/ J6 ~8 y& F( Y& w
「姚大…」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姚大啊～」2 u. z2 Y9 o' K# a; Z5 H! K8 d

「沒小說！」我快氣瘋了…雖然早瘋了。「有沒有一點良心？有沒有？！寫不出# v% v% p: G7 @! {7 d
來我就夠煩了，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
3 T" l8 H( _& `( n/ d
「誰跟你催稿啊？」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姚大，你怎麼這麼短命啊…」
7 v" F" [! M* B% M6 @7 g7 l9 L; ]
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真是地動天搖，陰風慘慘。
; K6 G% t/ A/ E) l
「我會活到七十四歲。」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哪裡短？; O* A) D) t* }5 ?8 c

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城隍轉% v; N: W2 V) Y
交當地土地，土地分發給地基主。8 m. f; D) {" u! t2 n) O+ a7 }

狐疑的拿過來看，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沈印生
卒年二十五歲」。
: [5 ?( z) l! S3 \) H+ ?0 k  N
看著很面熟，這是誰啊…？- c3 S  W, ]6 E4 U

「哎唷，我的姚大，」地基主擤著鼻涕，「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

可不是？這是我的本名嘛。" m" @: f9 o( y+ O# K1 F% v
% r* e6 o& ]6 A- |9 J8 s: Q; d* f
我的心猛然一沈。我壽終了？但是這怎麼對呢？我看過生死簿，上面有我的名字
（哪怕是筆名），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
9 B4 i* F5 @4 N: c/ r( t
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這個時候，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 |# h9 U$ B' A# P
疏失怎麼折衝。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
: _5 G% v* D4 o
我現在的煩惱是，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8 v: K3 C% E$ S% J" H

「我不會死的。」思考了一會兒，「小說沒寫完，哪兒我都不去。」. `2 c6 @' }; J! o

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6 ~& z; c; ~4 q$ \4 G7 b+ F2 Q

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把門用力一關，然, r/ S; G& U+ d8 l# i! G# X
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因! J/ N2 f' n$ Z3 ]
為她一路哭著「有鬼啊～有鬼啊～」

這是精神病院，鬼當然很多，難道你不知道嗎？

精神病有很多因素，心理生理什麼都有。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
債主…就像我這個倒楣鬼。

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到9 T. v6 z+ o; t. i
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心靈一但破碎，發了瘋，就可以隔絕冤親債4 @6 G! e' p& r
主的傷害。捨又不捨得走，留下來又無聊。
4 B. `' `: F5 u2 b+ ]
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
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 D# c. m" m  j- V- T' Q/ o/ j
2 a% m3 F4 j: Y' O% M3 g
然後一個報一個，好康到相報，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要不是我脾氣差，趕
人（？）毫不留情，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寧願腦子裡編，這些讀者才給我
點安寧。" X- d4 g; v) ?) O- `* `( ~( r7 F6 u

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3 c6 e7 Y/ I! i  g( @! _
間要小說。$ T6 D; s6 S' x& U

「我看，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一個老鬼建議，「老爹修行比我們久，過百年6 L1 b+ k; N, i% v0 b
了。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天天催我呢。我想他肯幫忙吧。」. L5 J+ Y) G2 ]* r( G  N8 Z8 z2 ?
% h0 [8 f/ C1 z+ q2 b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 j; x8 s8 J  R( B% ]7 `

「沒這事兒。例外多著呢。」老鬼忙著說，「雞蛋再密也有縫，我就聽說過這類4 S$ G- ?5 M. z
的事情。瞞過七天，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得趕著回去受罰。下回再來，也就) e( Z! _# _9 J3 z& [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

仔細想想，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雖然可能白費心。

但是心意最重要，對吧？我沈重的爬起床，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開始啪啦啦的
打字。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 }( {' O9 h! j; \. V
1 w, b- P6 R! B6 \- N( ?+ R
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擠什麼擠？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該請8 f, }1 ~- Q0 Y6 d0 i
人的去請人，該找人助拳的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真要鬧到雞飛蛋打
？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還不快去呢…」6 I1 I' S+ a! z  Z6 g! b' N

我的心裡微微一動，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但是想想不禁啞然，我倒成了產柴的8 d8 C# {2 M' x% w+ r" a
青山了…! r1 w+ {+ G! Z% S/ R

咯咯咯咯…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 P9 L) W: I5 ~

＊＊＊4 M9 x% d5 e3 j: U
5 T  {! i/ P; W" R# e7 i) n
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他在我房裡鬼畫符
，還在我身上亂畫，一路畫到樓梯口。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畢竟心意最重要。
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我也沒說話，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 z4 v; R7 ~+ c
的書致謝。
9 X1 x6 F: b! Y& \$ H- S" d
他看起來頗羞，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 [: H. F6 ^6 ]( b  n3 @

我說，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碾也碾死。這
樣口口聲聲稱姚大，講話還戰戰兢兢，到底是何必又何苦？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 L1 t! s8 U3 s$ L- }9 Q( f8 e
的，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
9 y. a  k( Y7 {& {4 I
「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我跟地基主說。其實我也想開了，我這人就算% \9 X$ H6 W4 C$ F
成灰了，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死就死吧，反正跟死掉比起來，只多一口氣。天
命如此，真的被拘走了，推薦幾個好作家，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
) k) R- T- `% e! c# p$ w: V9 @: t/ I! @
「不要！」地基主尖叫起來。「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對我們來說，你的小說是
癮、是咒。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別害我們了你。」
3 o5 H7 ^! s' t: b
我無聲的嘆息。這是一種錯愛吧？% V! f. ^$ f- i9 \  `3 q( R

咯咯咯咯…
7 f' _2 t& O) @  C. M: N& Y

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真令人意外。9 O7 s# \* K# B
2 \! ~) q  E2 q% Y  i
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9 ^; U% I- _' m* R  L# L9 j
鬼團結一致，眾手遮天，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

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9 ^: J+ ?& j9 ~3 F& V, x7 j: b# L. e
頓官腔。

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

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著魔似的
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說，化給他的話，他就閉關修- i6 a, j% O3 z* p# }* _
煉去。
; j8 {% z* _7 ^/ K
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 T+ O' W8 S. U1 w- V
4 N+ w9 W6 E- u, q
她得意洋洋的回報，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 y9 c) T* Z" T% f( P! s- [
…我真的狂笑很久。

據說呢，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人家閉關修煉，好去拖出來？氣得直跳
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他老人家$ c+ r* A( }5 M" \% i  x) a2 k
收了我的書，居然裝聾作啞，要陰差加把勁兒。& o/ c$ I$ ^( g' t

我真的會活活笑死。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這算是搞5 j% e' S3 l3 e6 u$ R+ k1 N
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2 F- c: ]( Z, ~! {  ]1 v
( l# w! O2 C0 d" a7 F* I8 |
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就缺了我。回
去有沒有挨板子，這我就不知道了。: `" ^. `+ z2 t3 F' f' b
) `& A6 ]( y+ S8 e' M
＊＊＊

「奇怪，奇怪…」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我埋首打字，沒時間理睬她。她也6 K0 m9 i7 @/ @  q. _5 [3 Y$ C
是發著呆，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  u2 V- b2 q1 S
$ \$ I% @8 @% q
等我打了個段落，停手喝水，她還在發呆。  q9 E: e% B5 p' y4 y0 R: i
6 m. L3 I0 ~' g
「怎了？」今天初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她吃了酒菜回來，做% i, H0 }& U& D
什麼魂不守舍？2 y- V5 o- w5 {, i4 I) _  \! F
3 O2 e$ ?. f, l- N% u, }8 p
「今天呢，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這可是從來沒有的
事情。」
& W  C. B9 M  t& y
「要書沒有。」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若要稿子，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有1 h2 F3 V1 M* D" ?7 j9 \
什麼關係？」

「這不打緊，他不耐煩我手腳慢，自己去弄了部電腦。」她漫不經心的回答，「
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你不跟我說過，你小時候
見過陰差？」9 C8 r8 c3 `' C+ i9 R0 G7 V' @

我點了點頭。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
) l% m. B. Y3 d0 r( `, R
「他跟我說，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也讓我們別再搞鬼，讓陰差來。* }+ {; ^0 b: d3 V$ x8 U1 |. C
」她的眼神透著害怕，「說事情鬧太大，陸判官不會饒我們。」
" s* }: e7 O. `7 F' y
陸判官？不是閻王？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但是又還理不出來。+ C( {; ^# t8 o# P

「他還說了什麼呢？」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

「沒了呀…」她困惑，「哦，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講現在的新規矩。陰差, [4 k9 X* o* t$ B% Q! @( Z
不能跟人交談，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我也沒聽懂
。」7 D* ]! z0 s1 J+ Q) i& _

「他沒讓妳退下嗎？」我有點訝異。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二十一世紀了，陰府( |& `& N% n- Q7 u) P
的體制還是嚴得緊，看神格說話的。地基主算榮譽職，勉強掛個「神」名兒，其
實也跟鬼魅差不多。

「呃？」她愣了一下，也對呢，奇怪的緊。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她一- P( O5 }/ g- A% S
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沒呢，古怪。」1 \4 S. `/ |3 [, w! U

我琢磨了一下。笑了起來。

「幫我謝謝城隍爺。」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開了新檔案，「我寫個極短
篇謝他。跟他說我明白了，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
" d0 l2 }+ P; ]- x3 A) n
「…你在說什麼呀？」張了一會兒的嘴，她叫了起來。

「我說，陰差再來別攔著。」我啪啦啦的打字，「讓他來。」! z# R6 S+ Y& u4 W- G& g
3 K6 I( E: Y: j4 Y$ b

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到處有人喊著見鬼。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到處- x) T# ]& `  p% T. q# M% _* ?
惹亂，卻不想去安撫他們。
7 E# Y) E1 Z3 ~3 d
地基主垂頭喪氣，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真是又氣又好笑。
* U; A; i3 M; I+ |
但我也沒說什麼，照樣過我的日子。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她埋首啜泣，我也沒
抬一抬眉毛。
5 h: r/ b% G' Y$ K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
* _$ G) f0 ~0 U  t" ^5 K) C8 z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兒時一次，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這是第三次。他沒像
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一身的黑，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拖著鐵鍊，拿著一個
令牌。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
$ I& W" g* w5 u& h0 B
心平氣和的看著他，我說，「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

原本煞氣十足的臉，嘩然的比雪白還白，倒退了兩步。哎呀，我猜對了嗎？忍不
住咯咯笑了出來。0 ^* d" s' y$ z  Z+ I
: y, y4 M% H. j3 ~
城隍爺，真是謝你了。7 {; e7 j. f3 P9 L$ ?2 R

「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不過，地基主都聽. H5 _/ E2 h' d
了，他們應該也可以吧？「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他嚴肅得接近猙獰，搖了搖頭。
) j2 ^6 H9 x* k  \( g' W7 E! a
有點麻煩。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不然，讓我說給她聽？你看小姑娘
哭成這樣，也讓我了個心願。」
& [' h( m. C. U$ f* y
陰差為難了一會兒，地基主看著我發愣，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聲如裂帛的嚎啕5 C5 w5 b* v4 L9 O) m
起來。
( x6 R! x% ]& D" P
演得太過頭了，小姐…我堵住耳朵，有點尷尬。一滴眼淚也沒有，怎麼唬人呢…
! C" M. ^7 ?1 W- X& l. ~* T9 m
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讓陰差動容了。我猜他是重口味的，愛情故事4 k: u6 L( p/ P, ?6 D* }% m) B+ O
一定可以讓他投降。
& Z, o7 m; f1 a
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 M0 e* g1 L3 f( n, P$ K* C7 C1 w. K' o
如浮游的人類，充滿了痛苦的無奈。哭聲此起彼落，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
鬼。

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我喝了; }% Z# {; T$ `6 q8 F
口水，停了下來。

「…後來呢？！」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很不巧的，還包含聽到& [6 H# p& @. H: S' o
忘我的陰差。
$ t8 [! r. Z4 y+ N2 v& M
「厚～」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你說話了！犯忌！」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

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我完蛋了。」他哭了起來，「等等再說吧，後來呢？0 N8 E  Z1 _& ?1 V, N4 ]+ Z
」/ k+ U& S1 x- d5 R$ L
! V' q5 w9 P4 {  N
基於一種憐憫，我把故事說完了。底下一片淒風苦雨，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 @* ^, _% m8 a2 F' _* J
  k+ Z$ S4 G. C& g0 G
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又放聲大哭。: u; Q* ~# x. K6 ]) B

然後？然後他走了。, B; r0 @6 `1 L9 b) a- J
" ^2 R9 _7 H, x7 w- X" e' ?
我說過，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規矩是怎樣，就得照著走。犯忌就是犯忌
，懲罰是免不了的。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露了長官的餡。
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魂飛魄散都有可4 `* W! I2 E5 c8 x/ R0 {- P7 E
能。

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3 j) S; j, Q$ y( w9 B- E
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此是後話。

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毫無例外的中招，好好的來，哭哭啼啼著走。沒人; }7 c- ?  U" x' g. ?: P/ f/ q7 O
敢回地府，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順便來Ａ書。1 ]: z8 Y7 H, q, e6 O2 ~4 W

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我把情報湊在一起，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  D& N  f# A; N' c6 c) ^
8 q+ k  D' g& S0 D3 R+ r
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果然，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添了一筆! o) o- T4 q: Q+ M
沈印生的，還用蠅頭小楷註明，「姓名有誤，特此更正」。
; Y. n+ P0 S; n1 k
順便把我的壽算也「更正」了。
# n5 Y! Z, k( w) r" h
也對。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 Y$ S- G1 A* m! a
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同僚若知道，也就睜
隻眼閉隻眼。這事雖算不了什麼，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 C5 f/ r1 R, G* X! X! l4 |

聽地基主說，陰律嚴明幾近刻薄，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那
是銼骨揚灰，萬死不贖的罪。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和城隍等都有筆墨, m7 H. i9 Q1 p- ]7 R
來往，跟同僚相處的極好。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 y  h# [0 I# G8 `% w& W
卻沒去揭穿他。

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我本
來是半開玩笑的猜，沒想到讓我猜中了。

這些陰差說，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想拘了我去。又聽我書寫得好，順便0 O/ d* g( L1 R- m, L2 {4 B, }
也寫給他看看。! w  K9 T7 F5 v& ^" m4 \0 {: C
* a# u$ \& `* }: z6 t
可我這樣一個人，哪肯去替誰專寫呢？我最最自私，只寫我想寫的。編輯不知道
被我氣哭多少次，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一筆也不許改。
  q) j' l% F4 R4 J9 s* f
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 x& E+ o% K9 i- d

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我倒是嚇一跳，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現在我會分他們; o; ?; e# ], H* `8 O5 v
的年紀了，這個怎麼看，也還是個少年…忍不住起了點憐憫。
' R! U& K% x7 c5 E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他帶著稚氣，對我嚷著。
0 r6 K& r- J# {3 `& X, [
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瞧見他，臉色都變了。忙著搖手咳嗽，示意他快走。」+ B" [9 }! q9 J' p7 S1 L
7 Z2 t8 \9 n! S+ p
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又喊了一聲，「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

看他可憐，我就不害他了。「快走吧。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  U6 k* \( W: T* L! F* [1 g

他馬上臉露不憤，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拿著令牌就要打。這一打，我的魂魄就
離體了。唉…好人做不得…! G4 N: k) o: R9 Z; q
$ p7 E+ c" Z: X4 g- j8 P7 Y
「且慢。」我嘆氣，「要我跟你去也行。你先看了這個吧。」我把剛寫的小說開( \6 H# g, C+ {
頭印出來，遞了出去。

「千萬不要看啊！」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小兄弟，你回去吧，頂多挨頓板
子而已…」4 a7 Q" Y4 }0 Q6 s* @2 U- w

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上面寫著，「為什麼不能看？」

這孩子聰明！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咯咯咯咯…/ j% }2 z) m- O! ?) k
9 g; n7 k) |7 q3 Z$ [
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看了就回不去了。」2 W. g( T3 u  U2 P4 z4 z( ?! Y

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
低頭看去…4 J* \2 K/ |0 T5 u$ ^

然後他也中招了。
: ~$ H8 T! }9 `- @! Q4 q9 m
「後面呢？」他話一出口，立刻面如死灰。「我、我我我…我怎麼…我想回地府% s: B9 S, v& Y2 l  S6 Y
啊！」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p: n' t4 }5 b) X

第八個倒楣的陰差，又在人間落了戶。+ z' [; n* q2 N9 ~2 P8 ?2 y" E
; _# [- _+ p2 _% e
不自覺的，我成了陰差剋星。咯咯咯咯…8 v) h/ d3 I& y6 ?2 h9 B

8 Y1 b  K- E6 T% B- ~3 j5 E

其實，我在等。

當然我也只能等，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 U; k4 r7 l+ X" j4 Q/ b& t% N0 f% x3 I; o
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若是這八個陰差
自忖沒有生路，乾脆狠咬一口，該誰完蛋，還不知道呢。4 s& g5 q* }- W
, F2 j5 O2 x, }% m  t: F
所以不會有追兵，我很有信心。3 d6 Q6 @$ Q. H2 H- O# s9 i0 u
- ~7 M. i& h' g3 l2 z, r5 N
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沈痛的說，「你是人間的禍害，惡到穿孔的毒苗) g$ \& h0 d7 O0 C
。你活著對世間無益，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3 S$ N- x! Q: I. g
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你趕快寫吧，嘴動手也要動啊！」

聳聳肩，繼續寫我的小說。
4 x( U5 J! S* y, w) ^" X) I2 H
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貼在部落格。我那本來被謾罵  k" R$ x0 u8 T. `, ]5 K) g. G
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寫出這種垃# r' b  y2 A# j4 ]
圾。
! e6 y. |; r/ ]. p8 `
無所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我是比較好1 V1 I$ n( `# R2 E2 o% {
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若真的討厭，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看了又口水甚多。2 @  J: W  p  f
難道暗戀我？

日子照樣的過，我依舊成天寫寫寫。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 C. _( b* o5 v$ L* B' f$ }+ N. ^7 \
方，後來才聽地基主說，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寧可違些時日被罰，也盡量久久5 }# g5 h* T% d5 V4 F6 P
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這八個3 N6 g, J1 k( N4 h" Y: R
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 e/ l- H0 @- z- V) S( l6 S" F

我笑到打跌。我吃素，真的，你要相信我。
- \3 V5 N, J- _- ?# f' S
只是，我還在等。/ G* p; E1 k* M7 ^

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我想，他已經沈不住氣了。( v. z% R4 [4 U- r7 F- z

久違的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9 m- P- j$ p  n' Z% h% y7 K
0 B( ?6 ]# W/ V& [' i
「我來帶你走。」
# H! D5 J" L% {9 r3 n2 ]$ M
這也是一種必然。
  s/ V& P/ y0 x- N3 @, E/ g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 J2 B. i+ ~1 m) x: F
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人」。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9 a8 d8 |2 H( |4 _7 H! {2 O
，他很斯文，留著五綹長鬚，飄然若仙。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

「我說個故事，然後跟你走，如何？」我啃著指甲，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e+ i7 y2 F6 v( `6 I0 M" [" k

這是個大角色。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他4 n3 r8 `, S# R0 W: l6 G" p4 t
終究是神，還是地府裡的判官。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1 Q: ~# r8 Z% I$ u2 h

但我是個脫序的人，並不在乎。靜靜的，我等他的回答。

「不。」他嚴正的拒絕，臉色更加陰沈。2 J* E7 G* k0 s+ U  d

「那我不走。」我也回答的很乾脆。. }' z4 p) S3 O4 `+ w
, [0 T6 _5 u* c8 @" d
他沒說話，不動。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 ^# j" c: r
我不欠神明什麼，神明也不欠我什麼。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現在
他們不該來麻煩我。
3 }( J# K" s$ e! T6 l$ R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在游移。雖然很難察覺的，他的眼神，在我的書架小心的
探索著。/ a/ g) S: ~# S
3 O! P: A) L4 H3 X  M
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他看過吧？他看過我寫的
小說。但在什麼地方看過，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
' N& N  l+ }  M
誰也沒說話。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 h7 A) Z# {" K* W8 H: X

「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我打破沈寂。/ N8 c3 K0 B$ A& O" g+ X
0 s: A; N3 D8 A9 U$ s. }
他的怒容驀然而起，恨恨的像是要吃人。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他總不會是想吃
壁紙吧？

「有必要嗎？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我觀察著他，「你需要哪些書，我化
給你。你不知道怎麼開口，託個口信，讓地基主告訴我。我雖然瘋，還懂人情事
理，何必為了幾本破書…」3 K* W/ o; a/ p; F

「沒錯，就幾本破書。」他恨恨的看著我，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比你寫
得好的人多的是…你甚至文字拙劣，交代不清，漏洞一大堆…」他豁然站起，「
但是你這種禍根子，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什麼
都可以！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自殺的人成千成百，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 a) ~* `: h( e% H; J; r
…」5 v' I0 K0 g+ N
( b( Y, E& E, a# l2 j
他越說越怒，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你！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  H1 S; C; `! H$ y
哪怕你抄電話簿，眾生也無法抗拒你，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7 e+ c7 N! l" f' I
2 V& r: |: \# q; Z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原來只是執念啊…但又怎麼樣？我就是要寫& V9 F% ^* Y. Y7 M! c8 {& H
，我就是想寫啊。即使是這種時刻，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想著怎麼
寫進小說裡，怎麼幫他開場。& L4 N- M$ B9 V" n. f. e& j
2 V8 n3 ?1 h. b* z8 f
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 ?; \$ j8 m/ a, Z6 |$ i1 Z
。0 m+ P. n& U0 K. J. o3 u

「說完了？」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你要哪一本？『應龍祠』還是『  l7 h0 w4 X; p4 U5 I& K- O
沒有邊際的故事』？」* j; I: M1 U' A" y

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看他這麼慌張，我嘆了口氣，忍住心裡的鬼笑。拿下『* Q) `- J0 B7 x& U7 a( p) Q+ i5 u
應龍祠』，我在書裡簽了名，遞給他。" b: a1 T  p6 m
: B4 k  @: r0 |8 b/ v! V  M
他緊緊的抱著書，呆了很久。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默默的消失了。8 Z1 l* o6 \9 c1 n% y
6 H! p& V& q5 D4 M& U* \/ A" S' k
其實我沒告訴他，我還滿緊張的。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我突然想到
史蒂芬金寫的小說，不禁感慨。
+ _+ h- ?* x4 v
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我是不是該高興？其實，我還比較
希望他鋸我的腿，我就剩那本了呢。: B8 G+ c6 y( @% h+ ^

二十五到七十四。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讀者啊，真是什麼樣的
人都有…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 r+ l' ]' a8 e+ e

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

其實我還滿期待的。

（第三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5^#

發表於 2007-1-30 04:29 PM | 顯示全部帖子

第四部訪客0 L. D  ]) }! [/ B& t
3 k+ T9 L  F. e* Q

「給我。」我向她伸手。# o7 H0 m! P* Z
; n' T: J$ X& L/ D; M$ d% T  P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Y% \9 O- `3 j, h4 D+ c8 z
( B6 C, K( w3 o5 a2 l6 i# o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8 D5 t! z( w9 u8 Y: c- h2 K

現在我有點懊悔了。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 z7 W, L: O) f9 R

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 e; w: f. _' C% h" N7 M6 w* k, N
？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9 q+ b1 R. |% Y, l2 F

每一天，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我不耐煩，醫護人員更不耐煩。7 n* v) c' w" e

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他們也說1 t" g% ^% k. x% @( o8 z* B
，醫院不是姚夜書的，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 M/ o5 ]0 w8 R/ \, g
% @5 b( n5 ?* m) o' [
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心情真是糟透了。
, }+ d0 M) n) A! Q# j3 }: b; Q
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畢竟危險…但是也不該有電腦、網路線…好吧，我是
自費病人。7 Q! t- K' N5 n- q/ X) o5 B
, z3 o1 @3 [- w7 Z/ c5 `
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長」出來的。
0 U% O" z' m- E6 u( I/ @* f1 G
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當被煩到一個程
度，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我完全可以諒解。

但是我那群「特別」的讀者，不能諒解。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
妙咬到舌頭，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把滿屋子的「3 S  O3 A' u1 L
讀者」趕出去，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 E7 ^, @: S$ R$ k. e* {
- v  Y8 Q4 U, T
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挨2 J0 B9 c; Z# V( p) p7 R1 ?2 t
了幾針鎮定劑，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房裡多了電話。
' Z6 r  R  }; {3 K5 E
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

這有方便的地方，也有倒楣的地方。方便是，我拿起電話筒說，「不去。」一切
都解決了。倒楣的是，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
$ q; l* @4 T* g5 a' ]+ T. E6 r
不想管，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

打完一段，我終於忍無可忍，拿起電話，陰惻惻的說，「不去。」

「哎呀，夜書。是我呢！」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 Z) D9 ^. p6 U( ]' j# i: F
  L& F7 }3 h6 h! \4 q- J9 q
我頹下肩膀，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饒了我行不行？你到醫院來作什麼
？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

但是我相信，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他，絕
對是我的天敵。
& p1 {) T' b& O. T+ X
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你別動，我馬上下去& {! {" q( u5 J" U' h; V* H4 H
…」0 `" a- T6 y0 r- u3 j  z
* K- W: s1 g" y' n
垂頭喪氣，我穿上拖鞋下樓。真糟糕的時間…傍晚的逢魔時刻。正在喧譁著領飯
盒的病人和護士，突然安靜下來。整條通道「刷∼」的讓出來。) B% r( F/ m, ?. \. S

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一路走，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退出窗外，大約
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4 D" i$ C! U1 v# S4 k

也說不定，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我的鬼氣更深了。不過我面容的陰森，卻不是, h0 i  ~3 T1 T, P
因為鬼氣的關係。/ {$ P5 d! P. b  v. x: \; y% \
; i  H" X+ X: X" |1 q; t& b
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誰讓你又來…」我的肩膀一垮。

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我毫不* l; z( l: g& j, \  V
客氣的踢桌踹椅，把他們趕到一邊去。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這個該下鍋. t: X# H, u' U, D! ]
卻還活著的活人，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 G' S( B3 H3 ~( x# p% ]' c  r! l
5 I# s1 J' F3 V, t5 d# Z: p" l
「…夜書，你的脾氣變壞了。」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

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我脾氣壞？我脾氣壞是誰害的？7 {$ X4 [1 _$ z! n' g1 D: U0 R7 \0 n

「夜書！你怎麼瘦成這樣？！」他大驚失色，過來就要摸臉，「你瘦得下巴都尖
了！」7 L+ d% s1 n. h. L, R- O2 Y

我趕緊躲開他的手，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我一公斤也沒瘦！拜託…」我沒
瘦，只是臉型改變了。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
, ^9 Z4 p5 O( I' {9 W5 B) U  n/ t
他又囉唆很久，泫然欲涕。我默默忍耐著。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
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被他這樣煩下去，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
－－煩到哭。要揍他麼，他少了一隻手臂，又哭哭啼啼的，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
。

我說過了，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那才叫做會
走路的地獄。
% ^+ ^4 j- C0 K3 j
百無聊賴，我只能東張西望，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 }& C. r/ _# d" `) s8 A  ^
7 w% e2 ?+ k7 D& U
不對。怎麼算都不對，怎麼會是四個？還有一個呢？難道他們這麼敬業，被血肉
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
5 _; i- s( k3 L1 g$ o
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5 c( {1 T4 u7 h9 m( M

「我覺得很奇怪。」他還做最後的掙扎，「夜書，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我早
就不是吳大夫了。」, s% U' m( w; W! B
  I# a9 y; m2 F3 y+ p3 X
「我不記人的名字。」很乾脆的回答他，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你不是順路來
看我？看也看到了，快走吧。」- O5 w9 i. |( \3 K" w
- D% U" X$ h0 G8 ~
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吳大夫不在，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
濃重的鬼氣了。斜眼一個個看過去，倀鬼有些畏縮。' d0 p: r" [3 C0 w: @  d! |7 b
. n7 w9 ]' [+ @5 {
我不記人的名字，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但是喚名，
就可以約束一個人。我不喜歡那樣。
9 F3 p+ s1 y) U* L' p
「徐阿明。」我用命令的口吻，「鍾曉齡呢？」

很像是雛鳥情結。我幫他們取回名字，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
) U. T/ L( t4 v/ v
「她回家了。」徐阿明低下頭。: h* r* I4 P2 {% ?9 ^

這讓我迷惑了起來。回家？就算清醒過來，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他
們陽壽未盡，又沒有人來接。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而且不能離主人（& {$ D9 e4 e* @" `$ n
哪怕是主人的屍骸）太遠。8 U$ T/ Y4 [: I

事實上，倀鬼是有些弱智的。
; z5 s" n. |1 A! W
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距離這麼遠…太不可思議了。
1 @$ w0 O% s! x0 Y3 O" K
我又問了好久，但是翻來覆去就是，「她回家了。」
" K  C1 Q, l8 l7 H% d
我有點氣餒，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無力的揮了揮手，他們默默的回去，然- C% P, j- T) s2 r+ \* G$ C
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

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
0 A8 {/ y  d1 c% S

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大家面面相覷，說3 n6 w# O( @( H7 o
沒聽過這種事情。

對。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其實不然。我很忙，要看資料消化資料
要寫作。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常常讓我有挫敗感。當寫不出來的時候" L% y/ w. o' L
，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吐出來的故
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 @7 J6 `- }* d" K1 u9 n; E' x( k

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

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 z( \) |" B! F  u8 E# ^$ w
一手資料…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
' A/ ?6 @5 q4 q
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多少都存在久了，有
些道行。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我不禁皺眉。

「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書生老鬼說了。! S9 c3 W$ r1 B8 q+ r& v
5 ]" g. ~( C9 a/ a# z
「怎麼帶？她只剩個鬼魄。」我沒好氣。
9 f  R/ U5 W" r+ x
「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但是他也承認，「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3 W5 ~# i" {- q8 a
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招魂有用，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5 E) L5 C# S$ k

小司－－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 ^$ M+ h* R1 s. [
# g+ I$ C9 ~. y
招魂。我心裡動了動。要招魂，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誰會想招她的魂呢？
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
& @1 U$ E; |5 |& f' ^/ I- h
看起來，姊妹情深。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主人發瘋
，她也不會再造罪孽。好好的供養，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9 \, d5 O4 I6 k; T7 G4 q" h- L

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到底我不是救世主，管不了那麼多事情。除非發生在我
眼皮下，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 B* S" ?4 }, y  s0 F! C

畢竟我說過，我只是小說家。. |9 E" w; v$ a

＊＊＊

吳大夫走後，我過得很稱心。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卻相當心安理得; Q, p2 _) X: n9 L9 c4 v
。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鐵氟龍的心臟、液態冰的血，既沒有仁慈，也沒有
溫柔，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下藥又重又快，毫不考慮後遺症
。滿腦子只有「當醫生賺大錢」的偉大抱負。
* \* V2 ?; B& ]; j' O5 e1 X5 d! Q1 L
我不惹麻煩，他們不理我，大家相安無事。
8 J' V' a3 r3 r8 U
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 U: ?8 B2 ]. A# c8 s
，車禍的車禍、住院的住院，這倒是滿神奇的。漸漸的，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
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 v( F4 K3 F; o7 q
異照片…. ?1 d( j+ U( \* m* S
8 M$ X' N2 c1 ?( w' t
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真是…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

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我滿腹狐疑的下樓，但是會客室空
無一人。' b& A1 ^& c+ e* c

人呢？
+ a1 n9 [: J$ H$ L) E
我等了半個小時，最後護士通知我，她有急事，走了。

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但，關我什麼事情？聳聳肩，9 G  X$ |2 K8 k: R3 S$ h
我對護士笑笑，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簌簌發抖。

後來我聽地基主說，我衝著她笑的時候，陰森森的，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
室，粲然的發出鬼火。* R. R' ]$ ~! j: {0 G' H

在這種氣氛下，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像是傳染一般，讓護士小姐逼著嗓
子慘叫，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3 I# U' X+ x9 j/ ?7 c
子上，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居然蒙此不白之冤。, V' m2 f) s( w
$ ]2 D) Z6 E# `- d- N6 ]' z. Z/ a
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我覺
得口吐白沫很醜。放鬆筋肉，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 q# p6 }$ m4 \- T# K
的聲音說，「在打鎮定劑之前，先看看外面吧。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 P9 ]- ]' c* Y5 f( ]: H1 \0 B7 w7 j6 n

在驚慌的群眾面前，越鎮定越有效果。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不、不是他
…是外面、外面…」+ K  x+ d* Y% }- ?1 }/ B4 N

我的臉瘀青了，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我早就習慣了
。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

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他的前面，一大灘血。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似乎沒
有傷口。在路燈的昏暗中，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
, e& K* A: o8 X% u: W+ w! r) G
好奇怪的痕跡。像是拖把沾著血，一路拖到大門外。1 J. T  x( B( g$ N8 }: E
; B- N) B- a0 T$ u
我還在尋思，某個大夫看到我，大喝，「看什麼看！快進去！」舉起手來作勢要( j  G4 F% V* [: F8 I
揍我。) a' R& y8 B& P+ }+ S- U

定定的望著他，大概三秒鐘吧。我咯咯笑了一聲。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特別刺2 v6 D$ |; m: \
耳。% {; Z( h* I5 P3 c4 }9 W8 E# ?# v

他嚇壞了。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
他，顫著聲音，「姚夜書，晚上冷了，快進去吧。」* S+ f  [8 q, M( M2 e  T$ q. C. x

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
+ e8 J0 b$ _, g% E
沒說什麼，我安靜的走回去。地基主冷哼一聲，「那護士救他一命。」; \" @3 J+ m9 t" p1 ?0 O) ?

「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我也冷笑，「妳知道我的性子。人鬼殊途
，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G: G  I) k' {) z
- Z8 K6 ^4 V( ~0 O" W- O. @: [) T
她張著嘴，狠狠地跺腳，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

冷著臉，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那灘黝黑的血，一直在我眼前迴繞。

1 v1 A8 h( I! V/ ?: \
拜網路之賜，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 q/ l, L, Y1 k: ~
並且開始過濾，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此外; Y% h4 m# u  ~: @
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
$ ?% I" t- z! F. v+ L
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為虎作倀」
。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還是找到一些，更有趣的是，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
找到的。! a+ n6 c2 G. n4 S$ h
0 }: T+ T2 N; s1 s" C7 Z
地基主鬧小性子，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
某些疑問。- s+ K$ S' E# g5 i8 N

整理一下，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一個下班的
醫生，碾到某樣東西，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車窗出現一8 n- O4 U" d$ Q) K1 u
隻慘白的手骨，在他的車窗上拍著，留下幾個血手印。他暈了過去。
( v% l: K7 P* Z  n% l
這個醫生的位置，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第二個犧牲者又
近了一點，這次比較尷尬，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他們的車停在路邊，也被印9 M' e$ `5 ]5 e7 x& O/ e  T# j  t$ L
了幾個手掌印，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0 p7 C( O+ C/ N. w3 _0 R  P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此一個禮拜了。這次，到了大門口。: Z6 f1 m" [" `" M! A

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小司。」
# N, O% \, P9 ~6 v: {: S1 _
他像是貓一樣，躬了起來，只差沒有發出「哈∼」的恐嚇。「幹嘛？你要幹嘛？
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 Y& S9 z2 U6 E! L  V6 D* c4 _# J
, I( w" @( S, q: p+ O2 r
沒理他的過敏，「陸判官說，我就算抄電話簿，也可以迷惑眾生。真的嗎？」( a) t) T+ G& J  X

他瞪了一會兒，氣餒下來。「…你就算讀現金帳，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你的
作品是眾生的罌粟。禍害，禍害…」# [! H+ l. `. R
9 j/ e5 b& I  ~" u0 R
嗯。我也明白我是禍害。
1 H( f3 h2 c+ X8 w" @: v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幹。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5 {; O, x. P! o' Q3 f* @
。」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 A) k2 `8 }% ~& G& I7 Z( k4 {0 g

小司張大眼睛，「…『招魂』？你…喂！你不要亂招！你要招誰出來啊？！你到1 I! Y2 J& [5 S. t& T8 y
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

我是發瘋的禍害，當然知道啊。
' l$ L& b  o0 ~
「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題黑齒。  T& a) B/ ^: {2 ^+ G
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蝮蛇蓁蓁。

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
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7 @7 I) m, I! e0 b2 y, r
歸來兮，不可以久淫些… 」

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死去無法復生、肉其白骨皆是虛幻。獻祭任何人，都沒辦3 d" s7 c8 L* M  A
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
" [* ^( c( N, g; }
「魂兮歸來。」
0 J- V* F3 k" a& S9 V
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像是呼嘯的哭泣。在虛妄的招魂中，眾鬼放聲大哭，淒1 \. j9 O# @' Z! N# [
然如暴雨的悲鳴。

交融一氣。
) |" t7 p- }; _& P& H6 M
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大叫一聲，摀著耳朵逃走了。

我念了七天，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每天都有護士辭職，整個醫院天翻地覆，
充滿鬼哭。不過哭歸哭，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倒沒有幾個。還跟我嘔氣的
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求我不要念了。
% q* l3 X: [6 Q9 |/ W
「拜託，我會哭瞎。」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
# W' y8 `- _) W+ t
睇了她一眼，在晚霞滿天的黃昏，我開始「招魂」，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然7 [# l2 T7 h7 b/ Q9 N. V4 Q
後設法躲進地底下。5 U! `" a, ]7 \$ K
2 m# g, u% ?( O+ ^# w- F. f+ t
第七天，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招魂」，然後悲泣。
啪的一聲，整個醫院突然停電，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我現在只能祈* d0 h! A$ B* v, f3 z4 ^: Q
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 P/ I* a9 Z/ H9 k( T' p
# K# \4 E$ P3 ?$ k
因為，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我可以想像，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蠕動著' G4 P, S/ p/ H' r0 i
，痛苦的膝行。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沈重的啪、啪、啪。咽喉滾著7 a' [* Q, E+ p, \4 U5 }$ [
血的呼嚕，而且越來越近。
! K1 D2 o* o$ L0 {5 h) t2 g( D
我聽見，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水滴聲。嗆咳。拖著沈重，慢慢接近我的門。& h1 [/ p9 |) E2 p) V$ }% [7 Y

蹦。房門重重的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5 ~( Q! M8 F- M2 U7 o0 j, m
猛烈的力道。蹦。3 p5 m4 f# s, l+ L. Q

天，完全的暗下來了。黑得如此迅速，如此不自然。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
，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
2 s& N3 I9 \/ o% C. P4 b# W2 n
蹦！又是一下撞擊，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我並沒有鎖門，只要壓下門把，應該
就可以進來。但是外面的「人」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 |+ P/ S4 W+ w! ~$ T

第三次。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無聲的、無聲的憤怒。

我打開門。! i0 t6 K, r% R3 @7 R) |8 Y
; k; V% x3 I, d6 n
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被撲倒在地。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所以銳利的牙齒只$ _5 J' z  ]( b, n8 `8 P/ ~
咬住我的前臂，並沒有撕開頸動脈。# p( h* n$ i) Y6 Y0 ^* h
3 n7 @. p& |, ]% C: ^$ g* K
「鍾曉齡，不要動。」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我為妳說一個故事。」( N, B; ~# V1 A' o6 z
7 Q: d4 ]& V% b5 ]. h/ v

她僵住很久很久，茫然的抬起臉，鬆開了我的手臂。

肉其白骨。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她還沒長出皮膚，薄薄- ]1 A- k- a; \  O2 Z4 S- ]/ `4 ]) K
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 T: Z, _* K1 L- k9 T& X9 e
像是隨時會掉出來。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當然，也沒有嘴唇。兩排森森的牙
齒露出來，沒辦法停止的唾液，滴得下巴混著血，一片溼漉漉。1 ?! K3 R3 _- h* a) E5 V4 T. ?
$ a  i3 B' U2 [8 V3 @. E
但是她的咽喉，一片空空盪盪，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
+ [+ @8 ^/ B  p( w  z
我拉過椅子坐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這可憐的孩子滿. a7 z, j. x' E5 Y. x
眼畏怯，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十指不全，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身上狼狽的
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

她在哭。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因為她
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

極其可怕恐怖，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她將血肉( Z' I) F+ S7 @4 Q
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無聲的啜泣。
, f* n( ^; {4 C/ L& a) ~" m
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回到自己身邊。這種願望無法責備。但是對於一個被吃
掉的倀鬼來說…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 q' B  C8 R7 A+ w

被吃掉的地方，是永遠長不回來的。所以她的咽喉、股肉、後背、臉皮和雙耳，2 l0 R7 {/ A/ }" ^
還有內臟…都長不回來。

生前的她，一定是很美麗的吧。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 g. w' N) {: s0 w
麗的。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活生生的。
5 g! j0 D2 ~7 v# g
我，覺得很痛苦。因為心靈破碎過，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這種
衝擊這樣直接迅速，奪走了我的聲音。

「…我為妳說個故事，鍾曉齡。」聲音破碎而嘶啞，「等說完這個故事，妳的苦7 }2 w' ]1 D1 j* v- ]5 Q
難就會結束。」

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6 N! r0 z4 r  O. x
最後發現浮生如夢，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回到海中。  z' ~4 V; k  W' C4 k

「她說，『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我變得不一樣，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
的模樣？』
1 Y4 T- @) s, s9 ?, l
他說，『我會記得妳。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記得妳非常美麗…所有生命的本身$ ~7 E* b* R1 e. s3 ~( P6 I$ a$ l
，就是美麗的。』: p3 W. p, ]! Z0 p4 h
) J* Y; x; s* ]7 w% U; n" \' `
她微笑，整個臉如許燦爛，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3 |# L/ J" z' |  O& J: g! \! u
/ D! H; `( K1 J- m$ n* @% q, v# T
我停住，試著掩飾哽咽。
; ?8 U5 P/ s) i! H' L, ]
「『我覺得想睡了。可以借我手絹嗎？我失去眼瞼，沒辦法閉上。』一條手絹覆: [1 F' [9 J8 }' D  ?4 A8 a) o
在她的眼睛上，透著薄薄的雪白，她望著陽光。
9 C. J; P* o+ z
『答應我，不要悲傷。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4 Z0 @4 K8 M' x7 X
『陽光好美啊…』0 S2 g  F3 y/ B7 C- e

她展開新的旅程，向大海游去。蛻下的軀殼，粉碎而雪白。」

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片刻，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粉碎成雪白
的骨灰。

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我哭不出來。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
; A% N4 z2 k- v$ b% P7 {% c
6 ]& P* g, G; K: P' r4 A  c
, |/ p0 c0 L; u3 \
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因為她無法行走。悶悶的，面牆躺著。( j7 d8 p" m! V1 y
7 v' v5 |0 A5 G+ |
沒錯，我性格軟弱。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不想扛這些痛苦。我害怕雨天，厭  P2 h7 O2 a; {: m  D
恨陰霾。喜愛陽光，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 e3 Q5 p$ R" s4 M
3 x' {( u( |) J* X
從任何方面思考，我都沒辦法釋懷。為惡者已經在贖罪，任何人都沒有錯…我不
是鍾曉齡的誰，我甚至不認識她。

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又添上憂鬱. Q& R6 _) p  h0 h  V+ J% D5 B
症。9 C$ q, E6 Q/ S: c3 }8 B  T& ~
" s  l) f2 I+ j& w  _- G
「你再不吃飯…」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吳大夫…」) P: O; M/ t4 _2 y
0 B4 n1 r! O4 s0 C; i
怨毒的望她一眼，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別添亂了，我這種惡劣的心境，不需
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 c, P* D; N5 i+ p* V( V3 ?5 d$ Z. `
。

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我只能寫，然後等待。

等待的人，卻七天後才來。

看到她，我卻沒有吃驚。即使她整張臉、雙手都包著紗布，我也不訝異。之前我# m. U3 n, W! g1 Y+ N  m' ^
已經問過小司，返魂術很兇險，就算成功，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九成會變成怪
物。
3 m, P6 n, @' a
她付出很大的代價。

不再泰然自若，她慌張的雙手發抖。「…她在你這兒吧？」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
，她不會來找我的。7 Z1 q# t: F, m$ y
5 u; N5 s, v4 o: g
「對。」我咯咯的笑，陰鬱的看著她。面對她，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
  n3 i! d8 f% R$ E% O2 I
「請把她還給我。」她的聲音軟弱下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沒有親人了…
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不應該是她…她什麼也沒有做…」她哭了，眼
淚浸溼了紗布，乾涸的血透出來。! y" p+ M0 }# }" U

「我拒絕。」覺得疲倦而麻木。其實我該提起精神，因為地基主說過，我疲倦麻" ^# d% {* f1 r* ~7 X! N
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也不問妳的職業。因為我不想
聽妳說謊。」7 Y$ x, ^+ g; c# ]' H' `6 E8 b5 T% S

她倒抽一口氣，結了個手印。我的心沈了沈。討厭這種預感，討厭這種從時空閱/ ^, q/ U9 l! |, Q7 v
讀歷史的能力。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

沈默這樣難堪，我覺得很悲哀。. i: [$ c' u8 X: j
# ?9 Q3 n" h0 D9 C
「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聲音帶著嗚咽，「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要/ f1 x/ r: R9 A: [' k
養活妹妹…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報應？這就是報應？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
是上輩子的報應？那你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 R+ x. P" J4 d5 f
「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每一條都該死的重。」
; r! d! l1 |$ e- A3 V9 d
然後又是沈默，窒息一樣的沈默。
- }% H5 [8 b+ A2 l7 `1 K
「給我。」我向她伸手。, P! H* U' \0 x( z4 T
. D) D. ^6 D  k9 D+ a9 }1 S
「…不。」她痛苦莫名，「我什麼都沒有了…」# H9 N9 g0 h9 S3 }- T. j$ t9 O

「她沒辦法走。」我嘆口氣，「她少了腳踝骨。」, t9 l  k6 _5 A' G

她突然爆發了，「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你為4 e/ g+ o$ a1 a* m
什麼要阻止我？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七七內只要她吃了『虎』，就可以完全復& G0 ^3 b2 ]" B) Q/ q& }& x3 F
活！你為什麼要阻止我？！」/ e* v; B/ B% Q$ D

「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我低低的說。其實我懷疑這不是
我的聲音。這樣冰涼、陰冷，像是蛇爬過了肩膀，蜿蜒在胸口。「不能走，她只
能用爬的。」/ x& c+ ^$ m, w; j

艱苦的，從遙遠的家裡，爬過半個城市，爬到這個醫院。連哭聲都發不出來，流
著淚，一步步的爬。

「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 e( {. c: B! U- S
有？妳要無罪的她，再去沾染罪孽？」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1 C3 E0 p7 \! e! r3 y
6 W4 a) p" `" l# L2 G
「妳真的愛她嗎？」

撕裂而絕望的哭喊，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聲嘶力竭的，無言的控訴。握! F5 a7 O! s3 j$ H# e) [. `
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她痛苦得幾乎死去。5 T# T1 V  r1 D: L  b

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
- C8 ~6 `) a, S
「你搶走我妹妹，庇護那個兇手！」她猙獰的扯下紗布，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 K4 E3 `& g, Z+ U5 X% {! t( a
像是一道道爪痕，「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u9 y+ P  D5 F" d
望了她一會兒，陰暗中，我輕輕笑了。「隨便妳。」* z6 D2 \! t, n2 _; f$ a1 ]

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被醫護人員拖住。遠遠的看，她像是夜叉。我知道夜叉的: t4 [7 e. I) n  c# E
復仇心很強烈，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8 S; z; @: C. [1 L9 z: y! }6 l
1 c# d3 f& d$ C8 r, x# `- B4 S/ m
儘管來。
) C2 F  a' H( ]$ }. b" A
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對不起。她太寂寞
，寂寞會引發瘋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
; x+ }3 o/ |+ O, f( `
我什麼能力也沒有，對不起。! N  \, Q, x& d) w4 |" X- k4 n6 s. q

抱著那罐骨灰，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在沙灘上奔跑
，一切完整，跟風一樣自由。" ]+ I, E! r1 |$ q0 q
. B+ q( ^* c! ^% K; E
能夠給妳的，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一切都是虛妄。或許這樣最好吧，一個瘋子
的夢境。直到妳的陽壽盡了，有人來接妳為止。
" S/ m5 s+ X* f( I
這世界，這樣痛苦，也這樣的歡欣。
3 B- i' S, X& c+ o- ^; Q; {# Q
) |0 }; ~7 U1 g+ J
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 R) l6 W; O. s$ U& U
2 X: Y+ t' P0 w8 x& b) o: h
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
: W; g+ D( M& V9 \
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聲明我不見任何人，所以不要隨便來4 k- O& C( S" W3 {% K: \
醫院找我。但是，我是說，但是。( l& A$ I$ s+ |+ Y) J3 f) [

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說不定，我會私下和你談談。

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當1 C0 U. E& {" D
然有更多的謾罵，更多的諷刺，更多的指責…「妖言惑眾」。
/ ]- ~6 A8 u+ |% C; d
不重要。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偶爾，非常偶爾的，我會/ F8 y  p% A7 u% ]" N
請他們來找我。/ F  d. E, t  M& Z  ^

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也: ?& s& Z, r+ i
因此，我認識了一些人，還有非人。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不過我答應要
保密的。  N& b+ W% i5 R) W
$ P" S( L+ H# h$ A5 |1 Z( V
這樣有什麼好處？其實完全沒有。我幫了他們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9 y+ }0 M% {0 w- x7 T

我只是認真的，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撞
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
…
& o9 r; z! X0 G6 q7 C) t& e
仔細想過，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剛好大家都能接受
。雖然見過我以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我也不懂，大家都很平和的
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
; n0 M2 t, {5 [% N2 N- X% H+ \! f
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這個妖當然是我），和想為
我退魔的牧師（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他們很倒楣的中招，成了我的讀
者。
0 Y3 ]$ h8 G8 O: ]8 @
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和無法拘束的自由。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 I5 }' G! X1 q0 a' C: Z1 I

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
2 @4 e! o  p9 j+ P" R' S
4 y4 ?- h# _, g# O+ E' g3 ]
「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我酒量實在很差勁。8 c6 a7 G( {- Q& ~& O/ _
! e+ c( o7 m4 z& w4 @) K
「我會把你們趕出去，還會摔電腦，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甚至要偷溜出去的
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好讓我出去逛大街。」其實我已經半醉了。
2 o3 K9 s$ H+ q0 m9 M6 b
「嘿嘿。」老鬼喝了一口酒，「你對大夥兒都好，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7 \, ]9 ^/ I1 r; g# G! t

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老鬼老鬼，真是老成精。「你們是讀者，不是朋友。」4 s; b4 @. {; z  |) c
6 k8 L: r/ p) F9 G
「讀者不可以當朋友？」他的語氣很不滿。

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其實，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在心還很軟，神智
清明，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
( M/ ]( ]; `+ I  T, M
「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發生過一件事。」
  I, V1 C- i3 }( M$ v6 a0 o5 }. \2 J- t
十六？十七？我忘記了。我開始狂熱的寫，開始有讀者，互動的很親密。血氣方
剛的少年，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怒不可遏，寫了一  b2 Q6 T4 J; C
篇抱怨文。/ v  q" S! C9 j$ L! z5 h7 _0 ]) \
4 M# x$ A; ~- b: r2 V& Z5 ~+ E$ D
第二天，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應該說，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整個主機
都毀掉了。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

年紀輕，只會橫衝直撞。出版社是不好，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我在網站口誅
筆伐，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
# u" O- \& ]; L( J
再一次，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跑去出版
社吵鬧，還跟員工衝突，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腦震盪。" ~/ M+ P8 O$ q

「那時候，我好害怕。」可能是酒醉，我的聲音這樣軟弱，「他們為什麼要為了& D2 Q& h" S; A8 @, Q
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幸好那女孩沒事…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3 {( g  X. @) ]

其實，我一直都很害怕。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
的人？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我最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空洞
，我知道，我知道…( `- f& f9 Q# Q+ ~# v; s' R
( E; P/ t+ g# K1 e
我只會寫而已，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B/ h4 W. d4 R7 D( Z1 \

醉到昏睡過去，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為什麼，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 q) @& H- @3 k7 H7 d) [  M
. I  w, k% }( N% Z
因為我害怕。

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我3 ]1 W; W4 _4 N  V$ o
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甚至上過床。我還是，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
  n& H  A( |* a. V) L
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 u0 E* S+ K& {" M; x
麼…) }; v3 Q7 r% V. [, a( i" ~

我退卻，然後下沈。越退越深，越退越深…直到離群索居，不再說話為止。: T* {- z" @4 O* N; o

並不恨，並不恨那個女鬼，真的。沒有她的糾纏，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只是她/ u% v, P6 o3 [) ^/ f( V
的出現，讓時程加快而已。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7 P  N" _3 F0 I. ?, r6 R
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狂著想要取材，想要寫2 W) [$ C5 G9 m2 d6 R% E, P
，想要寫…
+ `/ @  Z  j' d  f/ A: N( F) `% _
也說不定，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 y& b# ?; `$ \' Z9 P
4 l; z+ T) E7 }3 v; Q1 _2 R2 c: h
誰也不恨，誰也不怨。這一切都是必然的，必然的。
: S2 V2 t& P- H9 @; [7 @! r1 R: c3 P
昏睡的深淵好深，深到看不到底。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我在沈、沈、沈。
6 V) s3 H( ?1 q4 S- O2 u
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咯咯咯咯。
2 o. H3 t& {2 [- ], K3 u4 _& g
沒有，讀者沒有讓我受傷。或者說，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
，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封印起來。
! ?: h& y) }" H* y
但是夠了。我取材取夠了。現在讀者對我來說，是善良的陌生人，不要再進一步  \, `6 \- F  e# }  L2 I
了。他們傷害我的時候，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 h* f  F. a7 M

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沒有人是真的自由。

＊＊＊

醒來我頭痛欲裂，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老鬼涼涼的看我，嘿嘿的笑。% a$ J4 W; P' v$ u$ s. ]

「說倒是沒說什麼，」他哈哈大笑，「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9 R4 c2 `! U6 W6 W9 e4 }, L9 ?
5 E# {! d8 p  N1 ~% G
「…真的嗎？」我大吃一驚。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地基' i# l0 X8 A2 F! q
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
! e" b" q4 p. p0 o* Y
我真沒說什麼？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4 z  m- P2 _# S; r! O
0 l4 _% E0 V' C. V. |7 |+ M. c6 G
「剛你有訪客。」地基主咳嗽一聲，「護士不敢叫醒你，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
。」
+ ^1 f/ |& }% Z  c; p! Z4 o
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打開來，「重度精神分裂」。

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我的過去，這樣子蓋棺論定了2 h6 W6 C5 j) q9 h  [  O. N) E+ S/ i
。0 `# }( ^7 S$ H/ m4 @
6 J: p3 K! j+ M' {4 e
翻著那本小冊子，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咯咯咯咯…: H( L! o0 x' q6 {

（第四部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bluejamie

版主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Rank: 6

UID: 12091
帖子: 23873
精華: 15
積分: 65744
蘋果幣: 939758 金幣
蘋果存款: 2804361 存幣
閱讀權限: 100
性別: 女
來自: 凌度の空間
在線時間: 2844 小時
註冊時間: 2006-8-6
最後登錄: 2019-4-17

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

6^#

發表於 2007-1-30 04:30 PM | 顯示全部帖子

第五部回家% u, I$ k. K) x  Q4 G7 q
1 Y7 ]& X( B4 ~
$ H5 }8 {5 L1 X" [/ D  z) i
4 c6 k- h- I! C: I6 b0 D, f' _$ O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a2 u" E) o; [0 L) t  \
4 `0 g5 @. {0 _; V: A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3 Y+ J* x1 M* V6 h

仔細看了幾遍，我拿下眼鏡擦一擦，又仔細看了看。唔。, x# A6 D! _( x8 S
" q3 K3 B% y# P7 `+ I* p# s, G! r
今天的陽光很美好，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一陣陣的嘩笑。是個適合
出門的好天氣。

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若不是我大吼大
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狼狽的只穿條短褲，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 c# D2 n- |8 Q7 r1 T  u
扔了。$ d1 `1 D4 {: J+ b1 k% f$ G: k

地基主被我嚇哭，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眼睛噴著鬼火。這根本是鬼扯…只是$ ~" v8 |4 u7 U; F8 K! N. n3 x
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不幹了。, V% \1 N1 l. z# l; d, [# e7 x5 k
* C1 L  k; k( I) o" m! T
這到底是醫院…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 c; x$ y* g& o1 c6 j5 t
就是三重苦，有眼無視、有耳無聞、有口無言。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 l! w* J( O: t9 l0 \' G
也不會知道。

天氣很好。很適合出門。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
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叫他從我的版稅扣# \' }2 y. c: u6 u
。

他糊塗了，我也糊塗了。) W2 i- i; e' R$ {) @) Z1 v

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
4 D2 p/ g- i  q7 |
列了一下，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我自己* ~0 Y9 S  T* [2 x' m  r% l
去辦好了。6 I1 v' D) R: L! Z6 d

「小司。」

他嘩的往牆上一貼。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所以修煉還不7 o8 l0 k/ c$ _% L3 Y6 C7 g7 c
夠，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他無處可去，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5 \6 Q& @) u# [
形的地方留下來，多晒點陽光，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
4 H% P& X) G, L) b/ s3 X
「別、別過來！」他拼命搖手，「我告訴你喔，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你不要過
來，不要過來！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媽的，你真是人嗎？為什麼你的6 r  p+ n: z0 ^$ E1 x! V
鬼氣比我重啊～救命啊～」: E  Q) f' p, W* W& p$ z
5 x( k8 ^' `( Q. A# T
我蹲在他面前，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有些許悲傷。被陰差這麼講，真是…

「好吧，我不過去。」定定的望著他，「你變成我的樣子，我要出門。」5 P& m; g6 v; t( s+ p2 B
# d8 o/ }! W- U- E; c8 \
「…不要！」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你出去幹什麼？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5 f. x( `; |* @
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

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 X1 D, f( X! Y" z2 |7 M! \" Q

「變成我的樣子，你可以用我的電腦，還有網路線。」

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有錢能使
鬼推磨」好像可以改成「有電腦能使鬼推磨」…2 N& X0 m1 X) ~: {
! M  {/ n2 g9 T5 |3 r) h
換上簡單的衣服，我出了醫院，招了計程車。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 H: @! d$ W$ F4 m) z& n! d7 @
撒了一把冥紙，加速逃逸。/ L, v$ E! n! H( M
: {$ C  y5 ], H: G& R
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球鞋。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 l" }2 @" t2 h
，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
! ^( o* z* |% B. I
正在冥想時，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
，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 ^8 s* |" ^1 |( r3 v- b( R2 h
6 J, M! v4 v& q1 s
「對不起對不起…」他再三道歉，還下車開車門，「真的很抱歉，大白天的，把
你誤認成…」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那個。」9 {; [9 Z! ~3 x* s' B5 j

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我坐進後座，「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 ^  k; i, C( k
* W5 U6 ]9 W7 K- I( I
「唉，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他發著牢騷，「昨天七月十五，我們天天路上跑) O. f! N( g( t4 }' Z- u4 ^
，什麼怪事沒有？帶一些也比較安心…」9 c4 Y: h7 a" b3 y* P) O% D& W

「哦。」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咯咯咯咯。1 {' B( Z9 B# H6 a! x% [; d5 t
8 i2 [5 u# E8 S) y, x+ |
「冷氣開太大了？」司機撫著手臂，將冷氣關小一點，「怎麼越來越冷…」0 f! Q% Y/ e; s" W5 r
: S7 h6 n% {9 g7 }
等到了目的地，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逃命似的呼嘯而去。

…大概會感冒幾天吧？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 I; V# k# u5 l, k# }3 T
$ j5 B) W0 w$ H: d5 Y4 T
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編輯差點被水嗆死。我猜他是想叫醫生
吧，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為了要命的稿
，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我還偷偷地抄筆記。
* Q! e" _& L6 ^1 x2 H3 Y- e3 f# o
「不是我要用的。」淡淡的說，「我要安置一個孩子。」
7 A: s9 r+ p5 i/ h4 ?0 S% r
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 G: Y* V. P6 B7 p1 P; k0 g
3 ~- r$ n1 g) L- N1 s3 T
到了靈骨塔，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親自抱著她，放進去。可憐，什麼都沒有
了，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到這種地步，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2 B+ `3 F  m5 ]& P% |
2 V; E0 ?0 \# s/ |/ h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0 f; Q# G9 n# N

突然滿感慨的。

0 Q# x  ]8 c4 `' L
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
一個。

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正確的說法是，「風邪」。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
。

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我買了想買的書，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不是假日，街
道空曠。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婉拒了優雅的廳內，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
台。

「…但是，裡面有冷氣…」服務生大為訝異，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硬要待在室: i/ r+ ^7 t, s
外的客人頗奇怪吧？. }* A& X* s/ q4 k- @/ E0 n
" M/ C7 z+ u. p1 ]
「我抽煙。」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服務生才恍然大悟，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
。6 X5 @+ k8 J- Q+ U1 ]

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對別人來說，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但是對我這: L; z7 r: {- J1 ?% i) V
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 N7 B1 G+ I) s" l  c7 s$ G  g

而且，海風這樣的清新，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真的是一大享受。

喝著咖啡，閱讀「龍槍傳奇」，安靜的午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吹著口哨。沈
浸在閱讀中，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無視、無聞、無言。零零落落的客人，& a$ H3 t' C; i8 H
有人進來有人出去，我完全沒有察覺。
& D7 h; F+ I) I( A
「你…你是夜書吧？」驚喜交織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顫抖。7 L- o. `: s1 @9 G/ R# z) l+ A. `" l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才茫然的抬起頭。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坐
了下來。「你…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減完變成帥哥了！
」

我還沒有完全清醒，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很可愛，很甜，個子小小的，# i3 P# u4 n/ \0 c! E
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

不過是過去了。現在想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
$ g. K  ^/ Y9 M( T5 C- V
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時間很短。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但是現在我卻想
不起她的名字。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有點不悅－－打擾我看書。

「嗨。」我淡淡的笑，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不禁苦笑了一下。長久的厭食和
鬼氣的侵蝕，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自己覺得不男不女，卻可以吸引世人的: y  K' ]  _6 W0 o, q$ q
眼光。) K6 K  s, v) T0 g9 {9 o' K
- p; {) c* F3 R1 L6 u
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 z  ~6 D& M% W9 \7 k" R

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微胖的模樣，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 o2 p% l9 D# p& `+ [, V

「我就說嘛，網站的消息不可靠！」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都是亂講的！
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我就說哪有可能？我可是很了解你的…」

「是真的。」我漠然的說，低頭翻書頁。

她尷尬的住嘴，小心翼翼的打量我。「…夜書，是我害你的嗎？…」

抬頭看她，除了懊惱內疚外，還有一點點竊喜。真是無言。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
瘋，大概是種光榮？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
/ P! k* i# N+ u
我相信她愛過我，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
3 T8 O9 F1 {) c+ V: S' `, _* V
「不是。」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
% S: B3 {6 L1 A7 T! V, s" @
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 ?; I3 _. H0 L1 Y/ Q% Y
點。「那…你的故事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有…陰陽眼？」$ V- t* f- R5 Q: j9 G$ T
2 b- }2 ^' J6 ~( v( H* X- c# [
無聲的嘆口氣。就算怕，也覺得刺激。摀著眼睛看恐怖片，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
聽鬼故事。她怕我，但也覺得很特別。

越危險越有趣，這樣嗎？
5 s4 ~& P6 a( r% G& v3 G
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整個人僵硬了。: R7 o6 r) B: f0 v; d) s* U% ]
! t/ W6 o! C3 \4 z3 }) [: i- g# [
「有什麼？你看到了什麼？」她尖聲叫起來。
3 p  J$ w- `4 z
「什麼也沒有。」我的目光回到書頁。' K/ e7 `: H5 l% z" S* g; w1 e9 |

「不！你一定看到什麼？！」她拼命抖，「是不是有什麼…有什麼纏著我？」

「沒有。」我抬頭望望天空，有點雲了，陽光弱了些。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
，「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

她跳了起來，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

…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需要這麼害怕？
, [( U( ]- y4 H% y9 j" V
看完了那本書，雲多了起來，看看錶，快三點了。再拖下去不是辦法，還是去赴  s/ X' X# `$ _% V2 V
約吧。結了帳走出大門，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 [( g& H# t: e0 Z  F
% q3 w% x9 B' Y
她滿臉的害怕，緊緊的握著裙子，「請、請問…你真的有陰陽眼嗎？」

回眼看她，她抖得更厲害。我相信她是害怕的，不管我裝得多正常，但是我也沒
辦法把鬼氣收乾淨。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靠近我都會覺得冷
。
% Y3 l, a3 o7 j0 n) i0 ^* K: G  N
「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偷聽。」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只是我真的不知道7 ?7 J- W; b1 p- n
，不知道該跟誰求救…我沒有發瘋，請你相信我…」
4 z. |8 v, w1 k: H( J1 Z
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嚴重到求助無門，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
, c% g4 M$ D0 d# Q' m6 Y: U8 L, X9 r; t
「妳的眼睛沒有狂氣。」我沒有笑，這是地基主的建議。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
友善，「有什麼困擾呢？」7 y5 z7 U7 }& p- u
0 [4 T7 X& ?  T: C9 x6 ~) }
她明顯鬆了口氣，「請問、請問…真的有…」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嗚咽，「真的. e) h& X9 Z- g2 C
有嬰靈嗎…？」: r$ z" c1 l" z2 W2 A8 O/ q( x( H  A4 ~
5 u2 j% V0 o( R
我皺起眉，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

* }7 d0 j( b& H+ p
「沒有嬰靈這種東西。」我很誠實的回答她，「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還算
是新名詞呢。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我是說，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師父一定- ?% n: a7 z" c7 e8 Q8 V# X
會笑的。」
7 ^+ t7 x% F8 I0 j' H8 M
她似信不信的，滿臉恐懼，「但是但是…我、我…」她哭了起來，聲音是那樣的
心碎。壓抑著，不敢哭出聲音，充滿愧疚和痛苦。8 @7 l- _& @. y
+ s9 L  P3 |9 P1 [
我說過，我的心靈滿是縫隙，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我很怕這樣的感染，
但好像來不及了。當她叫住我，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就已經來不及了。
0 B# k  N' W' `( O
「我問妳，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我的聲
音變得細軟，顯得很陌生。7 S0 l2 p# O9 N* {5 W4 M' H
, r8 J6 M7 m- M3 v) k: t, K
她愣愣的看著我。4 q1 C, h9 N% Q0 a6 A) L3 e  M

「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為什麼要那麼倒楣，綁在妳身邊作祟呢？當然是早早的
投胎轉世了…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就算有，妳的罪也只有一半。讓妳懷孕的男
人哪裡去了？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像是周邊蒙著迷霧，神智清明
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

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被經濟和生活壓垮，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畏0 C* y: R- T! U7 m9 t# {
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卻毫不在意的笞打、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這是什麼1 Q3 ]9 Z, n  A4 W# G: ^
道理？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讓他去已經準備好、成熟的家庭，不要製造更
多無辜的幼小亡靈。

或者是長大起來，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1 A1 O! O; U) |4 T3 U) r

我的頭好痛、好痛好痛…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 O; W! R- i) \5 J! @
去。+ T( i/ X; s: Q# e
" i; ?6 R4 s( j, D
「他在哪裡？」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他在哪
裡？！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他在哪裡？！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  G, E+ S; e" ?) v$ d
生育嗎？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不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
、傷害過妳！妳怎麼可以怕他？妳怎麼可以污蔑…」
( m1 q( s- O. b, l1 R( U
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殺掉他，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 Y, `' W9 d* G

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出現了烏黑的
爪痕。
* W( E* ~  \) ^/ G/ K( x0 Q% N2 t1 K
原來是這麼回事。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沒有唆使她去殺人。語言有著特別的
力量不是嗎？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但也有一定的影響。( V: S+ N, _9 D! O
, u3 z. y6 f. c; @( D- E
「妳都讓陰差帶走了，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走開吧…」我喃喃著，頭痛和3 O4 Y# b! j# v
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3 m" _2 D5 i- |: |% v
像是被蠱惑的女孩，呆呆的望著我。她沒喊痛，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 M4 R0 O8 \4 e1 e: A  C
/ l0 [& j0 i8 U8 y
「沒有嬰靈。」我找回自己的聲音，柔和的，「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 M# D9 u9 L3 |) \) [9 M) S$ z
。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別再這樣了。至; e5 v' w) O2 z6 R; Y! c
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忘了他吧。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會認真的去防護
，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6 m) \! `! ~. g  O/ [" b

我鬆開她的手，她像是大夢初醒。「我覺得…突然很輕鬆。」她笑著，雖然還在
流淚，「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

「一定會的。」我肯定。

我知道一定會的，因為她腳邊的黑影，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這就是多管閒事
的下場。仔細的看著他，我知道，這是很古老的妖怪，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 g* w  r0 p% E& H* t* Z
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將女性的生氣吸乾，病亡而死。- R8 R3 u7 N$ S+ b9 B  @; d

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只有這種小妖物，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驚嚇著女人
，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

不過，我是男人。他們想要啃噬我，得花相當的力氣。

很想說故事給他們，讓他們離開。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 G9 }- M  t8 U: j5 E7 {
。6 m/ Y5 x3 H+ ]* Z5 f  N* C

四點多了，太陽快要下山了。我得趕緊去赴約，然後回醫院。不然滿是縫隙的心' n, Y4 x9 t4 Y4 P: p" Q
靈，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

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黑暗造成4 C- t" l/ n1 z; r
的創傷，是永遠不會痊癒的。9 x  V* U% Y- }- M
- N$ F& S2 ~; i6 ]' }
走進捷運的瞬間，我發現，我迷路了。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但是一個人也+ @1 E9 j2 Y% X4 [0 W5 }/ R" f$ w
沒有。
3 V0 i& ~+ Q$ ?
我沒說什麼話，魍魎依舊如影隨形。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一隻手拍了拍我的2 {2 j' E! s& A; g2 B
肩膀，我卻沒有轉頭。: f" v) S, ]. `5 [  `

「哎，怎麼這麼無情？」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抱著我的胳臂，「你也是去9 p! b, N) Y# n1 Q
聽演唱會的吧？」她仔細看了看我，驚喜起來，「你是姚夜書！我看過你書裡面
的照片！」
0 w8 x4 b! S5 o* n# x) s5 }
我想說話，魍魎突然發出「哇哇」的嬰兒啼聲，我的聲音，被鎖住了。唯一的武
器就這樣被剝奪。
" P* ^* x7 ~* w+ d" |  [1 B
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她很年輕，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留著一頭很長的頭0 O9 e8 K. a6 D; l; ^- K% r
髮，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6 N7 K. |4 S# M0 A: L

「我也很崇拜你呢！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她嬌笑，「當然我更喜歡他…, ~* D# |- l, y* q* }
他唱得好棒，我愛死他了！每一場的簽名會、見面會，我都有去喔！他好帥好帥
…」
4 G* Y; `. J9 N: R
她喋喋不休的說著，神采飛揚的。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 T5 E% o0 l7 n% v9 e1 U' P
充塞在整個地下道，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
9 N5 s* B1 C% M$ j+ }2 `
「他是誰？」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 X4 i, ~6 l( z1 L% d

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我們兩個人站定，她努力回憶/ ]% e% F) P; ~' Q6 `& [7 ^
著，而我，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失去了我的聲音。
7 ?/ o* V5 J# {" C" e8 |

如潮水的人群中，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不時被推擠著，身不由己的往前走% a0 O9 D2 M( A4 T0 p3 ]7 C
。
0 J8 Z; u7 R: Y7 Z! E( X( o5 V/ C: N
「他是誰呢？」女孩喃喃自語，「他是誰呢…真奇怪，我那麼喜歡他，現在我卻9 N1 a$ y* N$ c* h  N2 h* e6 _
想不起來。我好喜歡他啊，每天都聽著他的歌，看他演的電視劇，房間貼滿他的$ b; E8 @) _$ ~
海報…」
; r+ s+ j$ L5 S' E3 V
像是想起什麼，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你聽，他唱的歌…」她很慷慨的分了一* r+ ~+ \/ T  L$ e8 _
個耳機給我，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 Y9 r& y! }! W) z: L- M9 F

「奇怪，為什麼壞了呢？」她很苦惱，「我好喜歡他…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
起，甚至和他結婚呢。為什麼我記得你，卻不記得他？」
, ]$ h5 Z; e, F, }
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現在我只希望，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但是那隻魍
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望著我，「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所以才想不起他的' K3 Y. S" @& T  R. s' g6 m6 U, f/ B
名字？」
5 O+ n5 A9 P3 c
不是的。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每個時代都有偶像，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3 b/ D5 L' y$ U8 ]6 }
少女。我覺得，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策劃的，是叫做「命運」
的詭笑者。! g7 x3 n" |% B/ J/ E
6 P3 z. N. D" g
在鬼門開的第二天，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
的偶像，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因為死亡的洗禮，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0 n6 N" G0 Y3 w
/ O; i5 S% z- o& f1 W
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遺忘也是應該的。

人潮開始騷動，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我依舊被鎖住聲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魍魎陰惻惻的「哇哇」兩聲，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一起
盯著我。

「是你吧？事實上，我們在找的，就是你吧？」女孩滿臉夢幻，牢牢的看著我。8 }* S, ?4 ?  D" l: B! K! t8 c- |+ y
) y  z& n5 C1 F, j- t
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鬼。) P3 U* M$ C5 }1 r4 k5 u' `" B3 W
# U( x+ s2 P, s! X! A! t. z+ B
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連呼救都不能。迷霧又來了，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
，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那種寒冷到" r: b/ z* t0 K  t0 k" e; ~2 P% s
極致的痛苦，像是火燒一樣，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吞噬，互相撕打。0 G5 W" A0 V, x  ^% L! o

這樣痛、這樣的難受，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0 N" w5 [% }' E8 b5 R; h
面，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幽藍蕩漾。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2 ?, W% {' M% |1 t4 U" q5 h

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將活泥鰍和豆腐放! I3 X+ y+ J7 t0 Y5 B3 R& ^  O
在一起蒸煮，因為越來越熱，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這還有個好聽的名: x; x3 U8 Q, Y4 z6 D8 j
字，叫做「草船借箭」。
% m8 v" J, [/ A9 f
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

說不定，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
境。但是今天…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6 {  r* j4 N; k' P$ w3 h

今天可是，可是我媽媽的忌日。姊姊趁著爸爸出門，要我五點半的時候，回去替
媽媽上香。2 @/ X5 w  j7 T" q5 |) e' ~
$ m- @( f2 E( y4 v, Y8 c8 L/ W3 P8 {
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我還是希望可以，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

「媽媽…」我喊了出來，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還沒來得及逃離，已經四
分五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2 {' P; O/ p9 O

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像是鋼青色的煙火8 z. L' S0 h4 |4 B6 i# ^
。: G' ?2 j. u% v+ f- v8 e8 E
: {1 T- D3 F( Q5 U5 l% I
「姚小哥，你還好吧？」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 C& z& C/ `* L: B6 T+ q
嗎？# }- d& o# I1 w2 h# \5 r5 |

我還活著。咳了很久，一陣陣的發虛。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我喘著，並且3 ~2 O4 r9 t' h2 e" @! b. }, L* N
苦笑。

「喂，饒了你們就很好了，還在這兒裝模作樣？」老陰差吆喝著，「快滾！」. X6 U4 L! J( {$ m3 S/ j5 K) B

我這才看到，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長髮覆面。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轉身- _, ?5 ^3 U( C4 q+ d8 ^
要離去，又戀戀不捨。) E! B; {5 O9 _2 }

「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她沒有轉頭，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
  Y) w( O! Q  N5 G" e9 q0 S- k# j
「不可以。」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我得回家。」" Y: R4 V, }  e' ^( L0 v: S$ D5 j
, b' s/ w  V$ K7 I  Z" |4 a# m
她掩著臉消失了。  M  g0 \1 Z* _& F% S0 r

後來我有回家嗎？其實我不記得。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聽到低低的哭泣。那
哭泣的聲音…真的很熟悉。從小聽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

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他的臉抽搐了一下，「這…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
」
7 x+ D0 M% `2 v
會是誰呢？「…怎麼還不投胎去？」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我還她，我可
以還。5 X7 R2 Z% p" D0 ^3 \5 {
! G0 _4 _1 L8 f7 B
「心裡擱著事情，怎麼走得開。」老陰差發著牢騷，「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別
讓父母放不下，那就是盡孝了。」
* {8 W" `1 Z+ B
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還是因為受寒，我生了場大病。但是再怎麼痛苦，我都$ T, U) h' F) z& ~
沒有流一滴眼淚。

不能讓她，再有什麼掛心的了。
" S1 E7 d- J' |  k

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我病情惡化。3 P) [; E0 O2 Z- L0 j6 O2 ?5 ~
+ M  ?' X) ^& p9 O! }# P
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被陰鬼這樣穿刺，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又千創百孔，$ F2 I6 K4 o$ E' q5 {$ }( a, J) ?, X
在發冷發熱之餘，連連暴吼，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 o' K* G+ J0 [, g* K

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

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懷) N1 Q+ q6 p. i( g% W
著絕望的鄉愁，和被鬼蝕傷的靈魂，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一聲又一聲，一
聲又一聲。
5 o. {0 B9 }% b) g# N/ ?3 D$ N( l
但我還是，沒有流半滴眼淚。
) @7 w& u3 @- Y* ~- f
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和那杯甜美至
極的水。我好想喝，好想喝…

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我在昏沈中，看到楊大夫身後有: P% U4 t4 T2 p) ?
著極大的翅膀，雪白的三對羽翼，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

「喝罷。」他將水湊在我嘴邊，「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但是你也奇怪，
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為什麼不叫他們
救你？」

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迷霧被驅散開了，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

「…他們不是我的奴隸。」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他們跟我什麼關係？只是我
的讀者。」7 A" y& _, B# ^  W& l
3 }2 W' f8 u5 A8 A# v" Z
我說過，我性格軟弱。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尤其只是幾本破書，和幾個漏洞百2 b% a* I7 v5 F. U
出的故事。精神上的潔癖太過，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因為我7 L8 q% ?$ Q1 C& L3 Q& C
比誰都知道，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 x5 h( X4 S% v4 a% A' W8 N
- G0 }3 Y  V9 R7 X
我不知道怎麼還，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5 D9 S0 x7 b: H- M. }) P! U" }

他幫我解開繩子，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拼命在" g! P4 N7 ]/ e! V0 E
牆上抓爬，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
8 Z1 _+ X9 ^$ k# Y- Z+ J: q( ~6 I
楊大夫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望著我。

「你要不要轉院？」他提議，「換個環境。而且，我所在的醫院比較『乾淨』，0 w7 o& O0 ^: I
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
」4 g' O: y/ W1 h
" c" X; W% e% M" W$ s8 G
「…讓我想想。」我訝異了。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就像我不太喜歡他。
或許，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我反而相信他。

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但我真的好起來，
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4 k5 @7 J- J. J
, d  Z( @. n+ g! G! Q. G6 _
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肉芝」血淋淋的塞進我
的嘴裡，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我可能還舉棋不定。. S8 k+ n  w8 o" D

不管怎麼嘔吐，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雖然
小得只有食指高，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 @# i% R8 ]0 ~
# ?  G: _# i% N: g& m9 Y
就怕我早早的死了，故事來不及寫完。
3 |' M/ q% _) L
就算這種「肉芝」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我真的心灰了。果然，我跟讀者不該* E5 m' e. u. R$ y( x0 T/ k9 J
混太熟。他們眼中的「對我好」，只是讓我更痛苦。/ v  g' p7 x( p' H# D0 ]5 g+ \

我又吃了人了。% H' H3 d8 l- ?) g

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虛弱的倒在洗手間，我沒有落淚，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
力氣。

「喂！」小司從外面走進來，嚇壞了，「你是怎麼了？沒個人扶你嗎？發生啥事
了？」他將我拖起來，粗魯的扔在床上，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

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我也沒糾正他。「…他們逼我吃了肉芝。」6 r% m* o* ], E
4 s" {8 @1 ]5 z# f3 \3 p
「噁。」他皺緊眉，像是也想吐，「怎麼逼人吃那個？多噁心。」: J- W* }1 n  `
4 F+ y/ r9 p8 z" }& L5 |
我笑了。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也只能笑了。
! Q, h3 [) f3 C. u
「小司，你喜歡我嗎？」我拉著他的手，輕聲的問。$ M) l7 x2 X+ D9 F6 T

他唬的一聲往後跳，「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他拼命的撫著雙
臂，「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4 K* }3 e6 y) g( r" o
7 ]* V& g' H- L" l6 z3 Y
「那好。」我點頭，「我要轉院，你跟我來吧。」9 U% M( a1 h* E1 K' r' l8 ?
6 J; \* t( p9 v" E3 }  b& M0 S
「我？為什麼是我？」他大嚷大叫，「我有那麼倒楣嗎？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
？為什麼是我啊～」

呵呵，因為你不喜歡我。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你是個…非常單純的讀者。
我是個卑鄙的人。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而! J/ j2 L9 E  D0 Y
他，不喜歡我。

最後我轉院了。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只是臨行
前我說了一個故事，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 _' B  _. ^3 p8 p
" {- [0 c+ i* k2 X/ X
後來我轉院了，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
小司是最可憐的，可以化為人形的他，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還得負責保護我' }: h/ v$ a0 O% i
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 L9 e/ L! m/ H# q. a9 j

當然，我也還在寫作。至於鬼魅，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 C4 m* n7 P& V+ C% ?" P' n* _  x

我凝望著深淵，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凝望著我。
/ h* v! c* b* f7 e# i8 b
咯咯咯咯。' x4 f/ U( d1 L# a& d' R& A* ?& B
6 O  p  E$ Z+ s- F
（全書完）

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In all that I do!
I hope you're as happy with me.As I am with you.

TOP

返回列表

(轉貼)《姚夜書》seba(蝴蝶)

[收藏此主題] [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

[通過 QQ、MSN 分享給朋友]